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女配她一心礼佛 作者:元余 内容简介 温月声穿成了书里的万人嫌女配。 出身高贵,却不学无术,无脑浅薄。 亲爹嫌弃,未婚夫厌恶,连至亲的皇帝舅舅都斥她恶毒无礼。 因费尽心思与受尽宠爱的女主作对,遭到了所有人厌弃,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,被男主一箭射死,横尸荒野的下场。 温月声穿过来时,原主已经恶名传千里,人人喊打。 对此,她格外平静。 穿书的第一天,她就将一尊闪着金光的大佛搬进了府里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,她终于认清自我,打算青灯古佛伴余生,从此吃斋念佛,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时。 他们不知道。 温月声来自于末世。 未成为温月声前,她仅有一个代号杀神7号。 她是杀伤力极大的末世武器,而信佛,是为了压住她的杀性。 末世共有9999个实验体,丧尸灭绝前,仅余7号一人,是以取名为杀神7号。 阅读提示: 1,文章所写朝代为架空,谢绝考据。 2,爽文,一切只为爽,晋江好文这么多,请不要委屈自己。 第1章 换佛像,要金的 时至盛夏,林木茂盛。 七月的风拂过,捎带着难捱的酷热。 唯余蝉声阵阵,徒惹厌烦。 暑热难耐,院中的丫鬟皆三两散坐在廊下纳凉。 其中有个梳着双丫髻,容貌清丽的丫鬟,回头望了眼静悄悄的屋子,眼里带了几分忐忑。 她压低嗓音问:“……都好几天了,怎地一点动响都没有?咱们真不管吗?” 旁边穿着浅红衣裙的丫鬟,闻言放下了抵在额头上遮阳的团扇,眼带不虞:“这与咱们有何关系?老爷下了死令,叫任何人不许来看,更不许往屋内送吃的。” “你还敢忤逆不成?”说话的丫鬟微顿,讥笑道:“何况里面那位的性子,如今又正在气头上,这么巴巴地赶上去卖好,怕是没你的好果子吃。” 先前说话的丫鬟似是想起了什么,当下瑟缩了身子,连连摇头。 红裙丫鬟不耐地摇着团扇,目光落在了偏院门外:“不是说夫人院里已经放人了吗?且等着吧!” 话音将落,抬眼就见一膀大腰圆,梳着个圆髻,穿着身藏蓝衣裙的嬷嬷,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。 廊下躲懒的丫鬟瞬间散开,也就那着红裙的丫鬟并未太过惊慌,不紧不慢地起了身。 赵嬷嬷面色发沉,此刻却也顾不得训斥她们,只高声叫人落锁,说是老爷解了郡主的禁足。 锁刚落下,她便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进了屋内。 外边盛阳满天,屋内却紧掩门窗,光线昏暗,酷热却半点没有消散。 墙角的冰鉴早就空了,又因紧锁门窗,酷热不散。 屋内竟是比屋外还要热上几分。 赵嬷嬷眉头紧锁,忍着气道:“郡主,老爷刚下令解了您的禁足。” 内室静悄悄的,并没有人回答她的话。 赵嬷嬷脸色愈发难看,她四下扫了眼。 内室的大圆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,桌面凌乱,有一只茶盏还摔落在了地上。 她走近了看,发现茶壶里根本就没有茶水。 赵嬷嬷心头一跳。 她想起几日前,屋里这位为了争几匹布料,闹着要绝食。 后来被禁了足,连赵嬷嬷也受了牵连,被关在柴房五日。 但这五日内,连她都有小丫鬟送些吃食过来,这位总不能…… 她心头不安,慌忙上前查看。 屏风后是一张拔步床,此刻帘帐轻垂,透过浅色纱帘,隐隐能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。 帘帐挑开,她对上了一双冷墨般的眸。 与之对视的瞬间,赵嬷嬷只觉浑身血液冷凝,周身酷热消散,恍若置身冰窖。 她动作僵住,待得反应过来,细细一看,才发现仅仅五日,眼前的人便瘦了一大圈。 原本圆润的面庞清减消瘦了不少,更显得那双凤眸狭长深邃,乍一对上眼,她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是个陌生人。 尤其是那双冷瞳,看着她的眼神格外的冰凉,就好似……她看的不是个活人,而只是个摆设而已。 赵嬷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,反应过来又觉好笑。 这位郡主蠢笨又跋扈,眼见老爷真的发了火,被关在屋里五日,连口水都不敢要喝,她竟还能被她吓到? 眼下摆出这幅模样,是又想要作些什么幺蛾子? 当下没好气道:“郡主怎么不出声?” 温月声平常脾气不好,她在她跟前也不敢造次。 但这次被关了五日,弄得她一把老骨头险些散了架,心中怨怼,便忍不住道: “郡主这次未免做得也太过了些,二小姐无论如何也是郡主的妹妹,您又何苦非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二小姐没脸?” “二小姐自小便体弱,寻常吹个风都能病倒,您却非得要罚她在那烈日酷暑中跪几个时辰,惹得二小姐心疾发作,不光在王爷那边闹了个没脸,还挨了重罚。” “老爷原本是要将您禁足半年的,还好夫人心善,求了老爷开恩,又逢着今日乃是七夕佳节,这才将您提前放了出去。” 赵嬷嬷滔滔不绝地说着,也不管床上的人眼下是何等状态,耐不住这屋内闷热,她将几处窗户全都打开。 正值盛午,烈阳灼热,站在廊下的丫鬟额角都被汗浸湿。 偏坐在床上,身上还盖着棉被的温月声,身上一丝汗都没有。 她轻抬眸,便能看见绿树成荫,晴空万里。 是末世见不到的盛景。 屋内屋外的人均不知,五日的时间,温月声就换了个人。 原本的温月声,三日绝食,又被关了五日,连着数日无人看顾,第七日时,她在生命最后一刻,爬到了圆桌旁,想拎起茶壶喝口水。 可那茶壶里根本就没有茶水。 她有呼喊过,可无人应答,最后昏厥过去前,撞倒了桌上的茶盏。 茶盏掉落发出清脆声响,院里还是静悄悄的。 温月声继承了她所有的记忆,甚至比她知道的要更多。 原身出身高贵,生母是慧怡长公主。 可惜公主诞下她后,没过多久便病故身亡。 皇帝心念长姐,又怜她年幼丧母,在温月声尚未满周岁时,就赐下了郡主封号。 这般开端,本该是被百般娇宠长大。 但好景不长。 温月声之父是栋梁之材,任工部尚书后立下不少功劳。 皇帝开恩,准他再娶。 没隔多久,温父续弦进门,次年便生下一女,名唤温玉若。 而自温玉若降生后,温月声再没得到父亲丁点温情。 不光如此,伴随着温玉若逐渐长大,因她身体娇弱,走到哪儿都被多加关照。 温月声的皇帝舅舅疼她,皇后舅母怜她,就连温月声自出生后就定下的未婚夫永安王都对她疼宠有加。 时日渐长,温月声便逐渐变得疯魔。 从吃穿住行,到所有的一切,都要与温玉若争。 可她天生笨拙,加之后天并没被人妥善教养,致使处处与人作对,处处皆不如人。 人人都爱温玉若,而越是如此,温月声就越是难以自控。 到她闹出绝食,还在花茶会上罚跪温玉若时,她已是孤立无援。 莫说整个公主府,就是整个京城,也无人喜欢她。 见她之人,唯有憎恶。 而原身到死前,依旧怨气滔天,始终不明白事情为何会这样。 温月声知道。 因为原身所在的,是书中世界,而她并非主角。 主角就是她那被万千宠爱包围的妹妹温玉若,温玉若是人人都爱的万人迷,温月声便是衬托温玉若的恶毒万人嫌女配。 存在的意义,仅仅只是衬托温玉若的人生坦荡与如意。 哪怕温玉若什么都不做,就这么躺平,也会有人前仆后继,给她万千宠爱。 是温月声一辈子都奢望不到的疼宠。 温月声一生掐尖要强,是扯了头发也要与人一争高低的人,弥留之际得知真相,再不愿苟活做他人故事的配角,于是她便成了温月声。 那边赵嬷嬷仍在聒噪,她对这次被关柴房的事心有余悸:“……今晚府中设宴,您可千万别再任性了,老爷尚在气头上,今夜王爷也会来府中,若是您还想着跟二小姐过不去,只怕……” 她话未说完,忽见身侧走过去了一人。 赵嬷嬷吃了一惊,忙转身去看。 那个五日未进任何水米的人,竟然已经走出了房门。 烈日之下,她身影清瘦,负于身后的右手上,捻着一串不知道哪来的檀木佛珠。 刺目的阳光落了满身,温月声轻眯着眼,目光从远处青翠的苍山,落到院子里娇艳欲滴的花朵上。 末世天气巨变,病毒丛生又丧尸遍地。 这等情景,当真是久违了。 刚跨出偏院,就见府中小厮捧着各类装点精致的锦盒,满脸喜气地往里面走。 队伍延绵不绝,场面壮观,惹得原本躲懒偷闲的下人们纷纷凑上前来,窃窃私语不停。 琳琅满目的锦盒,叫人看得眼花缭乱。 “这是哪个府邸送来的礼?竟这般大手笔!” “今日是七夕佳节,看这去的方向……莫非是王爷送给郡主的?” 赵嬷嬷是跟着温月声出来的,乍见得这般场面,亦是一愣。 她下意识觉得不可能是永安王给温月声的礼物,可却又认出了领头的人是王府管事。 便揣着小心问:“周管事,这些是?” 她口中的周管事身着一身青绿色直缀,见到温月声,也不过略弯了弯腰,神色冷淡地道:“这是王爷送给二小姐的礼物。” 周遭安静下来。 赵嬷嬷脸色僵硬:“二小姐?” 周管事声音发沉:“王爷说这次花茶会的事,叫二小姐受委屈了,这些小玩意,权当是给二小姐的一点补偿。” 赵嬷嬷看了眼那些精美的礼盒,古玩、字画、千金难买的蜀绣,这还能称之为小玩意? 温月声这个与永安王有婚约在身的人,都从未收到过这么多的礼物。 她不是温月声本人,但在此刻亦是感觉难堪非常,忍不住抬眼望向了温月声。 “叫王爷费心了……”赵嬷嬷干巴巴地道。 周管事也不管他们是何表情,只轻颔首:“小人告退。” 作为王府下人,他不光待温月声格外冷淡,还隐隐带了些高高在上的倨傲之意。 但不论是跟着他来的管家,还是其他下人,甚至包括赵嬷嬷,都似乎觉得他这般态度是理所当然的。 温月声手里捻着佛珠,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,而是看向了旁边的花架秋千。 温月声争强好胜,却一定要住在这个偏院的原因,就在于这座花架秋千。 这是当年永安王第一次来府中时,命人扎的。 只扎了秋千,却未说赠予温月声。 第一个坐上这个秋千的人,是温玉若。 所以府里的人理所当然地觉得,温玉若才是这座秋千的主人。 温月声自然不应,千方百计,甚至闹到了皇帝跟前去,最后如愿搬进了偏院,来守着这座花架秋千。 为此,温父格外心疼温玉若,在她院中引活水做温泉,让她可以随时侍弄花草。 而温月声占住这个秋千的第二年,永安王再次登了门,第二日,温玉若的院子里,就架起了另一座更加华美的秋千。 如今已然过了好些年,温月声对这座花架秋千格外爱护,秋千却也已不复当年华美。 反观温玉若院中的那座,有匠人专门护理,即便她一年坐不上两回,却依旧光彩照人。 周管事转身欲走,忽闻身后传来了一道低哑的嗓音。 “这个。”温月声指了下花架秋千:“拆了。” 不远处,刚迈入这边的一行人顿住。 温月声和管家的声音,清晰且直白地闯入每个人的耳中。 管家面色微变,就知道温月声不会善罢甘休:“拆、拆了?郡主……” “这好端端的,拆了作甚?” 温月声捻佛珠的动作微顿:“换成佛像。” 她声音平直且没有起伏:“要金的。” 第2章 佛经可卖 一墙之隔的院道上,为首之人气势凌然,此刻听了温月声的话,眸微冷,神色难辨。 站在他身侧的,是温月声之父温寻,见状冷了神色,高声斥责道:“胡闹!” 他一开口,院内的人这才惊觉过来。 又见得温寻身后之人,纷纷变了神色。 “见过永安王。” 永安王萧缙,当今皇上的第四子,也是温月声名义上的未婚夫。 因是私宴,萧缙身边只跟着两个长随,着一袭玄色金纹蟒袍,头戴白玉冠,脚蹬月白云纹皂靴。 可即便如此,久居上位者,依旧气势迫人。 那双狭长冷冽的眸扫过来时,只觉眸底黑压压一片,令人心惊。 “看来五日禁闭,还未叫你清醒过来!”萧缙未开口,温寻就已经开始发难。 温寻已至不惑之年,却仍旧保养得宜,在官场浸染多年,平添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。 刚一开口,温月声身旁的赵嬷嬷便是一抖,慌忙跪了下去。 院内安静,都在听温寻发落温月声。 和其他人一样,温寻自然也以为,这是温月声看到了萧缙赠予温玉若的礼物,心中不平,才会在此胡言乱语。 “这府中的陈设,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?”他皱眉,看向温月声的目光,暗含警告之意。 “你若还要胡闹,便给我立即回房,闭门思过!” 这些年温寻官威见长,反倒是温月声失了宠爱,她即便跋扈,失了倚仗后也不敢在温寻面前放肆。 温寻开口,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此作罢。 没想到…… 温月声抬眸看他:“你不喜欢?” 周围一静。 温寻:…… 这哪一个正常人家,会在院子里放个一两米高的金佛像? 而且,她不是在借题发挥吗?还能真是为了佛像不成? “那怎么办?”几日没进水米,温月声的声音格外嘶哑。 引得原本不耐的萧缙,抬眸望向了她。 温月声性子不好,容貌却是绝佳。 只是夸赞容貌的话,在温月声这里从不是好话。 因她生得娇媚,有一双天然上挑的凤眼,媚骨天成,即便她平日里很努力的遮掩,也挡不住那双潋滟妩媚的眸里透出来的风情。 今日不知为何,她既没过多遮掩一身媚骨,神色也不似平常见他时那般扭捏。 穿着身素白的衣裙,整个人清瘦非常,夏风轻拂卷起她的裙角时,恍若要将她整个人都吹飞了。 面容较寻常更是苍白许多,倒是更加凹显了那双冷墨般的眸。 她素白着一张小脸,负手而立,声调暗哑又轻柔,仿若情人间的低语。 开口却道:“那怎么办?这样……” “你们搬出去。” 这话一出,满院安静。 跪在她身侧的赵嬷嬷,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她。 她在说什么? “这里是公主府,而非尚书府。”在一片安静中,温月声慢条斯理地道:“不如你回你家去,你想如何就如何。” 荒唐! 有那么瞬间,周围的人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。 在这世上,竟有女儿赶父亲出家门的事? 温寻被她气了个仰倒,想要训斥她,张嘴却发现无法反驳。 依据徽朝律令,公主亡故后,驸马封号也将一并收回,留着这座公主府,全是因当初皇帝心疼温月声这个尚在襁褓里的郡主而已。 温月声如今虽连圣上的面都见不到,可她仍是郡主,是公主之女,这个公主府,确实跟温家其他人,没有半点干系。 可怜温大人怒了半天,也只憋得出个不孝的罪名来骂她。 可这话还未说出口,忽听底下的下人匆匆来报:“老爷!二小姐晕过去了!” 温寻当下变了神色:“怎么回事?速去钟仁堂请刘大夫过来。” 萧缙沉声道:“拿本王的牌子,去请周御医。” 他身侧的长随低声应是。 这会倒是让温寻找到了斥责温月声的理由,他怒声道:“玉若身子本就弱,还让你这般欺辱,你简直是个不孝不仁不……” 然而他话未说完,那温月声竟已提步离开。 她自萧缙身侧走过时,萧缙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沉静的檀香,瞥到了她苍白的侧脸,以及那双毫无波动的眸。 像是个陌生人,直接与他擦肩而过。 萧缙微顿。 身侧温寻怒骂:“玉若尚在危险之中,你又要去何处?温月声,你今日若出了这个门,日后就休要踏足府中半步!” 回答他的,是温月声毫不犹豫的转身。 那抹素白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,府中管家及赵嬷嬷皆跟了上去。 再回来时,却只有管家一人。 管家打量着温寻难看的脸色,小声道:“……郡主让人套了马车,往城外去了,说是、说是去寻一尊合适的佛像。” 温寻面色发沉,闻言不语。 “小的怕郡主一人在外会遇到危险,让赵嬷嬷跟了上去,还请老爷放心。” 温寻这会已不复之前暴怒,只抚着茶盏冷声道:“吩咐门房,晚间落锁,她既是这般忤逆不孝,日后也不必管她了。” 这话管家不敢答,只小心地看了萧缙一眼。 好在萧缙的注意力,全都在那位请回来给温玉若诊脉的御医身上,压根就不在乎温月声的事。 那边,赵嬷嬷跟着温月声,一路都是心惊胆战的。 若按往常,温月声只要觉得自己受了委屈,必然要去宫中递牌子求见皇后。 这几年皇上对她也很是不耐,是以皇后十次里能有一次见她就算不错了。 她倒不担心温月声去御前告状,只怕她闹出些更大的事来。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,温月声竟真的是奔着寺庙去的。 马车一路疾行,最后停在了离京不远的天慈寺外。 从马车上下来时,赵嬷嬷人还是懵的。 温月声已经进了寺庙的大门,她只得跟上。 待得进去之后,发现温月声真的去了殿中上香,且还在其中一处大殿内,端坐抄写起了佛经。 赵嬷嬷便有些坐不住了。 折腾许久,她已是饥肠辘辘。 温月声在马车上用过些糕点茶水,她却没有。 见左右无人,她便自大殿内出来,往寺庙后院内去,想寻个小沙弥给她弄点斋饭吃。 赵嬷嬷这一去,就停留了许久。 暮色四合时,一行人进入了大殿之中。 为首之人,着一身雪色衣袍,堆云般的衣袍上,绣着株株冷梅,腰处用同色缂丝腰带收住,腰带上系着一块遍体通透的黑玉。 夕阳将落不落时,有光落在那黑玉上,折射出耀眼刺目的光。 来人这身打扮不俗,然再如何不俗,亦不如他容貌半分。 乌发如瀑,仅用一根白玉簪挽住。 有漫天晚霞在他身后坠落,尚不及他容色来得惊绝。 生得这般绝色,眉眼间却好似带着雪山之巅常年难融的雪,冷凉至极,叫人望而生畏,断不敢触碰这冷峭的雪。 “晏大人,请。” 入了大殿,引着他们来此处的住持,才惊觉殿中有人。 晏陵抬眸,见殿内已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光。 桌案边上,有一女子伏于案上。 乌发散于案几,衬得她肌肤赛雪,眉眼如画。 呼吸间,衣袍微敞,竟见山峦起伏,媚骨天成。 晚阳映在庄严肃静的镀金佛像上,折射的佛光将她笼罩。 叫她眉宇间的冷意褪却不少。 天慈寺住持早避开了去。 晏陵眸色淡淡,正欲转身,忽闻宣纸翻飞。 温月声伏于的案几上,堆满了密密麻麻写满佛经的宣纸。 字迹若铁画银钩,力透纸背。 然这佛经之上,每一字,都透着滔天的杀性,这杀性融合在漫漫经书里,矛盾又诡谲。 字字如此,乍见之下,读得不是佛经,而是满篇杀意。 若天慈寺住持此刻未退出去,只怕不知要念多少句阿弥陀佛。 “做什么?” 晏陵抬眸,眼前的人已然苏醒,冷墨般的眸中,未见任何混沌,分明是极清醒的模样。 温月声轻托着下巴,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。 满室佛光中,她媚眼如丝,刚苏醒过来的语调慵懒暗哑。 天色渐黑,晏陵清绝的眉眼笼在月色里,却也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。 “佛经可卖?”他声色如久酿醇香的美酒,虽凉,却叫人闻之意动。 温月声看他。 他目光却只落于纸上。 半晌,她道:“十两。” 待他走出大殿,侍从自暗处跟上,低声道:“里面的是……” “思宁郡主。”晏陵自他手中接过绫帕,细细擦拭那双修长如玉的手,眼眸笼在夜色里,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。 侍从微惊,刚才那人竟是恶名远扬的思宁郡主? 他一直跟在晏陵身后,看不真切对方的模样,但却在晏陵伸手去拿佛经时,感觉到了极强的杀意。 晏陵的侍从皆是死士,也算历经无数腥风血雨,却从未见过那般直白深切的杀意。 当下他便打算上前护主,但被晏陵制止。 然越是如此,他便越发惊讶。 思宁郡主养在闺中,如何会有这般蓬勃的杀意? 他想发问,可见得晏陵面上并无多余神色,便将所有疑问压了下去。 夜里风凉,吹起晏陵擦手的白色绫帕。 他淡声道:“差人将佛经送入宫中。” 侍从神色大变。 他家主子自三月前离京,只因宫中太后病重。 太后礼佛多年,事到如今依旧坚信佛缘,圣上令晏陵遍寻天下名寺,求高僧佛经为太后祈福。 天慈寺是此行中的最后一个,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。 可他万万没想到,高僧人未见到,晏陵就定下了最后一份佛经。 夜色沉郁之下,他看了眼晏陵惊绝的侧脸,不敢妄语。 第3章 卖佛经的报酬 赵嬷嬷去而复返,却见桌案上佛经都不见了,只剩下一枚银锭。 温月声靠在身后的圈椅上,目视着前方的金色大佛。 “郡主,佛经呢?” “卖了。” 赵嬷嬷一愣:“啊?” 她没念过什么书,也看不懂佛经,但听刚才引路的小沙弥说,温月声抄写的佛经杀意太盛,不适合供奉在殿中。 ……没成想竟被人买了去。 那这奉上佛经的人,究竟是抱着何等的心思? 而这个疑惑,几日后便得到了解答。 温月声在天慈寺住了四日,而这四日内,京中也发生了不少大事。 先是此前奉命去寻佛缘的晏陵归京,带来了九九八十一份手抄佛经,为病重的太后祈福。 哪知太后在病中,看到了最后一份佛经后,昏厥了过去。 未等宫中大乱,便苏醒了过来。 此后竟病症全消,身子恢复了康健。 这事太过神奇,令得朝野上下惊愕不已。 后宫宫宴上,皇帝特地传唤了晏陵,亲自过问此事。 晏陵着一身绯色官袍,穿着与寻常官员一般无二,然那面容实在过分倾绝,又加气质绝尘,乍一出现,令得辉煌磅礴的宫殿,都为之失了颜色。 立下这等大功,晏陵面色却格外平淡。 只他生得好颜色,举手投足间,满是风雅与矜贵,便是气质漠然,也叫人眼底生辉。 座上的皇帝轻笑道:“太后转安,晏卿功不可没,你立下这等大功,朕当如何赏你才是?” 晏陵神色淡淡,拱手道:“臣不敢居功。” 这殿内早在他进来后,就变得格外热闹了。 晏陵出身钟鸣鼎食之家,姑母是宠冠后宫的晏贵妃,虽说晏家在晏陵父亲去世后,稍没落了些,可晏陵本人实在称得上惊才绝艳四字。 莫说放眼整个京城,便是在整个大徽朝,都是独一份。 何况他如今还是天子近臣,手握实权。 这么一块香饽饽,至今未曾定亲,让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后妃,皆是蠢蠢欲动。 “不错,太后病愈,皆是高僧佛经的功劳。”上首的晏贵妃身着一身明艳衣裙,她生得极美,哪怕如今上了点年纪,依旧风姿出彩。 晏贵妃坐在皇帝身侧,娇笑道:“他不过费了些跑腿的功夫,哪能得皇上如此称赞。” 旁边的人听了她这一番明为谦虚,实则夸赞的话,也无法反驳。 晏陵年纪轻轻,却已坐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。 假以时日,只怕前途更加不可限量。 皇帝左侧的皇后却道:“说来,太后病愈后,已有数人拐着弯来本宫面前,所为的,便是这高僧佛经一事。” “晏陵,你如今身在此处,不妨直接说说,让太后转危为安的佛经,究竟是出自哪位高僧之手?” 这话一出,殿内安静不少。 许多后妃甚至正襟危坐,等着晏陵的回答。 这在场之人,虽不是人人都信佛,但只要活在世上,便一定有所求。 若真有如此了得的高僧,谁会不想交个佛缘? 晏陵神色寻常:“回皇后娘娘,令太后转安的佛经,并非出自高僧之手。” 此言一出,满殿内瞬间热闹了起来。 “竟不是高僧所写?” “那是出自何方高人之手?” “难不成是个道士?” “噗,李婕妤就算不信佛,却也不能胡说八道,这佛道本是两家,你却要让道士去抄写佛经,传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了。” 殿内暗流涌动。 座上之人各怀心思。 今日萧缙也在,他亦是抬眸看向晏陵。 却见晏陵面无表情地道:“佛经出自思宁郡主之手。” 满座皆惊。 “你说谁?”就连皇帝都怔愣了片刻。 思宁,温月声? 有段时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,皇帝当下还未反应过来。 就更别提其他人了。 “晏大人所言当真?思宁郡主……据我所知,她连诗书笔墨都不通,这佛经?” 思宁不得宠,在宫中是共识,后妃对她自然也不会有多恭敬。 到底还是因为这件事过于荒谬,甚至还要超过太后因佛经病愈之事。 可说这个话的是晏陵。 不说他的身份,就说他与温月声并不熟识,怎么也不该为对方编出这样的瞎话来才是。 上首的皇后轻皱眉,扫向了萧缙。 却见萧缙也是神色复杂。 他的未婚妻何时有这等能耐,他竟是全然不知。 宫宴散后,温月声手抄佛经令太后病愈的事,犹如长了脚一般,传遍了整个京城。 出自晏陵之口,无人胆敢质疑。 细想之下,只能归结于温月声运气太好。 而外边的人如何想不重要。 温家势必得要做出反应,无他……温月声自那日离府后,就再未回来过。 她真住寺庙了。 温寻已放出话不再管她,这会去接人,实在是打自己的脸。 然而这些事也由不得他,宫宴后不久,宫中便传来信,说是七日后太后宫中设宴,让温月声务必进宫赴宴。 如此一来,温寻就是不想打这个脸都不行。 他拉不下这张老脸,只得让管家去接。 公主府车马到天慈寺的时候,赵嬷嬷已经吃了几天的斋饭,人都瘦了。 乍一听这回事,还有些懵,问温月声:“郡主,这是何故?” 温月声手持檀木佛珠,淡声道:“卖佛经的报酬吧。” 赵嬷嬷:? 公主府管家,一改往日不耐的嘴脸。 亲自登门请温月声。 怕温月声不应,张嘴就道:“院子里的秋千,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拆除了,老奴也跟天慈寺的主持商议过,会从这边运送一尊佛像回府。” 温月声:“金的?” 管家噎住,可念及温寻的吩咐,还是耐心地点头。 镀金也是金的吧? 温月声这才点头。 于是这公主府的车马,便从天慈寺,拉着一尊两米多高的巨大佛像,载着险些出家的思宁郡主,一路浩浩荡荡地回了京城。 至公主府前,改换软轿。 软轿华稠为顶,粉黛紫色烟纱罗为帐,隐隐能看见里面端坐着的人。 这顶轻纱软轿,奢华贵重又彰显身份,是早前温月声命人所打造。 后来温玉若身子不好,温寻便让她将软轿‘让’了出来。 阔别许久,今日竟又用来接她了。 可惜温月声对此没有任何感受,端坐在软轿中,被人高高抬起来,行动间,只能看见她那双冷墨般的眸,还有素白手间滚动的佛珠。 却未想到,软轿还没进门,就在府外被人拦住。 来人是个眼熟的丫鬟。 突然撞出来,将走在软轿旁的赵嬷嬷都吓了一跳。 “谷雨?”赵嬷嬷缓过神来,认出了她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谷雨是温月声院中的二等丫鬟,温月声躺着那几日,曾几次想进屋看看温月声,皆是被其他的大丫鬟拦住。 她年纪尚小,还梳着双丫髻。 这会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 赵嬷嬷定睛一看,才发觉她衣衫不整,领子都叫人扯破了去。 露出来的肌肤上,还有一道恐怖的血色抓痕。 谷雨声色悲凉,不待身侧的人做出反应,便扑通一下跪了下去。 “郡主!求你为谷雨做主!”她死咬着唇,在无数目光下,深觉难堪。 然而事已至此,她没有了退路,只得高声道:“府中管事刘慎,此前几次三番对奴婢言语轻薄。” “奴婢几次推拒,他却越发得寸进尺!今晨起,更是突然闯入奴婢的房间,欲行不轨!” “奴婢奋起反抗,却遭他暴打,幸得同屋的夏至姐姐回来,撞破此事,他才未能得逞!” 谷雨抬起脸,许多人才注意到,她脸颊红肿非常,显然是遭受了他人毒打。 赵嬷嬷轻叹了口气:“这等事情,你当去回禀主母才是……” 谷雨当即高声道:“奴婢已将一切事由禀告主母,可那刘慎却道是奴婢蓄意勾引。” “奴婢尚未及笄,那刘慎却早有妻室,他家中长女只堪堪比奴婢小两岁,奴婢便是被那猪油蒙了心,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!” 她话毕,身后冲出来了几个健壮的仆妇,皆是温寻如今的妻室陈氏院中之人。 为首的,是陈氏身边的蒋嬷嬷。 上来不由分说,便叫人将谷雨拉开。 “你这是要做什么?”蒋嬷嬷黑着脸,怒声道:“你说遭受凌,辱,主母已经将那刘慎发落,你却还要跑到这外边来闹!” 复又转身朝软轿内的温月声道:“奴婢一时失察,叫这婢子跑了出来,惊扰了郡主,望郡主恕罪。” 又道:“此事主母已有定夺!刘慎已被发落,府中下人,不得再提!” 回头扯着谷雨要走,不想这婢子实在刚烈,这会力气极大,不顾一切地往前扑,高声道:“刘慎仅是丢了差事,并未被逐出府中,奴婢是郡主院内的人,此事当由郡主定夺!” 声音尖利,在这条道上回响。 蒋嬷嬷当即冷下了脸,她朝旁边的仆妇使了个眼神,对方当即会意,用帕子堵了谷雨的嘴。 蒋嬷嬷回头,面不改色地对温月声道:“郡主,这丫头如今失了理智,胡言乱语。” 话虽如此,可如今闹到了外头来,那丫鬟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温月声的丫鬟。 让她不得不开口询问温月声的意见:“她是您院中的丫鬟,你以为,当如何处置?” 话落,便见软轿的帘帐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拂开。 从她的角度,只能看见温月声漂亮的侧颜,还有手中那一串檀木佛珠。 蒋嬷嬷想到这几日关于温月声及佛缘的事,眼眸微动。 可她们夫人陈氏,这些年也静心礼佛,若问慈悲,这府里可真找不着比陈氏还要慈悲的人。 她正出神,却听温月声语调平直地道: “那便杖毙吧。” 蒋嬷嬷先是一愣,随即不可思议的抬头。 这下,她对上了一双冷墨如霜的眸。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将刘慎拖于院中,杖毙。” 第4章 许愿池里有王八 谁都没想到温月声会给出这样的回答! 管家与蒋嬷嬷对视一眼,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慌乱。 温月声再不受宠,她也是主子,是郡主,她若坚定要刘慎的命,今日刘慎还真可能活不成! 蒋嬷嬷后背浸出了冷汗,顾不得多想,慌乱道:“郡主三思!” 那双冷眸复又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蒋嬷嬷在陈氏身边掌事许久,院内院外都颇有威名。 此刻却心底发慌,强行镇定后低声道:“刘慎有罪,可夫人已有定论,您若非要执意如此,只怕对您的名声有碍!” 温月声不语,然越是如此,她心底越是惴惴不安。 想了想,咬牙道:“奴婢也是为了您的声誉考虑,此处并非公主府内,人多眼杂,您刚回府,便要仗杀府中奴仆,落入贵人耳中,郡主怕是要担上‘恶毒’之名!” 她这话一出,周围倏然安静。 蒋嬷嬷也知这话冒犯,但那刘慎是陈氏的陪房,若真叫温月声当众仗杀,才是不妙。 她低垂着头,眼角余光见到温月声从软轿内走出,素白纤细的手腕上缠绕着颗颗圆润的佛珠。 她听到温月声用没有压低半点的嗓音,在她的头顶上,淡声道:“我恶毒之事,你是今日才知道吗?” 当下,蒋嬷嬷未能抬头看她,就已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,一时间脚下一软,险些跌坐在了地上。 “将刘慎杖毙,若再有为刘慎求情者,按其同党处理,一并仗杀。” 轻飘飘一句话,却叫此后所有想开口的人,均是闭上了嘴。 这边发生的事情,很快传到了公主府后院。 陈氏刚在佛堂诵完经,便有人急色匆匆地赶来,将发生的事皆禀报给了她。 “夫人,眼下当如何?可要去请老爷回来?” 陈氏脸色格外难看,她抬眼看了下天边,沉默许久后道:“不必了。” “那刘慎?” 说话的管事见陈氏已闭上了眼睛,当下明白了过来,想要再劝,却也知艰难。 只得愤愤道:“这般无法无天,恶毒妄为,难怪永安王如此厌恶……” “好了!”陈氏斥道。 管事当即闭上了嘴。 却听陈氏道:“晚间老爷回院,将人拦住,说我头风犯了,让老爷移步前院休息。” 温月声的佛经救了太后,便是回府第一日就仗杀了她的人,她也只能避其锋芒。 那边,温寻晚间回府,察觉气氛不对。 让人唤了管家,管家未到,陈氏身边的人就已来禀了头风之事。 温寻皱下眉头,待得管家一来,直接发问:“府中发生了何事,可是温月声又对嫡母不敬了?” 在温寻眼中,陈氏母女皆柔弱,温月声乖张暴戾,总是趁着他不在府中,给陈氏母女气受。 今日亦是如此。 管家面色难看,今日之事,哪是一个不敬那般简单。 他也不敢有所隐瞒,只低声将事情快速禀报了番。 温寻听罢,不可思议道:“什么?” 杖毙。 倒不是说这事多难见,而是京城里的小娘子皆爱护名声,便是有些个恶奴,也不过打骂之后发卖出去。 乍一听闻杖毙二字,连温寻都怔愣了片刻。 反应过来,便是大怒。 “她满口佛理,我还道是明事理了,却不知她这般歹毒!”温寻怒拍桌案。 这下也不必多问,就知道了陈氏头风发作的缘由。 她是府中主母,这等事情已下了定论,温月声却仍要越过她将那刘慎仗杀! 这等恶行,简直是…… 温寻当即便要发作。 可抬步行至门边,他动作却是一顿。 在他眼中,女儿就该是温玉若那种柔弱温和,善良天真的模样。 温月声此举,他是不喜。 可温月声七日后就要进宫,又有佛经治愈太后的事,此时发落了她,那宫中贵人的脸面…… 温寻沉下了面孔。 恰逢温玉若院里的人来请,他犹豫片刻,还是先去看了二女儿。 温玉若差人唤他,是因五日后是她的及笄礼,她想邀请一些贵人来府中做客,需得要温寻出面。 温寻心不在焉地应答了小女儿的话,自温玉若院子出来时,心中尚还有气。 他欲穿过府中花园回前院,路过花园时,却听到了府中几个婢女的声音。 “……真是老天开眼!刘慎死不足惜!” “嘘,妹妹小声点。” “红豆姐姐,我只是太过高兴了。那刘慎仗着是夫人的陪房,平日里多少丫鬟曾遭过他迫害?” “我上次是侥幸逃了,却险些叫他打得半死,姐姐你却……” “这都是命。”提及此事,红豆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荒凉。 怪什么呢?若要怪,便怪她没那个运气。 “是啊,又有谁能想到,府中下人,人人都对郡主避之不及,可到了最后,却是郡主将你我救出了水火之中。” “二小姐平日里那般看重红豆姐姐,可当时怎么没有……?” 红豆声音发涩:“二小姐年纪小,尚不通人事。” 旁边的丫鬟顿了片刻,后才道:“他若活着一日,于你我而言,便是无法挣脱的梦魇。” “死得好!今日他不死,来日我便是舍了这条性命,也要取他狗命……” 那几个丫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。 温寻从旁边的小道走出来,神色难辨。 然这件事情,他到底未到温月声面前发作。 翌日,因温月声过几日要入宫。 温寻上朝前,让管家去问她可有何需要之物。 待他下朝回来,就看管家拿着一张洋洋洒洒数千字的纸,走了进来。 温寻:? 他接过来一看,发现温月声是真一点不客气。 吃穿住行,她是样样都要。 甚至还要在院子里挖个池塘。 他头疼地问:“挖池塘做什么?” 管家:“郡主说这个叫许愿池,放王八的。” 温寻:…… 她这是要在府中建个寺庙是吧? 温寻还未开口,温玉若那边也送来了及笄礼的清单。 及笄礼这般重要的事在前,温寻也就没再管温月声了,都未细细看过那张纸,便点头应了下来。 这就导致温月声的所住的偏院,难得热闹了几日。 只是再热闹,也比不过温玉若那边。 临近生辰,各色礼物流水似的送进了温玉若的院子中。 温月声这小院位置偏院,可即便隔得这么远,也能听到那边的惊呼声。 “这几日来送礼的,皆是宫里的人,不仅皇上和皇后娘娘赐下了赏赐,就连晏贵妃和几位王爷都差人送了礼。” “那院子里都快堆不下了,说是另开了间厢房存放。” “这等殊荣,满京城里也就二小姐一人能有了。” “不光如此,及笄礼的宾客也很是了得呢,听说……” “咳!”谷雨端着一盘核桃,路过那几个多嘴的小丫鬟时,轻咳了一声。 那天的事之后,按府里的处事之法,她原本也不该被留下。 可不知管事的是忘了还是如何,并未提及此事。 谷雨忐忑了几日后,心中逐渐安定了下来,就越发感激温月声了,自然听不得这些个话。 将核桃放在了圆桌上,谷雨小心地看了眼温月声的方向。 记得两年前,温月声及笄的时候,府中静悄悄的。 莫说那些礼物了,就是连个寻常的及笄宴都没有。 郡主还因与二小姐争执,而被罚跪了祠堂,整夜都没回院中。 第二天回来便病了,病了好些时日,等到病好了,生辰早已过去,就更没人在意她及笄的事了。 谷雨以前只觉得怪怪的,如今有了对比才明白郡主那般闹、作是为何了。 若她家里也有个姊妹,父母亲人眼里都只看得见妹妹,而完全忽视,甚至是憎恶她的话,只怕她也会难以接受。 谷雨想安慰温月声,可话到嘴边,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。 偏外面的热闹声越来越大,至午后,及笄礼的宾客皆到了之后更盛。 整个公主府,唯有这个小偏院格格不入,与满府的热闹隔开了来。 而同谷雨所设想的落寞难受不同,温月声沐浴之后,在新收拾出来的书房内,点了檀香。 洗净素手,又用绫帕擦干。 赵嬷嬷在一旁摸不清状况,见她沐浴焚香,还以为她要去前院和温玉若一争高低。 毕竟寻常这种场合,温月声是决计不可能让温玉若一个人大出风头的。 她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,就等温月声一声令下,冲出去砸场子。 哪知温月声慢条斯理地擦净手后,竟然坐了下来。 然后…… 当着所有人的面,从桌案底下,取出来了一个木鱼。 赵嬷嬷:? “咚咚咚!”温月声慢悠悠地敲起了木鱼,木鱼声响,好像都敲在了她的脑门上。 觉得奇怪的不只是赵嬷嬷一人,前院的人久等不见温月声,都觉得格外诧异。 其实今日这及笄礼会这般热闹,一部分也是因为温月声。 太多人好奇能令太后病愈的佛经究竟是什么模样了,才打算今日来探一探底。 可这及笄礼都快要结束了,温月声还是不出现。 当下便有人坐不住,开口问了温寻。 温寻也觉得温月声今日安静得过分,但她不出现也未必是坏事,她出现了总是要与温玉若相争。 而今日的主角,本就该是温玉若。 但他也清楚今日不少人是因好奇佛经而来,所以还是让管家去请了温月声,顺带让她抄写一份佛经,一并带过来。 管家很快回来,可带回来的却不是温月声,而是谷雨。 温寻看见谷雨,皱下了眉头:“怎么是你?郡主呢?” 谷雨对着他轻福了一礼,然后脆生生地道:“回老爷的话,郡主说,老爷如果要许愿的话,可以直接去许愿池,那里有王八。” “许愿的事情不归她管。” “郡主有事在忙,就不过来了。” 第5章 池塘养鳖 “忙?她能有什么事要忙?”温寻险些被气了个仰倒。 可他来不及发作,就听底下的人来报:“老爷,镇国公府老夫人到了。” 这位老夫人身份可不一般,不光是超一品诰命夫人,而且还是永安王的亲外祖母,也就是当今皇后的生母。 论身份地位,在京城里,是再也没有能越过她去的。 温玉若的及笄礼,能请到她来做正宾,对温家上下来说,都是一件极有脸面的事。 只是这位老夫人年事已高,近些年又静心礼佛,险少出现在了人前。 这次也是永安王亲自出面,才请了她老人家过来。 温寻这会也顾不得温月声了,忙起身迎了出去。 刚出了正院的门,就见得一群人簇拥着老夫人往里边走。 老夫人郑氏今岁六十有余,着一身深色衣裙,手腕上缠绕着一串佛珠,眉目间还隐约能瞧出年轻时雷厉风行的劲,面容也较为沉肃些,瞧着有些不苟言笑,难以亲近。 也就唯有在对上永安王这个外孙时,才会展露些许笑颜。 萧缙跟随在老夫人左右,入了公主府正门,却听身旁有人惊呼了声。 “那是何物?” 这边的人和闻讯赶来的温寻,皆是抬眸看了去。 偏院种着几棵梧桐树,如今正值枝繁叶茂之际,风吹梧桐,绿叶沙沙作响。 在这郁郁葱葱的绿中,有片金光格外瞩目,在绿叶间隙,闪烁着万丈金芒。 走近了看的话…… 温寻身旁的管家:“郡主的佛像。” 温寻:…… 他就知道。 “公主府内,竟是供奉了一尊大佛?”老夫人怔愣片刻后道。 “是。”管家为难地道:“这佛像原是京郊天慈寺内供奉着的,前些个日子,被郡主请了回来……” “郡主?”跟在老夫人身侧的一碧绿裙装的少女疑惑道:“郡主何时信佛了?” “而且这天慈寺的佛像,竟是能随便请来供奉家中的吗?” “芷儿。”镇国公夫人轻喝道:“不得无礼。” 说话的少女是如今的镇国公魏冉之女,魏兰芷,也是萧缙的表妹。 魏兰芷生性活泼,但在常年礼佛,格外严肃的老夫人面前也不敢放肆。 未料老夫人听了她的话后,竟是赞同地点头:“兰芷所言不错。” “天慈寺的大佛,并非谁人都能请至府中。”她微顿,看向温寻:“老身是礼佛之人,如今入了贵府见得大佛,便没有不去供奉之理。” “不知温大人府中可否方便?” 温寻一愣,温月声不是闹着玩的?还真会有人来供奉这尊大佛? 旁边的萧缙眼眸亦是微沉,他看向老夫人道:“佛像在偏院之中,恐有不便,加之吉时将至,您也该去正院内了。” “不打紧。”老夫人转动着手中佛珠:“等及笄礼结束后,再去供奉也不迟。” 见她执意如此,萧缙也不好再劝。 温寻忙道:“老夫人若想供奉,自是随时都可以。” 因及笄礼将要开始,他们也没再多耽误,先去了正院。 今日的主角温玉若早已候在了一旁,见得老夫人,忙上前问安。 温玉若容貌清丽,因身子柔弱,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。 老夫人也怜惜这个孩子,待她比旁人多了几分亲和。 笄礼一开始,周围便变得格外热闹。 无他,温玉若用的簪子华贵非常,且是宫中皇后赐予的,此前就被人津津乐道过多次。 如今这及笄礼又办得声势浩大,加上笄礼上的赞者、正宾身份都格外贵重,谁人看了,都知温玉若日后前程大好了。 “只这样热闹的日子,倒是不见思宁郡主……” “今日是二小姐的好日子,思宁郡主那脾性,怕是不出现为好。” “脾性不好又能如何,如今看这温府,大约也没了她的立足之地。” “所以她这些日子突然礼佛,原是想通了?” “多半是见二小姐这般得宠,心中失意,这才用礼佛之由逃避现实,也免得在郡主面前自惭形秽,就更是不好过咯。” 一片热闹中,笄礼成。 礼成之后便是宴席。 按理来说,镇国公老夫人身为今日的正宾,当第一个入席才对。 可不知为何,笄礼一结束,老夫人便叫人领着,离了正院。 院中宾客皆不清楚缘由,问了公主府的下人,才知老夫人竟要去供奉偏院的大佛。 那大佛的来历,在场的人心里皆清楚。 又有思宁郡主和永安王婚事在其中,老夫人骤然去供奉思宁郡主请来的大佛,大家都觉得稀罕。 永安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,虽并非长子,却也是身份尊贵,高不可攀。 他跟温月声的婚事,是温月声尚未出生时定下来的。 皇上金口玉言在前,哪怕如今温月声名声已坏,却也不好悔婚。 更为重要的是,温月声的生母,也就是已故的慧怡长公主,虽与皇帝并非一母同胞,却在皇帝未登基前,对皇帝照顾颇多。 所以温月声荒唐多年,婚约却始终都在。 只这几年,尤其是温月声及笄后的两年内,无论是宫中还是镇国公府,瞧着都没有为永安王准备婚事的意思。 京里的人也慢慢明白过来,宫内的贵人,大约对这门婚事还是格外不满的。 拖到如今,只怕等的就是温家主动上门,解除婚约。 温寻倒是个明白人,但温月声就未必了…… 个中微妙事由,令许多人都对老夫人的举动格外好奇。 就导致这供奉参拜,惹了许多人去围观。 笄礼一结束,人群骤然散去。 就是一向沉得住气的陈氏,这会神色都有些紧绷。 “原以为她今日闭门不出,是终于知晓好歹了,没想到竟又惹出这样的事端来!”陈氏身边的王妈妈低声谩骂。 站在陈氏身边的蒋嬷嬷却难得安静。 自打那日后,她对温月声就多了些莫名的恐惧,如今哪敢随意议论。 “叫人看紧了,尤其护好玉若。”陈氏沉声道。 “是。”底下人忙应了。 那边,偏院中。 笄礼举行时,外边热闹纷纷,温月声皆不为所动。 赵嬷嬷便歇了气,领着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,隔着墙听听热闹。 等到午后,暑气散去些许。 温月声才从书房内走了出来。 赵嬷嬷原想着跟上去伺候,没想到那热闹声越来越近。 她一回头,竟见一位老夫人被旁边的丫鬟搀扶着,进了这偏院的门。 赵嬷嬷先是一怔,待看清楚对方是谁后,脸色都变了。 “老夫人?您怎么来了?” 老夫人对温月声身边伺候的人隐约还有些印象,闻言只是轻颔首:“老身来供奉大佛。” 赵嬷嬷这才发现,跟着她的丫鬟手里拿了不少的东西,皆是供奉佛像所用之物。 她愣了下。 倒也是没想到老夫人会来这里供奉大佛。 但转头一看,那座镀金佛像比寻常小楼还高,伫立在这院子里,阳光落在佛像之上,险些将人的眼睛都晃瞎了去。 ……这看不到才是奇了怪了。 赵嬷嬷搓搓手,难道郡主一开始把这佛像弄出来,打的就是这个主意? 可老夫人都到了,郡主人在何处? “祖母!”外边越发热闹,魏兰芷与萧缙先后进了偏院。 “兰芷也来同您一起供奉大佛。” 赵嬷嬷抬首望了下天,这可真是见了鬼了。 这些寻常连偏院的门都不入的人,今天都是怎么了? 却不知她在惊讶,其他的人也同样如此。 短短几日的功夫,偏院内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。 萧缙目光微顿,落在了那尊大佛之上。 从前那个花架秋千,当真被彻底拆除了。 这偏院地处偏僻,所以格外空旷。 院前本有一块巨大的空地,如今挖了个池塘,里面栽种着荷叶荷花。 为这夏日平添了些许的凉爽。 而在这池塘之上,架了一座红木小桥。 温月声此刻便站在这木桥之上。 这边骤然进来这么多人,远处还有不少人在观望。 她却半点不在意。 自禁闭之后,温月声消瘦了许多,这些时日也未能补回来。 她穿着身鸦青色宽袍衣裙,衣裙宽大,仅用一根细带束于她纤细的腰肢上。 素白的手拢在宽袍大袖里,一手缠绕着佛珠,一手似是捏了把鱼食。 她素手一扬,池塘里的小鱼竞相游出。 温寻走进来时,还在想她所谓的有事要忙,原来是在院子里喂鱼。 鱼食激起鱼群活跃,在池底游来划去。 本是一派祥和的景象,然而下一瞬,就见池塘周围茂盛的草丛里,钻出来了一只鳖。 那只鳖气定神闲地至鱼群翻涌的地方,张嘴就吞食了一条小鱼。 温寻:…… 院内安静,只闻鳖吞食鱼的声音。 温月声淡淡收回投掷鱼食的手。 “表哥!”魏兰芷被吓了一跳,往萧缙身侧躲了去,双手紧紧地抓住萧缙的衣袖。 这场景,不说她一个小姑娘,就连温寻乍一看都被吓了一跳。 合着她这一汪池塘,养的不是鱼,而是那只鳖。 这未免也有些太过…… 温寻想不出该用何等词汇来形容温月声这一行为,见到魏兰芷被吓到,便斥责道:“你竟在院里养了这等东西?” 他本不欲在人前发作温月声,但今日老夫人也在。 叫老夫人受惊,他当如何跟镇国公交代? 哪知他才开了口,却听旁边回神过来的老夫人,凝神思考许久,复又抬头看向金色大佛,良久后道:“万法自然……” “郡主佛缘深厚,老身受教了。” 温寻:? 第6章 总不能杀人呀 这就佛缘深厚了? 温寻看了眼那座金色大佛,一时无言。 一并过来的镇国公府之人,也都很是惊讶。 温月声此前费尽心思,想要与镇国公府拉近关系,逢年过节,总是会给镇国公府上送上不少礼物。 可老夫人待她的态度却依然很是冷淡。 今日竟主动与她说话,态度还如此…… 难道她身上真的出现了什么所谓的佛缘? 更诡异的是温月声的态度。 一改此前的讨好与恳切,竟是格外冷淡。 旁边的婢女送来了一盆冰凉的清水。 温月声将双手浸入凉水中清洗,一边道:“我与佛缘深厚四字并无关系。” 谷雨奉上绫帕。 她将手上水渍擦干,冷眸幽凝:“见之思之,那是老夫人自己的佛缘。” “与我无干。” 毫无情绪的四个字,跟此前的态度可谓是大相径庭。 别说其他的人,连魏兰芷都惊了。 “她这是什么态度?别是撞邪了吧?”她小声感慨。 魏兰芷是镇国公嫡女,在府中很得宠爱,平时却也不敢这么跟老夫人说话。 可更令他们想不到的,是老夫人的态度。 这位沉肃古板,向来难以接近的老夫人,难得双眸带了些神采,那神采在听到温月声冷淡的四字后,竟是越发盛了。 温月声这般平静冷淡,反倒更像是她口中所说的佛缘深厚之人。 是与不是,待看过佛经就知道了。 老夫人瞥向身侧伺候的人。 那嬷嬷会意,打量了下老夫人待温月声的态度,面色和缓地道:“近些日子老夫人总觉得心中沉闷,神思漂浮。郡主是有佛缘之人,可否请您手抄一份佛经赠予老夫人,也好解了老夫人精神困顿之障。” 竟是主动开口要了! 温寻微怔,旁人也就罢了,镇国公府因为身份特殊,向来不喜与人牵连太多,今日能开这个口,就非比寻常了。 赵嬷嬷也忍不住看了眼温月声。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,这几年温月声往镇国公府送了多少礼物。 镇国公府收是收了,却也还了价值差不多的礼,至于她亲手做的荷包、抹额、绣帕之类,镇国公府是一次都没收。 今日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能让镇国公府开口给她要。 虽说是个下人开的口,但也还算礼数周全。 温月声这会指不定有多高兴呢。 但事情和他们所想的完全不同。 温月声神色寻常,没有半点被镇国公府找上门的窃喜之感。 她将手中绫帕递还给丫鬟,淡声道:“老夫人若要求佛,当去寺庙。我非僧人,所抄写的佛经也不是治病良药,无法满足治病救命的愿望。” 她居然连想都没想,就拒绝了? 温家几人都没反应过来,温寻就听温月声说出了一句他格外耳熟的话。 “许愿的事,不归我管。” 好,合着对他们都是这一句话。 “这……”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脸色微变,她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回绝镇国公府的请求。 更想不到这个人是温月声。 这可是逢年过节都要去镇国公府问安的人。 萧缙抬眸看向温月声,眼底幽沉,情绪涌动。 往常的温月声情绪摆在脸上,一窥见底。 她总有些小性子欲往他身上发作,而他从来不耐与她周旋。 可眼前的温月声,仅从面上,已无法窥探她的心思。 身侧的魏兰芷道:“你之前还说要到祖母跟前尽孝,怎么现在连一份手抄佛经都不愿意给了?” 魏兰芷不喜欢温月声,确切地说,整个镇国公府都对这位荒唐的郡主并不满意。 她还欲再说,却被老夫人喝住。 “兰芷!” 老夫人面色微沉,温月声的拒绝也令她心头不喜。 但佛缘深厚之人,不愿随意赠予佛经却也属正常。 她目光微凝,最后落到了那个新挖的池塘上。 “这个池子?”她迟疑道:“是郡主为养鳖特地造的?” 也不像,那鳖有凶性,看着不像是家养的。 “回老夫人的话,这个是许愿池。”问这个,谷雨可不就知道了。 她轻声道:“是抛舍财物许愿之处,还有……哦,池里的王八会听到心愿的。” 温月声:…… 倒也不是。 挖这个许愿池纯粹是因为以前末世时,她不耐与人来往,就在住处前放了个池子,凡是有事找她,需得朝许愿池里扔个重要物件。 否则的话,她一概不应。 投宝问路,算是交易。 她以此来遏制杀性,如今不过是按往常习惯行事罢了。 谁料老夫人听了,静默片刻,竟真从自己的腕间褪下了一个通体清透的玉镯,放于胸前闭目默许下心愿,随后亲自放入池中。 “当。”玉镯入池,放出清脆的声响。 老夫人双手合十,睁眼道:“郡主所言有理,许愿的事,当交由通晓灵性的鳖来做。” 温寻:……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他定要以为老夫人魔障了。 可魔障的还不止一个人。 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,未停留多久便回了府。 她走了之后,今日来参加及笄礼的宾客,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温月声有个有求必应的许愿池,竟是纷纷前来许愿。 谷雨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站在池塘边上,看着这些个京中贵人,一个接着一个的来往池里投掷金玉。 是她没说吗? 她乍闻这件事也觉新奇,想要许个愿试试,郡主说,让她投一枚铜钱进去便可。 而眼前这些人…… 簪子、玉镯、玉佩,哦还有投一整锭金子的。 短短一个下午,池子的鱼儿就被这些外来的金银器闹得不得安生。 这池塘,直接从一个养鱼喂鳖的小池塘,晋升成堆金砌玉的金镶玉池塘。 谷雨人都傻了。 最离谱的是,温玉若的及笄礼结束后两日,京城热议的都不是温玉若的簪子,或者她笄礼的正宾。 而是温月声的许愿池。 接连两日,竟不断有听了传言的人上门拜访,问就说是来许愿的。 还有来给大佛上香的。 堂堂公主府,自然不能让人随意进出。 但京中贵人众多,有些人门房敢拦,有些人则是不敢。 最后到底是温月声嫌烦,让人将一干人等全部拒于门外。 这才安生了些。 两日后,太后宫中召见。 此番说是召见温月声,实则是宫内设宴,顺带让温月声前去拜见太后。 这宴是皇后所设的私宴,温玉若这些年很得皇后宠爱,所以一早就被宫中的人接走了。 等到温月声出府入宫时,宫宴已经快要开始了。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,温月声缓步下了车,抬眼,就见深红色宫墙前,立着一道身影。 对方闻声回头,露出了一张只要看过一眼,就永不会忘的面容。 盛夏暑热难耐,这人一出现却如高山白雪,美极盛极,却遥距千里。 风拂起他的袍角,为这幅本就绝佳的画面,平添了几分风流。 “晏大人。”晏陵姿容倾绝,整个京城皆如雷贯耳。赵嬷嬷乍一见到他,惊声唤了一下,方觉失态,忙转移视线笑道:“您也是来参宴的吗?真巧。” 晏陵此人极难接近,寻常极少会参加各类宴席,宫宴也如是。 晏陵眼眸如烟波浩渺,淡声道:“不巧,我已在此处等候郡主多时。” 赵嬷嬷惊讶地张嘴。 那日她去后院用斋饭,并未直接撞见晏陵。 晏陵目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。 今日她衣襟倒是拉拢了,偏领口处敞开了扣,行动间,隐隐可见如玉般的脖颈上,挂着一缀着红绳的白玉佛头。 晏陵眸微沉,收回了视线。 偏温月声今日这身装扮,实在惹眼。 莫说贵女当中,就是这争奇斗艳的后宫也极难见到,一路所行之处,连那些被教养得极懂规矩的宫人,都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。 只因温月声在月白色衣裙外,披了一件玄色衣袍。 衣袍为上好的织金软缎,日光之下可见遍布全身的细细云纹,然这都不是重点,重点是这件衣袍上的绣花! 深沉浓郁的大片墨色上,绽放着无数个金线绣成的卍字。 卍字不到头,一直延伸到了长长的衣摆处。 一眼望去,只觉漫漫金光洒进眼里,险些将人的眼睛晃瞎。 见过盛装华服进宫的,却也没见过一身佛光来的。 以至于虽隔了很远,萧缙还是看到了那身漫漫金光。 还有温月声身侧的晏陵。 晏陵为人疏远,从不与人来往过密。 哪怕身为天子近臣,又逢储君未定,他那几位兄长庶弟都对晏陵多加拉拢的情况下,都从未见得他同谁走近。 今日倒和温月声走在了一起。 隔得不算远,他瞧见了晏陵目光滑落到了温月声的脖颈后。 蓦地,萧缙冷下了面庞。 那边,他二人并行,晏陵声色淡淡地道:“郡主为何礼佛?” 眼前的人,披着一身的佛缘,都挡不住眼底的冷煞。 那双冷墨般的眸,似静潭深水,黑白映照。 黑与白极致的交织,极具矛盾和一种难言的美感。 但比起皮相的美,她那隐匿在佛光下的杀性,更为瞩目。 就好似静谧幽深的湖底,蕴藏着巨大的杀机一般,伴随着她步步走近,风里捎带着的,都是灼人的压迫感。 温月声笑,那双黑白分明的冷眸看他:“不礼佛的话,总不能杀人呀。” “你说是吧,晏大人?” 第7章 诵经一篇 晏陵看向身侧的人。 她的衣袍沾染了些许檀香,檀香素来多用于寺庙,有静心、凝神之功效,然她身上的,却恍若带着丝丝甜味。 同她细嫩的脖颈间,若隐若现的红线一样。 似虔诚,偏又像极了亵渎。 晏陵眼眸微垂,淡声道:“世间之人求神拜佛,所求多为两种,赎罪或祈愿。” “亦或者二者皆有。” 他微顿后道:“郡主倒是与他人不同。” 何止是不同。 他二人说话的声音很轻,赵嬷嬷等人皆是没能听清,但晏陵身边的长随非寻常人,把温月声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。 当下就是眼皮一跳。 他想起那日跟随晏陵的死士说,险些以为思宁郡主动了杀心,如今看来,倒也不是夸张之语。 “只是不知。”晏陵缓声道:“郡主今日可还欲杀我?” 夏日燥热的风戛然而止。 温月声对上了他不带任何情绪的眸,这人容貌倾绝,可眼底却好似笼着深雾,与人交谈时,分明人就在眼前,却仿佛隔了千万重山。 “可是。”温月声眼眸黑如夜,她声音轻浅,一字一句仿若都带着些微的冷香:“带着沾了血的剑入佛堂。” “晏大人这可是渎神哦。” 晏陵眸微动,稍错身,目光却落在了她的颈后。 瓷白如玉的肌肤上,盛开着一朵火色的莲。 红而灼眼。 “晏大人。”萧缙快步行来,他身侧的内侍嗓音尖利。 晏陵收回眸,对上萧缙幽沉的眼:“宫宴将要开始,晏大人怎还在此处?” 他复又看向温月声:“太后要见你。” 旁边的晏陵已顿住脚步,萧缙微颔首,抬步示意温月声跟上。 晏陵立在原地,直看到他们二人身影消失在了长长的宫道上,方才转过身。 他身后的小厮轻声问道:“主子,可是去宫宴处?” 晏陵声色冷淡:“回府。” 要见的人,已经见到了。 那边,萧缙本打算让宫人领温月声去慈宁宫的,可一路行来,温月声一改往常,既没有缠着他多言,也不似从前那般故作姿态,唯有身上浅淡的檀香浮动。 萧缙眼眸幽沉,思绪间,已跟她一并进了慈宁宫。 太后常年礼佛,宫内也燃着檀香。 可一进殿,他却觉得殿内的檀香过于浓烈,全然不似温月声身上的清浅静心。 他们入殿后,宫人去请了太后。 太后着一身深色宫装,一手持碧玉佛珠,一手轻搭在宫人手上,一进入殿内,目光就落在了温月声身上。 因旧日深宫积怨,太后并不喜欢温月声的生母慧怡长公主,对温月声的印象就更是不佳。 但她记得,此前的思宁,不过是个跋扈任性的小姑娘。 可眼下…… “赐座。”太后眸光落在殿内的二人身上,因萧缙这个嫡孙在,面容柔和了些许:“哀家倒有些时日没见到缙儿了。” 太后两鬓已微白,双眸却格外有神,犹带着当年在先帝宫中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。 “孙儿不孝。”萧缙道。 太后摆摆手,回身吩咐宫人:“将佛经取来。” 宫人很快递上了那份出自温月声之手的佛经。 只是和当时温月声随意在宣纸上写就的不一样,如今这份佛经,被人装点成册,妥善保管了起来。 宫人将佛经摊开,指向了其中一页。 在此之前,萧缙哪怕日日在宫中,也并未见过这份传闻中的佛经。 此番一看,竟是一怔。 这佛经所用的宣纸只是寻常,甚至不是京城世家常用的上等宣纸。 然看了那纸上的佛经后,是无论如何也道不出寻常二字来的。 不论其他,只说字迹。 京中素有才名之人众多,萧缙进入朝堂后,也见过不少字迹出彩的人。 可放眼整个朝堂,大约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写出这般字迹的人来。 字迹苍劲有力,若铁画银钩。 最瞩目的,当是字迹里纵横弥漫的杀意,气势太盛,说是佛经,却状似满篇绞杀之文。 “哀家初见这篇佛经,曾一度以为其出自高僧之手。”太后显是对这份佛经爱不释手,她看向温月声:“倒不想竟是你亲笔所书。” “只这篇佛经尚有一处残缺,今日叫你过来,也是想让你将其补全。”太后话音将落,便有宫人送上来了桌案及笔墨纸砚。 赵嬷嬷暗叫不好,这名为补全,实为考校。 太后分明是想确认这佛经是否为温月声亲笔所写。 萧缙也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。 他上次见到温月声的字,是在几年之前,因他夸赞温玉若一手簪花小楷漂亮,温月声苦学了些时日,便来他面前卖弄。 可惜那字形神皆散,软绵无力,甚至比不得他府中随便一个通些笔墨的丫鬟。 她一贯如此,耗个几日,便敢称苦练。 再观眼前,字迹确实天差地别。 那天所写的佛经,确实是差了几个字。 导致她手持佛前开了光的佛珠,依旧杀意滔天,后才取白玉佛头,红绳佩于胸口。 “备水。”温月声道。 边上的宫人一愣,抬眼看向太后,得了应许后,方才用铜盆盛了清水上前。 温月声净手,接过宫人递来的崭新绫帕擦干。 “焚香。” 太后礼佛,殿内多檀香。 宫人取了一支,点在桌案上。 她不过写几个字,却要求诸多。 若换了寻常,萧缙必然不耐。 然她动作若行云流水,且一样的檀香,染到她身上,就变成了那股清浅冷淡的味道。 有那么瞬间,萧缙甚至感觉,眼前的人当真是在礼佛。 宫人研好了磨,温月声以笔蘸之。 提笔直接写于那装订好的佛经之上。 见她如此,宫人大惊。 桌案上铺有上好的宣纸,太后的意思,原是叫她先写于纸上,哪知她竟直接落笔。 此刻提醒已是来不及。 太后面色微沉,起身旁观。 但见杀意纵横于纸上,最后一笔更是浑然天成,似利剑将纸张生生劈开。 太后面色苍白,当下便捂住胸口,后退了一步。 身后的宫人忙搀扶住她,却见她大喜过望:“有如神迹!好!” 温月声已搁了笔,重新将一双素手,浸入冰冷的水中。 萧缙眸深如海,静看着她。 她好似,和从前不大一样了。 宫人撤下桌案,太后更是将补全的佛经视若珍宝。 温月声动作轻柔地擦拭着手,佛经写完后,对她就无用了。 “去,将哀家那串翡翠佛珠取来,赐予郡主。”太后看向温月声的眸里多了些热切:“思宁日后有空,多进宫来陪陪哀家。” 温月声垂目,并未作答。 太后一心沉浸在完整佛经的欣喜中,也并未在意。 将佛珠赠予温月声后,便让他们离开了。 走出慈宁宫后,萧缙见温月声都未打算佩戴那碧玉佛珠,只看了眼,便叫人合上了锦盒。 那翡翠佛珠是太后珍爱之物,宫中之人都未能得见过,此番赐予她,她却反应平平。 若换做以前,只怕早早就佩戴上,去宫宴上显摆了。 萧缙看着她瓷白的侧脸,忽而问:“你何时习得这般精妙绝伦的字?” 这是萧缙这么久以来,待温月声最为温柔的一次。 她身后跟着的人皆惊讶不已。 她却换了新的绫帕又在擦手,闻言头也不抬地道:“许是在梦里。” 说罢抬步离开。 萧缙眼眸微动,未再过问,跟在她的身后。 领路的宫人将他们带到了宫宴所在之处。 午后暑气更盛,宫宴换到了临湖的宫殿中。 四面窗户全开,既可以赏荷,又能避暑,是个乘凉的好去处。 只这殿内殿外之人,都未料到温月声会与萧缙同行。 有关温月声礼佛的事,京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,但谁都没想到,温月声再次露面,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。 温月声来之前,恰逢皇后头疾犯了,宫人宣了魏兰芷和温玉若前去侍疾,提都没提温月声。 许多人还以为她今日并未入宫。 但温月声不得宠的事,也并非是这一日两日的事了,皇后忽视了她倒也正常,不正常的,是萧缙竟与她同行了。 殿内殿外的人都在犯嘀咕,偏巧,萧缙还没入殿,就有一宫人快步行来。 “王爷!”宫人面色慌张,急道:“温小姐不知为何与福瑞公主起了争执,公主动了怒,要罚温小姐!” 萧缙面色发沉,冷声道:“不是去给母后侍疾了吗?怎会撞上福瑞?” 福瑞公主是端妃所出,跟萧缙的那个庶长兄一母同胞,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,自小被娇宠长大,颇有些无法无天。 宫人为难道:“……从御花园绕行时,正巧撞上了,福瑞公主便扣下了温小姐,不让她离开。” 他话音刚落,又有一个宫人匆忙赶来,对萧缙行礼后焦急道:“王爷,福瑞公主罚温小姐在烈日下站着,温小姐体力不支,昏厥过去了!” 萧缙那双深眸瞬间冷沉了下去:“带路!” 赵嬷嬷掂量了下,小声问温月声:“郡主可要去看看?” 倒不是她多嘴,温玉若身子不好,温家上下将她看做眼珠子一般,温月声人在宫中,听及此事不过问的话,只怕回去要挨温寻的骂。 温月声面无表情:“我去做什么?给她诵经一篇?” 赵嬷嬷噎了下。 她声量并未压低,周遭的人皆听得清楚,包括萧缙。 萧缙回眸看她,身侧的宫人见状只能道:“温小姐也是郡主的妹妹……” 温月声:“我不是大夫,治不好她的病。” 萧缙眼沉如水。 旁边的宫人暗叫不好,温玉若每次昏厥那么及时,也总不可能次次都是身子不好,如若这样的话,只怕是连门都出不了一步。 王爷心里也不是不清楚。 然无论如何,都有人将她捧在掌心,这就是受尽宠爱的人,必然会得到的偏爱。 赵嬷嬷心里也着急,萧缙对温月声的态度好不容易好了些许,如今怕是又要回去了。 他们都想岔了。 萧缙只觉得温月声确实和从前全然不同,之前温玉若病了,不论她心中如何想,皆会跟在他身后,一副焦虑担忧的模样。 现在倒是半点都不遮掩。 说话是语调平直,如她那句在梦里一般,神色尚不如她在太后宫中低头净手时经心。 有那么瞬间,萧缙都要以为,她仅是在陈述事实。 第8章 白玉佛珠 温月声也不管萧缙是何脸色,径直穿过长廊,入了偏殿中。 宫宴持续许久,殿内俱是都留给了女眷休息。 会到偏殿来的人就更少了,大多数都是些家中不受宠的庶女,或者是出身较低的女子。 但全都是些年轻女子。 萧缙久未成婚,皇后接连举办宴席,也存了从这些女子当中,给萧缙挑选侧妃的意思。 如今萧缙一走,许多人不免觉得意兴阑珊。 殿内的热闹散去了大半,这偏殿处的女子多半出身不高,寻常看见温月声都是绕着路走的,见她进来,自是不敢置喙。 温月声面色淡淡,坐下之后,命人取了檀香,点了一支,便半倚靠在了殿中长椅上,闭上了双目。 她每次抄写完佛经,都会格外困倦。 赵嬷嬷一回头,见温月声直接睡了,当下微愣。 谷雨将带来的毯子轻盖在了她身上,候在一旁。 “总觉得打从禁闭解除后,郡主就好似变了个人似的。”赵嬷嬷低声嘀咕道。 “我倒是觉得郡主如今挺好的。”谷雨替她掖了下毯子,头也不回地道。 赵嬷嬷仔细想了下,发觉近期他们日子确实好过了许多,便也抛开了去,不再多想。 她们二人安静地守在了温月声身旁,却不想温月声这一觉睡得很长。 直到日头偏西,白日的暑热褪了下去,这处宫殿便显得有些寒凉。 恰逢前头宫人来禀,说是让所有人挪回上午的宫殿中去。 谷雨还在犹豫要不要将温月声叫醒,便听见外边响起了一阵嘈杂声。 赵嬷嬷从外边回来,低声道:“忠勇侯府的世子爷来了。” 谷雨微怔。 忠勇侯家世代簪缨,如今的忠勇侯也是朝中重臣,很得皇上器重。 只可惜这位忠勇侯子孙缘浅,至今只得了一子,却是个痴儿。 因只得了这么一根独苗苗,忠勇侯府都对这个痴傻的世子爷格外看重。 尤其是忠勇侯府的老太太,几乎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心肝肉来疼。 好吃好喝地供着,时日久了,便将这位痴傻的世子爷养得格外壮实,行动起来像是一座小山,因他天生痴傻,力气却极大,为此还冲撞过不少的贵人。 忠勇侯府将他看得比什么都重,平时若有宴会,贵女们都是避着他的。 宫中贵人多,侯府向来都是不让他入宫的,也不知今日是为何,竟是将他带来了宫宴。 “还是快些将郡主唤醒吧,这处风凉,莫要受了风寒。”赵嬷嬷道。 谷雨忙点头,正想着将温月声唤醒,不想殿外却传来了太监尖利的嗓音—— “皇上驾到!” 偏殿内的人皆是一惊,谷雨抬头去看,见得皇帝领着一众朝臣,走在了通往这处宫殿的深色长廊上。 上午进宫时,曾见过一面的晏陵也在。 几位王爷,还有魏家兄妹,甚至温玉若都随侍在了一旁。 今日沐休,却有这么多人在宫中,自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原因。 “……昊周这些年兵强马壮,每逢年末,总要来侵扰边境,边境百姓早已是苦不堪言,可今日却突然上书求和,还欲求娶大徽公主,这……” 几位重臣皆是又惊又喜。 皇帝满脸笑意,闻言看了晏陵一眼。 离京三月,可并非只有求神拜佛这么简单。 这些重臣在朝中多年,见皇帝如此表现,如何还能不明白过来,当下惊异道:“原竟是晏大人的功劳!” “晏大人悄无声息立下这等功劳,着实令我等汗颜。” “昊周气焰嚣张,也不知晏大人是用何等方法……” 晏陵神色平静,言辞也是一惯的冷淡。 这里的人皆习惯了他的态度,却还是格外的热络。 这般年纪,这般作为,莫说如今的京城,放眼整个大徽,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。 几位家中有适龄女儿,却还没定亲的大臣心中格外意动。 几位王爷心中更是难以平静。 晏陵这等能耐,若不是晏贵妃入宫以来一直都无所出,只怕这东宫之位,早就已经定下来了。 思及此,拉拢晏陵的心思更盛。 皇帝为先,一行人边说边走,进入长廊后,才看到了临湖宫殿那边有不少的人。 皇帝脚步微顿,问道:“今日可是有宫宴?” “回皇上的话,是皇后娘娘设下的私宴。” 他轻颔首,便想领着众人去往另外的宫殿中走去。 哪知就在此时,变故徒生。 原本热闹的宫殿内,突然涌出来了不少人,大多数都是女眷。 殿内有人失声尖叫,声音格外尖利。 萧缙面色发沉,叫人拦住了往外跑的人,沉声问道:“发生了何事?” 被拦住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,闻言面色发白地道:“忠勇侯府的世子突然发狂,咬伤了殿内好些个人。” 站在皇帝身后的忠勇侯神色巨变。 因昊周求和的事传入京中,皇帝召他们入宫觐见。 这些日子,他的夫人和母亲为痴傻的儿子定下了一门婚事,这几日去了天慈寺相见。 他放心不下儿子,想着入宫不过片刻的功夫,就将世子一并带入了宫中,让他身边的人好生伺候。 谁知一会的功夫,竟是出了这样的事。 临湖宫殿四周的窗户尽数打开,从他们的位置,正好能够看到其中的景象。 忠勇侯一眼就看到了发狂的儿子,当场苍白了面庞。 “来人!速去殿中拦住世子!”萧缙高声道。 宫中侍卫众多,可这长廊算不得宽广,又有皇帝一行人拦住了去路,耽误了时间。 而就这会功夫,那忠勇侯府世子章玉麟已经闯入了偏殿之中。 他发了狂,双目赤红,力气极大,竟是两下就将桌子锤了粉碎。 偏殿内的女子皆是被吓得惊叫连连,拼命躲闪。 其中有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,跑动之时,竟是被身旁的侍女狠狠一推。 “啊!”她跌坐在了地上,被章玉麟扑上来,咬伤了手臂。 鲜血顺着她衣衫流了下来,滴在了地面上。 她面色苍白,浑身发抖。 剧痛之下,连挣扎都做不到。 被章玉麟按在地上,眼看着就要被其一口咬在了胸襟上。 周曼娘摇摇欲坠,躲闪不及,已近崩溃。 偏在这时,她眼前一闪。 只见得一片白色裙角划过,压在她身上的章玉麟被人生生扯开。 周曼娘怔愣在了原地,仍未反应过来,就见那章玉麟眼眶赤红,手臂上青筋暴起,鼓足了劲往他们这边冲了过来。 外边的侍卫已经进了殿门,但离偏殿仍有一段距离。 站在她面前的人,身型比她还要瘦弱。 周曼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。 然就在此时,她听到了一声巨响,倏地睁开了眼。 这一眼,叫她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。 温月声站在了偏殿侧门处,那章玉麟疯了似的朝着她扑了过去。 章玉麟的身型似小山般壮硕,走动间,只闻这座建在了湖上的宫殿咚咚作响。 他对着温月声的方向,轰地一下冲了过去。 却被温月声轻轻一侧身,便让开了去。 旁边的周曼娘都未看清楚温月声的动作,就见到温月声在众目睽睽之下,无数惊呼声中。 一脚,直接将章玉麟踹下了湖。 砰! 一声巨响。 让所有的人皆愣在了原地。 整个长廊上都安静了。 温寻整个僵住。 他看到了什么? 温月声,把章玉麟,踹、踹下了湖? 连皇帝都愣住了。 温月声背对着他们,章玉麟扑过来时,所有人皆以为她怕是要被撞入湖中。 可她避开了。 那一下避开后,冲进去的侍卫其实已经赶到,稍费些功夫就能制住章玉麟。 连皇帝身后的忠勇侯都松了一口气。 结果她一抬脚,直接把人踹进了湖里。 皇帝:…… “愣着做什么!救人!快救救我儿!”忠勇侯府惊声道。 他一语惊醒怔愣住的许多人,宫中侍卫如同下饺子般,砰砰跳入湖中,迅速找到了章玉麟。 然而先前跳下去的几个侍卫,竟是拖拽不动他的身体。 费了极大的劲,五个侍卫一起,才将他从湖中抬了出来。 章玉麟抬上来时,双目紧闭,脸色苍白。 温寻看见了,神色难看至极。 今日若章玉麟死在了这湖中,怕是明日就能看见他流放三千里了。 皇帝回过神来,暴怒道:“传太医!” 他往前走了两步,复而顿住脚步,回身怒道:“把思宁叫过来!” 身侧的人皆是神情复杂。 殿内,赵嬷嬷满脸惊惧,谷雨强忍着害怕,将跌倒在地的周曼娘搀扶了起来。 周曼娘眼眶发红,目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。 而温月声…… 在净手。 她动作缓慢轻柔,目光轻垂,看不清楚情绪。 脖颈出的白玉佛头已经从衣襟内,落到了衣襟外侧。 她似是将指间指缝彻彻底底清洗了一遍,这才抬起了头来。 旁边的谷雨递过来了绫帕。 见她擦净手,谷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。 刚才有一瞬间,她感觉到了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。 害怕到了极点。 但如今仔细想来,却好像并不是因为那章玉麟。 并且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。 谷雨轻拂胸口,以为自己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,才会如此心悸。 温月声将水渍擦干,在抬眸,眼里已经是清泠泠一片了。 “郡主,皇上传您过去问话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温月声扔掉了绫帕,抬步便走。 她被宫人领到了另一处宫殿,站了没多久,就听见温寻的声音。 “……她如今是越发无法无天了,什么事都敢做!” “……便是如此,也不该将世子踢入湖中,若世子有什么三长两短……” 温月声轻捻着手中的佛珠,面无表情。 确实不该。 若今日没有抄写佛经,那章玉麟怕是已经死了。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方盒子。 温月声抬眸,对上了一双笼在云雾里的眸。 晏陵淡声道:“大屏山寺内供奉的白玉佛珠。” 见她未接,他道:“未有人用过。” 盒子在她面前打开,白玉佛珠闪烁着莹润的光彩。 第9章 活佛在世 大屏山寺地处江南,是徽朝的名寺之一。 深山里的佛寺,历史悠长,香火鼎盛数百年,经历了数个朝代的更迭,寺中高大的佛像依旧慈眉善目的望着人间。 又因入寺需爬三座山,天然的三座山形成了一种天然屏障,而得名大屏山寺。 为此在整个大徽朝都极富盛名。 寻常人去一趟大屏山寺都不易,莫说取佛前供奉的佛珠了。 此物难得。 晏陵身后的小厮涤竹眼神闪烁,这佛珠虽然难得,但对于晏陵来说,却算不得什么奇珍异宝。 晏陵出身钟鸣鼎食之家,又有晏贵妃这样的姑母,府中私库里的宝贝是数不胜数。 佛珠虽难得,但比起一些珍宝而言,还是稍逊色了些。 可这是晏陵,他们家冷漠不近人情的主子,何时会给人赠礼了? 他正疑惑,就听晏陵淡声道:“谢礼。” 温月声身后的赵嬷嬷也是一愣,什么谢礼?她一直都跟在了温月声的身旁,怎不见温月声帮过晏陵的忙? 就听温月声道:“谷雨。” 谷雨反应过来,要伸手去接,晏陵却将锦盒递给了涤竹。 涤竹会意,以佛珠保养为由,支走了赵嬷嬷和谷雨。 殿内安静下来。 章玉麟生死不明,外面闹哄哄的,人来人往。 天色已黑,殿内烛火摇曳,映在温月声的身上。 清浅的檀香萦绕,如云似雾。 晏陵听她道:“我有个疑惑。” 晏陵面容冷淡,神色更是无半点波动。 这位姿容倾绝,似山间白雪,却又掌着大权的重臣,光是从面上,压根无法探知他的任何情绪。 就好似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人知晓,太后这一出病,皆是出自他的手。 病重是他所为,而病愈,更是他的意思。 所谓的被佛经治愈,只是个好用的幌子罢了。 佛经出自温月声之手,有什么功用,她自是最清楚。 “若那日献的是高僧佛经呢?”她看他。 晏陵垂眸,那朵娇艳似火的莲又出现在他的眼前。 他缓声道:“并无不同。” 原来如此。 原书里太后病愈时,正逢温玉若入宫拜见,太后病重见不得她,她便在宫门口磕了个头。 回去的第二日太后病愈,满京城都以为,是温玉若带来的福气。 但实际上,太后病愈的速度,不过是依照眼前人的心情罢了。 温月声未开口,外边已传来了太监通报的声音—— “皇上驾到。” 赵嬷嬷跟谷雨替温月声收好了东西,刚折返回来,就听到了这么一声。 谷雨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。 她忙看向赵嬷嬷:“嬷嬷,世子爷不会有事的吧?” 那位痴傻的世子爷,瞧着身子那般壮硕,就掉了次湖,不该就此丧命吧? 赵嬷嬷脸色也不好看:“世子爷福星高照,莫要胡说。” 章玉麟有没有事她不清楚,今日温月声这罚,怕是跑不掉了。 若章玉麟无事,她还是让对方落入湖中的元凶。 若是有事…… 以忠勇侯府对章玉麟的看重程度,今日之事,只怕无法善了。 和赵嬷嬷所设想的一样,皇帝进来时,面色难看。 皇帝是先帝的长子,比温月声的母亲慧怡长公主只小了两岁。 今岁已至不惑之年,却还是风采依旧。 只是年纪渐长,年轻时的俊朗褪了下去,君王威仪更盛。 方一入殿,这边伺候的宫人便都跪下了。 皇帝本欲发作,却没想到晏陵也在这边。 他皱眉道:“晏卿还未离宫?” “是。” 皇帝身后的内侍高泉轻咳了下,这位晏大人,不论立下多大的功劳,都是这么一副冷淡至极难以亲近的模样。 高泉忙道:“晏大人必是担忧世子爷的身子,这才没有直接离宫。” 皇帝点了点头,听到章玉麟的名字,脸色越发难看。 他抬手指向温月声:“你干的好事!” 然而皇帝这边才骂了一句,外边的宫人就来报:“皇上,温大人求见。” “让他进来。”皇帝只得暂时收了火。 温寻快步走了进来,一进殿就跪了下去:“臣教女无方,还请皇上责罚!” 话说完发现眼前的人不对,一抬头,看见了温月声雪白的裙摆。 温寻脸都青了,忙换了个方向,朝着皇帝的位置跪。 他这会也顾不得温月声,只焦急道:“不知世子情况如何?” “你还有脸问!章玉麟从湖中捞出来后,就一直昏迷未醒!他爹都快哭厥过去了!” 皇帝满肚子的火无处发作,来回踱步道:“章显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了,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。朕问你,若章玉麟出了事,你要如何赔?” 温寻:“微臣罪该万死!” 皇帝都要被他气笑了,合着他非要进来,就为了来他面前嚎一句罪该万死。 他清楚这事也怪不得温寻,而是出在温月声身上。 一回头,就见温月声站得笔直。 皇帝怒道:“你倒是半点不心虚!” 谷雨跪在温月声身后,闻言咬了咬牙,欲冲出去替温月声解释两句。 没想到外面又有宫人道:“皇上,大理寺少卿周大人求见。” 皇帝皱眉:“他来做什么?朕现在没空。” “禀皇上,周大人称,他幺女周曼娘在宴上被忠勇侯世子咬伤,是郡主救了她。” 殿内安静了片刻。 温月声踹人的时候,皇帝等人都站在宫殿外的长廊上,能看见大致景象,具体的却是看不清楚。 见皇帝不语,高泉便小声道:“皇上,确有此事,周曼娘如今还在宫中,受了不少的惊吓。” 跪着的温寻闻言,忽而松了口气。 莫说皇帝,就连他刚才都觉得温月声是故意踹人。 如此说来,她是因着救人,倒也算是师出有名。 皇帝神色却并未好看多少,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温月声:“朕看你是平常无法无天惯了,行事才会如此荒谬!” “当时那等景象,殿内殿外都是侍卫,何时轮得到你来救人?” 近些年皇帝对温月声印象极差,因而并不觉得温月声会好意救人。 “皇上!此事并非如此!”谷雨听到此处,再也忍耐不住。 “哪来的奴才!”高泉冷喝道:“皇上跟前,岂能容你个奴才插嘴?” 谷雨心下不甘,当时殿内的情况她看得分明,那位周家小姐已经被章玉麟咬伤。 章玉麟还欲再咬,对着的位置却是周小姐的胸口…… 那般位置,不说真的被咬了会有多么痛苦,就是在伤势不严重的情况下,周小姐的清白也是保不住的。 当时殿内殿外那么多的人,还有许多侍卫,若真被咬了,那岂不是逼着周小姐去死吗? 可她也清楚,如今皇帝对温月声早已不是从前,便是她将这一番内情说清楚了,皇帝也未必会饶了温月声。 正逢此时,外边又有宫人匆匆进来禀报:“皇上,温家二小姐求见。” “她怎么来了?”听到温玉若的名字,皇帝面上的神色略微好看了些:“她身子骨弱,方才还受到了惊吓,让她回去好生将养着,这里的事就别管了。” “是。”宫人退下去。 皇帝看向温月声,冷声道:“你妹妹尚且知道来替你求情,偏你仗着身份,胡作非为,依朕看,你这郡主的封号是不想要了!” 此言一出,屋内气氛瞬间凝结。 温月声自周岁开始就是郡主。 并且当初皇帝因思念她的母亲慧怡长公主,还特地为她取了个封号为思宁。 不想十六年过去,如今竟是要连郡主之位都保不住了。 “皇上!”温寻张口欲求。 温月声若被收回郡主封号,那公主府势必也要被收回。 他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。 可他话还没说完,外边又有宫人开口:“皇上……” 皇帝暴怒:“又是谁?叫他滚出去!” 外边瞬间没了声响。 过了片刻,忠勇侯方才站在殿外沉声道:“臣章显,求见圣上!” 来了! 温寻心头突突一跳。 “进来。”皇帝面色发沉。 外面不知何时,竟是下起了雨。 细雨绵绵,落在了章显的身上,将他的头发和衣物都打湿了。 然他进入殿内后却是一顿,微不可觉地看了晏陵一眼。 章显朝皇帝行礼,起身时身型不稳。 他是武将出身,极少有这般恍惚的时候。 皇帝看着,怒声道:“章卿,你且放心,今日你儿若是有事,朕必不会饶了她!” 却未料到,他话音刚落,那章显啪地一下就跪下了。 章显年纪比皇帝还大,如今已是年近五十,除章玉麟外,此生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了。 皇帝看着,只觉心酸。 正欲开口,就见章显老泪纵横地道:“谢过郡主!多谢郡主!” 因情绪过于激动,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。 皇帝微愣,他是被温月声气傻了? 下一刻,就听章显磕磕巴巴地道:“皇上!皇上您有所不知啊,自玉麟出生后,微臣就日日夜不能寐,心中痛苦难受!” “臣戎马半生,自问没有错杀过一人,却不想叫上天记恨,让我儿落得个痴傻蠢笨的下场!” “不瞒您说,臣这些年甚至还与夫人一起,信起了佛。” 章显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:“可就是走遍天下名寺,找遍天下名医,都治不好玉麟!” 皇帝无奈,只得道:“玉麟的事……” “皇上!就在刚才!”章显一把拽住皇帝,力气之大,险些将皇帝拉倒。 高泉在一旁吓了一跳,忙不迭上前去搀扶皇帝。 可连带着他一起,都拽不动那章显。 章显是半点没注意到高泉涨红的脸,他只用更加高昂的声音道:“玉麟醒了!” 皇帝松了口气。 “他还叫了下官爹!” 皇帝:? “宫中御医说,他经此一事,竟是恢复了神智!” 温寻:“啊?” 章显这几句话,将殿内好几个人都弄懵了。 “皇上!臣的玉麟好了!他好了啊!”章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臣若是早知道他被郡主踹一下就能好,臣就该早早带着他去公主府,给郡主踢着玩才是!” 温月声:…… 倒也不必。 她没下死手,清楚章玉麟不会因此丢掉性命。 但恢复正常? 她应该也没这功能。 然此刻温寻也好,皇帝也罢,俱都是沉浸在了震惊之中。 尤其是温寻。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温月声能一脚把人给踢好了。 如章显所说,这些年他们可没少领着章玉麟求神拜佛,四处求医。 然章玉麟的痴傻是天生的,并非后天外力造成,即便是遍寻名医也无用。 此事在京中,也算是人人皆知了。 可是现在,发一次狂,落一次水,竟就好了? 温寻还在怀疑呢,就听皇帝问:“……你可派人查过,他突然如此发狂的缘由?” 章显闻言,眼中划过抹狠厉之色,沉声道:“是臣治家不严,才让那奸人得了机会,在小儿的身上下了药,致使他失控发狂。” “那药并不难见,臣已问过太医,各处的医药堂均可调配。玉麟他本就天生痴傻,又吃了这等发狂的药,御医说,这等情况本就是九死一生!” “可他却活了下来,甚至还恢复了正常神智!” “所以!”章显说到眼眶都红了,话锋一转:“玉麟他能恢复如常,都是郡主的功劳啊皇上!” 皇帝:…… 合着温月声那一脚是送他去见了大罗神仙是吧! 皇帝犹豫了下:“但她到底是将人踹下了湖……” 章显连忙摇头:“不!玉麟恢复如常,郡主就是我们全府上下的恩人,对待恩人,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!” “还请皇上开恩,勿要惩罚郡主!以免上天误解微臣不知好歹,又将玉麟收了回去!” 第10章 不若习武 见他执意如此,皇帝也未再追究。 只警告温月声莫要再生事,便让他们离宫了。 温寻松了口气的同时,本想教训温月声一番,哪知一路走来,忠勇侯都跟着他们。 他的激动并非是装出来的,对温月声也确实是格外感激。 “……我让玉麟来给郡主磕个头吧?” 温月声:“不必。” “以后郡主就是忠勇侯府的恩人,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!等过几日玉麟休养好了,我便带着全家老小登门道谢。” 忠勇侯一直将他们送到宫门口,温月声临上马车之前,他还高声道:“若日后谁敢同郡主过不去,就是同我忠勇侯府上下作对,天黑路滑,郡主小心慢行。” 温寻扯了扯嘴角,看着对面已经在闭目捻佛珠的温月声,到底是住了嘴。 没过几日,忠勇侯还真带了章玉麟登门道谢。 章玉麟生得高壮,行动起来像一座小山,性子却是憨直。 甫一见到温月声,砰地就跪下了,要给温月声磕头。 吓得赵嬷嬷跟谷雨连忙避开,谷雨深吸了几口气,才去上前将他扶起来。 偏他太过壮硕,她就是使足了吃奶的劲,竟是也无法撼动他分毫。 天气太热,章玉麟满头汗水,他接过谷雨递过去的帕子,憨笑道:“姑娘别扶了,我自己起。” 说罢直起身来,谷雨一个成年女子,站在他的跟前,却像个孩童般娇小。 忠勇侯看着又是欣慰,又有些惆怅:“他如今是正常了,但眼下已二十有一,却不通诗书,不懂笔墨,连些正常的待人接物也要慢慢地教。” 痴傻多年,想要立刻如同一个正常人一般,是极困难的。 虽是如此,能到如今这个地步,忠勇侯也是格外满足了。 温月声站在凉亭边上。 燥热的盛夏,她身上却没有一丝汗意。 风卷起了她额边的发,连带着她的声音都变得清淡了起来。 那日殿中,她未仔细看过章玉麟。 今日一见,却发觉他的模样,有七八分像9号。 在未成为温月声前,她是末世‘屠诸’实验室内的7号实验体。 屠诸计划共有一万名实验体,至末世277年,已只剩下四人。 0号,4号,她和9号。 除她之外,另外三人,全部死于末世279年的山河海战役。 9号身高3.16米,重约500斤,如同一座会移动的炮山。 然多年鏖战,丧尸及病毒也在不断地进化,山河海战役中的高级丧尸,就是9号这样的天生神力,也无法与之对抗。 9号最终倒在了尸山血海里,找到遗体时,浑身血肉被啃噬大半,面目全非。 “啪嗒。”温月声手中的檀木佛珠应声而断。 颗颗圆润的佛珠散落了一地,身侧的人皆是一愣。 她却恍若未觉,只淡声道:“世子天生巨力,侯爷若有意培养,不若习武。” 9号是实验室培养出来的特殊机体,身体机能远超常人,章玉麟比不得。 但这个地方,已不是末世。 忠勇侯离开时,神情都是格外雀跃的。 京里消息传得快,忠勇侯府痴傻的世子恢复如常的事情,在京中好生热闹了些时日。 因这事与温月声也有关,便让人不自觉想到她礼佛之事。 导致近些时日去天慈寺的人都变得很多。 许多京中人家,也在家中供养了佛像。 温寻本还觉得在家中供养大佛怪异了些,如今听了京中传言后,却有了些别的想法。 没两日,公主府便忙活了起来。 赵嬷嬷出去领月银时打听了下,才清楚发生了何事。 “所以老爷打算在二小姐的院中,请一尊佛像回来供养着?”谷雨听了后,满脸不忿:“当初郡主要请佛像回来时,老爷还百般不愿,如今倒好!” 赵嬷嬷忙道:“嘘,你可小声点吧,这事若让郡主知道了,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。” “听说是为了祈求二小姐身子康健,老爷夫人亲自去的天慈寺,因寺内如今不愿让出大佛,便捐了一大笔香火钱,换了一尊供养在寺内多年的玉佛回来。” “又听高僧说,请回家中的佛像,最好由身份贵重的人来上头一炷香,才可保二小姐平安。” “老爷便亲自过府,请了镇国公来上这第一炷香。”赵嬷嬷说着,压低嗓音道:“如今外头都说,咱们郡主时来运转,皆是信了佛的缘故。” “这等荒谬的事,我本以为镇国公不会答应,没想到竟也应下了。” 如今除了偏院外,全府都在忙活这事。 怕温月声心有不平,闹起来不好看,还都瞒着她。 但这样的事情,哪是能够瞒得住的。 今日一早赵嬷嬷出门时,都看见镇国公府的马车了,甚至连永安王都到了。 这么大的动静,温月声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不可能。 这事温寻做得太过,别说是谷雨,连赵嬷嬷也觉得十分膈应。 但温月声神色如常,甚至连问都没有过问过。 温月声照旧去了静亭坐禅,赵嬷嬷放心不下,去了前院中打探消息,只有谷雨跟在温月声身边。 八月正是暑气最热的时候,今日却起了风。 谷雨担心温月声受凉,便折返回偏院取了个衣裳。 静亭离偏院不远,离府中花园则是更近一些。 这边景色极佳,绿树成荫,是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。 因而此前一直当成是凉亭使用。 今日镇国公府受邀而来,温玉若作为主人,自是要接待魏家兄妹和永安王的。 请佛的事情繁琐,还有高僧主持。 院子里人太多,温玉若便领着他们到了府中花园游玩。 进了花园后,她忽然想起了这处凉亭。 便让底下的丫鬟取了棋子来,要在这凉亭内与萧缙对弈。 对于温玉若的要求,萧缙是无有不应的。 只他们一行人过来时,也没想到静亭内有人。 见静亭四周挂了帘帐,还以为是府中丫鬟提前布置了番,方便他们在此处休息。 温玉若挽着魏兰芷的手臂,走在了后方,娇笑着说着些女儿家的私话。 萧缙则是和魏兰芷的兄长魏蘅之走在前。 魏蘅之是镇国公的嫡长子,自小跟萧缙一起长大,如今入了朝后,也多是为萧缙办事。 他二人谈论着公事,走到了凉亭前。 魏蘅之伸手去拉开帘帐时,萧缙却皱下了眉头。 他发现亭子上的牌匾换了,走近了才看见,是一个硕大的静字。 字迹纵横,带着磅礴的杀意。 是只要见一次,便永生都不会忘记的笔迹。 正欲提醒,魏蘅之已经拉开了帘帐。 青色帘帐被风吹拂着飘了起来,亭内檀香浮动,冷淡至极。 温月声着一身月白色衣裙,未梳起满头青丝,且一腿盘坐,脚尖压于另一腿膝盖之下。 双手覆于双膝之上,是很奇怪的坐姿。 然萧缙曾陪太后在皇家国寺内住过小半年,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佛家的半跏趺坐。 温月声竟在此处打坐。 魏蘅之自然也认识温月声,只他对温月声印象极差,当下便皱了眉头,以为是温月声收到了消息,特地候在此处。 正逢谷雨匆匆行来,看到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,她吓了一跳。 顾不得行礼,就快步进了亭中,将拿来的衣袍披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“郡主怎么在此处?”魏蘅之声色冷淡。 温月声闻声睁眼,对上了对方的眼睛。 骤然对上那双冷墨般的瞳眸时,魏蘅之神色微变了瞬。 那双漆黑如墨的深瞳,仿若看不见底。 “打坐,看不见吗?”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。 魏蘅之顿住,他是看见了方才那一幕,但并不觉得温月声会是那种能静心礼佛的人。 正欲开口,却听外边喧闹。 “是夏至姐姐。”谷雨忙道。 她口中的夏至,就是温月声来的第一日,与她共同坐在廊下,几次阻拦她进屋查看的丫鬟。 外边的夏至听到声音,便不顾阻拦地道:“郡主!奴婢有要事禀报!” 温月声起身至亭外,就见她一身狼狈,衣裙上有一块脏污,额发也被汗水打湿。 “何事?” 夏至过来后,才看见这边聚了不少人,并且永安王也在。 她面色变了变,但还是咬牙道:“方才郡主和赵嬷嬷都不在院内,前院来了几个小厮,不由分说地就将书房佛像前的紫玉香炉拿走了。” “奴婢阻止不及,还被领头的王顺推了一把,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香炉抢走!”夏至脸色难看。 夏至原是陈氏院里的人,后来被拨到温月声身边伺候,因陈氏的原因,被温月声厌恶,让她一个大丫鬟,却在院子里坐着洒扫的活。 她心中不忿,对温月声也怨气极大。 直到这些日子,温月声恍若变了个人。 谷雨自上次得救后,一直在温月声跟前伺候着,逐渐得了脸。 反观她却是一日不如一日,被赵嬷嬷随便指配了一个打扫书房的活。 夏至此刻很是惊慌。 温月声院中那个香炉,并非寻常香炉。 那是慧怡长公主留下来的旧物,温月声从前性格暴躁,砸了许多摆件,却从未动过那香炉。 如今被人拿走,她少不得要落个失职的罪名。 夏至总觉得温月声如今性情大变,早不似从前那般,她对如今的温月声,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,因而才不顾一切冲到了静亭,把事情告知温月声。 第11章 你是今天才知道吗? 静亭内安静了下来。 魏蘅之皱眉,他因着对温月声不喜,所以下意识觉得她是在小题大做,但这到底是公主府的事情,和他这个外人无关。 倒是魏兰芷瞥向夏至,疑惑道:“你这丫鬟说的可是真话?几个奴才,也敢这样堂而皇之地闯入郡主的院子里拿走东西?” 莫说温月声是郡主,就算是京里的小门小户,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。 夏至高声道:“此事千真万确。” 魏兰芷又问:“那他们将香炉拿去了哪里?” 夏至沉默了下来。 魏兰芷越看她越觉得奇怪,目光在温月声和萧缙的身上打转。 往常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,但都是温月声故意为之,目的嘛……就不言而喻了。 “怎么?你说东西被拿走了,却不知道被拿去了哪里吗?你别是在编瞎话吧。” 魏兰芷的言外之意,在场的其他人也听了出来。 夏至一个丫鬟编这样的瞎话做什么,若有可能,那也是别人授意的。 萧缙的目光格外冷淡,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然而这一眼,他并未看出她面上的情绪,反而看到她腕间的佛珠,变成了一串通体雪白,莹润夺目的白玉佛珠。 “兰芷。”魏蘅之扫了妹妹一眼:“这是公主府的家事。” 温月声的性子,若是被拆穿,尚还不知道要怎么闹。 夏至听懂了他们的言外之意,轻轻抬眸看了温月声一眼。 对上的,却是温月声那双没有情绪的黑眸。 她心头一颤,当下对温月声的恐惧胜过了一切,直接道:“……那小厮说,香炉是二小姐的院中要用。” 话一出口,似乎连周围的风都安静了。 温玉若先是怔住,随后便道:“不可能。” 她生得娇媚,黛眉轻蹙时,叫人不自觉生出了怜惜之意。 哪怕是在这等情况下,她也没有第一时间生气,反而是认真地道:“今日院里请佛,确实是乱了一些。” “但说去抢姐姐的东西……是绝无可能的,府中这么多的香炉,何至于到了去姐姐房中拿的地步?” 她生得一副柔弱的模样,说话却极有条理。 谷雨担忧地看了温月声一眼。 就因为这样,每次对上二小姐的时候,都显得温月声像个疯子,一个情绪不稳定,只知道发火撒气,全然不讲道理的疯子。 哪怕她是对的,都因为种种表现,让人觉得她并非是占理的一方。 夏至面色发白,辩解道:“具体缘由,奴婢也不知,但此事千真万确,郡主院子里伺候的其他人都看见了,二小姐寻人一问便知。” 温玉若闻言,虽还是不信,但到底吩咐了丫鬟前去询问。 她派去的丫鬟很快回来,与之一起的,还有温寻。 温寻步履匆匆,面色发沉。 他上来先对萧缙行了一礼,低声道:“一点小事,底下的人不懂事,叫王爷看笑话了。” 随后板着脸,看向了温月声:“今日府内事忙,下人听错了话,我已经叫人将东西给你送回去了。” 说罢还警告地看了她一眼:“不过一个香炉,却也值得你在王爷的跟前闹?” 温寻也知道这件事情怪不到温月声的头上,但在他看来,脸面比其他东西都要重要。 今日萧缙在,镇国公府上下也都在,闹出这样的事,不就是让外人看笑话吗? 那小厮确实是荒唐,只听了管事的吩咐下去,说是要找一个有佛缘的香炉,便去了温月声的院子里取。 此事该罚,但不该是现在。 在萧缙的面前将这等事情捅出来,就是温月声的不是。 赵嬷嬷听到消息匆匆赶来,一来就听到了温寻的这番话。 当下也是僵了一瞬。 老爷是办大事的人,所以这心里装不下后宅这些小事,在他眼里,这事小得不能再小,甚至能用误会二字给带过去。 他甚至从未想过,为何府中的小厮敢这么对待温月声。 赵嬷嬷活了这么多年,见惯了后宅阴私,最是知道刁奴欺主的事。 但那奴仆固然可恶,造成这样的结果的,却是上头的人。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。 温月声失了宠爱,在皇帝面前没了脸,如今就是空有郡主之名。 府中所仰仗的,都是如今任工部尚书的温寻。 所有人都知道温寻偏疼幺女,没了父亲疼爱,不得未婚夫喜欢,又有恶名在外的郡主,不就等同于一个孤女? 那等刁奴,就是纯粹的捧高踩低之辈。 自是不把温月声放在了眼里。 温寻不知赵嬷嬷心中所想,只三两句便将这事带过。 赵嬷嬷轻叹了口气,想劝郡主忍耐些许,女子在后宅讨生活,看的就是他人的脸色,凭的就是仰仗和疼爱。 如今温月声什么都没有,那就只能乖觉。 乖觉了,说不准温寻哪日会反应过来,生了几分愧疚的话,也能对她好些。 却没想到,温月声格外冷静。 她只道:“将送回来的香炉,放回库房。” “另,让人把今日闯入院中的所有人,并院子里除夏至之外的丫鬟、小厮,押来这里。” 她这话一出,旁边的温寻先愣住了。 他当下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 她还嫌不够丢人? 温月声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。 她今日未梳妆,头发也是散着的,身上穿着的月白色衣裙,很是单薄。 跟他们一群人显得格格不入。 然而一开口,端的是所有人都无法忽视。 谷雨只听温月声的,她开了口她就去办,管都不管温寻什么脸色。 赵嬷嬷倒是有心相劝温月声,却是有心没胆。 她跟夏至的感受一样,都打从心里惧怕如今的温月声。 “我已经让人将香炉还给你了,温月声,你还要如何?”温寻怒不可遏:“今日是玉若的好日子,你休要胡闹。” 温月声抬眼:“我记得我给过你回答。” 温寻正欲骂,忽而想起了她去天慈寺前的那一日,她说的话。 “这里是公主府,温大人。”温月声那双冷墨般的瞳,幽沉不见底:“你没有自己的家吗?”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,在场之人依旧被她这番直白不带掩饰的话惊住了。 萧缙眼眸深深,旁边的魏蘅之神色则是变了又变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温月声说出这等话来,她不怕落个不孝的罪名吗? 温寻也是这么骂的,他涨红着脸道:“不孝女。” “是也。”温月声毫不犹豫地应下,甚至还露出了他们见到她之后的第一个笑容。 她天生一副妩媚动人的容貌,这般一笑,更是叫人心都酥了半边。 然说出口的话却是:“我恶毒不孝手段残忍,你是今天才知道吗?” 满场皆静。 饶是魏蘅之这样对温月声有偏见的人,都吃了一惊。 从前的温月声最受不了的,就是旁人用这等言语骂她,亦或者是偏向于温玉若。 实际上今天温寻也是一惯的处理方式。 但她却好似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。 他身侧的萧缙,神色更是复杂。 温玉若也被温月声的反应惊到,竟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。 等她想要开口时,谷雨已经差人将所有的人押了过来。 拿东西的,温月声院子里伺候着的,前前后后,共计十一人。 这些人被叫到了静亭来时,还有些茫然。 而今日做错了事情的小厮,心中倒是有几分忐忑,但见得这么多人在场后,也放下了心来。 为首那个叫做富顺的小厮,甚至还笑眯眯地道:“奴才见过各位主子。” 他嬉皮笑脸地对着温月声道:“郡主见谅!奴才今日顾着二小姐院里的事,忙晕了,这才好心办了坏事。” “郡主大人有大量,就原谅小的这一遭吧。” 这小厮只差将有恃无恐四个大字摆在了面上。 莫说别人了,连旁边的魏兰芷都皱下了眉头。 在场之中,为数不多知晓这小厮为何这般放肆的人,是赵嬷嬷和温玉若。 富顺是陈氏身边王妈妈的独生儿子。 王妈妈是温玉若的奶妈,跟着陈氏多年,比另一个蒋嬷嬷还要得脸些。 他见温玉若在这里,料定自己不会有事。 说话亦是全然不留脸面。 然而话刚说完,便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拖下去,杖四十。” 那富顺一张小脸顿时僵住。 温月声连看都没有看他。 只喝了一口谷雨递过来的清心莲子茶,眼皮都未抬。 “打死了,赏二十两丧葬费,打不死,则逐出公主府内。” “今日所有闯入偏院的小厮,杖二十,逐出府内。” “偏院内的其余丫鬟、小厮,杖十五,送温夫人院中。” 静。 魏兰芷张大了嘴巴,好些没能回过神来。 而更多的人,则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想了起来。 温月声自天慈寺回府的那一日,便下令杖毙过一个奴才。 此前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仗着自己将要进宫,故意发作给陈氏没脸。 却万万没想到,她就是如此行事之人。 那跪着的夏至更是浑身发抖,险些脱力昏厥在地。 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今日做出了正确的决定,否则今日受罚的人中,必定也会有她。 “你……”温寻已被她这番举动弄得说不出话来。 却见温月声轻抬起眸,那双黑眸隐匿在茶蒸腾而起的雾气之后,叫人分辨不清楚她的情绪,只能看到黑黝黝的一片。 她放下茶盏,声音轻飘飘地道:“愣着做什么?打。” 第12章 她的客人 温寻没想到她竟是全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,当即便要发火:“你这……” “做得好!”他话未说完,便被人打断了去。 温寻神色难看,抬眼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 魏兰芷惊道:“祖母?” 来人正是镇国公府老夫人郑氏。 同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,老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,一路行来,身边虽有一个嬷嬷仔细搀扶着,但仔细看的话,便能发觉那嬷嬷仅是虚虚一扶。 身子康健了不少,郑老夫人的眼神便恢复了以往的锐利,看人之时,犹带三分压迫感。 温寻微愣,为温玉若请佛时,他们想请来上第一炷香的人,其实是郑老夫人。 论身份尊贵,除去宫里的几位主子外,也就是她老人家最高。 但郑老夫人拒绝了。 也是因此,他才转而去请了镇国公。 今日镇国公来府时,也并未提及老夫人。 温寻便以为,这是默认郑老夫人不会来。 没想到这会却出现在了此处。 “您怎么来了?”萧缙走至郑老夫人身侧。 搀扶着郑老夫人的嬷嬷顺势放了手,改由他扶着。 郑老夫人目光如炬,率先看向了温寻:“郡主明辨是非,行事果断,此事处理得极佳。” 温寻神色微变,他倒没想过郑老夫人是来为温月声说话的。 见他不语,郑老夫人便冷声道:“似这等刁奴,今日敢无故闯入主子府中拿走东西,改日便能将府中之物偷出去变卖。待得时日久了,遭外人利诱,怕是还能做出给贼人行方便的事来。” 被按在凳子上的富顺,当下白了脸。 郑老夫人掌管后宅多年,观他这般神色,哪还不知为何。 冷哼道:“看来已经做过这样的事了。” 她看温寻脸色不好,大概也能明白温寻的想法。 温寻也并非是在袒护这小厮,而只是不希望丑事漏于镇国公府面前。 但在郑老夫人看来,若要人完全不知,那从一开始就不该生出这样的事来。 有这等事,只能说是那陈氏治家不力。 她对公主府的家事并不清楚,往日也只疼爱乖巧可人的温玉若些。 如今看来,玉若是好的,她这个娘倒是有几分糊涂。 “老夫人教训得是。”温寻到底在官场混迹多年,变通之道亦是懂的。 郑老夫人这等身份,她都开了口,温寻也不可能在萧缙面前扫了她的面子。 再抬头看那边,温月声从头到尾没在乎过他们的意见,院中已满是杖责之声。 她手持白玉佛珠,冷眼站在前边看。 “老夫人今日怎么会过来,前些日子听兰芷姐姐说您的身子好了些,我还想去看您呢。”院内发生的一切,似乎都没影响到温玉若。 她亲亲热热地挽上了郑老夫人的手,笑得格外可人。 魏兰芷看得咂舌,她可不敢这般同祖母说话。 郑老夫人看见她,眼神柔和了许多,轻拍了拍她的手。 她身侧伺候的嬷嬷高兴地道:“二小姐有所不知,老夫人自上次在郡主院中许愿之后,身子骨便逐渐大好。” “今日过来,是来还愿的。”嬷嬷一挥手,便有许多镇国公府的仆从,捧着各色锦盒步入了这静亭内。 “还有一些,是给郡主的谢礼。” 这话说出口,院内的气氛都有几分怪异。 郑老夫人没答应去温玉若的院子上头一炷香,却带了这般贵重的礼品来谢温月声…… 连谷雨都有些晃神。 这事是不是颠倒了? 然而她家那冷面无情的主子已经开了口。 温月声:“许愿池有用,该谢的也是鳖。” 魏兰芷:?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 更荒谬的是,郑老夫人亦是点了点头。 那嬷嬷笑道:“所以今日过来,老夫人还给鳖公准备了许多的新鲜鱼儿。” 在场之人:…… 鳖公?这是何称呼? 恰逢府中下人来报。 “老爷,门房来报,府外来了宾客。” 温寻微顿:“何人?” “是辅国大将军府上的三小姐并大理寺少卿府上的四小姐。” 温寻一愣。 大徽重文轻武,在先帝时尤盛,然当今天子继位后,因边境昊周不断来犯,武将逐渐得以重用。 武将一派,除骠骑将军外,便是辅国、镇国二位。 但他自来跟武将没有往来,辅国大将军之女,怎会过府中来? 温寻思虑片刻,还以为是温玉若的闺中好友,正欲问,却听一道冷淡薄凉的嗓音道:“是我的客人。” 竟然是温月声。 这让周围的人都不由得看向她。 温月声恶名传出后,京中贵女皆不愿与她交好,如今怎突然与辅国大将军之女来往密切了? 但温月声压根没有解释的意思。 这二位的拜帖,是几日之前送过来的,定的这个日子恰好与温玉若请佛的时间撞上了。 那边杖责结束,富顺被人抬了下去。 温月声用清水净手后,缓步往偏院内走去。 因郑老夫人要去还愿,萧缙和魏蘅之陪同她一并到了偏院。 嬷嬷伺候着老夫人上香,因温月声还有客人,他们并未久留。 只离开偏院前,萧缙回头看了眼那个和从前大不一样的院落。 金色大佛端坐在绿影翠叶间,佛光弥漫。 偏院院门外,挂着一方烫金牌匾。 杀气弥漫纵横的笔迹,同出自一人之手。 上书曰——禁、止。 端是只看一眼,便能叫人触目惊心的二字。 魏蘅之在他身侧,声音微沉:“思宁郡主好似不大一样了。” 萧缙收回视线,目光落在了被小厮领着往偏院走的二人身上。 周曼娘。 温月声在宫宴时救下的那名女子。 那边,陆红樱方一进入这偏院,就被院中的金色大佛吓了一跳。 她小声对周曼娘道:“原来外边的传言是真的啊。” 郡主真的搬了一尊大佛放自己屋里。 周曼娘抬手,朝大佛拜了拜,示意陆红樱别乱说话。 陆红樱会意,闭上了嘴。 然而这院子里的陈设,还是太超过她的认知了。 会客厅主位上挂着一幅佛像,红木方桌上放着个圆润的木鱼。 百宝阁上,一尊白玉菩萨正慈祥地看着她。 ……不是,谁家把菩萨放百宝阁啊? 她满脸吃惊,全然忘记了周曼娘的嘱咐,光顾着四处张望了。 等听到底下人唤郡主,才回过神来。 抬头就见温月声着一身鸦青衣裙,缓步进了会客厅。 她身侧的周曼娘腾地起身,那小脸也不知怎么回事,倏地红了个透顶,对着温月声,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 “郡、郡主,那日多谢您……不,郡主出手相助。” 周曼娘是庶女,自小在嫡母手中讨生活,性格胆小怯懦。 这次来公主府,也是陆红樱鼓励了她好几次,才鼓起了勇气。 陆红樱扶额,她就知道,今日不跟着来的话,这小结巴一定会搞砸。 她和周曼娘不同,陆红樱出身武将世家,家里就她母亲一人,前头两个又都是哥哥,自小得宠,混迹在军营内长大,故而十分外放豪爽。 她拍了拍手,带来的小厮便手脚麻利地送上来了一坛子酒。 陆红樱掀开酒坛的封口,想了想,还是拿起旁边的茶盏,倒了满满的一杯。 随后起身就对温月声道:“郡主,上次在宫宴上,曼娘遭奸人陷害,幸得你出手相救,今日我与她便是来道谢的。” “我干了,你随意!” 说罢抬起茶盏一饮而尽。 她哐哐喝完,抬头一看周曼娘都快哭了。 陆红樱:? 周曼娘只得轻声细语地提醒:“红樱……郡主礼佛。” 陆红樱一拍脑门,瞧她这脑子,忘了。 她就说与人来往就是麻烦,军营里道谢不就是酒一杯,话全都在酒里了吗? 正挠头茫然不知所措时,忽闻座上的人淡声道:“无碍。” “佛祖不会介意的。”温月声捻着佛珠,面无表情。 陆红樱跟周曼娘对视了眼,皆被她的话惊了。 尤其是陆红樱,就这一句话,她便对温月声生出了无限好感来。 这郡主,挺带劲啊。 却见温月声的目光,落在了周曼娘的手臂上。 章玉麟天生巨力,那天又是全然失去了理智,温月声看见她时,她右臂已经是鲜血淋漓,血肉模糊一片了。 然前后不过七八日,她右臂之上,竟已没用纱布缠绕。 只偶尔行动间,能见得一片浅淡的疤痕。 周曼娘触及她的视线,羞涩一笑:“叫郡主见笑了,我姨娘身子不好,我便自小跟着医女学习,粗略通一些药理。” “你的手臂,是自己治好的?”温月声道。 相处多了,周曼娘发觉她不是那般难说话的人,也逐渐变得自然了许多,闻言轻点头道:“正是。” 提到这事,陆红樱就有得说了,她高兴道:“郡主有所不知,我们家曼娘别看年纪小,医术却是极佳,我当初与她相识,就是因为我从马上坠落,险些把腿摔断,是在野外采药的曼娘救了我。” “若不是她,我只怕早就没命了。” 周曼娘见她格外兴奋,忍不住摇了摇头,陆红樱就是这样,遇到喜欢的人,恨不得将自己五岁时尿床的事情都给说出来。 但……对方是温月声。 她觉得也无不可。 周曼娘目光如水,看向温月声时,带着极盛的光。 第13章 活色生香 静坐片刻,周曼娘想起此行来的目的。 她看了身侧的丫鬟一眼,丫鬟会意,将一个包装精巧的锦盒递了过去。 “这些是我自己做的香膏。”周曼娘鼓足勇气看向温月声:“有润肤功效,另还有些药膏、香丸,制作粗糙,应是比不得外边卖的……” 她心中忐忑,却见温月声打开锦盒看了眼。 周曼娘心细,知她礼佛,香膏香丸都用檀香制成,却又不只是檀香,闻之清雅冷淡,后韵绵长。 温月声轻声道:“谢谢,我很喜欢。” 周曼娘闻言惊喜不已,笑得格外甜。 温月声缓声道:“宫宴的事,章玉麟一直想亲自向你道歉。” 周曼娘微怔,那日的记忆袭上心头,小脸白了下。 “你若不想见,我便回绝了他。” 周曼娘缓过神来,思虑片刻后道:“我愿意见他。” 陆红樱来了兴趣,她对这个据说被踹了一脚,就恢复了正常的世子很感兴趣,她忙道:“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?” 温月声道:“现在。” 公主府的马车一路缓行,驶出了京城。 京郊有一处极为宽广的校场,每日都有士兵在此操练。 周曼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,下车时有些紧张。 陆红樱就自如多了,她家中都是武将,她几乎算得上是在校场长大的。 将士训练,是不让人在旁侧围观的。 但温月声手里有忠勇侯给的令牌,守卫的将士只看了一眼,便放了他们进去。 待得入了校场,发现四周很是安静。 诺大的场地上,并没有几个人。 章玉麟收到了消息,匆匆赶来。 数日不见,他面庞晒得黑了些,身上穿着套寻常的甲胄。 见着温月声,高声道:“见过郡主!” 他骤一靠近,周曼娘神色还是变得难看了些许,捂着胸口后退了几步。 章玉麟注意到了她的表现,挠了挠头,认真地道:“这位便是周家小姐吧,此前我发狂,咬伤了你,实在是对不住。” “还请周小姐原谅。”说罢,竟是一提摆就要跪下去。 周曼娘吓了一跳,忙摆手说不用。 章玉麟拿捏不住她的意思,转而看向温月声。 温月声轻颔首,他这才起身。 “日后周小姐若有任何事,但凭吩咐,便是舍了我这条命,也必然会护你周全。”他憨直道。 周曼娘见他神色认真,说话也极有条理。 半点也不似那日失控发狂的模样,当下也卸下了防备,对他轻轻点头。 “你训练如何?”温月声问。 提及训练,章玉麟眼中多了些神采,他兴奋道:“已经能举起重约四百斤的巨石。” 陆红樱惊呼一声:“四百斤?” 她父亲麾下也有天生神力的将士,但却也没到章玉麟这般。 却听温月声道:“差了一些。” 陆红樱:? 这还差? 温月声并未解释,只扫了眼旁边的谷雨。 谷雨会意,待她回来后,带着几个小厮,用铁铸的车,拖来了两个巨大的箱子。 待车停了下来,温月声打开了盒盖,抬眼看向章玉麟。 “试试看。” 陆红樱来了兴趣,探上前去看,这一眼,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。 那是两把紫金重铁锤,铁锤锤头巨大,当得寻常人两三个脑袋大小,通体镀成了玄黑色,阳光下闪烁着幽光。 章玉麟见之,亦是欣喜若狂。 他训练多日,一直都没有趁手的兵器,军营里的兵器,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折断了。 这会见到这一双铁锤,便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。 第一下时,险些未能拿起,待蓄力一提—— “咔哒!”搭载这两个盒子的铁车发出声响,朝着另外一边偏去。 这边的小厮吓了一跳,幸得章玉麟伸手抓住了另一个铁锤,双锤同出。 “砰隆!”砸在地上,活生生砸出两个大坑,漫天尘土飞扬。 “呸呸呸。”陆红樱一边往后退,一边惊喜道:“这玩意好啊。” 周曼娘有点被吓到:“这巨锤看着这么沉,真的能用吗?” 陆红樱兴奋道:“当然能,你想想,就这重量,砸在人的脑袋上,都不需要用任何的技巧,一下就能让对方的脑袋开花!” 周曼娘被她的形容吓得面都白了。 那边章玉麟试用了几下,这两个紫金锤是定制的,他用着有些吃力,但伴随着使用的次数越来越多,逐渐上手,他也爱上了这种爆锤乱砸的畅快感。 温月声看他越用越顺,神色平静。 从章玉麟好了之后,忠勇侯似乎把她当成了有求必应的菩萨,因章玉麟无法正常使用兵器,来询问了她的意见。 她便让人造了这一对巨锤。 两锤共重四百余斤,寻常人连拿起都做不到。 “嘶,这锤做得倒是精巧,不过,如果能改动一下,将锤底放入铁链,锤入手可杀敌,锤脱手便能成飞锤,那杀伤力就更大了!”旁边的陆红樱随意地道。 温月声微顿,却道:“陆小姐所言有理。” 陆红樱没想到她随口一言,温月声却当真了,当即摆摆手:“我就是信口胡诌,郡主不用理我……” 温月声却道:“陆小姐可能将锤的改动图纸画出来?” 陆红樱见她竟然真的打算听她的意见,顿时兴奋不已。 她当下连忙点头:“自是可以!” “那便有劳了。” 陆红樱当即拍拍胸口:“且交给我吧。” 他们在校场,一直待到了日暮时分,方才折返京城。 至离开时,陆红樱仍是意犹未尽,她打算过几日再来一次校场,等章玉麟适应这新武器后,再为他进行改动。 温月声却并未与他们同行。 她去了寺中清修。 因天慈寺近日香火太盛,人来人往,连带周遭的寺庙都沾了光,日日人满为患。 温月声便转而去了皇家国寺。 国寺只为皇室所用,她有皇室血脉,又有郡主封号,自然通行无畅。 待入了国寺,便见金光罩顶。 这边的寺庙,用的金瓦红梁,修建得庄严辉煌,占地甚广,还因是皇家所属,而格外幽静。 来往不过几个僧侣。 漫长的通道上,只闻檀香阵阵,钟声和鸣,禅意深远。 温月声被寺中高僧领着,往主殿行去。 途径一见得格外辉煌的偏殿时,却听得里面传来了阵阵琴音。 温月声顿住脚步,抬眸望去。 这琴声悠扬,饱含禅意,方一入耳,便叫她滔天的燥意都安静了些许。 只闻身侧鸟鸣清音,不绝于耳。 僧人见她久久未动,便转身过来,却见她径直推开了偏殿的门,走了进去。 “郡主……”僧人神色微变,正欲提醒,却见门口站立的僧人轻轻摇头,便住了嘴。 国寺奢靡,连这偏殿内都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,赤金大佛坐落在殿中,巍峨肃穆。 大佛前,端坐着一容色出尘,姿态清雅的男子。 他面前点着些许檀香,是最为浅淡的那一种。 手抚玉琴,那指尖却比这底下的琴身还要白皙几分。 乍一见,恍若满天飞雪,冷梅飘香,有人雪下弹琴。 状似谪仙。 唯余他眼角一抹瑰丽的红。 晏陵低头抚琴,对有人进殿的事情恍若未闻。 温月声却直接在他身侧落座。 那抹冷淡幽静的檀香浮动,终是令他抬了眼。 数次见面,他那双浩瀚如星辰的眸,却透着陌生人般的疏离。 若换了旁人,只怕早被冷意劝退三分。 偏温月声托着下巴望着他,冷墨般的瞳里清泠泠一片。 她道:“晏大人晚间可有空?” 她声调清缓,却无端带了些醉意。 那瞳眸里好似也染上了水光,晃动着莹润的光泽。 晏陵不语,只垂眸看她。 抚琴的手微顿,琴音悠然而止。 她粉腮雪肤,唇却红得似火,懒散地依靠在了桌案上,双目低垂看着那张琴,淡声道:“伴着你的琴音,一定很好入睡。” 晏陵一顿,从玉琴之上挪开的指尖,无端带了些入骨的痒意。 万丈佛光倾洒于她的身上,冷淡幽静的檀香在鼻间萦绕。 他静了许久,复又重抚上了琴。 殿内重新响起悠扬的琴音,混合着清雅的檀香,将一室染醉。 萧缙同皇帝及几个兄长庶弟进入这殿中时,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。 金色大佛前,一人端坐抚琴,一人懒散依靠桌案清睡。 殿内暗香浮动,浮光掠影中,温月声面上被薄红晕染,似娇似媚,更似无尽清甜柔软的桃,连呼吸间都带着轻浅的香。 她卧在桌案处,身上穿着件金色的宽袍,那衣袍宽大,丝丝金缕勾勒出字字清晰的佛经。 眉眼如画,闭上眼后,像极了画里温柔视人的菩萨。然却因她颜色太盛,而使这幅场景变得活色生香,满室旖旎。 琴声停了。 身侧的兄长庶弟都无端将视线投向了他。 那倚在桌案边的人,轻托下巴,瞭起那双妩媚动人的眼,疏懒转醒。 那漆黑的眸里,却是冷然一片。 骤然见到这副景象,连皇帝都未反应过来。 他儿子的未婚妻,就这么施施然靠在了他最看重的臣子旁边,在他的琴音之下缓缓入睡,在他们闯进来时,才一副悠然转醒的惫懒模样。 这简直…… 静。 这里并非是留来供人清修的禅室,此刻却寂静无声。 无数暗流涌动。 温月声悠然转醒,神色自然,自行到一旁的铜盆处净手。 满室诡异的安静声里,只听到她净手发出的哗哗水声。 今天的礼佛师傅很不错。 第14章 探讨佛理 皇帝缓过劲来,问:“你们这是在……” 晏陵起身道:“回皇上,郡主正与臣探讨佛理。” 所有人:? 她不是在睡觉吗?探讨什么佛理? 但凡换个人说这句话,它都没有任何的说服性。 可对方是晏陵。 皇帝一时头疼,按了按额角,沉声道:“你随朕来。” 晏陵应是。 才走出偏殿门,皇帝思虑片刻,看向晏陵,试探道:“等回了宫,朕与你姑母商议下,为你赐下一门婚事?” 晏陵性子冷淡,即便是与他这个姑父,也不甚亲近。 皇帝看着他长大,方才温月声倚靠的距离,确实是近些年他见过的最近的了。 未来得及细想,皇帝就听晏陵淡声道:“谢皇上。” “臣不需要。” 皇帝噎了下。 周围的内侍皆把头埋得很低。 皇帝被他气笑了,也懒得再管他,直接问起正事:“昊周的使臣今日入了京,你可知晓?” “是。” 皇帝看向远方,神色隐隐发沉:“朕听闻,昊周的皇帝已近花甲之年……” “你说,此番和亲,谁去合适?” 盛夏的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,无端带来些躁意。 皇帝的声音很轻,似还带着些犹豫。 晏陵开口,却是毫无感情的果决:“福瑞公主。” “晏陵!”皇帝骤然发怒:“福瑞是朕的第一个女儿!” “朕看着她长大,疼她宠她胜过几个儿子!” “正是如此,才能显出皇上对此番和亲的看重。”晏陵面无表情。 “你……”皇帝指着他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晏陵淡声:“微臣告退。” 他自皇帝所在的正殿中退出,候在一旁的涤竹奉上绫帕。 晏陵轻擦着手:“将消息告知福瑞。” 涤竹低头应是。 他忍不住看向晏陵,与昊周和亲,是皇帝交予主子的任务。 如今倒是怜惜起了福瑞公主。 只是不知那位被宠坏了的公主,在知晓自己将要被送去和亲后,会是个什么表现了。 他微顿片刻,想起什么,低声问:“那今日试的琴……” 晏陵擦手的动作微顿,声色还是一惯的冰凉:“毁了。” 涤竹微惊。 晏陵极擅音律,但极少抚琴。 所经手的琴,凡用过一次皆会命人损毁。 他还以为,这次会有些不一样…… 那边,皇帝同晏陵离开后,温月声径直去了禅室。 萧缙缓步跟上,神色幽沉。 几位王爷留在偏殿内,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萧缙听见。 “晏陵何时与思宁走得这般近了?” “什么叫走得近,没听到晏陵说是在探讨佛理吗?” “四弟平素忙于公事,但也不能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政事之上,有些事该管还是得要管。” “这幸好得是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晏大人,今日若换了旁人,可就说不清楚了。” “这话说得。”老大恒广王颇不在乎地笑了笑:“只怕四弟也未往心里去,毕竟今日在这里的,是思宁而非是温家二小姐。” 这话一出,其余几人皆是对视了眼。 也对,萧缙不喜温月声的事情,满京皆知。 说不准今日这事,还正好给了他退婚的理由。 然萧缙却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沉着冷静。 进入禅室,他目光冷凝,望向那个静坐的人。 夏日盛阳落在了她的身上,仿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辉。 竟是连一句解释都没有。 萧缙眼里酝酿着风暴,面色幽沉地道:“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边?” “思宁,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。” 他的目光有如实质,近乎要将她整个人灼穿。 他未去细究眼下的怒意,究竟是因何缘故,只觉得方才的画面过分刺眼。 温月声闻言睁眼,他才发现,不知从何时起,她眼眸里总是漆黑一片,看着他的眼神,恍若没有任何的情绪。 她看着他恼怒的神色,淡声道:“探讨佛理,晏陵没告诉你吗?” 萧缙神色越发冷沉,他目光落在了她手腕上那串莹白如玉的佛珠上,正欲开口,却被外边的宫人打断。 “殿下,圣上刚刚吩咐,移驾城北校场。” 自禅室出来,萧缙目光幽沉,他听得偏殿内老三还在高声阔论。 “说起来,晏大人才是真正的不近人情。”老三渭阳王道:“当年他不过弱冠之年,他母族有位姝色无双的表姑娘,在江南富有才名,其兄长犯了事,表姑娘梨花带雨地求到了他跟前,他却连门都未让对方进。” “要知道即便是当时年少,他也已手握权柄,你我尚得给他些颜面,何况是当时的大理寺?” “直到那人被问斩,那位绝色表妹万念俱灰之下,哭着求他收留,这等落魄美人,谁人见了不得心软三分?” “他却道家中自有奴仆,不需要人伺候。最后表妹只能含恨离京,没过几日就在江南嫁了人。” “冷静自持到了这般地步。”他摇了摇头。 晏陵就是个怪物。 温月声容貌极佳,或许放在其他人面前,都会为之意动。 就这位,绝无可能。 然越是如此,萧缙心底那股无处发作的气越发盛。 他沉下眼眸,对身侧的长随道:“差人将郡主送回公主府。” 身后的长随一愣。 谁? 郡主! 要知道虽然温月声才是跟萧缙有婚约的人,但这样的事情,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。 未等长随应下,萧缙回头,却发现温月声不知何时也从寺内出来,上了马车。 他神色彻底沉了下来。 身后的长随慌忙低头,再不敢多言。 皇帝的圣驾已备好,萧缙只能骑马随驾在一旁。 渭阳王在一旁揶揄道:“看来今日这一出,不过是思宁为吸引你的注意的招数罢了。” 萧缙未有回答,面色冷得恍若能滴出水来。 原本来国寺便是一时兴起,这会什么事都没做,突然要去校场,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,当下也顾及不得这边的事了,只匆匆离了这偏殿中。 半路才知晓,皇上突然移驾校场,是为检查士兵训练去的。 近来参与了兵部议事的恒广王,脸色忽而变得难看。 萧缙看在眼里,却未去深究皇帝此行的目的。 反而是不自觉地注意起了温月声的马车,竟真的跟他们一起,到了城北校场。 温月声倒并非是跟着他们。 她本打算在国寺内小住几日,没想到听琴小睡了片刻,清修都不必了。 加上陆红樱差人传了信,这才自国寺离开,到了城北校场。 见面的地方换了更僻静的一处地点,陆红樱和周曼娘的神色却并不好看。 “郡主。”见到温月声,陆红樱的眼眸才亮了瞬。 “此前你托我改的武器,经过数次调试,终于改到了最佳,郡主可要亲自看看。” 温月声摇头:“你既说好,那便是好的。” 得她如此信任,陆红樱心里该是格外高兴的,这会却有些笑不出来。 她与周曼娘对视了眼,方才开口道:“原本今日我们过来,是打算让章世子试试武器的。” “然武器入手,曼娘却发现章世子受了伤。” 周曼娘点了点头,她心地善良,那日说原谅章玉麟后,是真的就未在心中计较了。 也正因如此,才发觉了章玉麟的反常。 “几日前我们来的那一次,我也发觉世子行动有些迟缓,但当时只以为他是未适应新的武器,以及训练太累的缘故,直到今日……” 周曼娘小声道:“章世子受伤不轻,且全是在衣服底下的隐蔽位置。” 她微顿后,复又低声道:“不光如此,方才我与红樱旁边,发现章世子似乎不太对劲。” 但具体哪里不对劲,她并未细说。 温月声轻颔首,与她们一起,到了校场一处训练之地。 隔得很远,她就看到了章玉麟。 章玉麟太高,个头又格外壮硕,在普通的士兵里也是格外显眼的。 然这一眼看去,注意到的不仅是他。 ……还有他怪异的姿势。 周曼娘所言不假,章玉麟确实是受了伤。 今日肉眼可见的行动迟缓和笨重。 但他天生神力,就算在这等情况下,与人比试也是占优势的。 可不知为何,他抬起手来,总是软绵绵的。 他入军营的时间本就短,并不懂太多的招式。 若想赢别人,只能靠浑身的蛮力。 可他就好似顾及良多,硕大的身躯,打出的拳头却是软绵绵的,好似在给人挠痒痒,玩闹一般。 且他每次出招,均格外的犹豫。 与他对武之人,出招颇为狠辣和老练,找到他的破绽后,出招格外凶猛,几乎拳拳到肉。 章玉麟很快就被打得站不住,唇角都溢出了血。 想开口叫停,却也是不行。 陆红樱熟悉校场,她们三人站在隐蔽处,无人注意到他们。 她看了那边一样,沉下面容:“我观察过了,就是那几人。” “寻常训练虽也有受伤,但这几人不同,他们分明是练过的,每次下手都格外狠毒,就是奔着故意让人受伤去的。” “章世子身子康健,勉强能多挨几下,普通人被这般毒打,少说也得卧床将养三月。” 温月声冷声道:“可有告知忠勇侯府?” “已差人去请了,但忠勇侯这几日事忙,并不在京中。” 陆红樱沉声道:“我差人打听了下,这几人出身算不得多高,但却不知为何这般肆无忌惮。” 周曼娘抬头看了下摇摇欲坠的章玉麟。 她许是知道一部分的原因。 那日章玉麟和她道歉时,说话虽有些条理,但语速很快,还时不时看他身侧的仆人。 她是庶女出身,自小最会看的就是他人的眼色。 她大抵能明白,章玉麟刚恢复如常,说话做事还要慢慢教,道歉之类的话,怕是有人先行指点过。 落在他人眼中,就是他痴傻未能好全,便是欺他辱他,他也无法反抗。 然周曼娘清楚,章玉麟眼神清明,分明不再是痴傻的模样。 他只是熟知世事较慢。 而且…… 她隐隐察觉,似是因为那日误伤了她跟温月声,导致章玉麟恢复后,也不太敢用劲。 是一种唯恐自己伤害了他人的惊慌感。 这才导致了他分明有神力,然对着人的时候,却是半点都发不出来。 他由衷地觉得伤害到了她们,以至于到了惧怕自己力量的地步。 温月声也看明白了。 章玉麟产生了心理障碍。 “砰!”又是一声巨响。 章玉麟轰隆一声歪倒在了地上。 第15章 这不是能打吗 “世子!”陆红樱变了神色,她一开口,惹来校场上无数人回头。 那同章玉麟比武的几人反应过来,对视了几眼,那个将章玉麟打得遍体鳞伤的人,忙走到他身侧,将他搀扶起来。 一边还道:“哎呀世子,你看你这……我都说了不跟你比了,你非要比,如今受了伤可如何是好?” 他那几个同伴皆附和道:“是啊,比武也要量力而行。” “世子该不会怪我们吧?” 恰逢忠勇侯府的人到了,忠勇侯这几日不在京中,来的是他身边的副将吴勇。 吴勇乍一见这等场面,面色瞬间冷沉下来,他手中的大刀一扔,怒声道:“你们这是在做什么?” 那几个人全然没想到会被人抓了个正着。 这会神色都有些难看。 章玉麟头脑发晕,站不起身来,只能够半坐在了沙地上。 男女有别,周曼娘不好直接替他查看伤势,只能小声问他:“世子,他们这般欺辱你,你怎么不回击回去?” 章玉麟闻言,眼神晃动了下,摇了摇头:“不能再伤人了。” “你傻啊!”陆红樱气急了,怒声道:“别人欺负你,你都不会喊疼,不会还手的吗?” 堂堂侯府世子,怎能被这些地痞流氓欺辱成这个模样? 章玉麟惨白着一张脸,只低头不语。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若再似之前,无故伤了无辜之人,该如何是好? “你们这边的将领呢?叫他滚出来,老子要见他!”吴勇暴怒道。 “这位将军,我等只是应了世子的要求,同他正常比武罢了,你这是何意?”此前和章玉麟比武的张进高声道:“此前世子入军营时,忠勇侯大人可曾说过,要让世子如普通士兵一样,受磨炼捶打。” “眼下我等比武胜了世子,就要拿我们问罪?没这样的道理吧!” “是啊,这里是军营!既没有实力又输不起,那进军营做什么?” “这边的人谁新兵入营的时候没挨过打?此前程大将军之子,也曾在军营中磨炼,人家可有这般?” “若是想做贵公子,被千万人捧着,那就不该来新兵营,直接回家当自己的世子多好!”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,直接将周围看热闹的士兵火气带了起来。 张进冷笑:“比武场上,就没有不受伤的道理。” “将军若要因此责罚下官,下官不服!” 吴勇神色难看至极,偏他说的都是实话。 凡入了兵营,就不是来享福的。 忠勇侯还有意磨炼章玉麟,入营时并未特意提及他的身份。 但此举现在想来,确实不妥,章玉麟的情况区别于他人,骤然进入这种虎狼窝,只能是任人欺辱的份。 这种情况在新兵营格外常见,新入营的士兵,几乎没有不挨打的。 遇到横一点的老兵,浑身没一块好皮的也不是没有过。 在军营能够代替人说话的,只有拳头。 这也是他深感憋屈的一点,章玉麟不是没有实力,他若能下手,莫说眼前这人,就是他们这些同伴一起蜂拥而上,也未必是他的对手。 可他…… 那张进见吴勇不说话,气焰更是嚣张,他高声道:“今日在比武场上,我确实是伤了世子不假,但军中规矩,场上的事,场上解决。” “世子若是觉得自己受了欺负,大可以在场上还回来!我张进随时奉陪!但若是因比武受伤,便要处罚于我,那便是到了忠勇侯面前,我也是不服的!” 他身侧的同伴高声道:“滥用军罚者,滚出军营!” “滚出军营!”“滚出军营!” “怎么样,世子还要与我比试吗?”张进冷眼看向章玉麟。 章玉麟依旧沉默,连头都没有抬起。 “比,当然要比。” 张进神色一顿,抬眸,对上的是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冷眸。 温月声缓步行来,至章玉麟面前:“起来,同他比。” 吴勇神色一变:“郡主!” 以章玉麟的状态,此刻再同人比武是极不理智的。 他行军多年,自然也清楚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。 他见过太多猛将,只因迈不过去心中的那道坎,备受折磨,从此便消沉了下去。 章玉麟还未上战场,已经出现了这等状况,实不该再受刺激了。 然章玉麟却格外听温月声的话。 他沉默片刻,忍着剧痛爬了起来,看向张进认真地道:“郡主要我同你比,我就跟你比。” 他爹说过,郡主是他的大恩人,她说的所有话,他都得要听。 张进先是一怔,随后讥笑道:“好啊,可这丑话需得要说在了前头。” “今日比武,是世子自愿而为,若是再因此受伤,可不能怪罪到了我的头上!” “可以。”应下的人却是温月声。 她眸中没有任何的情绪:“若你还能赢下,此前的事,全都一笔勾销。” 张进微愣,复而大笑道:“果然还是郡主明事理!各位可都听见了!” 他一开口,周围便是一呼百应。 事已至此,吴勇想要再劝,已是不能。 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章玉麟挨打,他又实在是做不到。 因此只能暴躁地来回踱步。 可这还没完。 温月声道:“只比拳脚,到底不够精彩。” “来人,上兵器。” 陆红樱先是一愣,随后反应过来,当下吩咐人去取了她改动后的紫金锤。 那锤出现在了这边时,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。 这等兵器,都不用如何使用,只要拿起来一砸,都能随便打死人。 张进见状,心头也是一跳。 可当他看见章玉麟此刻格外虚弱,甚至连一只单锤都拿不起时,心中便瞬间安定了。 “好!就依郡主所言!”张进无所谓地笑笑,让周围的人给他取来了一柄长枪。 他拿起长枪在空中随便一舞,长枪划破天际,响起阵阵刺耳的破空声。 吴勇的面色已经降至冰点。 若非忠勇侯将温月声视作章玉麟的救命恩人,今日他势必要跟温月声翻脸。 饶是如此,他也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那把大剑。 双目发沉地看着场中。 这边比武尚未开始。 那边恒广王就挨了罚。 “朕让你入兵部理事,你就是这么理的?”恒广王跪在了地上,半句话不敢多言。 “你看看你训练出来的士兵,就这些人,如何能跟昊周几十万铁骑对阵?”皇帝怒声道:“你既做不好,那就别做了,从今日起,就给朕滚出兵部!” 周围哗啦啦跪了一圈的人,处在暴怒之下的皇帝连看都不欲多看他一眼,抬步便走,直接下了这边高台。 皇帝一走,这边的人只能匆忙跟上。 不想还未走出校场,就见皇帝停了下来。 “高泉。”皇帝阴沉着脸,指着远处:“去看看,那边又在做什么?” 从远处看只能看见一群新兵围在一起。 新兵入营不久,还未正式参与训练。 但这般无纪律,亦是看得皇帝冷笑连连。 高泉很快带回来了消息。 旁边的萧缙听完事情始末,神色难看。 偏渭阳王还在旁边聒噪:“啧,四弟,这位未来的四弟妹,可真能替你闯祸呀。” 萧缙冷下面容道:“大哥管理的军营底下,却有新兵如此胆大妄为,欺辱到了忠勇侯世子的头上。” “三哥的意思是,此事仅是一个巧合?” 渭阳王脸色变了瞬,很快恢复如常:“军营之中,不是一贯如此吗?” 萧缙冷笑不语。 皇帝已从盛怒中回过了神来,只眼底依旧黑压压一片。 未开口,只抬步往那边走去。 这边的人反应过来,皆是面面相觑。 渭阳王小声对萧缙道:“看来还是四弟同大哥感情深,父皇这般盛怒之下,也愿意同大哥一并分摊怒火。” 他说罢,讥笑了瞬,率先跟了上去。 只留萧缙站在原地,眼眸幽沉似海。 皇帝亲临校场的消息,在这个混乱的新兵训练场传开了。 在场之人无不心生恐慌。 唯独场上的张进一无所知,待得旁边的人一声令下,手持长枪,直冲着章玉麟的面门而去! 章玉麟此刻连武器都拿不起来,面对这样的攻势,只能笨拙地侧身避开。 但因动作迟缓,脖颈间瞬间出现了一片血红,肩上遭他重击了下,便险些抗不住跪倒在地。 张进招招狠辣,他却只能退让,即便是被逼到了绝境之下,手依旧还是无力,他拎不动那把几百斤重的铁锤,甚至避不开张进快如残影的长枪。 他像个发胀的棉布口袋,只能不断地去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创伤。 吴勇看得眼眶发红,大声喊道:“世子!还手啊!你还手啊!” 他到底为什么不还手? 都已经被逼入这种情况之下了,他还是只避让,如此往后,他当真还能对敌吗? 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。 章玉麟本就浑身是伤,这次张进还拿了武器,导致才开始没多久,他身型就有些撑不住了。 而越是疲惫,破绽越是多。 这等困境之下,吴勇看得目眦欲裂,恨不得替他将面前的张进打趴下。 场面难看,满场只听得章玉麟呼呼喘气的声音。 吴勇听不下去,走向温月声道:“郡主,让世子认输吧,再这么打下去,世子受不住了。” 温月声手里还捏着佛珠,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。 听了他的话,她忽而出声道:“张进。” “你今日若能打到他认输,此前所有皆一笔勾销。” “若能打到他开口求饶,我便赏你万金!” 此言一出,满场皆静。 任谁都看得出来,章玉麟不过是苦苦支撑,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,他便再也爬不起来了。 然就在这个时候,温月声还要激张进! 果不其然,那张进听到万金二字,眼中迸发出无限狂热,手中长枪烈烈生风,枪枪都奔着章玉麟的咽喉去。 “她这是疯了?”远处的渭阳王道:“想要刺激人,却也不是这种刺激法,她不怕真的把章玉麟折腾出什么毛病来?” 旁边的人疑惑道:“据说这位章世子天生神力,可如今看来,只怕传言有误啊,这般力道,连个寻常士兵都比不得,如何称得上天生神力。” “大概也是因为如此,思宁郡主才会如此激他吧。” “只从局面上来看,这法子可没有半点用处。” “章玉麟怕是已然支撑不住了。” 所有人皆不看好章玉麟,包括吴勇亦是。 在这一片嘘声中,章玉麟步履沉重,眼见就要第二次倒下。 旁边的周曼娘和陆红樱都已不忍心再看。 就在此时,变故徒生。 萧缙离得极远,所以在忽而看见那一抹刺眼的金色进入战场时,他整个人都惊住了。 他看到了张进用力刺下去的长枪,那一下用尽了全力,长枪在日光下折射出道道冷芒。 眼看就要刺中那章玉麟时。 温月声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。 她何时出现,怎么挡住的,许多人皆没有看清楚。 他们只看见章玉麟瞳孔剧烈地紧缩,张进已然下了全力,断然无法收手,那长枪眼见就要刺破温月声雪白的肌肤时。 “找死!!!”章玉麟浑身发抖,双目赤红,在剧烈的刺激之下,发出一声暴喝。 他疯了似的抡起放在地上的铁锤。 铁锤脱出,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残影。 轰隆! 飞起的铁锤砸在张进身上,发出一道巨响。 “咔擦!”他手中的长枪应声而断。 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,飞射了出去。 漫天尘土飞扬中。 全场死寂。 唯有温月声勾了勾唇角,淡声道:“这不是能打吗?” 第16章 你儿子呢 “噗!”张进摔落在地,肋骨断裂,他吐出了一口黑血,直接昏迷了过去。 新兵训练场上从未这般安静过。 章玉麟胸膛剧烈起伏,他低下头,看了眼自己的手。 “好!”远处的皇帝痛快一笑:“谁说我大徽没有猛将!?” “来人!重赏!” 这边的人不少反应过来,皆是惊愕不已。 “一击就能有着这般威力!”有人惊呼道:“天生神力,果然是名不虚传!” “方才不还有人说传言为虚吗?” “……这神力是不假,但你不看看刚才是在何等情况下暴起的。” 身侧有人小声地议论,夏日傍晚的风呼呼地在耳旁叫嚣。 即便如此,萧缙的目光也难以从那道身影上移开。 他听到身旁的渭阳王道:“这思宁什么时候这么疯了?那等情况下,她也敢上去?” 渭阳王这番话,说出了无数人的心声。 那边的吴勇反应过来,亦是振臂高呼。 他面色涨得通红,神情激动地道:“世子好臂力!” 与之一起的,还有对温月声的深切敬佩。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忠勇侯为何这般敬重温月声了。 张进倒地不起,有人小心地凑近去试探了他的鼻息,随后松了口气。 尚还活着,只是看这情况,余生都难以再继续练武了。 “郡主,张进该如何处理?”吴勇问道。 温月声眼眸冷淡:“抬回他家去。” “训练场上,生死不论。” 她将张进此前说过的话,原话奉还。 暮色四合,天边的落阳将整个天空染成了灼人的橘红色。 恒广王匆匆收到了消息赶来,新兵训练场上却已只有寥寥数人。 皇帝只远远看过比武便离开了,温月声等人也已折返回京,只留下了吴勇在此处交涉,将张进同伴一并处理了。 恒广王一口牙都咬碎了,冷沉着脸道:“去查!去给本王查清楚!到底是谁敢在新兵营里对忠勇侯世子下手!” 底下人应是。 “忠勇侯世子呢?” 身侧的副将小心地道:“世子随思宁郡主离开了。” “离开?”恒广王皱下眉头。 正逢吴勇去而复返,见到了恒广王,他表情不是很好地行了个礼,起身后就道: “王爷,接侯爷旨令,世子情况特殊,不适合留在军营内,忠勇侯府的人已经将世子接走,这些日子有劳王爷照顾。” 出了这样的事,恒广王还被夺了兵部的涉事权,这会自然也无法挽留。 翌日。 使臣已经入京,忠勇侯忙完了手中的事,便匆匆领着章玉麟到了公主府。 温月声端坐在了静亭内,抬眸看向了忠勇侯:“侯爷的意思,是打算让世子在我身边当个护卫?” 忠勇侯认真地道:“是。” 他听到此事时,第一反应就是懊恼,章玉麟痴傻了二十多年,他实在是太急了,全然没考虑过军营那种复杂的环境是不是适合章玉麟。 所以在这次的事情后,他做了一个在他人看来很是荒谬的决定。 赵嬷嬷半张着嘴,惊愕非常。 堂堂世子,竟要纡尊降贵的来郡主身边当个护卫? 更没想到的是,温月声还应了。 她淡声道:“如若日后侯爷对他有其他的安排,可随时将他带回侯府。” 脱敏训练。 从前她也经历过。 但不是与人比武,而是杀人。 只可惜没过多久,她的就变成了压制杀性。 忠勇侯却道:“他做了郡主的护卫,那便当任由郡主差遣。” 章玉麟就这么留在了公主府。 温寻知道的时候,还吃了一惊。 他甚至都闹不明白忠勇侯为何会这么相信温月声。 但见忠勇侯坚持,便也没再多言。 忠勇侯到底是朝中重臣,官员之中,谁人会不卖他个面子。 此事知晓的人不少,但未在京中掀起太大的波澜。 原因无他。 昊周的使臣入京了。 前朝时期,昊周曾是其下藩国。 然至大徽时,昊周突然壮大。 因其在大徽建朝动荡之时,吞并了周遭三个小国,国力日渐强盛。 至先帝时期,昊周领土已扩充至徽朝的三分之一。 徽朝自建朝以来,皆重文轻武,致使昊周在此期间内,飞快发展,至前些年,已是兵强马壮,来势汹汹。 边疆近十年来,不胜其扰。 而历经多年征战,此番忽然握手言和,对朝堂内外,乃至整个大徽,都格外重要。 突然而来的和睦,让京中氛围很是热闹。 唯独不太顺畅的,就是此番选定的和亲公主福瑞,在宫中大哭大闹,甚至绝食抗议。 皇帝心情不佳,连累这几日处理使臣事务的臣子,皆是心神俱疲。 修整七日后。 宫中设宴,款待此番来昊周的诸位使臣。 此番宫宴重大,凡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,皆携家眷入宫参宴。 公主府亦然。 可直到府中安静了下来,都无人去叫温月声。 此前重责奴仆之事,温寻后面虽没有问责,但对温月声确实是越发不耐了。 他是一家之主,他没发话叫温月声,底下的人谁都不敢去叫。 以至于偌大的国宴,连府中得脸的下人都跟着去了,唯有温月声留守家中。 赵嬷嬷看着心急。 国宴前一日,她便有心让温月声去温寻面前认个错。 但温月声也不说话,不知听进去了没有。 今日被遗忘在家,温月声也半点不在意。 甚至还是一如既往的坐禅,抄写佛经。 而此刻的宫中,早已是人声鼎沸,热闹纷呈了。 缺一个温月声,好像是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 按往常,温月声不得宠,脾性又古怪,压根没有人会想起她来。 然而今日却有些奇怪。 温寻接连与几个同僚寒暄,对方都拐弯抹角地打听起来了温月声。 “今日怎地不见郡主?” “郡主可是有事耽误?” “郡主呢?” 连着太多人过问,叫温寻都有些搞不懂了。 他皱眉,想派底下的人去打听。 却被与他交好的一位同僚直接点穿:“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?” “你可还记得,那日二小姐及笄宴,许多人在郡主那个许愿池里扔了些金玉许愿?” “当时那般做,不过是因为镇国公老夫人先这么行事了,许多人存了讨好老夫人的意思。” “可谁都没想到,那许愿池会这般灵验!” “在那许愿池内许下心愿的人,有八成得以实现!” 那同僚说罢,还轻拍了下温寻的肩膀,感慨道:“你这是把一个菩萨养在府里了。” 温寻脸色变了又变,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说来可笑,那池子就在府中,他却连一次都没去过。 甚至都未正眼看过温月声。 可眼下却说,温月声成了活菩萨? 这……真是荒谬又荒唐。 可今日不光是温寻,陈氏、温玉若,皆有被问到。 温玉若跟在萧缙身侧,还注意到萧缙几次侧身看了眼公主府的方向。 她轻蹙了下眉头,咳了两声。 萧缙闻声问道:“怎么了,可是觉得不舒服了?” 温玉若只白着脸摇了摇头,那之后,萧缙再没朝那边看过。 有关温月声许愿池的事,臣子中闹得火热。 顶上的皇帝皇后等人,却是全然不知的。 皇帝甚至都没注意到温月声不在宴中。 福瑞连着闹了七日,他已是烦不胜烦。 今日特令人禁了福瑞的足。 这个亲,她是愿意也得去,不愿,也得去! 此番昊周来的使臣,是昊周太子郁舜。 昊周之人,皆生得人高马大,彪悍非常。 唯独这位太子容貌俊秀,饱读诗书,颇有几分儒将风范。 宫宴开始,两方交谈还算融洽。 直到宴席结束,昊周使臣突然提出要同大徽武将比武切磋。 这在昊周是常事,昊周从上到下,无数人擅武,寻常在大漠中,也常就地扎营,燃起篝火,喝酒比武说笑。 可对于大徽来说,就事关颜面了。 毕竟哪有东道主,输给客人的道理?这一点,所有在宴上的人都清楚。 可惜大徽轻武已久,改变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。 如今在朝的许多武将,要么年纪大了,要么身手只能称得上一般。 那昊周派出来的第一勇士,人高马大,出手狠极。 上场之后,一人力战三名大徽武将,这三名武将,无一人能够在他手中撑过百招。 一时间,使臣那边欢呼声几欲震天。 反观大徽,则是一片死寂。 皇帝脸色已经挂不住,低头问骠骑将军:“朕让你养兵,你就养出了这些玩意?” 骠骑将军为难道:“……边疆战事年年吃紧,凡是武艺了得之人,均上了战场,加之西南、渝州等地均有所防控,京中所余武将实在不多。” 忠勇侯道:“皇上,此事也不怪大将军,李江海武艺不差,可这会对上这努烈也是节节败退,此人乃草原第一猛士,在昊周时就曾以一敌百,是万里挑一的猛将,实难对付啊。” 他口中的李江海,就是眼下与昊周勇士努烈对阵之人。 李江海算是这几个武将中最强的,然面对努烈的猛烈攻势亦是承受不住,眼看就要摔出场中。 皇帝看着忠勇侯,忽然想起了什么,问他:“你儿子呢?” 忠勇侯愣住。 第17章 我们认输 忠勇侯反应过来,明白了皇帝的意思,开口却道:“皇上是想要玉麟上前与努烈对战?” 场上的李江海已经败下阵来,场面越发难看。 高泉见皇帝面色难看,忙道:“皇上英明!世子爷天生神力,是最为适合与这位第一勇士对阵的人!” 话音将落,就感觉一道冷厉的目光落在了身上。 高泉暗暗叫苦,他也不想得罪忠勇侯,可若再继续下去,大徽颜面无存,皇帝发起火来,他们这些奴才都得遭罪。 皇帝的视线扫下来。 忠勇侯微顿,随后道:“皇上,此事只怕臣说了不算。” 皇帝皱眉:“你儿子,你说了不算谁说了算?” “皇上有所不知,玉麟如今只是个普通的护卫,既是做了人家的护卫,自然是主子说了算。” 皇帝:? “你让你儿子去给别人当护卫?”乍一听,皇帝都要以为这老头在诓他了。 结果忠勇侯煞有其事地点下了头。 “你这可真是……”皇帝无言以对,此刻也顾不得深究,只问:“他主子是谁?” 便是章玉麟真的当护卫去了,那对方必然也是非富即贵。 皇帝当下将视线放在了宴上的人身上。 然后就听忠勇侯道:“思宁郡主。” 皇帝:“谁?”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。 思宁? 咋地这章玉麟正常了,他爹疯了? “回皇上,正是玉麟的大恩人,忠勇侯府最大的客人,慧怡长公主唯一的子嗣——思宁郡主。” 皇帝:…… 他这一溜头衔说得太顺口,令得皇帝一时无言,半晌才对高泉道:“去把思宁叫过来。” 高泉忙不迭应是。 可跟他回来的却不是温月声,而是温寻。 温寻这会正惴惴不安呢,怎么皇上也开始找温月声了? 等听清楚高泉所说的话后,他更迷糊了。 却也只能打起十万分精神来应对皇帝的问话。 “怎么是你,思宁呢?” 温寻心头一紧,忙道:“回皇上的话,思宁她今日并未进宫。” 皇帝面色越发难看:“怎么会没进宫?” 这话温寻不太好回答,总不能说是宫中并没有直接邀请思宁,他又故意给思宁一个教训。 正犹豫时,却听皇帝已直接道:“去请!” 所有的事情,待宫宴结束再清算。 就现在,他要立刻见到思宁。 “高泉,你亲自去。” 高泉可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,他一动,宴上许多人都坐不住了。 尤其是几个王爷,皆是差了人去询问高泉的去向。 大徽从皇室到大臣,都处于一片混乱中。 那昊周太子郁舜,却好似全然没注意到一般。 在恒广王提出要休息片刻,再行比武时,他甚至没提出任何的异议。 郁舜生得俊美儒雅,一双温柔的凤眸颜色偏灰。 他一起身,整个殿中便安静了下来。 郁舜缓声道:“此番前来,是为共修两国之好,而并非为着比武逞能,努烈莽撞,还请皇上见谅。” 这位昊周太子,不光礼数周全,且风度翩翩。 比武连开四局,都以大徽那边惨败告终。 他此刻开口,便是在给皇帝台阶下。 也是另一种层面的以退为进。 叫大徽陷入两难,答应吧,就是承认不如人,不答应,若再输第五场,那就是里子面子全没有了。 恒广王犹豫片刻,没有开口。 皇帝扫了他一眼,冷哼了声,正欲开口,就见底下的萧缙起身,温声道:“太子所言极是。” “只是暑气正旺,连比四场,便是努大人也需要修整一二。”萧缙微顿,随后轻拍手,便有一队宫人快步进了殿。 “除了武艺,大徽另还有些新奇之物,供诸位赏玩。” “也趁此机会,待努大人修正完毕,再行比试不迟。” 分明是拖延之策,郁舜却只轻笑了下,未有拒绝。 场面到底是控制住了。 然在场之人皆清楚,越是如此,就代表着接下来的第五场尤其重要。 忠勇侯站在了皇帝身侧,眼神变了又变,到底未在此刻开口。 此番萧缙准备齐全,叫上来的宫人皆是身怀绝技。 所展示之技艺,确实也让昊周使臣大开眼界。 昊周使臣是高兴了,可大徽的使臣却是一点都看不进去。 底下的朝臣中,都已经忍耐不住,低声交谈了起来。 “李江海都败了,这第五场,总不能让骠骑将军上吧?” “看忠勇侯的神色,难道是他?” “别了吧,忠勇侯年轻的时候或许还行,如今年纪大了,哪是那努烈的对手?” “这可如何是好啊……”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。 连萧缙旁边的温玉若都受到了这种情绪的影响,她担忧地看了萧缙一眼。 萧缙只轻摇头。 气氛正焦灼之际,高泉回来了。 他跑得满头大汗,这会是满脸的喜气,匆匆到了皇帝旁边道:“皇上,郡主到了。” 皇帝眼眸一亮:“传!” 高泉当即高声道:“传思宁郡主!” 他一开口,场中所有的表演均停了下来。 殿内瞬间安静。 郁舜轻勾唇,漫不经心地往外看。 思宁的名号一出来,那些朝臣只瞪直了眼,面面相觑。 什么玩意? 思宁郡主还会武? 他们皆不明白高泉这大热天的跑一趟,怎么请来了温月声。 然就在这道声音后,当温月声的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时。 所有人都顿住了。 内侍来的时候,温月声还在打坐。 因而她只穿了身家常的素白衣裙,外罩一件青纱宽袍大袖衫。 头戴一白玉莲花冠,乌发如瀑。 一手负于身后,一手持一串长长的莹白佛珠。 和满场的女眷比起来,都堪称素净。 然这般素净的打扮,都遮掩不住那张昳丽的面容。 妩媚生姿,媚骨天成。 这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,甚至是完全矛盾的风姿,可她偏能让清雅与妩媚共存。 以至于连她袍角纷飞的弧度,都捎带着极致的美感。 只她一人,画面就已经颇具冲击力。 偏她身后还跟着章玉麟。 章玉麟极高极壮,浑身肌肉紧绷,撑得身上的衣服料子几乎绷不住,行走之间,如同一座会移动的小山。 可看起来这般凶猛的他无比乖顺地走在温月声身后。 温月声身型本就比寻常人还要消瘦。 漫天狂风乱舞时,仿若都能将她随意吹走。 走在章玉麟跟前,就更显瘦小。 章玉麟的身型几乎当得两三个她。 而她的身量堪堪只到了章玉麟的胸膛之下。 她缓步慢行,章玉麟亦步亦趋。 她手持佛珠,章玉麟腰挂铁链,铁链底下缀着两个紫金巨锤。 行走之间,紫金重锤发出咚咚巨响。 二人所行之处,皆是极端的压迫力。 这般画面,莫说是昊周使臣,就连大徽一众臣子都看呆了。 谁都没想到请来的是温月声,亦是谁都没想到温月声会这般出场。 “这……这就是传说中的菩萨和她座下的罗刹金刚吗?”有人小声地问道。 皇帝亦是吃了一惊。 仅七日不见,章玉麟似乎整个人膨胀了一圈。 其壮硕程度更超以往。 和七日前那个发面的布袋比起来,现在就是个结实的小山。 当然,或许也是因为前面消瘦的温月声对比起来的原因。 但光论出场的震撼度,就已经远超了那位昊周第一勇士了。 “来人,赐座!”皇帝转而看向郁舜,笑道:“昊周太子,这第五场跟努烈比试之人,只是朕侄女思宁跟前的一个护卫。” “想来太子应该不会介意吧?” 郁舜收回视线,比起令努烈浑身紧绷的章玉麟,他目光更多地放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草原女子大多胆大,他贵为太子,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女子。 然这还是第一个,让他只看了一面,就深觉危险的。 他略带深意地看了温月声一眼,道:“思宁郡主?” 温月声微抬眸,冷眸里没什么情绪。 底下则是一片哗然。 有惊讶章玉麟怎么就成了温月声护卫的,有惊叹温月声美貌的,还有…… “嘶,我能不能去向郡主许个愿啊?” “你没事吧?” 还有看了想许愿的。 然这乱哄哄的一片,也抵挡不住努烈浑身的战意。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起身,高声道:“阁下可敢与我一战?” 章玉麟闻言,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温月声。 皇帝见状,不由得头疼。 他也想起了那日章玉麟是在何等情况之下,才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气来的。 这才七日…… 这是两国比试,总不可能也让温月声去他跟前站着。 正无奈时,就听温月声开了口。 八月盛夏里,她的声音像是清泠泠的泉水,冰凉非常。 “注意尺度。”她冷眸微转间,声音很轻地道:“别杀人。” 在满殿紧张的情绪里,她这句话只落入了章玉麟的耳朵。 章玉麟应是,抬步道:“我跟你打。” 和努烈比起来,没了温月声在前,他真是毫无威势可言。 他二人迅速下了场。 皇帝有些担心,让高泉问温月声可有把握。 温月声道:“谁知道呢?” 声音不加掩饰,叫殿上的皇帝听了个一清二楚。 皇帝顿时脸都青了。 不光是皇帝。 章玉麟刚出场时,许多人皆是被震慑到了。 这会反应过来,亦是担忧不已。 昊周的使臣或许不清楚,但他们这些人,谁人不知道章玉麟在半个多月以前,还只是个神志不清的傻子。 如今让个傻子去跟努烈对战。 这谁能够放得下心来? 在一片紧绷的氛围之下,底下的比武开始了。 对面的郁舜,却将目光投向了温月声。 只见这位思宁郡主,在二人对战开始之前,就闭上了眼睛。 她手持白玉佛珠,在努烈手提大剑,直冲着章玉麟面门上砍去时,轻轻捻动了一颗佛珠。 “咔哒。”佛珠相击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 底下的章玉麟一手解下紫金锤,重锤一出,以雷霆万钧之势,砸向努烈。 几乎是瞬间,努烈手中大剑寸寸断裂,大剑炸开,叫他虎口处炸了一手的鲜血。 满场惊呼。 章玉麟竟有这般神力?一击即碎,这是何等的力道! 在无数人惊恐和兴奋的视线里,那佛珠又转动了一颗。 “咔哒!” 努烈迅速调整后,飞身想撬动章玉麟脚下。 章玉麟手持双锤,抬手间地动山摇。 “咚!咚!咚!”紫金锤所到之处,皆留下巨大的深坑。 那声音仿若敲击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。 让无数人心悸非常。 “咔哒。”又一颗佛珠拨动。 努烈艰难翻滚后,使出全身力气,袭向章玉麟脚下。 章玉麟头上的青筋暴起,显然也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。 然下一刻,他那巨大的铁锤脱手而出,两锤中间的铁链飞出,他握住铁链一甩,紫金锤携带巨大的破空声,轰地一声砸在了努烈的背脊之上。 “噗!”努烈口吐鲜血,痛不欲生。 “咔哒。”佛珠再次拨动。 场中尚未有变动,郁舜已经起身,朝皇帝高声道:“努烈不敌这位勇士,我们认输。” “还请郡主高抬贵手。” 再打下去,努烈必死。 第18章 晏大人信吗 温月声闻言睁眼。 底下场中已是混乱一片,努烈被章玉麟一锤锤到站不起身来,被几个宫人抬了下去。 章玉麟站在台上,喘着粗气,胸膛剧烈起伏。 他体力消耗也非常大,郁舜不叫停的话,再过个几招,他也会支撑不住,当然,在他力竭之前,努烈大约也快没气了。 章玉麟累极了,索性径直坐在了场上。 有宫人连忙给他奉上了消暑的绿豆汤,他连饮了数杯,才略好了些,同宫人一并离开了场中,去往偏殿内休息。 殿上,温月声身边的谷雨兴奋道:“世子爷赢了!” 温月声神色平静,仅七日训练,章玉麟的体能还未达标。 短时间内,仅能做到这般了。 殿中众人回过神来,亦是欢欣雀跃。 “昊周第一勇士,倒也不过如此。” “此前这努烈连战四人时,大约也没想到过自己会有这般下场吧?” “不过他此前连战四人,这天气又热,到底还是消耗了些体力。” “那又如何?以世子之神力,哪怕他今日是全盛状态,也决计不是世子爷的对手!” “世子英勇无双!” 殿上的皇帝亦是高兴道:“有这般勇士,实乃我大徽之幸!” “章显,你养了个好儿子啊。” 忠勇侯在这满殿的吹捧声中,险些站不住脚。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,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。 这会听到皇帝叫他,反应过来,高声道:“皇上谬赞。玉麟能有这般造化,皆是郡主之功,臣万万不敢邀功。” 皇帝微顿。 行,这章显如今是真把思宁当菩萨了。 但皇帝心中高兴,并未与其计较,甚至还久违地夸赞了温月声一番:“朕听闻你要礼佛时,还以为你又是在胡闹,如今看来,倒是懂事了不少。” 在皇帝看来,章显那是魔怔了,才会把一切的功劳都安在了温月声头上。 然实际上章玉麟能够这般,大抵还是因为他本就天生神力。 温月声的功劳,大概也就是那日在新兵训练场上的那一挡,让章玉麟重新找回了力气。 “思宁,你说说,朕该赏你什么好?”皇帝好整以暇地看向温月声。 温月声:“金银玉器,黄金千两,佛像古玩。” 皇帝:? 她倒是真半点都不客气。 皇帝:“你不是礼佛吗?” 温月声:“没银子如何礼佛?” 皇帝:…… 行。 温月声这一出,莫说皇帝没想到,底下的那些人也没想到。 尤其是熟悉温月声的人。 今日立下这等大功,以温月声的脾性,不该只是要些简单的财物那么简单。 凭着这份功劳,她完全可以再次出入皇宫,重新在皇帝及皇后面前得脸,也好继续压温玉若一头。 但她都没有。 比起这些,她好像确实对礼佛更有兴趣。 萧缙端坐着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人身上。 她比之从前,身上多了些矛盾又锐利的美。 “表哥。”温玉若轻柔的嗓音,将萧缙从思绪中拉了回来。 他回过神来,眼眸幽沉。 他方才竟是看着温月声出了神? “玉若身子不适,想先去偏殿休息片刻。” 萧缙这才注意到,温玉若神色有些苍白。 这会努烈被抬下场,昊周太子亲自带了医官去诊治,宫宴暂停。 他轻声道:“我与你同去。” 只刚走出了宫殿之中,迎面就撞上了一道清冷的身影。 萧缙脚步微顿,抬眸望去。 对方只对他轻颔首,便径直入了殿中。 殿中不少人皆还沉浸在了方才那一场比武中,见得这场面,不由得停了停。 “殿下到底还是对温玉若更疼惜些。” “啧!”陆红樱撇了撇嘴。 殿内正热闹着,高泉忽然来报:“皇上,晏大人到了。” 宫宴已进行了大半,晏陵竟是此刻才到。 来得比温月声还晚。 周遭议论纷纷,有人轻声问道:“这等重要的场合,晏大人怎会来得这般迟?” “据说……来的路上……遇了伏击。” 晏陵入殿,因他跟温月声都是最晚来的,是以座位被安排在了温月声旁边。 他落座后,温月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。 她微顿,抬眸见晏陵着一身绯色官袍,和殿内臣子一般无二的打扮,气质却格外清冷冰凉。 他右腕上缠绕着一圈纱布,神色比往常还要冷上几分。 皇帝正欲开口问话,却见一个内侍满脸慌乱地走了进来,行至高泉身侧,低语了几句。 高泉神色突变,忙躬下腰,将消息告知皇帝。 不知他说了些什么,令原本高兴的皇帝骤然阴沉下了脸,随后竟是直接起身离殿。 皇帝离席,殿内气氛松散了些。 不少人出了殿门去透气,或者是打算前往偏殿内休息。 还有些人,则是从刚才高泉及底下内侍的表情上,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,故而匆匆避开了去。 宫宴上剩余的人不多。 温月声及晏陵周围是几位王爷的位置,此刻更是空空如也。 殿内散乱一片,温月声还在慢条斯理地净手。 就见一人快步行来,至晏陵的身后。 “主子。”来者是晏陵身边的长随。 晏陵见状,却并未起身,只冷声道:“说。” 那长随微愣,忍不住看了眼温月声的背影,随后低声道:“……离这边不远的宫殿内出了事,福瑞公主衣衫散乱,与一侍卫纠缠在了一起。” “那处宫殿一直无人居住,方才温二小姐身子不适,在永安王的陪同下去了那边,未料到撞破了福瑞公主之事。” “温二小姐受了惊吓,永安王已差侍卫将宫殿围了起来,并请了御医。” 那长随见温月声始终没有反应,复又轻声补充了句:“御医查验了宫殿内的东西,发觉香炉内燃了情香。” 也就是说,这边两国在比武,那边福瑞公主不知道怎么就从宫殿内跑了出来,还在青天白日里,就跟一个侍卫…… 温月声身后的谷雨心头砰砰直跳,慌忙低下头去,不敢再听。 这等宫闱秘事,也不知晏陵为何不避着她们主仆。 温月声却好似没听到一般,她净完手,用绫帕轻擦着一双玉手,声音平直且没有情绪地道:“看来晏大人不是很喜欢恒广王。” 她突然开口,周围的人皆是一愣。 谷雨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,那来向晏陵禀报此事的长随,心中却是一凛。 福瑞公主与恒广王,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。 其母妃都是四妃之一的端妃,也是当年皇帝未登基之前,就陪在皇帝身边的侧妃,多年来恩宠不断,直到晏贵妃入宫后,宠爱才淡了些。 但宠虽不在,情分却犹存。 以至于皇帝始终都对福瑞和恒广王有些优待,恒广王也是几个王爷里面,最先涉及朝堂理事之人。 而今日之事……福瑞公主胆大妄为,为了不远嫁昊周,手段频出。 旁人或许不知,这长随却是最为清楚的。 从今早晏陵遇刺,到那宫殿内特制的情香,这个局从一开始,就是奔着他们家主子来的。 皇上下令将福瑞公主禁足,仅凭着她一人,只怕难以布下这般大的局,可若再添上恒广王……就未必了。 须知,仅是为了帮福瑞避开和亲,恒广王或许还做不到如此,但福瑞想要的人是晏陵,那就完全能够让恒广王为其涉险了。 因为放眼整个朝野,有能力在出了这种事后,全身而退的人,除晏陵外再无其他。 再者。 近些年东宫之位悬空,几位王爷都有意拉拢晏陵。 若晏陵这遭成了恒广王的妹婿,那便代表着恒广王会离东宫之位更近一步。 只可惜晏陵并不好算计。 晏陵抬眸看她。 她离他的距离不算近,然那股冷淡的檀香味,却始终萦绕在他身侧。 晏陵眼神更淡。 他穿着的绯色衣袍格外整洁,夏日炎炎,他却连脖颈处都严丝合缝,捂得严严实实,只能窥见那弧线优美的喉结。 然面前的这人,身型太过消瘦,却喜穿宽袍大袖。 净手时伸出来的瓷玉般细嫩的手,永远好似拢不紧的衣襟,以及只要轻低头,就能瞧见的大片瓷白。 ……和那上面开着的娇艳欲滴的红莲。 殿内放着冰鉴,然暑热依旧。 连穿过殿内的风,都带着些灼人的温度。 晏陵声色依旧冷淡,却无端带了些暗哑,低声道:“郡主后颈处的红莲,是自出生后就有的印记吗?” 这话问得突兀。 旁边的长随心头猛跳,闻言匆忙后退了几步,是半句话都不敢再听。 谷雨愣了下后,脸倏地一下变得通红,她瞪大着眼睛,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。 郡主后颈的印记? 那是连她都极少注意的位置。 温月声闻声抬头。 晏陵还是那般,静坐冷淡,语气疏离。 她却窥见了一丝不同寻常。 温月声勾唇道:“当然不是。” 晏陵闻言未动,却感觉鼻间的檀香越发炽烈。 他神色依旧疏冷,那双眼眸却更像是笼在云烟雾海里,叫人看不清楚。 “这印记是画的。”温月声好整以暇地看他:“晏大人信吗?” 他中了情香。 温月声此前都未能发现。 直到他开口问了红莲。 这红莲确实是她身上独有的印记,但却不是温月声的。 而是7号的。 第19章 在打死之前,还有一次机会 末世279年,山河海战役中,仅存的四个实验体牺牲了三个。 余7号一人,以一己之力,屠三城。 那一战后,她后背上就多了这个莲花烙印,是联邦首席国学大师在她后颈所绘,指望这个烙印,能压住她滔天的杀意。 她眸光冷清,与他对视。【看小说公众号:不加糖也很甜耶】 晏陵眸光冰凉,指尖却无端发烫。 若是画的,那想来只需轻轻一擦,便能拭去。 夏风牵起她的发丝,落在那青纱底下,若隐若现的红莲上。 仿若将这殿内,都染上了醉人的香。 晏陵依旧端坐,唯有指尖红得恍若要滴出血来。 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萧缙迈入殿中,声色冷冽。 跟在他身后的魏蘅之一愣,抬头却见晏陵与温月声各坐在了一张案几后,离得并不近。 他二人神色也很是正常,然魏蘅之跟在萧缙身边多年,轻易就能品出萧缙这话里的怒意。 怒? 因为眼前这二人? 他这话问得莫名,叫跟来的人都未反应过来。 红豆看了眼温月声,到底是先一步上前道:“王爷,这就是二小姐今日所用之物。” 谷雨认了出来,这是温玉若身边的大丫鬟红豆。 她在这里,却不见温玉若。 反倒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一个御医,闻言上前,细细地查验起了那些碗碟。 “王爷,这些东西都没有问题。”御医微顿,端起了桌案上的酒盏,轻闻了下,复又尝了一口后变了神色:“王爷,这酒中掺了山楂。” 温月声身后的谷雨神色微变。 温玉若碰不得山楂,这事许多人都知道。 今年年初,也是在宫宴之上,温月声因为不想吃宴上的糕点,就让人将糕点端给了温玉若。 结果因为那些糕点里,就有一个是用了山楂调味的糕点,温玉若吃下去后,一张漂亮的小脸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,还大病了一场。 为此温寻还发了好大的火,罚温月声跪了一个月的祠堂。就连萧缙,都曾为这事斥责了温月声。 因为在他们眼中,温月声做这种事,就是存了心想伤害温玉若。 无论她是否故意,温玉若都遭了罪,那便是她的过错。 此番又听到了山楂二字,谷雨心头便是一紧。 萧缙面色发沉,冷声道:“她的桌案上,如何会有酒?” 红豆微顿了瞬,方才道:“小姐苦夏,自入了八月后,便一直都睡得不好,府中大夫说,可在晚间用一些花果酒,温和消暑,也可以助眠。” “但小姐所用的花果酒,底下人都会先行嘱咐过,是断然不会放山楂的!” 今日温玉若始终身子不适,但他们都没往这方面去想。 方才去了偏殿,萧缙就是想让御医给她检查一二,谁知道竟然撞破了那么一桩丑事。 思及刚才的事,萧缙脸色更沉:“查。” “查清楚这一壶酒是怎么出现在此处的!” 福瑞那边闹出了事,昊周太子那边也差人传了消息,今日宴席大抵是进行不下去了,皇帝还在盛怒中,还要将福瑞的事情遮掩过去,以免叫昊周使臣知晓。 萧缙这般发作,欲将事情闹大,也有替福瑞粉饰之意。 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,大徽的颜面才是真正的荡然无存。 然这话一出,许多人下意识的反应,都是看向温月声。 毕竟温月声曾做过这样的事,也算得上驾轻就熟。 可不等这边查出些什么,便有一人匆匆进了殿,四下看过之后,慌忙走到了温月声身边。 “郡主。”陆红樱脸色不好看,她俯身到温月声旁,低语道:“宴席暂停之后,郡主可有见过曼娘?” 周曼娘? 温月声摇头。 不止宴席暂停前没见到,就是此前比武时,也没有看见。 “她人不见了!”陆红樱满脸焦急:“我刚四处去问了人,都说宴席进行到了一半时,她便出去了,但她去了哪里,却无人知晓。” “我差人找了半天,也未能找到她。” “谷雨。”温月声开口,唤了谷雨到跟前来:“你去偏殿,叫上章玉麟,去附近的宫殿找人。” “你同我一起,再去其他位置看看。”她看向陆红樱。 陆红樱连忙点头。 她对怎么应对这等事,一点经验也没有,却也知道在不清楚周曼娘的具体情况前,不可将事情闹大。 温月声起身,正欲同她离开。 却见萧缙差出去查酒的人,领回来了一个丫鬟。 她脚步微顿。 陆红樱见状,抬头看向了那个丫鬟。 这一看,当下惊道:“雨晴?” 这个低着头,穿着身浅红衣裙的丫鬟,正是周曼娘身边的丫鬟雨晴。 周曼娘在府中日子不好过,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丫鬟还算得力。 可这会她不在周曼娘身边,到这里来做什么? 陆红樱没反应过来,却见那丫鬟浑身瑟缩了下,一进殿看着这么多人,刷地一下就跪下了。 “奴婢、奴婢什么都不知道!”雨晴满脸的惊慌失措,朝着萧缙的位置砰砰磕头:“还请王爷开恩!” “王爷,奴才询问过了方才上酒的宫人,宫人亲自指认,就是这个贱蹄子,谎称是温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,说二小姐今日身子不适,让宫人换一壶添了山楂的酒呈上去!” 萧缙派出去的那宫人手一翻,递了一块牌子上去。 “这是她手中的公主府令牌!” 那雨晴见状,当下面如死灰。 魏蘅之看了眼那令牌,确实是出自公主府。 “你是何人的婢女?竟敢这般放肆!” 他一开口,那雨晴更是吓得魂不附体,她不顾磕得红肿的额头,高声道:“奴婢罪该万死!王爷恕罪。” “换酒一事并非是奴婢主使,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婢女,怎敢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!还请王爷明鉴啊!”她急得眼泪直掉,然说出口的话却极具章程。 陆红樱看着,忽然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来。 她猛地抬头,想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。 没看到对方,却见她找了许久的周曼娘,这会终于出现。 只是她不知为何,脸色苍白非常,身上的衣裙也有些皱巴巴的,看起来有些狼狈。 陆红樱还没开口,那雨晴忽而道:“是我家小姐,大理寺少卿之女,周曼娘!” 陆红樱瞪大眼,不可思议地看向她。 雨晴眼眶发红,颤抖着身子道:“我家小姐嫉妒温二小姐已久,想借由此番宫宴的机会,让温二小姐误食山楂,毁容破相!”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。 无数道视线落到刚刚进殿的周曼娘身上。 更有甚者,已经联想到了她跟温月声的关系。 京中人都知,郡主与京城的贵女关系皆不好。 唯独这些时日,与周曼娘、陆红樱走得稍近了些。 魏蘅之冷声道:“所以这令牌,也是你家小姐给你的?”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。 周曼娘一个小小的庶女,怎可能轻而易举拿到公主府的令牌? 除非有人故意为之。 “是!” 果不其然。 萧缙目光发沉,抬眸看向温月声。 “你胡说八道!”陆红樱气急了,跳出来直接指着雨晴的鼻子破口大骂:“你主子跟温玉若无冤无仇,为什么要害她?” “分明是你这贱蹄子叫人给收买了,恶意栽赃陷害!”陆红樱高声道:“周钰婕呢?叫她滚出来!” 她口中的周钰婕,是周曼娘的嫡姐。 “陆小姐,此事大小姐亦是被瞒在了鼓里。”雨晴哭道:“您便是为了给小姐开脱,也不该将无辜的大小姐牵连进来啊!” 陆红樱险些都要被她气笑了。 上次周曼娘说,在章玉麟发狂时,她本来能逃脱的,却不知为何,突然被身侧的人推了一把,这才被章玉麟咬伤。 当时陆红樱就隐隐有过怀疑。 没想到周曼娘身边是真的出了个吃里扒外的。 周曼娘这会进殿,就面对了这么一番质疑,她面白如纸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一双雾蒙蒙的眸,看向了温月声。 郡主呢,郡主会怎么想她? “周小姐,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?”魏蘅之冷声道。 “人证?”温月声骤然开口,冷眸不带一丝温度:“将这个婢女拖下去,杖责五十。” 满殿内骤然安静下来。 杖责五十,这等处罚几乎等同于杖毙。 魏蘅之神色微变,此番这事并未直接指向温月声,他还以为温月声变聪明了,还知晓利用他人来行事,谁知她还是如此肆意妄为。 那雨晴神色骤变,慌忙抬头去看她。 却见她连看都未看她一眼,说出口的话,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冰刀。 “在我打死你之前,你还有一次开口的机会。”温月声漠然道。 周围的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。 这里是皇宫,温月声要在宫中杖杀官员家中的婢女,且还是在这个婢女指认了她的好友之后。 然其他人的感触都不如周曼娘深,温月声开口的那瞬间,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,看向温月声时,眼前都是模糊一片。 她自小卑微怯懦,也知自己人微言轻,从不敢有一刻妄想过有人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她。 便是对陆红樱,她也不敢将自己的境遇全盘托出,她知他们有云泥之别,更不想让陆红樱见她这般难堪的一面。 而眼前之人,与她相识,不过寥寥数日。 “王爷,这?”旁边的宫人满脸惊惶地看向萧缙。 萧缙看着温月声,未语。 雨晴已经被人押了下去,外面响起了声声令人胆战心惊的杖责声。 那雨晴从大声喊着自己冤枉,到半句都喊不出来,只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。 “……十、十一……三十五。” 外面逐渐没了声响。 殿内安静一片,温月声却又到了铜盆边净手。 在哗哗的水声中,她面无表情地抬头:“拖进来。” 话音刚落,便有两个宫人,拖着浑身鲜血淋漓,已经是只余几口气的雨晴进来。 蜿蜒的血迹,一路顺着宫殿蔓延。 “说罢。”温月声擦干手,问她:“今日之事,是谁做的?” 那雨晴连眼都睁不开了,剧痛之下,尚存几息,却还死咬着牙道:“是、是小姐,是周曼娘……” 她气若游丝,却还坚定是周曼娘所为。 殿上的人面面相觑,然在那三十五杖之后,此时已无人随意开口。 温月声声色淡淡:“杖毙。” 然在这句话说出口后,那雨晴浑身却是一抖,她倏地睁开了眼,高声道:“我说!我说!!!” “是大小姐!是大小姐指使我,叫我换了温二小姐的酒,再将一切事由推到二小姐身上!她还允诺我,事成之后,她会保我无事,免了我的贱籍,再赐我五十两银子!” 第20章 自然是毒酒 “我所住的院子里,还有大小姐赐我的金簪,郡主一查便知!”因为求生心切,雨晴这一番话几乎是脱口而出。 她话音将落,那一直不见身影的周家大小姐周钰婕,终是现身了。 同瘦弱胆小的周曼娘不一样,周钰婕生得明艳动人,打扮在一众贵女中,也是格外出挑的。 着一身造价不菲的烟粉软缎绣团花的衣裙,头戴同色烟粉琉璃宝簪。 只她神色不虞,似是还带着些遭人污蔑的羞恼。 刚一出现,便怒气冲冲地道:“你这贱婢,犯下这等恶事连累了你主子,见事态不妙,又将一切推到了我身上,谁给你的胆子?” 她微顿,复又转向了萧缙,低声啜泣道:“王爷明鉴,我同曼娘是亲姐妹,便是再不喜欢她,又怎会用这等恶毒之法来陷害她呢?” 周曼娘在她出现的瞬间,便将头低垂了下去。 她收在了身侧的手,骨节用力到了发白。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,她可以不在乎任何,但是姨娘不行,眼泪却已在眼眶中反复打转。 萧缙冷眼看她:“是与不是,只需差人查了这丫鬟的住处便知。” 周钰婕面色一僵,随后目光沉沉地看了眼身后的小厮,那小厮会意,抬手就给了雨晴一耳光。 “吃里扒外的贱蹄子,竟敢随意诬陷主子,今日便是郡主不罚你,府中也断然容不下你这等恶奴!” 这小厮下手极狠,几乎就是奔着让雨晴再也开不了口去的。 “都在做什么呢?这里是皇宫,岂能容你个奴才放肆!”萧缙身侧的宫人高声道。 旁边的宫人反应过来,拦住了那逞凶的小厮。 “王爷,这恶奴犯下这般过错,无论如何也不该再留下她的性命,只她到底是周府之人,也当交由周府处置才是。”周钰婕道。 从她出现之后,口口声声叫的都是王爷。 对那个无辜被牵连的妹妹周曼娘,是无话可说,对温月声,更是直接忽视。 周钰婕的想法很简单,她父亲到底是朝中臣子,她又是家中嫡女,哪怕今日真的能坐实这事是她做的。 只要她咬死了是陷害,再将这嘴不严实的丫鬟处置了,萧缙也不会将她如何。 顶多小惩大诫,亦或者交由她父亲管教。 至于周曼娘,回去之后,且有得她受的。 “这丫鬟如此行事,到底也是周府管教不严,待得改日温二小姐痊愈后,我一定带着曼娘前去给二小姐赔礼道歉……” 事到如今,她依旧不放过周曼娘。 她周钰婕在这件事情上不清白,周曼娘也别想撇开了去。 说到底,雨晴可是她的丫鬟! “大小姐!你让我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啊!你忘了吗!上次你赏给奴婢的,是绯玉堂的血玉,那块血玉价值不菲,你说满京城里,也就你手中有一块……”雨晴怒目圆睁,想提醒周钰婕她还有把柄在她手里边。 周钰婕却没有半点心虚和不自在,直接道:“我倒是那块血玉去了哪里,原是三妹妹房里的人手脚不干净。” “贱婢,偷盗主家的财物,还敢在这边胡言乱语?” 雨晴不可置信地抬头,原来从一开始给她那块独一无二的血玉,就是为了日后事情暴露后,好直接定她的罪! 她当下面目狰狞地道:“奴婢没有偷盗!倒是大小姐!” “上次宫宴时,你让奴婢推二小姐下水,可惜当时章世子发狂,奴婢没能成功,只让二小姐受了点皮外伤!” “闭嘴!”周钰婕变了神色:“是谁让你编撰这些谎话的?你主子吗?” “我没有。”周曼娘骤然抬头,她声量还是小,可说出口的话,却格外清晰:“嫡姐身边的云翠呢?” 周钰婕变了神色。 “可是在与公主府的管事周旋,没能脱开身?” 周曼娘一语中的。 萧缙神色发沉,冷声道:“公主府的令牌,就是这般得来的?” 殿内的许多人皆变了神色。 若真的如此的话,这周钰婕的手段,未免也太脏了些。 收买周曼娘身边的丫鬟,还让自己的丫鬟与别府管事有了勾扯,以此来换得他府令牌。 周钰婕神色已是难看至极,却还兀自强撑:“周曼娘,你别忘了,我是你的嫡姐!” 她不好,周曼娘跟她姨娘也别想好。 陆红樱气得眼睛都红了,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周钰婕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周曼娘,可想而知,这些年周曼娘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。 她想冲出去同周钰婕辩驳,却听身边的人低声议论道: “……但周钰婕才是府中嫡女,周夫人出身亦是不低,即便她算计了个庶女,只怕也不会如何。” 多数高门大户中,庶子都算不得什么,莫论一个小小的庶女了。 “到底是他府私事,不好定论。” “这便要看王爷的意思了。” 温玉若此番没事,周家嫡女庶女的争斗之上,周曼娘什么优势都不占。 不谈身份,京中之人,轻易是不会插手他府私事的。 这么看来的话,周钰婕这般有恃无恐,倒也并非全无道理。 陆红樱气急,这周钰婕狠毒非常,屡次都是冲着要周曼娘性命来的,这种事,岂能就这么算了? 却见旁边的温月声回身。 她直接拿起御医验过的那壶酒,往空的酒盏里倒了满满一杯酒。 这酒本身是无毒的,只是里面掺的山楂会对温玉若的身体有害。 温月声端起那个酒盏,看向周曼娘:“你今日可带了药?” 周围的冷漠的视线,让周曼娘遍体生寒,她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,对上周钰婕,她是没有任何胜算的。 听到温月声的话,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愣了片刻,方才点了点头。 “紫色瓷瓶的,给我。”温月声开口,周曼娘连想都没想,直接解了腰间的荷包,从里面掏出了她要的东西递过去。 温月声拔了瓷瓶塞子,当着所有人的面,将瓶子里的白色粉末,倒入了酒盏中。 她就这么端着瓷瓶,走到了周钰婕跟前。 周钰婕不知道她要做什么,只皱眉道:“郡主,这是我们周家的事情,你便是跟我三妹妹关系好,也不能这般肆意妄为吧?” 她眼里带了些不耐。 话里话外的意思,就是那雨晴突然反口,都是温月声下了重手的缘故。 却没想到下巴忽然被人抬了起来。 她对上了双冷墨般的深瞳,瞳里没有情绪,幽沉不见底。 温月声掐住了她的下巴,在所有人皆未能反应过来时,直接将一整杯酒,灌入了她的口中。 “郡主!” “小姐!” 整个大殿中,瞬间变得一片混乱。 酒液顺着周钰婕的喉咙直冲而下,呛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。 她反应过来不对,拼了命地想要挣扎,然而那只卡住她下巴的手,纤细得仿若一折就能断,她使劲了浑身的力气,却没办法撼动对方分毫。 惊慌失措之际,她听到了一个冷冽平直的声音道: “你既是喜欢耍这等手段,那便自己好好尝尝。” 酒盏里的酒一滴不漏地灌入周钰婕口中。 周钰婕仓皇间,咽下去了大半。 呛出来的酒流了出来,将要洒到温月声的手上。 温月声皱眉,松开了手,扔了酒盏。 周钰婕猛烈地喘气,眼里全是泪花,她不敢相信地看向温月声,高声道:“你给我喝了什么?” 温月声拿出绫帕,擦拭着自己的手。 然而这次怎么擦,都感觉擦不干净。 “自然是毒酒。”擦不干净的手,叫温月声生出些厌烦来,她冷眼抬眸看向周钰婕:“你若是这次死了,那便算你运气好。” “若是死不了,往后余生备受煎熬时,也不必来求我。”她微顿:“去求你妹妹吧。” “你疯了?”周钰婕捂住自己的脖子,不可置信地尖叫出声。尖锐的嗓音,划破整个宫殿上方。 殿内彻底乱成了一团。 无数人站在殿内,看着这混乱的场景,手足无措。 原本以为温月声是随口吓唬那周钰婕,哪知那周钰婕扑腾着要去挠花温月声的脸时,没能挣扎几下,就口吐黑血昏厥了过去。 那等模样,是当真中了毒。 所以,温月声她真的在皇宫内,在无数人面前,给周钰婕灌了杯毒酒? 萧缙微怔,目光落在了那个人身上。 她只低头擦拭着自己那其实并没有沾染到什么的一双玉手。 而她身后,整个殿内的人都要疯了。 周曼娘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。 是了,她想起来了,她赠予温月声的药物里,也有这类毒药。是她亲手调配,好多次都曾想用在自己身上的。 送给温月声,是想着或许能够派得上用场。 她写了细细的注意事项,放在了瓷瓶内,只要打开,一眼就能瞧见。 但她万万没想到,温月声第一次使用这个药,就是用在周钰婕的身上。 她忽然感觉鼻头发酸,那些她以为已经被淡化掉的欺辱,似疯了一般,往心头上涌。 在满殿的混乱之中,温月声扔掉了那擦不干净的绫帕,径直踩在了绫帕上,往殿外走去。 她神色隐有不耐。 夕阳洒在了她的身上,映照着她背后的一室混乱,她却透过了灼目的烈阳,冷然没有情绪的瞳眸,落在了外面的人的身上。 郁舜对上的,就是这么一双没有情绪的冷眸。 像极了战场之上折射出来的剑芒,冷冽而又满是杀意。 第21章 规则之内,皇权之下 盛夏时节天气多变。 方才还晴空碧洗万里无云,这会天气骤然阴沉了下来。 乌云堆叠,风打叶林。 冷风卷起温月声的袍角,于空中乱舞。 宫人尖细的嗓音,令得郁舜回过神来。 “皇上有旨,传思宁郡主、永安王、周府二女等,太和宫问话。” 不过只是片刻,宫宴上所发生的事情,就如同长了脚一般,传遍了宫中各处。 郁舜再抬眸时,那道消瘦的身影已然被宫人领着,离开了这边。 她自身边走过时,冷香尤甚。 那边,温玉若身子不适,萧缙离开之前,特地寻了一处安静的宫殿给她休息,还拨了两个宫人在门外看守,以免冲撞。 消息传来时,陈氏正在剥葡萄。 待听到温月声当着所有人的面,给朝臣嫡女灌了一杯毒酒时,陈氏面色紧绷,指甲刺进了果肉里。 汁水溅脏了她的手。 然这会陈氏却是顾及不上,她摆摆手,让凑上来欲给她擦手的蒋嬷嬷退下,面色紧绷地道:“她当真如此做了?” 来禀报的小厮忙不迭点头。 不说陈氏,她身边伺候的下人,都被吓了一跳。 王妈妈自从富顺被温月声下令打了个半死,还被赶出府中后,就一直对其怀恨在心。 眼下听得她这般荒唐,心里又是喜又是怒。 “郡主此举未免太过放肆了些,从前在家中打骂下人就算了,这里可是皇宫!岂能容她撒野?”王妈妈看了眼陈氏的脸色:“夫人,可要将此事告知老爷。” “今日老爷也在宫中,出了这么大的事,还用得着你去说?”陈氏皱眉,看向旁边站着的宫人。 “宫宴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,不知宫里的其他贵人可曾知晓?” 宫人会意,轻声道:“那位周夫人已经入了宫,如今正在皇后娘娘宫中。” 陈氏放了心,待那宫人离开后,她方才道:“她自来胡作非为,惹出这等祸事来也是必然。” “只是这般放肆,她那郡主之位,还不知保不保得住。” 陈氏思虑片刻,起身道:“走罢,去太和宫。” “玉若睡了,若有人来问,便说她身子疲累,还未苏醒。” 说到底,温玉若才是今日唯一的受害者。 陈氏来得晚,到太和宫时,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。 太和宫巍峨肃穆的宫殿外边,跪了许多的人。 今日给温玉若奉酒的宫人,那坑害主子的雨晴,周曼娘。另几个,则是周家的下人。 陈氏往那边扫了眼,心中微沉。 那边还跪着一个眼熟的管事,正是与周钰婕的丫鬟云翠有了首尾的公主府管事。 除此外,所有的证物亦是一应俱全。 边上站着的一位夫人,早已经哭成了泪人,这会靠丫鬟搀扶着,才没有跌坐在了地上。 陈氏跟京中的贵妇们均有所往来,一眼便认了出来,这低声啜泣的,正是周钰婕的母亲孙氏。 站在她身侧的,便是周钰婕、周曼娘的父亲,也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周远度周大人。 除此外,便是今日在宫宴内目睹了整件事情的其余人等了。 人很多,或站或跪。 但除了哭声断断续续的周夫人外,都格外安静。 乌云汇聚于顶,眼见着便要有一场大雨。 那出事时就在殿内的御医,便在此刻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。 “如何了?”皇帝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。 “回皇上的话,周大小姐已脱离危险。” “只是……”御医神色为难,犹豫后道:“郡、周大小姐所中之毒,乃是一种奇毒。” “此毒毒性极强,臣虽及时给周大小姐服下了解毒丸,可那毒依旧腐蚀了周大小姐的面容。” “臣无能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孙氏听到这番话,险些昏厥过去:“我的钰婕毁容了?” 御医神色难看,不由得看了周曼娘一眼。 他也搞不清楚,这位瞧着怯懦胆小的二小姐,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怪异的毒药。 这毒不光伤了周钰婕的脸,且毒素残留在她体内,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,发作一次,便能叫周钰婕痛不欲生。 “钰婕!我可怜的儿啊!”孙氏眼眶发红,浑身颤抖。 她咬牙看向周曼娘,恨不得将她原地撕碎。 却还是拼命克制住,只冷声问她:“解药呢?” 周曼娘垂着头,没说话。 孙氏见她这样,更是恨不得当场将她的脸也给挠花。 “皇上,思宁郡主到了。”宫人的话,让孙氏回过神来,她猛地抬头,去寻找温月声的身影。 温月声早就到了,但她仍是觉得手上不干净。 连着净了三次手,方才到了这太和宫。 温月声缓步行来,在殿外站定。 她犯下这般大错,竟还这般气定神闲。 皇后刚到这边,脸便沉了下来,她扫了身侧的一个嬷嬷一眼。 那嬷嬷便抬步至萧缙身旁:“王爷,娘娘让您过去回话。” 萧缙刚过去,就听皇后冷声道:“怎么回事?你不是在场,为何没能拦下她?” 萧缙未语。 温月声倒酒,甚至往酒里倒东西时,都没人想到过,她会这般做。 “也罢。”皇后眼眸深沉:“她这些年越发张狂,行事荒唐恶毒。” “慧怡去世多年,这桩婚事,早就该作罢了。”皇后的声音很轻。 萧缙的眼眸却是一沉。 未等他开口,殿内的皇帝便已抬步走了出来。 和上午相比,皇帝神色难看了许多。 他目光发沉,抬目扫向四方时,似是连天都越发阴沉了几分。 周曼娘跪着,小脸更是苍白非常。 她到底是连累了温月声。 她心底正发慌时,却听身侧的人道:“路的第一步,我给你走了。” 说话的是温月声。 在皇帝沉沉的目光底下,她却在轻声与她说话。 “之后要如何选择,便看你自己的了。” 周曼娘怔住,她悄悄回头去看。 这一眼,却见原本灰蒙蒙又压抑的天空,竟在温月声的那一侧,撕破昏暗,有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,落在了她的眼睫上。 她仿若站在了金光中。 下一刻,周曼娘就听到了皇帝饱含怒意的声音:“周远度。” 叫竟是她父亲,而不是温月声! 同周曼娘一般惊讶的,还有许多人。 周远度神色复杂,却似早已料到,当下掀袍跪下:“罪臣在。” 皇帝见他这般,怒意却半分不减,讥笑道:“朕问你,今日是何等日子?” “回皇上的话,今日乃是两国国宴。” “好!”皇帝怒极反笑,指着他道:“你还知道今日是国宴!” “你好大的胆子,竟是纵容你那女儿,在国宴之上生事!不光调换国宴酒水,还换取他府令牌,栽赃陷害!” “朕还在这皇宫里,在宫宴上,你那女儿就敢如此行事!这般野心和胆量,当真是不可小觑!” 在场许多人都以为,皇帝的怒气是奔着温月声而来。 万没有想到,第一个被发落的人,居然是周远度。 当下场面死寂,周家之人,包括刚才还怒目圆睁,恨不得跟人拼命的孙氏,当即跪倒在了皇帝跟前。 “大徽同昊周开战多年,今日国宴乃重中之重!你身为朝臣,不知为朕分忧,你女儿身为大徽子民,更是不知孰轻孰重!” “手伸得如此之长,周远度,朕倒是想好好问问你,这皇宫之中,究竟几时变成你和你女儿说了算的?” 这话一出,不光是周家之人,周围所有的臣子,俱是齐刷刷跪倒了一片。 周远度闭了闭眼睛,一张脸已经难看至极,他低声道:“臣罪该万死。” “你是该死!”皇帝沉声道:“传朕旨令,大理寺少卿周远度治家不严,纵女行凶,即日起,着贬为抚州通判。” “其女周钰婕秉性凶恶,不堪为人妇、为人母,赐教养嬷嬷三名,此生不得离开后宅半步!” 皇帝的话一出,孙氏当即不堪重负,跌坐在了地上。 她怎么也没想到,皇帝处置的,居然不是温月声,而是他们一家! 温月声才是那个真正给人灌下毒酒的人,她怎么能没有半点事? 反而是他们家落得这般下场! 凭什么!? 然那边,皇帝已经看向了温月声。 他面色冷沉地道:“你行事无方,肆意妄为,屡教不改!”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,皇帝一字一顿地道:“即日起,入皇家国寺内禁闭,无令不得外出。” 静。 整个殿内外都安静极了。 比起周家人的惩处,温月声这个处置,可谓是不痛不痒。 甚至连皇后都没想到,皇帝竟然只给出了这么一个处置。 若非这些年温月声早已经失了宠爱,她都要怀疑皇帝一心偏袒了。 萧缙眼眸深沉。 他忍不住看向了温月声。 皇帝维护的,从始至终都不是温月声,而是皇权。 温月声哪怕有千万般不好,可她身上流着的,都是皇家的血。 周钰婕所作所为,堪称僭越。 而温月声是皇室之人,她对周钰婕动手,便是合情合理合规。 皇帝再如何不喜欢她,也不会否决这件事。 因为她所代表的,就是皇家。 只他好奇一点,她在动手之前,皆是清楚明白这一切的吗? 起风了。 皇帝转身回了宫殿。 谷雨将带来的披风,罩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温月声缓步从周家一行人身侧经过。 周钰婕不是向来喜欢以身份压人吗? 那便叫她张大眼睛好好看看,什么叫做规则之内,皇权之下。 第22章 不如求佛 夏日夜晚寂静无星。 晏陵从宫中离开时,已接近三更。 天边云层很低,月光朦胧。 大理寺事务众多,今日还平白少了个少卿,年终未至,官场便有变革。 有关新任少卿之位,各方皆是暗流涌动。 自傍晚时分到如今,已有十余来人前来打探消息。 然一直到深夜,晏陵才将奏折呈递了上去。 落在他人眼中,只怕以为他是拿不定主意,才会踌躇半夜。 唯有他身边的小厮涤竹知晓,那新少卿的人选,晏陵早就有所定夺。 停留至半夜,那是给外人看的。 但稍有些不同寻常的是,往常晏陵留下,都是看公文及处理公务。 今日从傍晚至深夜,他却只是在桌案前静坐。 和在宫中时一样,却又好似有什么不同。 他看不出来,只知晓离开吏部时,晏陵沐浴了一回。 吏部留给晏陵休息之地,特地辟开了一处浴房,但寻常若非必要,几乎都是用不上的。 今次特例,且晏陵沐浴的时间格外的长。 待他出来后,涤竹还闻到了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。 涤竹在他身边伺候多年,这还是第一次见晏陵沐浴时燃了香,且还是檀香…… 寥寥月光下,晏陵神色疏冷地道:“告知国寺,这些时日暂且先不过去了。” 涤竹低头应是。 半晌忽然想到,思宁郡主被罚禁闭,今夜就已经入了国寺。 再去看晏陵的神色,却难从他面上窥见半点情绪。 也对,他主子想来疏冷淡漠,自不会因谁影响了决策。此番不去,必是有不去的道理,想来应该同思宁郡主没有关系。 翌日,新任大理寺少卿落定。 与各方势力都无干系,对方寒门出身,是跟周远度同年科考的同榜进士。 昨天的事,在京里权贵圈中,卷起了不小的风浪。 但在朝堂上,无人胆敢对皇帝的决策有任何的异议。 然私底下,思宁郡主的名号,被提及的次数则是越来越多。 温家对此事却并不在意,甚至从温月声离开后,府中就好似彻底没了这个人。 午后,陈氏睡下了,王妈妈与几个婆子在后罩房内闲谈。 “这一晃都七日过去了,瞧着老爷同夫人的模样,似乎是不打算将郡主接回来了?”有个婆子压低了声音道:“郡主该不会此后都留在那寺庙中了吧?” “难说。”守门的婆子消息广,闻言道:“我听外边的人说,这才是皇上对郡主真正的处罚,这么想来也是,那可是直接一杯毒酒就灌下去了啊!” 王妈妈皱眉喝道:“贵人的心思,也是你能揣摩的?” 那婆子闻言忙拍了下自己的嘴,对王妈妈恭维道:“我是个嘴上没把门的,到底是不如你聪慧,能在主子跟前办事。” 王妈妈没把她的恭维放在心上,只似笑非笑地道:“世事便是如此,有的人啊,也就是占了个出身高,仗着身份在胡作非为。” “只是这种人,到底是蠢笨,须知那身份再高,也得看得清楚形式,否则也就是徒增笑料罢了。” “以为自己逞了能还可以全身而退,可实际上啊,是彻底把自己的路走绝咯。” 旁边的婆子连连点头:“可不是,要知道咱二小姐去寺庙内祈福时,光是伺候的丫鬟婆子,就跟了满满两车,更别说那些吃穿用度上的精细玩意了。” “就这啊,王爷尚还觉得不放心,亲自护送二小姐出城。” “反观那位,除了身边的赵晴,就只有个不懂事的丫鬟,那皇家国寺到底也是寺庙,还不知日子如何清苦呢!” 王妈妈闻言得意一笑,压低了声音与她们道:“可不止如此,她这一去,京中便无人再记得她,想要再回来,只怕是难如登天了。” “这不被人疼爱的,哪怕身份再高,也就只能拿咱们这些下人撒撒气了,还当自己是被人高高捧在天上的星星呢!” 她们正说笑着,那门骤然被人推开。 来人是陈氏身边的蒋嬷嬷,见她们全部都聚在这里,皱下了眉头:“都在这里做什么?老爷回来了。” 王妈妈闻言一惊。 五日前宫宴重开,府里的主子都格外忙碌。 连陈氏都是趁着今日皇帝带着群臣去了猎场,方才得空回家歇息了片刻。 这个时间点,温寻怎么回来了? 房中的陈氏亦是同样的疑惑。 “老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?” 温寻神色不好看,沉声道:“先让人准备车马,我要出城。” 陈氏已批了衣裳坐起身来:“此时出城做什么?” “去接思宁。” 陈氏下床的动作一顿,只片刻,她便从善如流地道:“可是猎场中出了事?” 否则接连几日都被忽视的人,怎么忽然就要他亲自去接了。 “上午猎场比试,永安王亲自下场,与那昊周太子打了平手。随后昊周使臣便提议,再行比武。” 温寻面色发沉,宫宴之上,两国交流。 文斗上大徽从未落入下风,但只要涉及武斗…… 可以说是除了第一日宫宴章玉麟那一场,就没有赢过。 这一日日下来,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,今日一早便让人去国寺将章玉麟叫了过来。 然章玉麟来是来了,可不知为何,跟第一日比起来所差甚远。 只会使用蛮力不说,竟还好几次力竭。 那昊周太子着实不好对付,努烈是倒下了,可昊周多的是武将,加之这次比武的方式变了,不再是单纯的比试武艺,而是多人猎场竞争的形式。 大徽这边缺少计谋,章玉麟又笨重。 竟是只被他用几个小兵就拖住了。 导致大徽大败,皇帝面上无光,当场叫了章玉麟上前来问。 那章玉麟也是老实,问他缘由,他直接挠了挠头道:“郡主不在。” 皇帝当场无语,问他是何意思。 他却憨直道:“臣是郡主的护卫,自当以保护郡主为重。” 合着皇帝都不算他主子。 皇帝差点被他气了个仰倒,得亏忠勇侯机灵,上前就说自己儿子是个笨的,叫皇帝谅解。 皇帝也不好跟他个才好了的傻子计较,何况这场面还要章玉麟来撑着。 只看他这样,温月声不在,他就找不到主心骨。 皇帝便大手一挥,叫温寻亲自去将温月声接来。 陈氏听完,不由得皱眉:“朝上那么多武将,郡主又不会武,这般场面,如何能叫郡主出面?” 温寻叹气道:“武将是多,但实力远在昊周之下,场面几乎是一边倒。” “你有所不知,今日的比试方式很特殊,加之这几日武斗,不少武将身上都带了伤,今次比试,是连几位王爷、魏家小公爷等都下了场。” 就这般情况,形势还是一边倒。 皇帝如何不怒? “罢了,也算是为了若儿。”提及温玉若,温寻面色缓和许多:“这几日文斗,若儿猜中最多谜题,又以一手妙手丹青,震慑住了昊周使臣,如今京城上下,谁人不知她秀外慧中,知书达理。” “思宁是她姐姐,若能赢下这场比试,于她亦是多有益处。” 陈氏见状,自也无法反驳。 时间紧迫,温寻饭都没吃,便去了皇家国寺。 见到寺中僧人后,温寻与其并行,走在了国寺长长的道上。 一路行来,格外清净。 他人已至,却不见温月声露面。 温寻轻皱了下眉头,自寺门经过,便听守门的僧人问道:“可又是来求见郡主的?” 又? 温寻微愣:“这几日可还有其他人来见过郡主?” 那引路的僧人倒也未有隐瞒。 主要这里是皇家国寺,来往之人皆有登记造册,并非是他们有意隐瞒,便能瞒住的。 那僧人道:“郡主到寺中第一日,曾见过周大人。” 温寻神色微变:“哪位周大人?” “抚州通判周大人。” 周远度。 他因温月声被贬官至抚州,却还来求见了温月声。 温寻神色变幻了几瞬,后才问道:“周大人来此所为何事?” “周大人只跟郡主说了几句话,便离开了。” 僧人微顿后道:“当日晚间还送来了两位女施主。” 女施主? 那又是谁? 温寻满腔的疑惑,在进了国寺,看见了周曼娘之后,均得到了解答。 周远度竟是将周曼娘留在了温月声身边! 同朝为官,周远度的为人,温寻再清楚不过。 周远度为何这般放纵周钰婕,皆是因为他所娶妻室孙氏,出身不俗。 周远度寒门出身,爬至今天的位置,孙家出了不少的力。 也是因此,他对孙氏母女格外容忍,以至于将那母女二人骄纵至此,犯下大错。 而今他被贬官,抚州天高路远,此后想要再回京城,只怕是难如登天。 他将周曼娘留下,莫非是因记恨周曼娘招惹出了这么一桩事? 温寻拿捏不准周远度的心思,正欲开口同周曼娘说话。 却见温月声身边伺候的赵嬷嬷快步行来,至他跟前福了一礼后,轻声道:“见过老爷。” “怎地就你一人?郡主呢?”温寻皱眉,他来接温月声的事,已经告知了国寺内,温月声不可能不知道。 赵嬷嬷微顿,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道:“郡主正在午休,谁也不见。” 温寻:? 他怒极反笑,沉声道:“谁也不见?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?” 赵嬷嬷:“郡主说了,这里是寺庙,求她不如求佛。” 她转身,让出了通往主殿的道:“您请便吧。” 第23章 除非请到郡主 温寻面色难看,沉声道:“她可想好了?今日圣上开恩,我才能够过来接她,她这般作态,是打算一辈子住在这国寺了吗?” 这道理赵嬷嬷何尝不知,这国寺住几日还好,若长期累月待在此处,便是告知世人,他们郡主被放弃了。 莫说与永安王的婚约,只怕连这郡主名号也会成为个虚名。 但温月声不在意,她也不敢违逆。 “回老爷的话,郡主说,佛门清净,她住着很舒心。您若是有所求,请这边上香。”僵持之际,谷雨赶了过来,说话却比赵嬷嬷还要不客气。 “奴婢告退。” 温寻冷眼看向这丫鬟,她在温月声身边时日渐长,胆量也越发大了。 行,温月声如今是摆足了谱,他倒是要看看,她是不是真能在这国寺住一辈子! 温寻拂袖离去,出了国寺也没有回府,反而是径直去了猎场。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,听到他回来,微侧了侧目。 “思宁呢?” 温寻面沉如水,低声道:“臣无能。” 皇帝闻言,冷哼了声。 “朕从前待她太好,将她惯坏了,以至于她是越发无所顾忌了。她也不想想,那是朝中重臣的嫡女,她想灌毒酒就灌毒酒,朕不惩治她,如何向旁人交代?” “如今给了她机会,她还不珍惜。”皇帝冷下神色:“既是如此,那就让她在国寺待着吧,待个够。” 和设想中的盛怒不同。 温寻微顿。 上午他离开猎场时,皇帝神色还格外难看。 这会却连听了温月声的事,都未有发作。 温寻四下环顾了下,就发觉猎场中的气氛,已经跟上午截然不同。 就连忠勇侯那几个武将,也变得气定神闲了起来。 他似有察觉,目光落在了猎场中,当即便捕获了一道飞驰的身影。 皇帝心情缓和不少,这边气氛自然也好了起来。 有臣子赞叹道:“陆家一门三将,果然是名不虚传。” 陆家? 温寻微怔,正逢马背上那位器宇轩昂,身披银色甲胄的年轻将军回首。 一张格外俊秀的容颜,在猎场上尤其瞩目。 温寻却是一惊:“陆庭玉?” 此前昊周年年来犯,镇守边疆的,就是辅国大将军及其膝下的两个儿子。 而眼前这位,正是辅国大将军的嫡长子,陆红樱的嫡亲大哥,陆庭玉。 ……难怪皇帝面色好看了许多,原是将陆庭玉召回了京中。 边疆战事连年吃紧,陆家父子三人已有近三年未能回京。 可即便如此,辅国大将军府依旧门庭若市,陆红樱常年没有父亲兄长在身边,仍然可以随便出入皇宫的根本理由,就在于此。 大徽的边疆,是他陆家人在镇守着。 圣上及皇后,都是给足了陆红樱及其母优待的。 如今两国已经停战,又有意和亲,陆庭玉能回来倒也正常。 只是前些日子输得那般惨时,温寻可从未听人提及陆庭玉归京之事。 瞒得这般好,甚至在上午节节败退时,也没有任何消息透出。 导致对方也没有任何准备,被打了个措手不及。 猎场上的局面,已经是一边倒了。 上午还在场上耀武扬威的昊周武将,这会被打得垂头丧气,一路退回了阵线之内。 殿内的大臣欢呼连连,颇有种一雪前耻的痛快感。 相比较起来,昊周那边的气氛就有些沉闷了。 连日来,文斗之上,昊周就几乎没赢过,唯有武斗算是他们最为擅长之处。 如今陆庭玉出现,还将这个局面给打破了。 更让人在意的是,陆家父子与在场的许多昊周武将,都是战场上的老对手,因而他们格外清楚,陆庭玉还有个同样出类拔萃的弟弟陆青淮。 如今边疆停战,大部分的昊周武将跟随太子来了大徽,谁知大徽皇帝有没有将陆青淮一并召回。 这般氛围下,唯有一人神色不变。 就是那位昊周太子郁舜。 郁舜今日着一身黑色常服,右手拇指戴着个白玉扳指,他轻拨动着那枚扳指,一边听着身侧的长随说话。 “那位温大人,并没有将郡主请过来。” 郁舜微顿,轻笑道:“看来大徽是已有应对昊周武将之策了。” 他挥了挥手,示意长随退下。 正逢此刻猎场之上已经分出了胜负。 陆庭玉及大徽皇帝的四子萧缙联手,大获全胜。 大殿内再不复上午那般沉寂。 “我大徽武将之中,亦也有能以一敌四之人。” “陆将军年纪轻轻,却武艺超群,此番舟车劳顿还能力挫昊周猛将,怎么也该称得上大徽第一了。” “就是不知陆小将军有没有同来,若论武艺,陆小将军可也是半点不输陆将军。” 大徽皇帝终于露出了今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,宣陆庭玉高台觐见。 陆庭玉在高台下卸了佩剑,甲胄未卸,随几个宫人缓步进了殿。 刚入殿,他便同端坐在了上首侧方的郁舜对上了视线。 他微顿,随后面不改色地看向殿上: “臣陆庭玉,参见陛下。” “陆卿不必多礼。”皇帝面带笑意,目光深沉地道:“陆卿驻守边疆多年,如今回京第一日,便又同昊周武将对上。” 听闻边疆字眼,郁舜神色半点不变,只淡笑道:“陆将军英勇无双,从前在战场上,便是声名赫赫。” “此番陆将军倒也来得巧。”他轻顿,目光饱含深意:“明日便是武斗最后一日,也是最重要的一战,孤已与皇上立下盟约,明日战败的一方,将赠予另一方三千战马。” 这三千战马,对两国而言都算不得什么。 重要的是,需得要将战马亲自送到对方京城。 那就等同于告知所有的百姓,他们输了武斗。 也就等于在接下来的和亲事宜中,落了下风。 事关两国颜面,还有和亲的具体盟约,任谁都知道,这一战该有多重要。 然这还没完,郁舜看了眼陆庭玉,忽而道:“孤突然想起来,今岁开年时,边境小有摩擦,当时似乎未能跟陆将军分出胜负。” “既是如此,那便期待明日吧。” 高台上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了起来。 这也是昊周使臣入京这么久以来,第一次见这位风度翩翩的太子,说出这样的话。 不少人心头皆是一紧。 陆庭玉面不改色地道:“自当如此。” 皇帝端坐殿上,见状微眯了眯眼。 宫宴后,陆庭玉并几个王爷及朝中几位重臣被传到了宫中,包括几日宫宴都未出现的晏陵。 晏陵称病告假了几日,今日看着却神色如常,并未有任何的不适。 皇帝也没有多问,只看向陆庭玉,正色道:“明日对战,陆卿可有把握?” 陆庭玉沉默片刻,随后摇头:“青淮伤势未愈,明日无法上场,仅凭臣及手下副将,明日之战,必输无疑。” 皇帝面色沉了下来。 昊周突然同意和亲,为防止意外,驻守边疆的军队便未有撤回。 郁舜提出武斗盟约后,才下旨将陆家兄弟召回。 可京中并不知道,陆青淮在数月前的一场战事上受了伤,将养许久,始终未能彻底痊愈。 当时那场战事两方已有和亲意向,出战的也不是昊周任何一位主将,却偏偏令得陆青淮身受重伤。 这次他确实跟陆庭玉一起回来了,但因病体未愈,压根没法出面,是以只能宣称单独召回了陆庭玉。 陆家父子一共就三人,总不能将陆父也叫回来,和亲未定,边疆松懈不得,陆父到底身体康健,比动弹不得的陆青淮要好些。 渭阳王沉思后道:“陆将军可能不知道,那昊周武将也并不是都能上场,其中最勇猛的努烈已经受了重伤,没准比陆小将军还严重呢。” 陆庭玉:“我知道。” 渭阳王:? “皇上。”陆庭玉眼眸深沉地道:“昊周太子麾下,共有五名大将,此次都有随其赴京。” “除开努烈外,还有四名大将。” “今日场上与臣对战的,只是其中两位,且今日这场,他们并未尽全力。” 这殿内之人,唯陆庭玉对昊周武将最熟悉。 因而当他说出未尽全力时,其余人皆是神色难看。 “这么说来,今天下午这一场,昊周太子是在保存实力?”镇国公怒声道:“这将我们大徽当成了什么?” “并不尽然。”萧缙眸光看向陆庭玉:“陆将军出现时,他确实惊讶了片刻。” 也就是说,秘密召回陆庭玉的事,还是起到了作用的。 只是计划之内又出现了陆青淮受伤的变故,让明天的比武,变得不确定了起来。 至于秘密召陆庭玉回京的事。 这满殿之中,除皇帝之外,仅有晏陵一人知晓。 “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,陆将军,你对上这四人真的没有把握吗?”忠勇侯问道。 陆庭玉:“有。” 忠勇侯:? 他这一会必输无疑,一会又有把握的,都把他搞糊涂了。 却听陆庭玉道:“仅是这四人,以臣、永安王并几位将军之能,赢下比武并不难。” “但……”他目光深沉地道:“昊周还有一人,武艺超群,其武艺之强,远在更擅长摔跤、角斗的努烈之上。” “谁?”渭阳王惊道。 “昊周太子。” 渭阳王等了半天,哪知道他这就没下文了,他愣了下,骤然反应过来,他口中武艺高强之人,竟然是那个看着像个文弱书生一般的昊周太子? “郁舜?”萧缙神色亦是微变。 陆庭玉笃定:“是。” “明日他为主将,再加上四名大将在侧,我等便基本无任何获胜可能。” 满殿死寂。 “除非……”陆庭玉话锋一转:“能请到思宁郡主。” 第24章 废掉章玉麟 “思宁?”渭阳王惊道:“请她做什么?” “难道就因为章世子如今是她的护卫,只听她的话?” “那忠勇侯还是章世子的父亲呢,他的话章世子能不听?” 忠勇侯噎了下,随后道:“他情况较为特殊,如今确实只有郡主能够让他发挥出最大的力量。” 镇国公沉声道:“倒也未必,世子的情况,倒是有些像状态不稳定。” 渭阳王当即点头:“不错,若说他没有好好练过武,所以控制不好力量,与人对战时只能用蛮劲还说得过去,说是这一切都是思宁的功劳……” “那也未免太过荒谬了。” 殿内不少人的看法同渭阳王一样。 萧缙眼眸微沉,未开口。 身侧的陆庭玉却道:“看来各位并不知道。” “章世子将昊周第一猛将努烈打至重伤,并非偶然。”陆庭玉忽而抬眸,看了眼温寻:“而是受了郡主点拨。” 他眼眸深邃,认真地道:“七日。” “郡主仅用了七日,便将一个从未习武,只会使用蛮力的章世子,险些将努烈打死。” 这里的人,大部分都是文官。 他们对于昊周第一猛将这个称号,只有一个模糊的认知。 可只有陆庭玉知道,努烈曾杀了多少大徽士兵。 努烈有多强,边疆的人均心知肚明。 只是因为章玉麟那日赢得太容易,以至于这里的人都忽略了,对方可是昊周第一猛将。 是能让郁舜亲自开口认输保住的将士。 怎可能是因章玉麟那日运气好,就险些被打死? “这……”渭阳王却觉得更加荒唐了,那日校场他虽然也在,但也只觉得那是个意外。 他跟思宁也算自小一起长大,思宁什么德性他最是清楚。 说思宁能把章玉麟调。教成这样? 开玩笑吧。 “陆将军所言,并非全无道理。”没想到渭阳王没开口反驳,萧缙却率先开了口。 他眼眸幽沉,定定地看着陆庭玉:“可在本王印象中,郡主并未接触过和练武有关的东西。” “又用何等办法来点拨章世子?” 他也曾怀疑过,但对方是温月声,她做过最多的事情,就是与温玉若作对,或者痴缠着他了。 殿内安静。 萧缙所言也是许多人疑惑之处。 然一直都冷漠无言的晏陵,却忽然开了口。 “思宁郡主并非温二小姐,王爷怎知她不会?” 静。 萧缙骤然回头,对上了那双疏离冷淡的眸。 气氛彻底僵住。 高泉眼皮狂跳。 他忍不住看了眼晏陵,晏大人平日里对一切都漠不关心,今日这是怎么了? 瞧着是随口一问,然话里透出的意思差点叫高泉给他跪下了。 是说永安王并不了解自己的未婚妻,哦,反而是跟自己未婚妻的妹妹更为亲近。 高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帝的表情。 皇帝目光沉沉,并未开口。 陆庭玉道:“无论是章世子只听郡主的话,还是郡主当真是章世子的武学师傅,明日一战若想赢,郡主都是个中关键。” “章世子若还如今日一般,明日必败。” 殿内众人皆是沉默了下来。 “高泉。”皇帝抬眸,沉声道:“传朕旨令,七日禁闭已过,任何人不得阻拦思宁离开。” “你亲自去。” 高泉应下,匆匆离去。 却没想到他很快折返回来,面如菜色。 “皇、皇上,奴才无能,未能请来郡主。” 皇帝面色发沉:“她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?” “回皇上的话,郡、郡主说……”高泉磕磕巴巴地道:“说这几日是斋戒日,她很忙。” 皇帝:? 他怒极反笑:“朕倒不知,她何时这般虔诚了?” 高泉低下头,上午温大人就去过,人家爹都请不来,别说他个奴才了。 渭阳王扫了萧缙一眼:“看来弟妹这是心里有气,也是。弟妹进国寺七日,四弟却不管不问的,搁谁心里能好受呀?” “四弟还是快些去赔礼认错吧,否则耽误了明日的大事,就是你的不对了,是吧?” 萧缙冷眼看他,转身朝皇帝道:“父皇,儿臣这就动身去国寺。” 皇帝轻点头。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解决了,没想到萧缙这一去就是许久。 高泉满头大汗地从宫门外走进来时,夜已经深了。 皇帝在同其余人商议和亲事项,见他进来,才想起萧缙还未归。 皇帝当下撂了笔,冷声道:“怎么,她还是不愿来?” 高泉擦了擦头上的汗,小声道:“郡主没见永安王,王爷在国寺内空等了一个时辰,再差人去问,底下的人说,郡主睡了。” 竟是连见都没见到! 这下莫说皇帝,旁边的温寻脸色都变了。 温月声究竟是何打算? 竟是连着去请了三回都请不动她。 如今还让萧缙在门外等了她一个时辰。 那可是萧缙,寻常萧缙主动跟她说一句话,她都会欢喜许久。 她究竟在想什么? 皇帝一时想发火,却又觉得荒唐。 一抬头,目光落在了晏陵身上。 开口道:“晏陵,你去?” 高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,皇上这是想了些什么? “臣与思宁郡主不熟。”晏陵面无表情。 皇帝冷哼道:“那是要朕亲自去请她?” 渭阳王忙道:“说来这也是四弟的不对,若四弟不开罪思宁,她也不会这般再三推脱。父皇,依儿臣看,就让四弟在那耗着呗。” “实在不行,让温大人一起去陪着四弟,思宁总不能让她父亲和未婚夫在外边等一宿吧?” 温寻:…… 别说,这事温月声没准还真能干得出来。 渭阳王见他们都不说话,乐了。 思宁如今这么难哄? 陆庭玉思虑后道:“有一人,或许能请到思宁郡主。” 渭阳王这会是真好奇了:“谁呀?” “臣妹妹。” 渭阳王:? 若不是这会在他父皇面前,他高低得笑出声来。 亲爹、未婚夫和皇帝,面子都不如陆红樱大是吧。 他竭力憋住笑,没想到这次消息回得特别快。 高泉进殿,张了张嘴:“郡主应了。” 渭阳王:…… 思宁是真有意思啊。 他憋笑险些憋出内伤。 走的时候还听陆家下人来禀报,说:“天色已晚,夜路不好走,郡主将小姐留在国寺中了。” 陆庭玉点头,却听旁边渭阳王道:“思宁如今是越发会体谅人了。” “你说对吧,温大人?” 温寻看着渭阳王大笑着离去的背影,脸都黑了。 偏不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,眼下都不能表现出来。 翌日。 日出东方,为整个猎场上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光。 皇家猎场的高台上,已坐满了人。 今日乃武斗最后一日,昊周太子亲自上场。 所有人心中皆绷着一根弦。 参加武斗的人,皆入了猎场,整装待发。 高台上的气氛也格外热烈,只有人看了眼场上,并未见到陆庭玉。 “武斗将要开始,陆将军怎还没到?” “瞧着人数上也不太对,除了陆将军之外,似乎还少了两个人。” “两个?今日吴将军不上场吗?” “这就不清楚了。” 不只是高台上的人,就连猎场之上的魏蘅之等人,也频频回头去望。 正焦躁时,忽见猎场大门打开。 萧缙抬眸,看向那边。 天光暮晓里,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裙,裙袍宽大,裙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金色莲花。 裙袍底下是素白的罗纱,腰系玄色衣带。 一路行来,但见金浪翻滚,袖笼生香。 阔别多日,她神色依旧。 手持白玉佛珠,侧目与陆庭玉低语了几句。 章玉麟站在他们身后,身躯似巨人般壮硕。 高台上已是喧哗一片。 “思宁郡主?” “郡主怎么来了?不是还在禁闭中吗?” “昨日皇上已经下令,禁闭结束。” “那今日……” “瞧着应当是要在场上指挥章世子了。” 这话一出,无数人又是惊讶又是担忧。 这最后一战的规则,不同于此前。 大徽和昊周两方,各派十五名将士入场。 猎场被一分为二,两边各自为营。 四个时辰内,哪一方折损的将士最多,便为失败。 若一方能将另一方将士全部打败,则为完胜。 除此外,双方各有一名主将。 主将为各自定下,若主将被俘虏,或被打下场,则同样能取得胜利。 在这等情况下,温月声不会武,还占了一个名额,哪怕知是为了章玉麟,却也令人担忧。 ……这便等同于没开场,大徽便少一员大将。 待得昊周太子入场后,这样的焦虑更甚。 原因无他,这位俊美风流的昊周太子,今日却着一身黑色甲胄,骑着高头大马于阵前。 其所用的武器,还是一把青龙戟。 青龙戟是单刃戟,较枪重许多,寻常都是些身材壮硕的男子在用。 他这把通体玄黑,刃刀处泛着冷光,显然不同寻常。 也是这个时候,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发现,昊周太子是会武的,且看这模样,似乎并不输给身侧的任何一个将士。 温月声入场,其余人皆翻身下马。 萧缙目光发沉,与她对视,却见她目不斜视,只在阵前站住。 风吹起她的发,那股冷淡的檀香,萦绕在了萧缙鼻间。 时间紧迫,魏蘅之问道:“主将怎么定,是要定陆将军,还是赌一把,定郡主?”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议过的对策,定陆庭玉,是因为他武艺最高,也最为保险。 而温月声……则是有豪赌的成分在,她不会武,照常理来说,是绝对不会把主将这么重要的身份,落在她身上的。 然越是如此,越可以反其道而行之。 主将若是她,有可能会比陆庭玉来做这个主将要更加安全。 陆庭玉微顿,低声询问:“郡主的意思呢?” 温月声目光如水,声色淡淡:“我若是他,开场后第一个目标,便是将我送下场。” 周围一静。 “废掉章玉麟,此战必赢。” 第25章 承让了 在场之人皆是头皮一紧。 “主将危险太大,还是交由其他人。”萧缙目光发沉:“保护好自己。” 魏蘅之忍不住侧目。 萧缙待温月声的态度,似乎好了许多。 却听温月声道:“不,既是冲着我来的,那就更应该定我了。” 周围人神色皆是一变。 萧缙皱眉,抬眸看她。 “客人都找上门了,如何能叫人轻易扑空?”她只淡声道。 他们的商议,旁人均不得而知。 只看场上的阵营发生了变化,陆庭玉及萧缙立于阵前,魏蘅之立于阵后,温月声和章玉麟居中。 除他二人之外,其余人皆上了战马。 猎场范围极广,单靠两条腿跑便要消耗不少的体力。 且从对战上而言,骑在马背上的人,想要击杀站着的人,是更加容易的。 这只是武斗,两方自不会刻意去杀人,但战场上刀枪无眼,究竟会发生什么,谁也不得而知。 战局一触即发。 高台上的官员却面含担忧。 “看这阵势,章世子的实力是还没有恢复吗?” “此阵的重点,更重保护里面的二人……这么说来,十有八九。” “还有一种可能,就是他们当真铤而走险,定了郡主为主将。” “这也太过冒险了!” 倒并非是他们不看好章玉麟,而是此前几日的武斗之中,章玉麟表现得实在是差强人意。 不说对比陆庭玉这样的顶级战将,就是连寻常一点的武将都比不上。他有力气,但是也只有力气,作战时没有任何技巧可言,且还格外容易力竭。 这等情况下,又如何让人不担忧? 在这些人小声的议论中,武斗开始了。 “咚、咚、咚!”对面的高台之上,立着一面巨大的战鼓。 两个鼓手同时握紧鼓槌,敲响战鼓。 昊周的将士,骑着战马,踩在这剧烈的鼓点上。 方一出现,便高喝一声。 “驾!”马儿扬蹄,溅起满地沙尘。 十几个战将,却踩出了千万人同行的架势。 他们身穿统一的黑色甲胄,踏行于猎场之中,直观地让高台上所有的文臣武将,感受到了战场之上凛冽的杀意。 滔天的马蹄声中,无数长枪短剑朝大徽这边挥来。 如温月声所言,他们的第一目标,就是将她送出场! 几乎是所有昊周武将的目的,都是温月声。 领头的昊周武将,手中一挥,银色长鞭朝着温月声的面门直冲而来。 “你的对手是我!”陆庭玉手下大将高喝一声,提枪阻断了长鞭攻势,与昊周武将战到一处。 同一时间,几乎所有的大徽武将都同昊周武将对上。 刀枪碰撞在了一起,猎场上混乱一片。 温月声跟章玉麟,却始终都没有进入战局。 就在此时,郁舜麾下的四名大将动了。 昊周猛将,此前许多人都只得见其一,或者是其二。 四将齐出这等场面,在近些年昊周同大徽的战争中,也极少出现。 这四人,每个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,配合堪称天衣无缝。 他们一动,陆庭玉当即策马上前,以一己之力,挡住了其中两人。 萧缙紧随其后,欲拦住另外二人。 然他对上的,是昊周勇将吉兰,此人凶悍非常,所用武器也非正常武器,而是一把玄铁铸成的铁斧! 吉兰此前从未上场,此番一经出现,一把铁斧直劈得大徽将士连连后退,萧缙回身以剑抵之,在与他缠斗的过程中,让另一名勇将突破了防线,直冲最中间的温月声而去。 漫天黄土飞扬,无数厮杀叫喊声中,温月声仍伫立不动。 章玉麟坐在她的身旁,两个紫金锤扔在地上。 一站一坐,跟这混乱的战场格格不入。 叫高台上所有盯着战局的人,心下皆是一紧。 奔袭而来的昊周战将,高高举起手中长矛,他立于马背上,策动马儿狂奔,手中蓄力,对准温、章的位置,将那长矛用力投掷了出去。 长矛撕破长空,发出一道巨响,眼看就要击中章玉麟—— 温月声开了口:“接矛。” 下一刻,那仿佛坐在一旁歇气的章玉麟,忽然抬头。 他没去拿地上的紫金锤,而是用那双手,在长矛就要刺入他面门时,生生将其抓停。 长矛仿若凝滞在了他的手中,周围的风好像突然停了,连高台上都安静了片刻。 然就这片刻内,章玉麟就这么坐着,他甚至没有起身,更没有调转了长矛的方位,那矛头甚至对着他。 他用力一投,长矛带着前所未有的巨力,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残影,轰地一声,击中了袭击他们的昊周武将所骑的战马。 当下,马儿发出剧烈的嘶鸣声,轰然倒地。 那武将反应迅速,跃下战马,然而刚落下马,就见一紫金锤飞砸过来。 砰! 一声巨响,昊周武将应声而倒。 “哔——”哨声吹响,负责监管的士兵挥动手中的旗子,高声道:“昊周,出局一人!” 高台上先是一静,随后爆发出剧烈的喝彩声。 渭阳王满脸兴奋:“这章玉麟,竟然真的跟前几日完全不同了!” “是啊,此前连一个寻常武将都打不过,刚才这位,可是四将之一啊!” “方才诸位看见了吗?章世子动之前,似乎郡主说话了。” “没太注意。” “所以他当真是如旁人所说那般,只听郡主的话?” 开局不到一刻钟,对方便折损了一名大将。 大徽气势如虹,场上的人亦是热血沸腾。 然高兴不过片刻,就遭重创。 原因无他,那位昊周太子,终是出了手。 他绕场一周,所到之处,近乎所向披靡。 那一手青龙戟,若出神入化一般,连斩大徽数名大将。 他逼近这边时,魏蘅之冲了上去,与之对上,可二人对上不过数招,魏蘅之便被生生击落下场。 那青龙戟一挥,便将魏蘅之打得口吐鲜血,掉落马下。 “兄长!”高台上,镇国公府内的众人皆是神色大变,魏兰芷更是急得冲下了高台,去看魏蘅之的伤势。 魏蘅之是被人抬下场的,御医诊断后,说受伤不轻。 此言一出,高台上便沉寂了下来。 在知晓郁舜会武后,不少人心中已经做足了准备,可饶是如此,也没想到对方竟会这般强势。 那一手青龙戟一出,近乎无人可挡。 而此时,郁舜已骑马至温、章二人跟前。 他端坐在马背上,日光落在他冰冷的甲胄上,越发显得他气势冷然。 几乎是在他出现的瞬间,章玉麟便站起了身来。 他拎起双锤,抬目看向郁舜。 郁舜轻勾起唇角,轻夹马肚,抬手用力一挥。 砰! 青龙戟与紫金锤相接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 章玉麟接连后退三步,才堪堪稳住身型。 然还未回神,青龙戟已经逼到眼前。 郁舜出手极快,又格外狠厉,招招都是杀招。 章玉麟力气有余,技巧不足,两人没过几招,他已经被郁舜逼得连连后退,且腹部、左臂、右肩均受了伤。 每每用力甩出去的紫金锤,都会扑空,甚至力气反馈于自己,再加上受了伤,动作变得格外的迟缓,就让他越发处于下风。 高台上的众人,神色都格外难看。 “这么下去,章世子必然不是昊周太子的对手。” “不光如此。”忠勇侯摇了摇头,面色发沉:“昊周太子未尽全力。” 周围的人闻言,心下更凉。 未尽全力,已经让章玉麟节节败退。 若他使出全力,这满场之上,可还有能够制约他的人吗? 也是此时,所有人才意识到了这次的和亲对大徽来说,究竟有多重要了。 仅几次武斗,就展示出了昊周超强的军事实力。 又有这么一位文武兼备的太子。 日后若对方登上皇位,只怕…… 思及此,不少人心中越发沉重。 看向场内的目光更加灼热,只盼着能够出现些许奇迹,亦或者章玉麟可能反败为胜。 然实力上的差距还是太大,章玉麟在又一次被击退之后,已是接近于力竭。 他整个人犹如从水中打捞出来的一般,汗水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上。 他抬手擦了一把脸,心跳如鼓,手中的重锤再次放在了地上。 而观对方,郁舜高坐在了马上,面色淡淡,几乎是游刃有余,且没受到任何影响的状态。 章玉麟两个重锤放于地上,几乎靠着锤的重量才没有倒地。 他剧烈地喘息着,看着郁舜步步逼近。 就在青龙戟又要落下时,旁边一名将士策马而来,挡住了郁舜。 此人乃是陆庭玉麾下的将士,亦是勇猛无双,昨日陪同陆庭玉一起,取得了最终胜利。 然而此刻在郁舜的手中,交手不过数十招,便被击退离场。 至眼下,大徽已有七名将士折损于郁舜手中,一名损于吉兰之手,人数剩余不过半。 且在场上的人,绝大部分也受了伤。 而反观昊周这边,下场将士仅四名,四大将中三将仍在,另有近乎无人能敌的郁舜在场。 局势可谓是一边倒。 高台上的人脸色难看至极,方才欢欣雀跃的气氛彻底消融掉,连皇帝的神色都隐隐发沉。 而下方,郁舜已经逼至眼前。 他并未打算给章玉麟留任何喘息的空间,但不知为何,始终都没动温月声。 就在此时,他听见温月声开了口。 这是她开场之后,所说的第二句话。 温月声道:“今日的内容,是力竭训练。” 郁舜骤然抬眸,目光扫向了她。 她站在不远处,从他们对战开始,没有任何的回避和退让,且姿态始终如一,似是并未受到任何情况的影响。 而那章玉麟在听到了她的话之后,骤然转变了神色。 “弃锤,用链。” 几乎是同时,章玉麟抽出紫金锤内粗壮的铁链。 “链出。” 哗啦啦。 舍弃掉笨重的铁锤,改用链条,竟多了几分此前郁舜和章玉麟对战时,全然没感受到的灵活。 但他依旧照单全收,压制住了那滑动的铁链。 可温月声又开了口。 她声色平淡,无任何起伏地道:“绕拳,击。” 下一刻,那章玉麟便将铁链缠绕在了自己的拳头之上,改用自己的拳头,重击向郁舜。 郁舜反应极快,以青龙戟挡之,但仍旧被震得后退了半步。 这是自他二人对战以来,他第一次在章玉麟手中落了下风。 未等郁舜细想,温月声又道:“击足。” “头。” “肩。” 几乎是她开口的瞬间,章玉麟就出了招。 章甚至对她的每一条旨令,都做到了立即执行,几乎不过脑子的状态。 她加入战局后,形势扭转。 章玉麟原本笨拙只会横冲莽撞的招数,变得难以控制。 且他使用链条,竟是比用铁锤更得心应手。 那铁锤过沉,挥动起来所用的力气消耗得太多,然铁链短小,多变,在他如今体力消耗大半的情况下,竟也生出前所未有的压迫力。 逼得郁舜节节败退。 这等结果,莫说郁舜没想到,就是连上边已经做好了战败准备的众人,也未能料到。 其中又以忠勇侯反应最大。 他直接站在了高墙边上,往地下看,越看越是心惊。 高声道:“是郡主!” “是郡主在教导玉麟。” 满场哗然。 镇国公亦是怔住,好半晌才道:“郡主竟真的是章世子的武学师傅?” 然此刻已顾不得多想,章玉麟的一招一式,已逐渐变得极具章法。 但这么乍一看,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路数,只知道每次出招,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位置。 而且伴随着对招时间越长,章玉麟的耐力似乎也变得更强了,挥动铁链时,变得更加行云流水,且具备深切的压迫力。 而越是往后,那没有任何的棱角,只是一条不易折断的铁链,便越发像是非同寻常的杀器。 倾轧之下,竟是生生将郁舜从马背上逼了下来,与他正面对战。 而郁舜的神色,已经逐渐变得沉重。 从他的招数,已经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,变成了疾风骤雨一般,便能够感受得到。 然而最可怕的是,章玉麟还在进步。 “横劈,斩。”温月声再次出声,章玉麟手中的铁链,当下几乎化作了一柄长剑,带着凌冽的杀气,招招直指郁舜的命门。 “绕击,左出。” 哗啦,铁链如蛇一般,缠绕住了青龙戟,同一时间,章玉麟左手上的另一条铁链如斧头一般,笔直地往郁舜的头顶上劈去。 郁舜神色巨变,当下松开了青龙戟,侧身避开,但仍是被那杀气腾腾的铁链,击中了臂膀。 重击到肉的声响,听得人触目惊心。 连带着昊周一众武将,亦是变了脸色。 “太子!”吉兰欲驾马上前,却被萧缙阻断。 一剑刺穿他的肩胛骨,令其痛呼出声,摔落下场。 哨声再次吹响。 “哔——” “昊周,出局一人。” 大徽这边所有的将士并着官员,皆是大喜过望。 郁舜神色阴沉了下来,他目光落在了章玉麟身后的温月声身上,骤然发力,夺回青龙戟。 他无视臂膀上的钝痛之感,挥动青龙戟,抬手便斩断了章玉麟手中的铁链。 随后劈向章玉麟膝下。 同一时间,温月声开口:“膝下,避。” 然因铁链断裂,让章玉麟反应慢了半拍,硬吃了郁舜一招。 膝下甲胄碎裂,血顺着流淌了下来,章玉麟吃痛,几乎是瞬间倒于地上。 此刻,他距离场下的距离,不过几丈远。 刚刚才将吉兰送出猎场的萧缙,神色巨变之下,策马上前,欲救下章玉麟。 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。 郁舜此番的目的根本不是章玉麟,而是…… 在战斗过程之中,已经逐渐离他们较远的温月声。 青龙戟划破长空,郁舜飞步向前。 那刃刀卷起的罡风,吹得温月声的裙袍哗哗作响。 刃刀闪烁着寒芒,带着凌冽的杀意,直冲温月声的面门。 “郡主!”有人惊呼出声。 萧缙眼眸瑟缩,于极远之外,将手中长剑当做长矛,欲截断那冷冽的青龙戟。 然长剑不比长矛,于半中就被郁舜右臂的袖箭击落。 郁舜左手持青龙戟,冰冷的刃刀无限逼近了温月声的脸。 那刃刀在她冷墨般的瞳眸面前无限放大,刃刀刮起的风,令得她耳畔的碎发乱舞。 漫天杀意纵横,无数黄沙飞舞。 在青龙戟滔天的威势下,她竟是连动都未动弹一下。 没有躲避,没有慌乱,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。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刃刀刺向她,在刀刃离她面容只有丁点时。 郁舜看见她笑了。 她生得一张芙蓉面,两弯勾人的瞳眸。 略微勾唇,便是媚骨恒生的模样。 无端看得人心头发痒。 然落在郁舜的眼里,她那双沉寂的眸里,似乎捎带着无边的杀意。 浸染如实质,像黑色的网一般,能将所有人缠绕。 在那无边的黑那边,是叫嚣着犹如飓风般的杀性。 弥漫开来,将整个世界染成了黑色。 他瞳眸微缩,近乎被那浓郁得如雾般的杀性淹没。 就在这一刻,哨声吹响了。 “哔——”长长的哨声,在整个猎场及高台之上回荡着,连响三次。 “武斗结束,大徽获胜!” 郁舜动作顿住。 他抬眸,面前的人隔着冰冷的刃刀,正对着他轻笑:“太子殿下,承让了。” 第26章 求娶 满场皆静。 甚至连高台上的所有人皆没有反应过来。 渭阳王还道:“赢了?就赢了?” 怎么赢的,谁赢的,怎么没人通知他。 下一刻,场中挥舞旗子的士兵高声道:“昊周主将已败,大徽胜!” 主将? 昊周的主将,竟然不是这位瞧着无往不利的太子? 高台之上,原本安静的殿内,恍若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,一石卷起千层浪。 所有人都在惊叹此事。 “所以方才是真正的主将被击败下场?” “没错,昊周竟然将主将的身份,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士。” “这……” 这是怎么都让人想不到的! 无数人变了神色。 猎场之中。 郁舜静了片刻,随即收起了青龙戟。 他抬眸与温月声对视,眸色深沉:“郡主是如何得知我方主将的?” “自然……”温月声声色懒散地道:“是蒙的。” 她语调缓慢,听起来像是在说笑。 然而那将真正主将击败的陆庭玉,却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温月声。 风乍起,吹着她的裙摆随风飘扬。 她站在这飞舞的冷风之中,神色平静悠扬。 然而这一眼,却叫陆庭玉想起了上午时分,他去接温月声时,她还在国寺内喂鱼。 而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陆将军若以一人对上昊周两将,可能获胜?” 陆庭玉微顿后道:“需要些时间。” 那便是可以。 温月声收了手中的鱼食,淡声道:“章玉麟会尽量为你拖延时间,但最多一个时辰。” 陆庭玉思虑之后,应下了。 “只是不知,郡主需要我做些什么?” 温月声轻抬了下眼皮,神色浅淡:“昊周太子是个聪明人。” 凡聪明人,必多疑。 郁舜对温月声、章玉麟都不熟悉,他也不知晓章玉麟会否能赢过他,这等情况下,他为主将,并不保险。 而他身边的四大名将,太过招眼,这四人特征又实在瞩目,若为主将,也不免有一定风险。 最为保险的,就是找一个身手好、擅躲避隐匿,可以耗在场上,不会轻易被击败,但是又不是武艺最高最明显的人,来担任这个主将。 这场武斗,谁都知道是四大将和陆庭玉、萧缙,郁舜和章玉麟间的对决,这样的一个小将,又有谁会注意呢? 而且凡是聪明人,都喜欢给自己留有后手。 不像温月声,她做事,一惯不喜欢留有什么余地。 到得此刻,陆庭玉也终于是明白了温月声的意思。 让他击败昊周二将后,寻机会找到其主将,将其击败下场。 在此之前,其实他也猜测过昊周主将的人选,但因为他知晓郁舜的实力,便感觉这主将人选,必定会是郁舜本人。 毕竟谁都没有想过,在太子亲自上场的情况下,主将的身份会给到了其他人。 就连一开始他们商议这件事时,也下意识地认定主将必是郁舜,仿佛这件事情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。 但谁都没想到,郁舜会对章玉麟这般看重。 准确地来说,也是对温月声的。 事实上,郁舜的想法也没错。 就今日章玉麟的表现,加上温月声点拨,假以时日,只怕要给大徽养出个战神来了。 只是以眼下章玉麟的水平,确实还不是他的对手。 郁舜只有一错,那就是他不该为试探章玉麟深浅,留温月声这么久,他所猜测的也没错,大徽的主将就是温月声。 在临上场之前,定下了温月声的主将身份,并且温月声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遮掩身份。 因为她也料到了,无论今日大徽的主将是谁,郁舜的目标都是她。 从面上来看,他离胜,也不过是一步之遥。 然唯有他自己清楚,在直面温月声时,他感受到了多么可怕的杀意。 多年战乱,郁舜亲自上战场的次数也不少,可即便在杀意滔天的战场之上,也极难感受得到那么剧烈的杀性。 郁舜抬眸,看着温月声抬步离开,目光深沉。 温月声上了高台,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帝跟前,而是在谷雨提前准备好的铜盆中净手,动作缓慢而优雅。 她今日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动手。 说了是斋戒日,她不杀生。 况且一个比试,又不能杀人,有什么意思? 但高台上的官员都格外激动,氛围热烈。 无数人向忠勇侯道贺。 以章玉麟之能,来日必定能够在战场之上扬名立万,忠勇侯算是后继有人了。 偏忠勇侯拱了拱手,笑眯眯地道:“并非玉麟的功劳,都是郡主教得好。” 是逢人就夸温月声,看那架势,怕是恨不得将温月声当成尊菩萨给供了起来。 不过,能让章玉麟恢复如常,还能让他拥有如今这般强悍的实力。 这么说来,温月声也确实跟菩萨没什么两样了。 “说起来,当初忠勇侯让章玉麟去郡主身边时,京中可有不少人在私底下嘲笑他。”温寻所坐的位置,能清晰地听见周围官员说话的声音。 “都说他是因为儿子突然好了,高兴坏了才会做这般荒唐事,可如今看来……” 旁边的官员定声道:“若章世子不在郡主身边,只怕就算是恢复如常了,也到不得如今的地步。” 岂止,章玉麟痴傻多年,笨拙懵懂,若不遇伯乐,只怕这辈子唯有被埋没的多。 温寻神色格外复杂,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温月声。 温月声被领进去时,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。无数道目光均是落在了她的身上,有好奇的,有惊异的,还有许多探寻的。 只因她在方才一战中,最后顶着冰冷刃刀站立的一幕,实在是太过令人心惊了。 萧缙也卸下了甲胄上了高台。 他一入殿,温玉若便迎了上去,她面含轻愁,低声问道:“王爷可有受伤?” 后半程太过凶险,萧缙还击败了四将之一的吉兰,身上难免有些小伤,但他只摇了摇头,抬眸看向远处。 那道格外消瘦的身影,正背对着他,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双手。 萧缙眼眸深邃,忆起刚才的一幕,始终不能平静。 然多年养成的习惯,还是让他移开了视线,看向了温玉若,低声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这里风大,若吹了风又着了凉,便得要继续吃药了。” 温玉若一听到吃药,连忙苦着小脸摇头。 往常她这般,萧缙只觉得娇俏可爱,可今日脑子里,总是会时不时地蹦出一道清瘦的身影。 就像她身上那股冷淡的檀香,味冷,却经久不散。 萧缙难得有些失神。 那边,温月声坐下后,无视周围的目光,自谷雨手中接过了香炉,点起了檀香。 渭阳王看得是啧啧称奇,他发现思宁如今是越发奇怪了。 能不奇怪吗?武斗获胜后坐大殿上点檀香的,她绝对是第一个。 别说,她还真有点虔诚在身上。 他所不知道的是。 有那么一瞬间,温月声是真的想要拧断郁舜的脖子的。 但这几日斋戒,她到底是忍耐住了。 寥寥檀香在她面前升起,雾气缭绕,如梦似幻。 恰逢底下的人来禀报,说是昊周太子到了。 昊周今日输了最为重要的一场武斗,赔了三千匹战马,还要来这高台上面见皇帝。 这等事情,放眼这十几年来也是头一回。 因而这殿内都有些躁动,无数目光落在了高台入口处。 郁舜并着昊周武将,自长长的阶梯上缓步行来。 他已经卸下了身上的甲胄,然跟此前几日不同的是,这位昊周太子,第一次没有穿常服。 他身着玄色蟒袍,袍子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,头戴金冠,面沉如霜。 在昊周,以玄色为尊。 来大徽多日,郁舜第一次以这般模样示人。 也让周围所有的人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乃昊周太子,昊周老皇帝已然年迈,郁舜登基,不过只是时间问题。 郁舜褪下了那层温文尔雅的表象,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尤为逼人。 至他步入殿中,周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。 昊周使臣来京许久,今日这般场面,倒像极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。 郁舜在前,那些人高马大,气势非常的昊周武将在后。 直接了然地让人感受到了如今昊周的国力之强盛。 他立于殿内后,缓声道:“今日武斗,昊周不敌大徽。” “三千战马,将于不日之内送至大徽。” 这话一出,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了起来。 数日之前,第一次武斗,郁舜就曾开口认输。 谁都没想到,数日之后,最后一次武斗,大徽也同样赢了下来。 而赢下来的关键,都在于其中一人身上。 然就在此时,郁舜抬眸。 他生得一双较常人要浅淡些许的瞳眸,叫人难以窥探他眸中情绪,却不由自主地被其震慑住。 郁舜的目光,穿过殿内的所有人,落在了不远处正素手点檀香的人身上。 他看了许久,忽而轻笑了瞬。 “昊周愿以最高礼节,以昊周太子正妃之位,求娶大徽思宁郡主。” 也就是说,商讨了许久,对双方都格外重要的这一场注定盛大的和亲,昊周没有迎娶公主的意思,反而是在今晚,由太子郁舜亲自开口,求娶思宁郡主。 已有婚约在身的思宁郡主。 静。 温月声轻抬眸。 她想拧断他的脖子,而他却想娶她? 第27章 斋戒日破戒(三合一) 方才还喧闹不止的大殿内,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。 无数道视线,落在了温月声,甚至是萧缙的身上。 按照往常的习惯,萧缙身侧坐着的都是温玉若,今日也不例外。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,越发显得这一幕荒诞非常。 昊周太子当着萧缙的面,求娶了温月声,而萧缙身侧,坐着的却是温月声的妹妹。 因为这件事情带来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,有人甚至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。 萧缙身侧的宫人,更是屏气凝神,连喘气都不敢了。 温玉若亦是愣住,她忍不住抬眸,看向了场中那位姿容出众,又气势卓越的昊周太子。 却听得旁边一声脆响。 “咔嚓!”温玉若忙抬眼,竟见得萧缙将手中的酒盏生生捏碎。 白玉酒盏在他的手中炸裂开来,碎片将他的手扎破,瞬间变得鲜血淋漓。 可萧缙就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一般,只那双幽沉似海般的眸,紧盯着郁舜。 片刻后,他沉声道:“思宁郡主是本王的未婚妻。” “太子是不是认错人了?” 伴随着萧缙这一句话,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。 郁舜回身,与他对上了视线。 他那双浅淡看着没有太多情绪的眼眸,自萧缙身侧的温玉若身上划过。 郁舜复又转过头,看了温月声一眼。 他忽而道:“孤来大徽的时日虽不久,却也还未到认错人的地步。” 这话一出,直接让殿内的气氛僵硬了下来。 郁舜的意思再直白不过,他所求娶的是思宁郡主,而萧缙身边坐着的那位,很明显不是温月声。 萧缙却要说,温月声是他的未婚妻? 这位昊周太子虽然没有直白地表达些什么,但在场之人也都不是傻子,均是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。 萧缙神色几乎绷不住。 若非牵涉到了两国之间的问题,只怕他此刻已经毫不犹豫地拔剑了。 他的表现,也叫许多人没有想到。 “这可真是稀罕了。”渭阳王彻底来了精神。 他目光不断在几人之间回旋,似笑非笑地道:“本王还以为,四弟是真的完全不在乎思宁呢。” “怎么如今这般上火?” 他这话说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问,只是底下的官员不比渭阳王,轻易不会将心理话说出口。 “不论如何,老四跟思宁郡主的婚约也是明面上的事情,被人这么当着面,无所顾忌的求娶自己的未婚妻,只怕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吧。” 渭阳王身侧坐着的,是皇帝的第二子景康王。 景康王身体不好,平常很少出席各大场合,只今日非比寻常,他到底是来了。 只是有趣的是,他都来了,他那位最受父皇器重的大哥恒广王,却是完全不见踪影。 甚至不只是今日,据说从第一日国宴之后,恒广王便称病在家,算起来,已有数日了。 几位王爷在一旁低语,而殿上的皇帝,神色也并不好看。 原本定好的和亲事项,昊周突然变卦,要的还是思宁…… 思宁本身与萧缙有婚约,无论他们对待这份婚约是个什么样的态度,昊周太子这公然求娶,便是将皇家的脸面踩在了地上。 他若不知道还好,但他分明是清楚的。 两国交锋中,这种事情本身也是极度危险的信号。 按理来说,即便是真的喜欢思宁,他也不该做出此举来才是。 尤其,这里还是大徽的地盘。 在京郊几十里之外,还有几万将士驻扎着。 他便不怕大徽撕毁盟约,让他这个前途无量的昊周太子,再也走不出大徽? 这边的人,皆各怀心思。 连带着郁舜身后的那些武将,也都绷得很紧。 这般氛围之下,唯独一人尚且还坐得住。 那便是温月声。 她就好像是个局外人一般,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。 郁舜看着,唇边的笑意越发大了。 他不再看萧缙,反而是转向了温月声,轻声道:“郡主的意思呢?” 温月声托着下巴看着他。 她实在生了一副好容貌,光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,都能让在场的人清楚明白,郁舜在这么多人之中挑中了她,并不是全无道理的。 只是她神色看起来太过平淡了。 从她的面上,根本看不出任何的高兴或者是苦恼来。 就连声音也都是淡淡的:“太子想娶的人是我,还是章玉麟?” 忠勇侯正在喝茶呢,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。 他猛地抬头看向了那边,所以这昊周太子是看上他家儿子了? 哦,是他家儿子的实力。 郁舜闻言,眼中笑意更甚。 她比他所想的还要聪慧。 那她也应该知晓,他所给的,不只是一个太子妃之位,更是未来昊周的后位。 昊周建朝多年以来,从未出现过外族人成为皇后的事。 就连这次若按照之前商议的内容,与大徽和亲,那么这位被皇帝捧在了手心里的福瑞公主,到了昊周之后,也不过只是个寻常的后妃。 而这个以后会陪伴他登上顶峰的位置,他只给了她。 “砰!”萧缙骤然起身。 他面沉如水,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回想这些时日以来,她从未用过这般态度跟他说话,哪怕是昨日他找上了门去,她也恍若未觉一般。 此前他只觉得她是又在发作那些个小脾气,而到了今日,他才真正感受得到。 她对他,如今是直接了当的忽视。 时日过得太久了,她似乎全然忘记了,他们才是名正言顺有着婚约的人。 萧缙正欲上前,却听身侧的温玉若小声地道:“王爷……” 她小脸苍白,那双澄澈动人的眸微微瑟缩,眼底的慌乱和害怕,叫萧缙的动作顿了一瞬。 就这一瞬,外边的宫人忽而大声地道:“晏大人到——” 晏陵今日未着官服,只穿了身浅淡的青色衣袍,方一进入殿中,就好似给这原本压抑沉寂的殿内,平添了一抹亮色。 只他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。 殿内气氛如此古怪,他却好似全然没有受到影响一般,缓步进了殿内,至皇帝跟前,与高泉低语了几句。 高泉神色微变,匆忙回了殿上,将晏陵所带来的消息告知了皇帝。 皇帝神色难辨,只冷声道:“和亲之事,容后再议。来人,启程回宫!” 武斗得胜,原本怎么也该庆祝一番。 如今突然要走,倒也是让许多人始料未及。 但即便如此,也不会有人轻易质疑皇帝的决策。 皇帝的銮驾很快离开了这边,郁舜那边似是也收到了什么消息,他面色微沉了下,轻颔首,回身想同温月声说些什么,却发现她已然起身离开。 郁舜微顿,领着昊周众将士离开。 这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高台,顷刻间少了大半人。 涤竹快步走到了晏陵身侧,他抬眼看了下晏陵的表情,发觉他神色如常。 只淡声道:“差人将消息传出去。” 涤竹低头应是。 这消息一出,皇帝回宫之后,必定要召集所有的大臣商议。 晏陵自然也在其中。 涤竹跟在了他的身后,心中却忍不住犯了嘀咕。 能让皇帝骤然离席的事,必然是大事。 而如今比和亲更重要的事,自然也跟昊周有关。 此番昊周使臣过来,大徽这边做足了准备,几十里开外就有军队驻扎。 当然了,如非必要的话,是不会动用军队的。 召集过来的军队也不会擅自离开军营,所为的,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。 只这样的准备,大徽有,昊周自然也有。 方才晏陵告知高泉的,就是边疆传来消息,昊周大军整装齐发,近二十万军队,已抵达边境。 这边和亲未定,那边便大军压境。 拿不准昊周是个什么意思,皇帝自然会叫停和亲事项。 只是…… 叫涤竹好奇的,都不是这些事。 而是这个消息,晏陵早在昨日就已经收到了。 但他并未第一时间禀报,反而是在方才昊周太子求娶思宁郡主后,当着所有朝臣的面,将消息禀报给了圣上。 倒不是说时机不对,如今昊周太子还在大徽,无论昊周有什么想法,也是不敢轻易妄动的。 就是这个时机…… 涤竹小心翼翼地扫了眼自家主子的背影,晏陵素来都是这般模样,唯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,能隐隐看出些不同来。 他总觉得晏陵神态较往常更冷一些。 涤竹低下头去,不敢再妄自揣测了。 晏陵到太和殿时,殿内正好爆发了激烈的争吵。 他站在殿门外,脚步微顿。 “……无论如何,思宁郡主都不能作为和亲公主嫁到昊周!若此番当真应了,那将皇上及永安王的颜面置于何处?” “可昊周太子许下的,是太子妃之位。皇上,据臣所知,昊周多年以来的太子妃亦或者是皇后,皆没有外族之人,昊周太子许出未来的后位,必然是极为看重这一门亲事。” “再者……臣以为,此番变动可行。”说话的大臣隐去的内容,在场之人皆一清二楚,他所想说的,不就是永安王跟思宁郡主婚约多年都没成。 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永安王心思不在思宁郡主身上,那这般情况下,解除了婚约,永安王可以迎娶温玉若,思宁郡主也可以嫁到昊周,岂不是两全其美? 然皇帝还是没有回答。 “皇上,晏大人到了。” “传。” 晏陵被宫人领了进来,方一入殿,皇帝便将两份折子递给了他。 “这是昊周太子所呈的折子,另有陆定远的奏折。”皇帝淡声道:“陆定远说,已经同昊周交涉过了,对方暂时没有越境之意,而昊周太子则是提议尽快落定和亲事项,也好让昊周子民安心。” “晏卿,依你所见,昊周此番突然整兵压境,是因担忧太子的安全,还是有其他目的?” 晏陵淡声道:“昊周绝大部分主将如今都在大徽,军中无将领,贸然行军,只会折损昊周将领士气。” 皇帝闻言,不由得微眯了眯眼。 那他都知道这些,却在方才的高台上,当着昊周使臣和所有官员的面,说昊周大军来犯? 皇帝不由得打量了他几眼,忽而道:“昊周太子想娶思宁,此事你怎么看?” “臣方才打断议事,便为此事。”晏陵神色坦荡,并无半点心虚之意:“此事不可。” 殿内一静。 自开始议事后,就伫立在了一旁,面色发沉的萧缙,抬眸看向了他。 晏陵面上看不出情绪,他只道:“如今章世子是郡主的护卫,若郡主出嫁,章世子是跟还是不跟?” 忠勇侯:…… 这怎么还有他的事? 但这话他也不好回答,说跟吧,那等于白给昊周送一名猛将,说不跟吧,章玉麟的情况在场之人皆清楚,离开温月声,他还能不能上战场都是个问题。 “未吞并周边几个小国前,昊周是一蛮夷之地,体格似章世子般的人,不多,却也并非没有。” 晏陵神色淡淡,说话时也几乎没什么情绪,只道:“郡主若为昊周皇后,有这般人才,是提点,还是不提?” 满殿沉默。 唯有萧缙目光沉沉地看着他。 提及今日求娶的事,满场之人在乎的,都是他跟温月声的婚事。 只有晏陵,他眼中似乎就没有这门婚事。 “皇上,晏大人所言有理,即便不是如此,还有王爷跟郡主的婚约,骤然答应下来,于大徽的颜面有损。” 皇帝沉吟片刻,并未开口。 “父皇。”萧缙却在此时开了口:“思宁是儿臣的未婚妻,昊周太子此举,是夺儿臣之妻,请恕儿臣不能同意。” 满殿安静。 莫说皇帝,就连周围这些个大臣俱是面面相觑,一时摸不清萧缙的意思。 当今皇帝几个儿子中,唯有萧缙最是深藏不露,喜怒难辨。 他是中宫之子,是唯一的嫡出,虽未明说,但许多人都已经将他当成是储君的有力候选人之一。 他也极少会在圣上面前表露什么情绪,这还是第一次,哪怕隔了这么久,他依然难掩怒色。 可是…… 他自来心悦的,不都是温家二小姐吗? 这话一出,倒是叫许多人都摸不清他的想法了。 皇帝亦是眼眸深沉地看了他一眼。 然至议事结束,皇帝都未开口直言,是让福瑞公主去和亲,还是改成思宁。 走出宫殿后。 几位大臣在前,依旧在讨论着今日武斗之事。 萧缙落后半步,正好同晏陵同行。 他沉声道:“今日之事,多谢晏大人。” 复又道:“待改日我与思宁郡主成亲之时,必邀晏大人过府喝杯喜酒。” 他此前从未在人前提及过跟温月声成亲的事。 如今这话说得是莫名其妙,连他身后的长随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。 唯有晏陵神色不变,声音冷淡地道:“婚宴之上,也会请温二小姐?” 萧缙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。 晏陵已经抬步离开。 涤竹跟在晏陵身后,一路出了皇宫,都没听见晏陵开口。 他也未多言,只掀开了马车的帘子,等晏陵入内。 却见晏陵行至门口,微顿了片刻。 他声音里带着些凉,冷声道:“找个宫人,将方才萧缙的话,传给温夫人。” 这种从未听过的吩咐,叫涤竹愣了半天。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,应了声是。 待晏陵上了马车后,涤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永安王这亲,怕是结不成了吧? 且自各皇子成年之后,他家主子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,从未表露过对任何皇子的好恶。 此番,他竟是直呼了永安王的名字? 涤竹人还在这里晕乎乎的呢,抬眼就见晏陵身边另一个长随匆匆赶来。 “主子,国寺出事了。” 那边,章玉麟在武斗上受了伤。 伤在膝盖,行动困难。 皇帝派了两个御医给他治伤,他便暂时留在了猎场行宫内。 温月声则是打算回国寺之中。 然马车行到了一半,突然停了下来。 温月声抬眸,谷雨便支开了马车车窗。 天边还亮着,夕阳余晖落在了马车之上。 拦住马车的,是个眼生的男子。 对方穿着普通,见车窗打开后,微顿了下,方才上前道:“小的见过郡主。” 不等车内的人发问,他便直接道:“小的是孙府下人。” “我家夫人让小的给郡主带话,说是周家小姐有危险,还请郡主速归。” 这话一出,谷雨神色巨变,忙不迭看向了温月声。 温月声放下了手中的书,神色冷冽。 原本缓慢行走在了路上的马车,一路疾驰。 皇家国寺的位置,较京城的一般寺庙都要远一些,这边更靠近皇家陵墓,从国寺到陵墓,都有重兵把守。 非特定人员,轻易是不得靠近国寺及陵墓的。 然只要离了国寺,便不再是驻守将士的管辖范围。 去往国寺的路上,有好几条岔路,指向不同的位置。 其中有一条,通往的是一个早些年就已经废弃掉了的寨子。 这边人烟稀少,历经多年,寨子已经破败不堪。 因着当初寨子被废弃的时候,发生过许多不好的事情,所以住在附近的百姓都道是这边闹鬼,寻常便算是白日里,也不愿意往这边来。 导致通往寨子的路,被许多杂草覆盖,马车一路行来都格外的艰难。 在马车又一次停下来后,温月声直接下了马车。 “郡主。”四下荒无人烟,只有远远地能看见那个破落的寨子。 谷雨心下不安,想要跟温月声一并过去。 却见温月声握住了手中的佛珠,冷声道:“你留在这里。” 谷雨心中一跳,刚想拒绝,却对上了温月声那双冷瞳。 谷雨当下是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,她有心想劝阻温月声先去报官,却不敢同眼下的温月声说些什么,只得顿住脚步。 温月声手腕上还戴着那串佛珠,只身一人,穿过了这一片荒芜的草地,往寨子里走去。 夜幕降临,这个荒废掉的寨子中,没有一丝一毫的灯光,只这般看着,便觉得瘆人。 温月声独自一人,犹如夜里的鬼魅一般,走在了这边。 经过一处破败的庙宇时,她顿住了脚步。 里面传来了几个男人高昂的调笑声,隐约还能够听到些许女子的声音,很小,细微到了几乎听不见。 “啪!”破败的庙宇之中,为首的男人面上横着几道可怖的伤疤,他一口喝下了酒坛中的烈酒,将坛子摔碎。 碎裂的酒坛扎破了周曼娘的脚踝。 她额头磕破了一片,血顺着头发,将她的右眼遮挡了大半。 而在她面前有个男人,正捂着自己被刺伤了的脸颊嚎叫。 “臭娘们,竟然敢刺伤老子!” “怎么,不想救你姨娘了?” “嘶,那丑婆娘竟然有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。” “这娘们可烈性得很!” “得了,别忘了主顾的话。等会哥几个爽够了之后,就将她扔到路上去,别叫人给发现了。” 这话说完,几个男人对视了眼,为首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,直接上前,一把抱住了周曼娘。 周曼娘只觉得浑身冰冷,她咬紧了牙关,死死地握住了袖笼中的短匕首。 这把匕首,是郡主给她的。 周曼娘永远都会记住,那日风冷,她和姨娘,被父亲送到了国寺中。 姨娘不断地在耳边啜泣,哭诉着她们错了,让周远度不要将他们送到了寺庙中去。 她听了一路姨娘的抱怨,没有多说话。 一直到他们在国寺外静候了许久,再抬眼时,她看见了温月声。 那日夕阳也似今日一般,红得似火。 郡主在听到了她父亲荒唐的请求后,竟没有直接拒绝。 她只问周曼娘:“你可想留下?” 周曼娘毫不犹疑地点头。 哪怕这个决定,让她在此后的几日里,接连遭到了姨娘的埋怨。 可她也是开心的。 因为她终于能够挣脱那个家了。 她再也不用寅时就爬起来,在嫡母面前立规矩,遭受嫡姐的毒打和羞辱。 也不会在深夜里,听着姨娘的哭泣声,点着油灯,给嫡姐做她要用的帕子荷包。 在国寺的这几日里,是她活着的是十几年里,最为快乐的几日。 即便姨娘每日里都在哭,哭她日后的前途,哭自己的命苦,哭她以后再也找不到好人家。 可她也不后悔。 她并不想嫁人,她只想一辈子都跟在郡主身边。 只要能跟这些时日一样,她就此生无憾了。 可是这些人还是不放过她。 清晨郡主离开后,国寺内很安静。 她便打算去厨房里,给郡主做些吃的。 这几日斋戒,郡主吃得很少,她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。 她在厨房里忙活了许久,午后回房间歇息时,就听到姨娘房间里的丫鬟哭着说,姨娘人不见了。 她当下来不及多想,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跟丫鬟一起出去找姨娘。 但国寺内外都被他们找了个遍,只有个小沙弥说清晨见过姨娘,跟一个丫鬟打扮的人离开了国寺。 周曼娘当时觉得不对,可还是出了国寺去找姨娘。 只她到底留了个心眼,将郡主送给她的短匕首带在了身上,并且嘱咐了寺中的僧人,若她两个时辰内还没有回来,就派人传信去给郡主。 她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般大胆,她才离开国寺没多远,就被人打昏,醒来后,人就已经在这里了。 她从这几个歹人的话里,听出了他们是收了旁人的银子,来坏她的清白的,不光如此,那个主顾还要他们将她的腿骨敲碎。 让她后半辈子,都只能够躺着过活。 她拼死挣扎,用头上的簪子刺伤了其中一人,结果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。 她此刻头脑昏沉,眼前被血模糊掉了大半,却死死地握着那把短匕首。 今日若活不成,她便只有来世报答郡主的恩情。 她便是死,也要拉着这几个畜生一起陪葬。 周曼娘不会武,她也不打算用手中的短匕首捅死面前的这几个人,但是她自那天周钰婕的事情之后,就在自己的衣服内侧,缝了一个荷包。 荷包里装着的,是她调配的剧毒。 那毒只要人的身体沾上,便会立即毒发身亡。 她要这些畜生,跟她一起死! 在刀疤脸凑近的瞬间,周曼娘握紧了手中的短匕首,只待他过来,她便要划破衣襟,跟他们同归于尽。 “等等,这娘们手里有东西。”那刀疤脸停顿了一下,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。 “啪!”这声音在这个破败的庙宇里,格外的刺耳。 也让那些个男人的笑容,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起来。 周曼娘被他打得头偏向一方,唇角溢出了血,手中紧握着的匕首,也被对方夺走。 她死死握住,匕首在她的腕间划出了一道血痕。 “贱人,还想着捅老子呢?等着,老子这就让你知道……” 刀疤脸怒不可遏,扯住她的头发就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。 然还未来得及做,就听得一声巨响。 “砰!”那道破败的木门,被人从门外踢开。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里,站着一个女子。 这边的人先是一静,随后反应过来,均是抽出了手中的刀。 刀疤脸眯了眯眼,仔细看清了那女子的长相之后,大喜过望:“哥几个今儿有福了,来了个更绝……” 他手中还扯着周曼娘的头发,周曼娘在剧痛之下,依旧强睁着双眼,看清楚了来人。 她几乎是看到了对方脸的瞬间,眼泪便流了出来。 声音细微地道:“郡主。” 她在剧痛之中,只看见温月声缓步走近。 她想让她走,想说危险。 然而在头部撕裂般的痛楚里,她的意识已然不受控制,坠入了深渊。 夜已深。 谷雨等不到马车从车道上挪开,又放心不下温月声的安危,便独自一人冲去了正道之上,想要拦住经过的人,让对方去报官,或者是去帮温月声的忙。 却没料到,她刚到了这边,就看见晏陵并着身后的几个官员,策马而来。 谷雨大喜:“晏大人!” “晏大人,快救救郡主!” 她又慌又乱,甚至顾不得把事情说清楚。 晏陵也没有开口问。 他翻身下马后,径直往那破败的寨子中去。 跟在他身后的官员,越看越是心惊。 这里是通往国寺的必经之路,然因为荒废了多年,始终都没有人管。 今日却在此处出了事,出事的人,还极大可能是那个今日才帮助大徽赢下了武斗的思宁郡主…… 若郡主出了事的话,他们这些官员的人头,只怕全都保不住了。 寨子里静悄悄的,恍若一个人都没有。 甚至只能够听到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。 在经过了一出破败的庙宇时,晏陵顿住了脚步。 只一瞬,他便毫不犹豫地往那边走去。 他动作极快,以至于后面的几个官员都没有反应过来,他人已经到了那边。 残破的木门倒在了一边,这边没有任何的遮掩物。 屋外冷淡的月光洒落了进来,照亮了整个室内。 然刚行至庙外,晏陵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。 他抬眸。 庙宇之中,乱糟糟的一片。 脏乱的地上,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。 唯有一人站立。 月光倾洒于她身上,仿若给她衣裙上的金莲,都镀上了一层佛光。 而这个于佛光之中站立的人,手持一把长刀,刀刃之上,还在不断地滴血。 她浑身上下不染尘埃,连带着握着刀柄的手,都犹如瓷玉一般。 只有那一把不断滴着血的长刀,在提醒着他,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。 温月声闻声回头,与他对上了视线。 刹那间,他看到了一双似无尽深渊般的黑眸。 深沉,幽静,形同死域。 她脖颈后的红莲,红得似火一般,在雪白的脖颈间,好似于这个静谧的月夜绽放。 连带着这整个庙宇里,都盛满了冷香。 不是她常用的檀香,而是一种冷绝的,似日夜浸染出来的冰冷刺骨的香。 她回身静看了他几眼,忽而朝他走了过来。 那串他赠予她的白色佛珠依然缠绕在了她的右腕间,却好似佛珠上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。 月光落在了那把刀上,折射出冰冷的光,晃在了他的面上。 他就这么看着她一步步走进。 没有表情,也没有后退,只沉默无声地与她对视。 然她身后无边的黑暗,像极了她此刻蓬勃的杀性,将要突破一切撕开黑暗冲刷出来了一般。 伴随着她步步走近,跟随在了晏陵附近的暗卫,几乎是人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,离得最近,就在晏陵三步开外的那个暗卫,甚至已经提起了手中的剑。 “哒。” 下一刻,却听长刀滚落,被她随意地扔在了地上,发出了清脆的声响。 她声色淡淡,在这静谧的夜里,带着几分寻常难以窥见的冷意:“来得真晚。” 所有的人皆怔住了。 那些落后晏陵很远的官员,终是追了上来,刚一过来,就见得这边满地尸体,皆是被吓了一跳。 “这、这是怎么回事……” “郡主?您没事吧?” “这里怎么死了这么多的人?” 在这些惊愕慌乱的视线里,温月声抬眸看向晏陵,轻笑道:“晏大人身边的人,当真是好身手。” 隐匿在了附近的暗卫们,闻言皆是心头一跳。 ……他们没杀人。 这边的官员一愣,面面相觑,皆是不知该怎么回答。 晏陵望着她那双冷眸,道:“郡主没事便好。” “郡主!”谷雨终是追上了他们的脚步,她急得双目发红,刚跑到这边,顾不得其他,只围着温月声看她有没有受伤。 “可有绫帕?”温月声问。 谷雨微愣,正欲回答,却见旁边伸出来一只骨节修长、白皙如玉的手,手中握着一方绫帕。 晏陵淡声道:“郡主请用。” 温月声扫了一眼,接了过来。 她心中燥意太盛,只是绫帕,是擦不干净的。 此刻谷雨也终于是发现了里面横七竖八的尸体,被吓得惊叫连连。 她的叫声,倒是让在场的官员皆是松了口气。 ……总算是多了个正常人。 谷雨惊吓过后,看见了里面已昏睡过去的周曼娘,倒也顾不得害怕,匆匆进了门,去将周曼娘扶了起来。 周曼娘浑身是伤,被背出去的时候,身体还在不自觉地瑟缩。 同行的官员也终是找到了被绑在了另外一间破房子里的杨氏。 杨氏早早地就昏厥了过去,她本来身子就不好,这会更是气息微弱。 同周曼娘一起,被送往了国寺内休养。 温月声却并没有一并回到国寺。 夜风卷起她的裙袍,似蝶一般飞舞。 她擦拭着手,声音很冷:“是周远度之妻,孙氏所买通的人手?” 晏陵抬眸,看向了匆匆赶来的涤竹。 涤竹满头大汗,闻言便道:“是。” “孙氏买通的这伙人,原本就是些到处打家劫舍的贼寇,好几人身上都背负着人命,本就是亡命之徒,根本不在乎其他,只为了孙氏许诺的那些好处,便在此处埋伏了许久,等着动手。” “除此外,孙氏还与孙府的人串通,通过孙府的人,找到了……”他停顿片刻:“找到了公主府的人,让公主府的人出面,这才支走了杨姨娘。” 那杨姨娘也不傻,知晓如今木已成舟,如果是孙府的人直接出面,她胆子小,自然也不敢离开国寺。 可若是公主府的人,就不一样了。 杨姨娘知晓如今他们靠着郡主在过活,听到了公主府有事找,还以为是温月声的吩咐,这才出了门。 也是因为看到了公主府的人,国寺外边的人才没有多加阻拦。 导致杨姨娘直接被骗出了公主府,而后被绑至这边,成为了他们对周曼娘动手的诱饵。 温月声问:“谁?” 涤竹小声道:“小的只打听到了是温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,姓王。” 温月声闻言,当即转身就走。 涤竹看着她上了马车,迅速消失在了眼前。 那慌乱的心跳才渐渐恢复。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他不是晏陵身边的人吗,怎么变成对温月声毕恭毕敬的了? 他挠了挠头,见得晏陵神色冷峻,冷眼看着那寨子的方向。 “差人将此处烧了,今夜的事,让顺天府尹直接上报天听。” 涤竹心头一惊,忙低声应是。 那边,因温月声这几日都住在了国寺里,今日也没有回来的打算。 温寻也没有再差人去请。 然他心中始终不安定,便吩咐了底下的人,明日一早,再去将温月声请回府来,此后无论温月声愿不愿意回来,每日去请一次。 今时不同往日,那昊周太子点名要温月声。 若皇帝犹豫,当真将温月声嫁去了昊周,此后她便是昊周皇后。 温寻细想之下,越发心惊。 晚间与陈氏躺在了一张床上,也是久久无眠。 正思虑着,却听到外边一阵喧哗。 他当下立起身来,怒声道:“都在吵吵嚷嚷什么?还有没有规矩了?” 房门被人推开,他身侧的陈氏也披着衣服坐了起来。 进来的人是蒋嬷嬷,她神色难看地道:“老爷,夫人,郡主回来了。” 温寻皱下眉头:“现在?” 这都什么时候了,温月声怎么会大晚上的回来? 但她能回来,倒也是件好事。 “来便来了,正院里闹什么?” 蒋嬷嬷道:“郡主……郡主她直接进了正院。” 温寻吓了一跳,她跑到他们院子里来做什么? 正想着,就听底下有人来报:“老爷、夫人,不好了,郡主差人将王妈妈押到了院子里,眼下说是……说是要叫人将王妈妈杖毙!” 温寻当下变了脸色,也顾不得多问了,匆匆起身往外走去。 陈氏这会也彻底清醒了,但她不像是温寻,反而是先问了蒋嬷嬷:“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?” “奴婢不清楚,只听底下的人说,似是国寺那边出了事。” 陈氏面色变了变。 此刻的正院内。 王妈妈衣衫不整,披散着头发,状似疯癫一般,不断地吼叫着:“郡主,这里是老爷夫人的正院,你怎能这般做?” “奴婢是夫人的人,便是犯了错,也当由夫人来处置才是!” 温月声闻言,径直扔掉了手中的绫帕。 既是擦不干净,那便不擦了。 她示意押住王妈妈的人松手,那两个婆子一放开,王妈妈便理直气壮地直起了身来。 然没等到她再开口,她的脖子就被人给扼住了。 王妈妈瞪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。 温月声掐着她的脖子,冷声道:“是吗?” “你说是你的夫人来得快,还是我现在拧断你的脖子更快?” 第28章 滚出公主府 她骤然用力,王妈妈的一张脸顿时涨得发红。 她拼了命地挣扎,伸出手想要拽下温月声的手,却也都是徒劳。 她瞪大着一双眼,喉咙里发生刺耳的声响。 “奴、奴婢知错了。” 那种恍若灭顶一般的窒息感,叫王妈妈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来。 眼泪倏地就流了下来。 正院内的其他人皆是被这一幕给吓坏了,慌张之际,有人急匆匆地去叫人,有人双腿发软,连动都不敢动。 那跌跌撞撞跑出去的丫鬟,正好撞上了闻讯赶来的温寻。 温寻还没能进门,就听到屋内传来了咚地一声巨响。 他面色微变,快步进了屋内。 温月声撇开了王妈妈的头,她一松手,王妈妈顺势倒在了地上,带倒了旁边的花瓶,花瓶炸裂开了,扎在了王妈妈的身上,然而这样的痛楚,都无法盖过方才险些窒息而亡的恐惧。 温寻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,他当下是又惊又怒:“你到底是要做什么!?” “把她拖出去,杖毙,别让我再说第三次。”然今日的温月声,却格外的不同。 斋戒日破戒,让她整个人平添了一股燥意,连带着她那一双幽静的冷眸,也显得格外的深沉。 然温寻仍在继续:“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?深夜跑到了父亲和嫡母的院子里,还要杖毙你嫡母身边的下人,温月声,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” “我要做什么,你很快就知道了。”温月声将手浸在了谷雨端来的凉水里,眸里冰冷一片。 “老爷,郡主。”府中管事走了进来,面色苍白非常:“王妈妈咽气了。” 温寻心头一梗,可还未等他发作,温月声已经接过了崭新的绫帕,她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水渍,一边抬步往外走去。 恰逢管家从外边匆匆行来,进门便道:“老爷,顺天府来人了。” 温寻满腔怒火瞬间冷却了下来,他皱眉道:“顺天府?” 这个时间点,顺天府的人来公主府做什么? 顾不得多想,温寻快步出了院门。 才刚出院门,就见不远处火光大亮,竟是顺天府尹亲自带人来了府中。 夜色已深,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,看得人心惊肉跳。 方才离开的温月声就站在了顺天府尹的面前,与身后乌压压的官兵站在了一起,在这深夜里,颇具压迫感。 陈氏赶到了这边时,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场面。 便是她一惯沉得住气,这会心头也忍不住一跳。 公主府正院的大门口足够的开阔,温寻跟顺天府尹说话的档口,谷雨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了一张椅子,让温月声坐着。 于是这场面便变成了温寻和陈氏在底下站着,温月声在上首端坐着,她手里还握着那一串白玉佛珠。 只是和以往不一样的是,她并没有转动佛珠,只那双冷墨般的眸,静静地看着场中的人。 “……事情便是如此,下官此刻前来,便是来捉拿那恶仆的。”顺天府尹简明扼要地将事情告知了温寻。 温寻的神色格外难看,他这才知晓,温月声风风火火地回家,直接命人将王妈妈杖毙是何缘由。 这恶奴确实该死。 可在顺天府来之前,她已经被温月声杖毙了。 温寻来不及开口,上首坐着的温月声忽而道:“王妈妈已经被我下令杖毙。” 顺天府尹闻言,亦是一愣,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温寻。 温寻的脸色很难看,牵涉到了这样大的案子,温月声竟是问都没有问他,就直接动了手。 温寻只得道:“人虽已死,但物证应当还在,从她生前留下来的物件中,应当可以寻得些线索。” 顺天府尹未语,到底是主要涉及人员已亡,且还牵涉到了公主府,郡主在其中,这件案子就变得格外不好办了起来。 但对方毕竟是工部尚书,又是皇上面前得脸的重臣,他亦是不好随便行动。 顺天府尹沉吟片刻,正欲开口,却听一道冷淡的嗓音道:“她死了,她的主子不是还在吗。” 场中瞬间安静了下来。 温寻神色剧变,猛地抬头去看她。 却见她一双眼眸隐匿在了黑暗里,叫人看不清楚情绪,只与那浓得好似化不开的深夜融在了一起。 “那个受她驱使,去哄骗杨姨娘离开国寺的丫鬟,放那个丫鬟离开公主府的门房,与王妈妈同住、一同上值的下人。” 温月声平静地看着底下的人:“还有她日日伺候,片刻不离的主子。” 周围一片死寂。 按照她所说的,是要将这正院大半的下人,并着陈氏这个主子一起,全部拉去顺天府审理。 牵涉到了的那些下人,被点到名的,没有点到名的,皆是哗啦啦跪倒了一片。 匆匆赶来的陈氏脸色格外的难看,只她到底还算得上沉得住气,只对着温寻道:“是妾身治家不严,还请老爷责罚。” 她身后的蒋嬷嬷亦是心惊肉跳,跪下时,腿都是软的。 这件事情,确实跟陈氏无关。 但那个王妈妈本身是陈氏身边的人,一举一动都在陈氏的眼皮子底下,若说陈氏真的是半点不知,那才是荒唐。 只是此前她将此事报给了陈氏,陈氏并没有去管而已。 她还记得当时陈氏的神情。 陈氏坐在了明亮的正房里面,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账本,淡声道:“她既是将王妈妈的儿子打至半死,那便该会想到有今日。” 当时蒋嬷嬷就被陈氏话里的意思吓了一跳。 此后虽说心中不安,却还是按照陈氏的意思,并没有揭发那王妈妈,反而任由着事态发展。 可谁知,那王妈妈行事蠢笨,这件事情到底是烧到了他们的身上。 如今一遭事发,蒋嬷嬷看着陈氏故作镇定的背影,心下已是慌乱到了极点。 “但若说这件事情是妾身所指使的,妾身是如何都不能应的。”陈氏抬眸,面上两行清泪滑下:“还请老爷、大人明鉴。” 温寻面色已是难看至极,他强压着怒火,转朝顺天府尹道:“此事是府中疏忽,才让那恶奴做出这般歹毒之事来。” “说来也是本官的错……” “此次命案,共计死了多少人来着?”温月声那只套着佛珠的手伸出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一共七条人命。” “可以就这般结案吗?” 天渐渐凉了,夜晚的凉风,能够吹散白日里的暑气,却吹不散温月声心底的燥意。 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,第一次破戒,且还是在斋戒日。 她看向场中的顺天府尹,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,淡声道:“哦,还是说,京中所有人都知道,住在国寺的人是我,所以这些事情,原本就是冲着我来的?” “那么那些贼寇,原是奔着虐杀皇室中人来的。”温月声道。 陈氏到底是变了脸色,她沉声道:“郡主误会了,此事当真是王佩所为,与府中的其他人皆无干系。” 无论陈氏之前想的是什么,此时此刻,她所说的都是真心话。 温月声却根本不在乎她说些什么,她甚至不关心陈氏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,只冷声道:“谷雨。” “既然顺天府不受理,那便拿公主府的令牌,去大理寺,去刑部。” 她套着佛珠的手,漫不经心地往身后的椅子上一搭:“去宫中。” 温寻当即神色大变。 温月声这是要将事情彻底闹大,甚至要闹到了皇帝的跟前去! 他大阔步上前,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甚至隐隐有些发颤:“温月声,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你将整个府中拖下水,你以为你能够置身事外吗?你毁掉的也是自己的名声!” 世家勋贵,凡所有皆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 今日若她将事情闹大,明日名声扫地,被这件事情所牵连,甚至还会被连累前途及未来的人里,也有她! 温月声闻言,那双冷眸静静地看着他:“那又如何?” 温寻一时哑然。 他瞬间明白了,她来府中,先一步杖杀王妈妈,就是要拉着所有人跟她一起发疯。 她不是在要什么结果,或者断什么案,她分明清楚明白地知道他们与这件事情无关,那又怎么样,不耽误她将一切放大,将整个公主府拖下水。 温寻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滋味,且还是来自于自己的亲生女儿。 他深吸了几口气之后,到底是冷静了下来。 多年官场沉浮,温寻也并非是个什么草包。 若他是草包的话,也就不会在多年前,先帝尚未定下储君的时候,便已经暗地里帮扶如今的皇帝。 更不会在此前夺嫡之时,替皇帝挡下了那一道暗箭,以此换得了多年来温家上上下下的荣宠不衰。 温寻在官场谋划多年,他自是有办法解决今日这事。 但是他拦得住顺天府尹,却拦不住温月声发疯。 他定定地看着温月声,良久之后才道: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 温月声闻言,抬眸看向了他,那双冷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。 她只道:“此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?” “要你们这些处处打着公主府旗号的人,滚出公主府。” 第29章 要个军职(二合一) 温寻的神色变得格外难看。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,许久才道:“温月声,你可想好了?” “你当真以为,这些年公主府荣宠不衰,门第显赫,仅是因为这个公主府的头衔吗?”温寻冷眼看她:“你母亲已经去世十几年了。” “再多的荣宠,再如何显赫,那也是先帝在世时的事情。即便是当今圣上当初得你母亲照拂过,可人死如灯灭,已经不在人世的人,如何支撑起偌大的一个公主府?” “没有父兄在朝前,这就只是个华丽的空壳!失了倚仗,你以为靠着你母亲留下的这个公主府,你就能继续在外逞威风?” 温月声坐着,温寻站着,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:“失去父兄庇佑的人,是绝对没有资格成为未来的永安王妃的。” 谷雨站在了温月声的身后,神色复杂地看着她。 温寻有些话也没错,女子这一生,若要活得好一点,身后没有一个庞大的家族支撑,是决计做不到的。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,温月声的处境越发差的原因。 十几年了,长公主早已从京中世家,甚至从皇帝的脑海里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如今的温大人,正二品大员,天子近臣。 长公主去世多年,世事却仍然在往前更迭。 夜色里的公主府很安静,温月声的侧脸娴静,声音却不带任何一点情绪: “庇护?你指的是你这府中欺上瞒下的下人,还是你那费尽心思想抢走皇家婚事的夫人和二女儿?” “温寻。”温月声冷眼看他:“是庇护还是想榨取长公主的最后价值,你心里不清楚吗?” 她这话一出,温寻恍若被踩到了痛楚。 他脸色阴沉,暴怒非常:“你胡作非为,还敢这般忤逆不孝,好!我倒是要看看,离了温家,你能将公主府门楣支撑到何时!” 他怒不可遏,转身拂袖离去。 却听得温月声声音薄凉地道:“将你这府里之人,皆悉数带走,公主府的东西,一样都不能少。” 温寻当下暴怒,额上青筋鼓起,神色阴沉非常。 折腾一夜,顺天府到底是在王妈妈曾住的房间里,找到了她勾结外人的证据。 府尹带着底下的人匆匆告辞。 离去时,见得温寻面沉如水,已命人驾了马车在府外等候。 温玉若被叫醒时,人还有些未反应过来。 她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,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人,不解地问道:“母亲,咱们这是要去哪里?” 陈氏微僵了下,她此番疏忽之下,让温月声抓住了这么大个错处,逼得温寻连夜带他们离开。 如今自然是不好跟温玉若直说,只道:“你外祖父病了,你父亲要带着咱们去陈府侍疾。” 这几年,温寻虽然在朝中得脸,可因为他们一直住在了公主府内,所以皇上并没有赐下尚书府。 短时间内,他们只能先去陈府借住。 温玉若闻言,若有所思,并未再多问。 出了温玉若所住的院子,蒋嬷嬷跟在了陈氏身后,犹豫许久,到底是问道:“夫人,咱们就这样离开吗?” 陈氏面色难看,不离开,以今日温月声的疯劲,说不准真的要拉着全府的人同归于尽。 她回身看了眼这偌大的公主府,只沉声道:“倒也不必太过紧张。” 温月声这几日在皇帝面前得了脸,然这等状态也持续不了许久,昊周使臣总会离开京城。 到时候她一个待嫁女,还能守着这公主府几日? 她倒是要看看,温月声有没有那个本事,真的能够嫁去昊周,成为昊周的太子妃。 因是半夜,加上他们走得匆忙,所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。 但温寻带走了大半的仆从,导致公主府内外都冷清了不少,稍仔细一点的人,便能从这冷清的大门处,窥见些许的端倪。 只这次的事情,皆因陈氏身边的人而起,温寻下了重手,敲打了陈氏手底下的人一番,在杖毙了几个曾给王妈妈行了方便的下人后,到底是将此事压了下去。 公主府空了大半,温月声让人将周曼娘母女接了过来。 同样一起回来的,还有赵嬷嬷。 赵嬷嬷此前虽对温月声有些意见,但却也知晓谁才是她的主子,只发生这么多的事情,早已非她能够控制得了的了。 如今也只想着伺候好温月声便是,再多的事,也已不是如今的她可以管得了的。 除此外,尚还留在府里的,就只有她身边的谷雨、夏至,并着几个寻常做粗活的丫鬟小厮。 人太少,甚至连个管事的都没有。 好在周曼娘入府后,接过了府中的庶务。 她从前在家时,几乎什么事都干过,加之人格外聪明,几乎是一接手,就能将府中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。 没两日,章玉麟也从猎场行宫回了京。 同行的,还有忠勇侯府的一个经验老道的嬷嬷。 这嬷嬷说是来伺候章玉麟的,实际上入了府之后,却是做起了周曼娘的左膀右臂。 有她在一旁提点,周曼娘进步飞速,额头上的伤势都没有好全,她就已经将府内的一切都处理好了。 不出五日,府内已是焕然一新。 温月声还是住在了从前的偏院里,主院空置下来,周曼娘索性将这边全部打通,成了一个偌大的会客室,正中供着尊白玉菩萨。 她自己则是住在了从前温玉若的院子里,其实这处院子,是整个公主府最好的一处,她本想让温月声住在此处,但温月声拒绝了。 反倒是让她住在了这里。 周曼娘便没有推辞,将这边改造后,终是拥有了她这么多年的第一个家。 甚至连姨娘,都在经历此番事情后,也彻底对回到周远度身边的事死了心。 周曼娘沉浸在了这些事里,感受到了从前未能有过的充实和满足。 比起来,那日遭遇的一切,反倒像是一场噩梦,梦醒了,她还在郡主的身边。 “小姐,郡主在书房等你。” 午后,周曼娘午睡醒来,直接去了书房。 这处书房,位于静亭边上。 是月前新建的,如今正好竣工。 书房临湖而建,后边是郁郁葱葱的竹林,静谧雅致。 温月声此刻坐在了桌案背后,而她身后的书柜中,摆放着各类佛经。 书房正中的墙壁上,挂着一幅黑色底,赤金色笔迹的字。 上书曰:禁。 风拂过那幅字,带起了温月声的衣袍。 周曼娘推门而入时,她正在写佛经。 长长的桌案上,已经放满了字迹交错,杀气横溢的佛经。 “郡主。”周曼娘将清心莲子茶放在了她的手边。 温月声轻应了声,她侧脸娴静,笔下的字,却如刀斧一般,带着将要满溢出来的强大杀性。 “孙氏,你要如何处置。”她声音浅淡。 骤然听到了孙氏的名字,周曼娘的面色微沉,她只停了一瞬,便毫不犹豫地道:“她该死。” 历经了这么多的事情,她也已不是当初周府内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庶女了,她清楚地知道,给孙氏、周钰婕这样的人留有余地,就是再次给她们机会伤害自己。 温月声写下最后一笔,抬眸道:“章玉麟。” 章玉麟推门而入。 温月声坐在红木圈椅上,面上没太多的表情:“让人传信给周远度,告诉他。” “他若还想回京的话,三日之内,我要听到他府中的丧讯。” 那天周远度来国寺找她,还将周曼娘和杨姨娘留下,落在旁人的眼里,就是她们母女遭到了他的厌弃。 但其实他动身之前,曾单独见过温月声一面。 他希望温月声日后能给他一个重返京城的机会。 这也是他能够在离京之前,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 章玉麟应了,悄悄拿眼去看周曼娘。 却见周曼娘再不似从前那般眼神躲闪的模样,她站在了阳光最为充裕的地方,神色笃定。 只周远度的消息还未收到,宫中便又举行了盛大的宫宴。 上次武斗结束得潦草,此番便是为武斗获胜而特地举办的盛宴。 因这次没有比试,宫宴的氛围也格外的轻松,反倒比第一次昊周使臣来时,接风洗尘的那一回还要热烈。 只有一事,在京中传得颇广。 “……听闻郡主惹恼了温大人,如今独自一人留在了公主府中?” “是有这么回事,就连今日宫宴,温家上下均是到了,却唯独不见郡主。” “这是为何?” “个中缘由便不清楚了。” “这女子若是忤逆不孝,便是郡主,日后也少不得婚事艰难了。” “没了父亲兄弟帮扶,此后也不好在京中立足。” “郡主的脾性,到底是大了些……” 诸如此类的言语,在温家人出现后,便消散了。 这边人的注意力,都落在了今日盛装出席的温玉若身上。 她着一身鹅黄色衣裙,衣裙之上用了些巧思,以珍珠、白色贝母为点缀,绣了大片瑰丽的花朵。 又辅以一整套琉璃头面,耳配珍珠链,是顾盼生姿,格外的清丽动人。 文斗之上,温玉若便有不俗的表现,今日又与萧缙同行,自然惹来了无数人的注意。 至于一直都未到场的温月声,便极少被人提及了。 难得的,温玉若这些日子身体好了不少,跟在了萧缙身后,萧缙听着她甜甜的声音,心情也略好了些。 这些时日,萧缙心情尤为复杂。 若按以往,有他人求娶温月声,他只会觉得如卸重负。 可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后,他心中却只余怒火,还有些道不明的情绪。 以至于温府上下均是离开了公主府,他却并不知晓。 待皇帝与昊周太子郁舜入殿后,萧缙的面色便更加难看了。 郁舜落座后,身边的人低声禀报道:“思宁郡主到了。” 温月声确实没有跟温府的人一起来。 因为她是被昊周使臣和皇帝身边的内侍高泉请来的,同行之人,还有那位晏大人。 萧缙的神色瞬间变得格外难看。 晏陵着一身雪衣,神色疏离冷淡,在这暑热尚未褪去的盛夏里,衣襟紧扣,严丝合缝至领口处。 温月声却一反常态,她着一素白衣裙,外罩大红色宽袍大袖衫,这般张扬的颜色,更衬得她姿容倾绝,妩媚生姿。 然这般娇媚动人的人,偏要戴一赤金佛头。 远远就能瞧见佛头上弥漫的金光。 晏陵亦然。 他还看见她今日未佩戴那串白玉佛珠,而是换成了一串成色极好的蜜蜡佛珠,佛珠共一百零八颗,缠绕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,格外瞩目。 他思及那日她离开前,白玉佛珠已格外黯淡,便问道:“郡主为何换了佛珠?” 他声音很淡,好似只是随口一问。 温月声便随口一答:“晏大人不知道吗?寺庙里的高僧身上所穿的袈裟,都是这个配色。” 走在他们前面的高泉:…… 他看了眼温月声的红衣,又看了眼她戴着的佛头和蜜蜡手串,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。 ……郡主礼佛还是有一点虔诚的。 他二人说的话随意,却让殿内许多人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。 萧缙目光幽沉神色难看,郁舜则是唇边带笑,浅淡的眸里叫人辨不清他的情绪。 宴席开始。 皇帝与郁舜谈及大徽风土人情时,偶然得知这位昊周太子,竟还擅音律,便笑道:“君子六艺,乐为其一。” “大徽不光男子擅琴,女子亦然。”边上的恒广王忽而道:“温家二小姐,便是个中翘楚。” 恒广王称病多日,今日到底是出现在了宴席上,然一开口就冲着温玉若去,宴上静了片刻。 萧缙抬眸看了他一眼,很明显,恒广王将此番自己受罚之事,算到了萧缙的头上。 他与福瑞做出那般荒唐事来,却将这等事情怪罪到了他人头上。 着实可笑。 好在温玉若确实琴艺出彩,骤然被点到了名,也是不缓不慢地起身,面上并无慌张之意。 温月声才想起来,原书中曾写过这一幕。 恒广王刁难,温玉若一曲惊艳四座。 她对书中记忆实在浅薄,原因无他,这本书本就不是她的。 而是……4号的遗物。 4号跟他们都不同,她生性活泼,常在她耳畔叽叽喳喳。 这本小说,是她生前看的最后一本书,出发山河海之前,她还向她抱怨,说等她回来,她要把这本书一次性看完。 后来这本小说,被她放在了4号的墓前。 经年累月,这本4号没看完的书,终是在风吹日晒里,逐渐变得面目全非。 温月声的眼眸凉了几分。 温玉若琴棋书画皆通,陈氏对她的要求很高,她的琴师傅还是当世著名的一位琴师。 所奏出来的琴音,确实是不同凡响。 琴声若流水,似汪洋,婉转动听。 确实称得上精妙。 然郁舜听了片刻,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另一人身上。 她在这缠绵悱恻的乐声里,眸中却透出了彻骨的凉。 琴音停下后,他缓步行至她面前。 殿内不少人的视线,皆是落在了这边。 包括温玉若身侧的萧缙,他甚至没听到皇帝夸奖了温玉若什么,目光只落在了后方二人的身上。 “郡主可擅琴?”他问。 温月声淡声道:“会听。” 郁舜低笑:“也不知郡主喜欢哪一首曲子?” 温月声:“大悲咒吧。” 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渭阳王:? 他确认了,思宁确实是喜欢礼佛。 出乎意料的,郁舜竟是轻笑出了声。 他那双浅淡的眸里都染上了细碎的笑意,瞧着格外晃眼。 “想不到天下音律诸多,在郡主眼中,却不如佛音悦耳。”郁舜想起了大徽京城里的传言:“郡主确实是佛缘深厚。” 温月声喝了口茶,闻言倒是想起了什么,她淡声道:“倒也不尽然,有一位的琴声,确实是不错。” 边上的渭阳王快把耳朵凑到他们跟前了。 他在等思宁的又一句佛理,却听她道:“琴声悠扬,禅意深远。” 温月声抚了一下手腕间的佛珠,轻声道:“尤为适合入睡。” 殿内安静了下来。 晏陵抬起眼,那日她身上冷淡幽静的檀香,还有将醒未醒时惫懒的双眸,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。 这殿内大部分的人皆不知道温月声在说什么,然而知道的人,如渭阳王之流,便瞬间心神领会。 毕竟那日在国寺之内,皇帝并渭阳王等诸位王爷,可是亲眼撞见了温月声趴在了晏陵身侧,听着他的琴音入睡的场面的。 渭阳王还怕萧缙想不起来,特地到了萧缙身侧道:“这么看,思宁同晏大人关系不错,竟能在晏大人的琴音底下安眠,哦,与昊周太子也算有说有笑。” “嘶,怎么反倒跟你生分了呢?”他状似想不明白,却见得萧缙的眼中都笼上了一层阴霾,面色难看至极。 他还安慰似地拍了拍萧缙肩膀,笑道:“四弟也不必往心里去,这事可再正常不过了,你往常宠溺着温玉若时,思宁不也是你这样嘛?” 一报还一报而已,你怎么就生气了呢? 渭阳王就差把嘲笑摆在明面上了。 萧缙冷声道:“三哥这般了解,想来必是经常如此。” 渭阳王沉了脸色,谁不知他天生爱风流,家中却娶了一个悍妇,惯常将他看上的美人送人,甚至还送到了他这几位各怀心思的兄弟府上。 萧缙戳到他痛楚,叫他面色难看非常。 然哪怕如此,萧缙心里的那把火,却依旧未能熄灭半分。 他甚至动了将温月声拉到身侧的念头。 可未等他抬步过去,上首的皇帝便开了口。 温月声说的那句话,皇帝也听见了。 他目光在晏陵和温月声之间停顿片刻,到底开口打断道:“思宁,章玉麟呢?” 殿中宫人传了章玉麟入殿。 郁舜只能暂且回到了座位上,只刚才古怪的氛围,到底是让他注意到了些什么,他坐在席上,目光落在了远处独坐的晏陵身上。 自对温月声动了念头以来,他都并未将温月声明面上的未婚夫放在眼里过,但这位晏大人不一样。 时至今日,郁舜都仍记得数月之前,晏陵独自一人到昊周都城,与昊周谈和时的景象。 此人待人冷淡疏离,然城府之深,手段之了得,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。 那边,殿上的皇帝对章玉麟道:“此番武斗,你立下大功,你说说,朕该赏你些什么好?” 离上次皇帝近距离见到章玉麟,也是许久前的事情了。 记得他那时刚刚恢复,人还不太聪明,在校场之上,被一些刺头新兵欺辱,也不敢吭声。 而今日,他却已经口齿清晰,说话极具条理。 “回皇上的话,赢下武斗,功劳在于郡主,章玉麟能做的事,只是听郡主的话而已。” 哪怕殿内的人早就有所准备,但亲耳听到章玉麟说出这样的话,到底是不一样的感受。 皇帝微顿片刻,到底是道:“思宁。” “既然章玉麟说此番都是你的功劳,那你便说说看,你想要什么?” 无数目光投来,温月声缓慢起身。 记得第一次武斗时,章玉麟赢下努烈,皇帝也问过她同样的话。 那时许多人都以为她会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,从此后再次活跃于宫中,却没想到她只要了一些俗物。 而此番皇帝再问,这次的功劳,远比第一次来得大。 许多人都在想,温月声也该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。 比如……那个迟迟未有履行的婚约。 亦或者是至今为止,还没定下的昊周太子的求亲。 或许她开了口,皇帝也未必会应许,但是这等机会,对于这些年已经彻底失去宠爱的她而言,并不多了。 然这边的人想了许多,却都未能够预料到温月声的回答。 大殿内灯火通明,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灼目的红,衬得她一身冰肌玉骨,唯独那双眸,始终都是冷的。 她抬眸时,眸底没什么情绪,声音也是格外的淡。 开口却道:“那便要个军职吧。” 静。 在无数或惊愕或不解或诧异的眼神里,温月声平静地道:“城北校场,不是还缺一个校尉吗?” 第30章 校场点兵 这在两国宫宴上,在皇帝的跟前,直接开口要军职的,温月声绝对是第一个。 恒广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问道:“你的意思,是打算让章玉麟担任城北校场的校尉?” 渭阳王没忍住道:“那不然呢,总不能是给她自己要的吧?” 话虽如此,他看着温月声的眼神里,还是带了些惊讶。 朝中某些争斗日益白热化,这其中,又以恒广王那一脉之人最受瞩目。而就在此前,也就是温月声与他们同出现在了城北校场的那一日,恒广王便损失了一名校尉。 也就是眼下温月声所提及的这个位置。 只是一个校尉,官职不高,看起来似乎也算不得多重要。 但只有他们这些个王爷才清楚,这些年因为昊周屡屡来犯,皇帝对武将的重视,也同以往截然不同。 虽然只是一个校尉,却代表着他们中间谁人可以插手到了兵部之事,是以如今这个位置空置了出来,不少人都对其虎视眈眈。 温月声突然横插进来,倒是所有人都未料到的了。 果不其然。 恒广王面色沉了下来,回身便对皇帝道:“回禀父皇,儿臣以为,此事不可。” “章世子虽悍勇无双,但校尉乃是一军统帅。章世子此前入了军营,但仅是在新兵营,且所待时日不足十日,对军营,对用军了解皆不深,这般情况下,若按照思宁所言,直接让其出任校尉一职,只怕会招来底下人的非议。” 事关兵部之事,此刻恒广王也顾不得这话会得罪忠勇侯了。 如果真的让章玉麟占了那个位置,他之前的布置就真的是彻底白费了。 “这倒是,本王还记得,那日在校场中,忠勇侯副将吴勇将军还说过,说章世子不能适应军营生活,这才领着章世子离开,如今却突然要回去做校尉……” 渭阳王轻笑了下,并没再继续说,但他想表达什么,已经是不言而喻。 章玉麟才说不适应军营生活,如今说着说着就要回去做校尉。 这谁能信服得了? 和几位王爷比较起来,武将们倒是没有那么剧烈的排斥这件事。 镇国大将军道:“若单论武艺,以世子之能,当个校尉是随便当得的。” 事关大徽武将升迁之事,郁舜没有开口,他目光只落在温月声身上。 他眼眸深邃,唇微勾起。 校尉不算什么太高的军衔,但若这个位置真的落在了章玉麟头上,那实际上的控制人,就不是章玉麟。 而是温月声。 但很明显,在场的人,大多都没有将温月声算进去,只论章玉麟能否承得住事。 大徽不仅是重文轻武,在某些事情上,也是下意识地忽略掉女子,且多半数都认为,女子当以在家相夫教子为重。 文斗之上,温玉若那般受宠也只能参与几个不重要的比试,更别提女子天然不占优势的武项了。 吵闹之中,温月声又一次开了口,她声音很淡,也几乎没什么情绪。 开口道:“行与不行,试试便知道了。” 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。 从她开口后,就一直没有表态过的皇帝,闻言道:“你想怎么试?” 章玉麟确实是天生猛将,只在她身边做个护卫,可惜了。 尤其,是在看到了昊周那么多将领后,有这么一个好苗子在眼前,皇帝也是想要发挥其最大作用的。 但如他们所言,章玉麟能否胜任,还是个最大的问题。 “校场点兵。” 谁都没想到,这次宫宴的最后一个地点,会在城北校场。 临近傍晚,暑气逐渐散去,天边依然明亮,橙红色的夕阳洒满了整个校场。 城北校场,含新兵营在内,共有士兵四千五百人,应设校尉三到五人,但如今位置空缺,便仅有两名校尉。 因上次皇帝来校场看练兵,他们表现不佳,此刻皆有些惶恐不安。 温月声站在高台上,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。 她淡声道:“此番为章玉麟可否担任城北校尉一职的实战演练。” “参与演练之人,一分为二,各自为营,以两道标杆大旗为主,突破对方阵营,砍下大旗,或生擒敌方主将者为胜。” “赢下对阵一方,得五百两纹银,生擒章玉麟者,擢升为将。” 此言一出,底下瞬间热闹了起来。 寻常士兵难以得见这么多高官贵人,加之此番演练嘉奖丰盛,让许多人皆蠢蠢欲动。 又听到章玉麟的名字,不少人皆是心绪复杂。 章玉麟从这个校场出去,而后于大徽及昊周的对战中,一举成名,如今竟还要担任校场校尉一职。 风光至此,却也让人心中斗志更胜。 毕竟他从前在这个校场时,仅仅只是一个骂不还口,打不还手的怂蛋新兵罢了。 不过些许时日未见,便要凌驾所有人之上,这是何等道理? 此番是群体对战,而非一对一对决。 这等对战中,个人实力能起到极大的作用,但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上,优势便没有那般明显了。 温月声只说一分为二,没说该怎么分,只让他们自己选择。 因高台视线限制,加之场地局限,场中只留下了一千士兵进行实战演练。 待得他们自行分队下来,章玉麟这边,竟是不到三百人。 人数相差巨大不说,他这边的人手,还多半来自于新兵营,作战经验和实力之上,与老兵相差甚远。 而在这般情况下,温月声还并没有下场。 她只在章玉麟清点完了人数后,同他耳语了几句,便折返回到了高台中。 “思宁,你不下去帮忙?”恒广王冷眼看她:“你若不去,只怕这场演练,就更没有悬念了。” 渭阳王在一旁笑:“大哥如何知道没悬念的?难不成你提前知晓了多数将士都不会选章世子?” 恒广王神色阴沉了下来。 渭阳王见状,但笑不语。 城北校场原本的三个校尉,有两个是恒广王的人,后来被皇帝换掉了一个,却也不是完全无人可用了。 这些时日,恒广王连连惹怒皇帝,若再连这城北校场都保不住的话,在朝中的处境会越发艰难。 且如今章玉麟只听温月声的话,落在恒广王眼里,就是忠勇侯一派已经倒向了萧缙一方。 有些东西,他便是自己拿不到,也不愿让其落到了老四的手中。 场中演练已经开始,温月声手持佛珠,并没有要与他二人说话的意思。 高台上的人,注意力也大多都被吸引了过去。 萧缙不知何时站到了温月声的身侧,底下千人演练声势浩大,然他的目光,却难以从她身上移开。 她站在高台上,对底下的将士说话时,有那么瞬间,他都要以为眼前之人,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。 然回过神,还是温月声那张熟悉的面容,但有些东西,好像彻底跳出了他的掌控。 正想着,却忽闻底下爆发出剧烈的声响。 所有人循声望去,皆是愣了一下。 他们两方人数相差甚远,章玉麟那边的新兵作战能力还差。 可谁都没想到,这刚一开局,章玉麟那两百多个人,便瞬间散开了去。 人数不多已是劣势,若按照往常对战的话,人少的那一方,更应该保持好阵型,尽可能地待在一处才对。 他们这样散开,便是给人各个击破的机会。 尤其今天还有一项奖励,是生擒章玉麟。 离了温月声,他力气能不能完全使得出来都是一回事,何况一个人擒不住,可以一群人一起上。 章玉麟又高又壮,对付这样的人,用寻常的兵器都不如钩锁来得好使。 数十名士兵动作迅速地将他围住,且从怀中掏出来了钩锁。 钩锁相连,组成了一张可以将他网络其中的大网。 这些士兵,身型轻巧灵活,同他们比较起来,章玉麟显得尤为笨拙。 甚至在那张大网落下时,他都未能避开了去。 开战即是大捷,这倒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。 忠勇侯身边的吴勇更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,神色紧绷。 说实话连他们都不清楚,章玉麟离了温月声到底有几斤几两。 是以在面对这么多人的情况下,自然觉得他不会占据优势。 却没想到的是,章玉麟连腰间缠绕着的紫金重锤都没有拿出来,抬手就握住了那些钩锁组合成的大网。 那只宽厚粗壮的臂膀鼓起,用劲一拉…… 哗啦。 竟是生生将几条钩锁拉断,将那些拽着钩锁另一端的士兵,拽倒于脚下。 这般神力,不止镇住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士兵,也让高台上的众人惊呼出声。 “这怎么看着章世子的力气又大了些?” “……十一、十二。”有人数了下那些被他拽倒在地的士兵,变了神色:“足足十二人。” 这话一出,连带着旁边看热闹的昊周武将,皆是神色一紧。 天生神力的人倒也并非是没见过,那努烈本身也算得上是力气惊人。 但这种力气会飞速成长,进阶型的人,就几乎难以得见了。 郁舜微顿,眼神幽远。 武斗刚过去几日,他身边大多数的将士,连伤势都没有恢复。 可章玉麟不光恢复如常,甚至状态还胜于武斗那一日。 有如神助。 他眸光扫向了温月声。 她身边,还有擅医之人? 他微顿,对身后的长随轻招了下手,淡声道:“派人查一下,陆青淮可在大徽京城。” 上月中,陆青淮率千人小队与昊周在边境发生冲突。 被昊周将士重伤,伤他的人,是郁舜新得的一名将士,此人武艺一般,但极善用毒。 尤其擅用巫蛊之毒。 自那次之后,边境再不见陆青淮身影。 也是因此,哪怕武斗之前,陆庭玉赶到了京城,郁舜也未太过在意。 陆家兄弟,陆青淮武艺更高,但行事较为莽撞,不若陆庭玉周全。 陆庭玉虽周全,武艺却欠些火候,至少以他一人,是决计不会是郁舜的对手的。 只未料到,半路杀出个温月声。 如今再看章玉麟这状态,郁舜那双浅淡的眼眸微微闪烁。 也不知温月声身边那位医者,能否治得了巫蛊之毒了。 校场中,章玉麟一出手就伤了十余个士兵,他这边士气大涨。 对面也对章玉麟更加忌惮,并未贸贸然行事。 然就在此时,一个由新兵营二十来个人组成的小队,绕到了大军后方。 被正后方的士兵察觉,场中与章玉麟对阵的另一个校尉,调动了百来人,前去围剿这支小队。 “这是打算去偷袭吗?” “离着曾远那边的大旗还有一段距离呢,又才二十来个人,能偷袭得了什么?” “这会曾远调了人过去,这支小队要被吞噬了。” 高台上的人议论纷纷,皆以为此番是章玉麟调度失误。 却万万没想到,在那曾远调度人过去围剿时,又一支二十人的小队,从侧边往大旗附近绕。 “又来?”渭阳王皱眉:“怎么总是二十人小队,而且都是些武艺极差的人,这样能偷得到大旗吗?” 他身侧的萧缙冷声道:“他们所为的,本就不是偷大旗。” 渭阳王微顿,看向了他。 却见他又不说了。 渭阳王正欲开口,就见得场中形势一变。 原本看着毫无阵型散乱出去的章玉麟这方的士兵,竟是在不知不觉中,靠近了对方大旗。 虽说只是零散的几个人,但这几个人显然是有些章法,竟是踩在了对方的肩膀上,让人飞跃下去砍大旗。 只到底是未能成功,那飞跃下去的人,被校尉曾远击落了下来,正中胸口,被迫出局。 “……原是打算声东击西。”渭阳王反应过来了:“他们人数太少,正面突围进不去,便打算用这些零碎的办法吗?” “这办法倒也还算有用,但对方人太多了,且在大旗附近镇守的,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士,想要靠偷袭,或者打个出其不意,大概是砍不掉大旗的。” 他所言没错。 章玉麟这边也算谋划得当,但几次三番行事都被阻拦。 人数上的巨大差异,还是难以弥补。 且派出去的这些小队,大部分都被围剿了,从场面上来看,他们便更加陷入劣势了。 可渭阳王没注意到的是,这些小动作,确实是没能碰到大旗。 但到底还是分散了大军的注意力。 那个曾远本来好几次都欲让人生擒章玉麟,可却屡屡被打断。 而在这中间,章玉麟却越战越勇…… 他一个人,用两把大锤,是活生生从所有人中间劈开了一条路,穿过了这条路,径直走向了通往大旗的另一方向,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砍掉大旗。 只因。 温月声此番告知他的,并不是让他用计砍掉对方的大旗,以少数换多数,取得胜利。 她说的是…… “生擒曾远。” 她要他站在敌方的阵营里,重挫敌方主将。 当着所有人的面,取敌人之首级! 章玉麟骤然扔掉了手中的紫金重锤,这一对重锤,重达几百斤,一旦扔出去,便会令得周围的人迅速散开。 卸下重负,他大阔步向前,竟是飞快跃到了那曾远面前。 他抬手,轰地一下卸掉了曾远的手中的武器,将他提溜在了跟前,同一时间…… 咔擦。 他竟是生生撇断了那迎风而立的飘扬大旗。 大旗轰然倒塌的瞬间,场中安静非常。 章玉麟确实可以用计谋,可比起计谋,他更能直接了断地生擒对方主将,顺便撇断对方护着的大旗。 且是在扔掉武器的情况之下。 “章玉麟,胜——”底下奔跑的士兵,挥舞着旗子高声道。 场中静了片刻,骤然暴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。 想要让将士信服,没有什么比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章玉麟的实力还要更好的办法了。 满场高呼,将士们的情绪比起高台上的这些达官贵人们更容易点燃,他们高呼着章玉麟的名字,情绪高涨。 “好!”高台之上,皇帝亦是受到了这些将士的影响,高声道:“好一个章玉麟!” “传朕旨令,即日起,着令章玉麟为正五品定远将军,统率三军,另赐……” 满殿皆静。 温月声开口要的,只是一个校尉,而今圣上给的,却是正五品的武官封赏。 这个数月前尚还懵然无知的痴傻儿,几乎是一跃升将。 章玉麟还未入殿,无数道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这其中,又以温寻的尤甚。 他昨日说出去的话,不停地回荡在了他的耳边。 “失去父兄庇护之人,是绝对无法成为永安王妃的……” “靠着你母亲留下的这个公主府,你就能够继续在外逞威风?” 字字句句,响彻耳畔。 在这个盛夏里,让他的一张脸,犹如浸在了冰寒彻骨的冷水里。 偏章玉麟还在此时回到了高台之上。 他已知封赏之事,手里却攥着他自下方扯下来的军方大旗,在无数的视线中,行至温月声面前,将那块大旗递与她,道: “章玉麟幸不辱命!” 这殿内许多人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这位突然扶摇直上的定远将军,仍旧将自己当成是温月声的护卫。 而他能有今日,从恢复神智开始,所走的每一步,都拜温月声所赐。 章玉麟回身,面朝校场,高声道:“今日之后,若还有人不服,可随时来公主府寻我,章玉麟随时奉陪!” 高泉:…… 什么公主府? 你不是将军吗你住什么公主府啊? “大徽将士,听我点兵!”章玉麟振臂一呼,底下无数将士应声: “是!” “是!” “是!” 声音响彻云霄,震慑天际。 无数道目光,落在他及他身后的人身上,那人手持佛珠,静立,目光冷淡,似无悲无喜。 第31章 做些交换 夜凉如水,明月高悬。 温月声从高台上下来时,陆家的小厮已经候在了一旁。 “见过郡主。”他快步上前,低声道:“小的是陆将军身边的夏随。” 边疆不可无人,武斗结束之后,陆庭玉就离开了京城。 如今还留在了京城的陆将军,则是陆庭玉的弟弟,陆红樱的孪生哥哥陆青淮。 陆青淮这次伤得太重,原是打算留在京中,将伤势养好再折返边疆。 但在入京后,他伤势骤然加重,至陆庭玉离京时,陆青淮已是彻底陷入了昏迷中。 陆庭玉必须得要离开,然陆家目前能够主事的,只有陆红樱。 陆红樱这几日皆守在陆青淮身边,宫中的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,却都对陆青淮的状况束手无策。 陆红樱情急之下,想到了周曼娘,便将周曼娘请了过去。 周曼娘仔细看过陆青淮的情况后,怀疑陆青淮是中了毒。 但那毒性诡异,她也是第一次见。 眼下别无他法,她只能摸索着,根据毒性试着调配了解药。 但…… 夏随低声道:“周小姐说,所调配出的解药中,含有剧毒。” 光就这几天内,周曼娘所写的解药方子,便足有高高一摞了。 到他前往校场来找温月声前,终是得出了最契合毒性的药方。 然几乎是刚写出来,周曼娘就发现了不对。 说是解药,但这得出的药方,本身就是剧毒之物。 她这份解药的争议性太强,以至于温月声在赶往了陆府之后,这边还在争论。 “……以陆将军眼下的身体状况,若服下此药,只怕会立刻毒发身亡。” “可不用这份解药,王御医可有能解此毒的办法?” 对方沉默了许久后道:“短时间内,很难研制出解毒之法。” “但若是趁着眼下还有机会,将中毒的部位切掉,阻止毒性蔓延的话,陆将军或许还能够有一线生机。” 跟王御医争论的那人,当下变了脸色。 “陆将军中毒的部位,乃是他的右腿!如今两腿都没了知觉,你的意思是,要将他的两条腿都斩掉?!” 这话一出,旁边站着的高泉都是神色巨变。 陆家一门三将,数陆青淮武艺最高。 他十三岁入军营,十六岁就立下过赫赫战功,如今不过十七岁,竟要告知他要锯掉双腿? 莫说他是个武将,就算是对于寻常人,这也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。 院内陷入了僵持,许久之后,王御医才道:“眼下再不做出决断,过了今夜后,便是用这等办法,怕也是保不住陆将军的性命了。” 闻得此言,陆红樱几乎站不住了。 跟王御医争辩的人,是边疆的军医,也是最了解陆青淮身体状况的人。 陆青淮从发觉中毒到如今,已过了近两个月。 靠着军医每日里给他施针,才拖到了如今。 但到陆庭玉离开之前,陆青淮已是彻底陷入昏迷,如他们所言,再不想办法,陆青淮便要毒发身亡了。 这两位,一个是宫廷御医,从医数十年,一个边疆军医,随军多年,两个人都拥有极为丰富的经验。 但军医更擅长治伤,对毒了解不深,御医想法则偏向于保守,一切都以保住性命为重。 唯有周曼娘几天几夜不眠不休,写出了一份剧毒药方。 然在这里,她是插不上话的。 她比不得这二人经验丰富,所学的医理,一部分来自于从前家中的医女,更多的则是自己读过的医书。 在周府那段难熬的日子中,周曼娘大概做得最多的,就是每日整理她的医书手册,以及照料她在后院中开辟的一小块药田。 当年她与陆红樱相识,也是因为她上山采草药,碰巧撞见了受伤的陆红樱。 和这二人比起来,她资历浅,想法跳脱,且用药太过大胆。 所以对于这份解药,许多人都是持不赞同的态度。 “离毒性彻底发作,还有多久?”温月声进了院中,开口问道。 她的出现,让周曼娘心中多了些底气,她缓了口气,轻声道:“三日。” “若按照王御医的方法来做的话,切掉陆将军的双腿,至少需要两日做准备。” 断腿,保命,这两件事都不容易,所需时间也格外长。 也就是说,认真算下来,留给他们的时间,也仅有一日了。 陆红樱面色苍白,静坐在了边上,她放在了腿上的手,不住地发抖。 她和陆青淮是孪生兄妹,陆青淮早她一刻钟出生。 孪生连心,她此刻连心尖都在发抖和剧烈疼痛。 她想不到从前意气风发的陆青淮,若醒来后发觉自己双腿不在了,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。 她更想不到,如果陆青淮人不在了,她又当如何。 “用药。”温月声冷声道。 这话一出,院内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她。 王御医几乎是顷刻间变了神色:“郡主,这位周小姐所制的解药,不光用药大胆,且制法奇特,未经过任何的验证,若就这般给陆将军服用的话……” 也不用等三日之后了,陆青淮怕是立即就能死亡。 陆红樱亦是双目震颤,眼里含着泪看向了她。 却听她道:“斩断双腿,可能保证毒素全清?” 周曼娘轻轻摇头,她声音很轻:“毒已深种,即便是斩断双腿,将军体内也会留有余毒。” 余毒虽不致命,但会让陆青淮一生都处于极端的痛楚中。 但无论如何,好歹命是保住了。 从陆青淮毒发至今,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。 然温月声却道:“你所制的解药给我。” 周曼娘微顿,将一个熟悉的小瓷瓶递给了温月声。 温月声接过小瓷瓶,拔开瓶塞,药味刺鼻,还混合了些微的血腥味。 是一种闻过就不会忘的味道。 她抬步,径直入了房间内。 “郡主!?”这边的人皆是神色巨变,回过了神来,皆慌忙跟了进去。 然一入内,看到的却是温月声已经将瓷瓶中的解药,灌入了陆青淮的口中。 高泉吓得腿都软了,险些栽倒在了地上。 满室死寂中。 温月声起身,行至旁边的铜盆边上净手。 那边陆青淮的身体已经抽搐了起来,她却冷声道:“我在昊周使臣的身上,闻到过同样的味道。” 所有人皆抬眸看向了她。 陆红樱满脸仓皇,面色近乎白得像纸一般。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温月声说,她闻到过这个剧毒解药的味道。 陆红樱神色怔忪,却见温月声那双冷眸里没有任何的情绪。 她道:“四将之一的泰兰。” 其实味道几乎很浅,浅到寻常人不注意的话,是根本闻不到的。 但温月声杀性太重,对血腥味格外敏感。 武斗之前,泰兰根本没受过伤,身上却一直带着这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。 床上的陆青淮呕出了黑血,又一次昏厥了过去。 夜还很漫长。 入了九月,盛阳依旧。 因昊周使臣在京,今岁的秋日狩猎也提前了许久。 皇家狩猎场内的枫叶都未红,狩猎便开始了。 “……今日陆青淮当真能来?”狩猎还未开始,恒广王便皱眉问了一句。 渭阳王道:“便是今日不来,月底和亲时,他也得到场。” 原因无他。 与昊周和亲的人选仍未定下,其他事宜却几乎已经落实,包括护送公主至边疆的将士。 这个人选,当选对边疆熟悉的,且还是大徽格外重视之人。 与昊周使臣商议过后,定下了陆家兄弟。 但…… 陆庭玉还好说,陆青淮重伤未愈,此前武斗都没能参加,届时又如何去送亲? 昨日宴上,昊周太子郁舜听闻陆青淮此前也同陆庭玉一并入了京的事,便提出今日狩猎场上,想一睹陆青淮之风采。 陆青淮年少成名,十六岁时就能挽弓射箭,于纷乱的战场上,一箭直取对方将领性命。 郁舜会有此言,倒也不意外。 但在他们都清楚陆青淮重伤的前提下,昊周此举,便旨在试探了。 双方都心知肚明,且如今还在和亲议定的阶段,今日若陆青淮不能完整地出现在了皇家狩猎场,那便是大徽露了怯。 昊周那边,自然也好提出更多的和亲要求。 而这个要求,据渭阳王观察,多半是冲着思宁去的。 “这可如何是好,今日陆青淮若来不了,四弟,不如你去跟昊周太子说道说道,说思宁对你情深义重难以自拔,是决计不会嫁给他的!”渭阳王看向萧缙道。 他这话一出,景康王身侧的梁文昊便道:“思宁郡主待永安王不是一直都如此吗?” 渭阳王当即笑了:“是吗?是的吧。” “对呀,满京城谁人不知,思宁郡主对咱老四情深不悔呢?”他抚掌大笑,旁边的萧缙神色难看非常。 只他阴沉着脸,未能开口,昊周使臣已经到了。 郁舜着一身白色衣袍,面冠如玉,仪表堂堂。 领着昊周众武将出现在狩猎场时,引来无数的目光驻留。 萧缙神色越发难看。 原因无他,这位昊周太子,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,今日右手腕间,竟也是佩戴了一串佛珠。 他看见了旁人自然也看见了。 身侧几个兄长庶弟未语,然目光却不断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萧缙彻底冷下了目光。 昊周使臣已到,然陆青淮仍未露面。 恒广王四下看了眼,问道:“陆青淮不在,那位新任的定远将军也不在?” 渭阳王:“这大哥可就问倒我们了,人家定远将军可是思宁的护卫,思宁不在,他不在不是很正常?” 话虽如此,场面上还是不太好看。 昊周今日奔着陆青淮而来,陆青淮久不出现,难免叫人生出些不好的猜测来。 天子身边的重臣,都清楚陆青淮的事,然普通大臣却是并不知晓的。 边疆多年来,靠着陆家三将支撑着,其中又以陆青淮实力最强,若陆青淮出事的消息传了出来,难免会朝野动荡。 可即便如此,还是有人问出了口:“小陆将军是何时归京的?” “据说是跟陆将军一并来的。” “那武斗之时,怎未能见他?” “这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那场武斗事关重要,陆青淮都没有出现,这事就不得不让人多想。 可昊周使臣就在眼前,他们也不好将担忧说出口。 只等到了皇帝的銮驾都已经到了,陆青淮仍旧未能现身,有些人便有点着急了。 “陆将军怎还不来?可是路上出现了什么事情耽误了?” 昊周那边,郁舜也收到了些消息。 只知道校场点兵的那一日,大将军府去了很多人,但陆青淮真正的身体情况,就不清楚了。 算了下时间,今日是陆青淮毒发的最后一日。 若今日还拿不到解药,陆青淮几乎是必死的。 正逢皇帝携众臣入了狩猎场。 未见得陆青淮,不少人心中忐忑。 不只是今日与昊周的博弈,陆青淮若真的出了事,对整个大徽都是极大的损失。 军中出现这样出类拔萃的将士,尚不知要多久,和亲未成,陆青淮出不得半点差错。 静立不安中,忽而听到了踏踏马蹄声。 马蹄声整齐划一,咚咚咚地敲击在了许多人的心上。 抬头乍见滚滚烟尘中,有人纵马疾行而来。 隔得很远,却气势磅礴。 那为首之人,着一身金色戎装,日光之下,那金色的甲胄光彩夺目,轻抬首,露出了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。 鲜衣怒马少年郎,正是那不断被人提起来的陆青淮。 这边先是一静,随后有人惊呼出声:“陆将军到了。” 场中顿时躁动了起来。 陆青淮没事!且还不只是没事。 原本重伤未愈,已经距离毒发只有一日时间的陆青淮,不仅还活着,甚至还能骑马飞奔,姿态张扬。 郁舜身侧的武将皆是脸色微沉。 这代表着,昊周与大徽谈判,又少了一个筹码。 郁舜则是轻顿了下,目光落在了陆青淮翻身下马的位置,那边停了辆马车,旁边站着比马车还要高大的章玉麟。 温月声缓步走出马车。 她为首,章玉麟在左,陆青淮在右。 “陆青淮怎么是同思宁一起来的?”渭阳王眯着眼睛,问了一句。 恒广王沉声道:“当是路上碰到便一起来了,怎么,你该不会觉得,陆青淮也是思宁的护卫吧?” 然跟渭阳王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再少数,尤其是一些清楚内情的人。 尤其陆青淮此人,性格是出了名的桀骜难驯,如今却这般乖顺地走在了温月声身后…… 萧缙眼眸幽沉,目光落在了那为首之人的身上。 今日狩猎,温月声却并未穿骑装,行至跟前,他听到渭阳王问她:“思宁,你骑装呢?” 温月声道:“我不杀生。” 渭阳王:…… 好,她来狩猎场礼佛来了。 她身边的陆青淮步履生风,容貌出众,身上还带有少年人独具的风采,然走了两步,就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不疼?” 陆青淮脸一僵。 疼,他快疼死了。 就刚才,还没到皇家猎场前,他还病歪歪地躺在了温月声的马车里。 他疼得要死,温月声那婢女还道:“陆将军离远些,我们家郡主不喜与他人触碰。” 好一个不喜他人触碰。 那天他被那巫蛊之毒折磨得几欲死的时候,不是她掐着他下巴给他灌的药? 温月声简直没有人性。 但陆青淮是谁,他是边疆战神,他能让这疼打倒? 他就算是疼死了,也要从马车上爬下来,骑马登场。 叫郁舜老狗好好看看,他活得比郁舜的老命还要长。 也不知如今正值盛年,堪堪二十六岁的昊周太子郁舜,知晓陆青淮私底下叫他老狗,会是一种何等的心情了。 温月声抬步欲走,却见陆青淮站住不动了。 她扫了他一眼,就听陆青淮小声跟章玉麟道:“章哥,你扶着我点,我好像站不太稳。” 谷雨:…… “陆将军,你这样回去,伤口撕裂了的话,曼娘会生气的吧?”章玉麟挠了挠头。 陆青淮:? 温月声身边的人跟她一样没有人性,那个周曼娘,前一日他吐得想死,她还让人给他灌苦药。 吐了再喝,吐了还有。 喝得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药了。 他一边龇牙咧嘴喊着疼,一边佯装无事,靠着章玉麟的力量,一路进了皇家狩猎场。 陆青淮受伤的事,发生在昊周使臣入京之前。 作为两国博弈的筹码,如今他完好无整地出现,让许多人暗中都松了一口气。 皇帝道:“朕听闻你前些日子受了伤,如今伤势可好全了?” “回皇上的话,臣已无碍。”陆青淮神色如常地道。 “既是受了伤,今日的狩猎就不必勉强了。” 目的已经达到,陆青淮的身体情况也确实撑不下来整场狩猎。 他应下,转身欲走。 章玉麟正准备伸手去扶他,就见这人瞬间直起了腰,面色沉静步履从容得好像他大哥一样,章玉麟抬眼,见得昊周太子到了跟前。 陆青淮对郁舜正色道:“太子殿下,别来无恙。” 郁舜看了他一眼,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:“原以为,还能以解药与郡主做些交换。” 陆青淮:…… 拿他的命跟人做交换是吧? 老狗不得好死! 第32章 是我杀的 “如今看来,是没有这个机会了。”郁舜眸光微动:“郡主是如何识得解药的?” 巫蛊之毒的解药,本身就是剧毒。 能调配出解药来的医者不多,即便是真的调配出了,也未必敢用。 仅三日,观陆青淮这模样,似是早在前两日就已解了毒。 那就是校场点兵当日便已解了毒,也就是说,温月声当日离了校场,就让陆青淮服下了解药。 温月声闻言道:“还得多谢太子身边的人告知。” 郁舜微怔。 她目光与他对上,声色冷淡地道:“泰兰。” 郁舜身后的泰兰神色大变。 那个擅巫蛊之毒的将士,是他攻打昊周旁一个小国时俘虏的。 对方下手极狠,而且往往令人防不胜防。 他将对方擒住后,却也中了巫蛊之毒。 后来那人被太子降服,便给了他解药。 所以他是曾中过这巫蛊之毒的。 可是…… 这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了。 温月声是如何得知的? 郁舜看着她,许久,方才轻笑了瞬。 两次交锋,均未取得优势。 他欲开口说些什么,身后的长随却附身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 狩猎将要开始,他得同大徽皇帝一起添些彩头,不能久留。 他离开后,陆青淮扶着腰,看向温月声:“我听说这老……太子想要求娶你?” 他扫了眼郁舜离开的方向,沉声道:“郁舜这人,狼子野心。” “如今虽短暂求和,但我始终觉得,他亡我大徽之心不死。”陆青淮镇守边疆多年,对昊周和这位手段狠辣的太子也算了解。 他眼眸闪烁,认真地看向温月声道:“此人并非良配。” 以前他同思宁郡主不相熟,但这次她救了他的性命,他认这个情。 他虽不知昊周和亲的目的是什么,但短时间内能停战休养生息,于大徽而言是一件好事,但那位去与昊周和亲的女子……就未必了。 温月声淡声道:“我于他无意。” 她只会杀人,不会爱人。 陆青淮到底重伤未愈,身体支撑不住太久,先行离开了狩猎场。 他走后,章玉麟作为新任武官,必然是要参与这次狩猎的,只他在走之前,将消息告知了温月声。 “周大人那边传来消息,孙氏‘病逝’了。” 温月声不置可否。 章玉麟离开后,她带着谷雨去了皇家狩猎场的行宫中。 她今天来这里,就是来见一个人的。 行宫建得较远,在皇家狩猎场的背面。 此刻狩猎刚开始,通往行宫的路上格外安静,也不见什么人。 除了温月声和谷雨外,就是给他们引路的宫人。 因这里也属于狩猎场的范围,是以路上偶尔还能见到跑跑跳跳的兔子或者山鸡。 山林之内,树木高大,花繁叶茂。 温月声着一身青色衣袍,穿行在了这山林间,神色冷淡。 若非此处不是皇家狩猎场的话,倒颇有几分山间清修的意思。 然走了大半,温月声骤然停住了脚步。 她身后的谷雨微愣,问道:“郡主,怎么了?” 她朝着温月声看的方向看去,见到的只有郁郁葱葱的丛林,只不知为何,周围十分安静,刚才一路上看见的小兔子、山鸡之类的猎物都不见了。 “救命、救命……啊!”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。 那声音出现的瞬间,谷雨下意识打了个寒颤,她面色微变。 下一刻,就看见那繁茂的山林间,跑出来了一个人。 一个身上的衣服破碎,脚上鞋子掉了一只,左臂之上血肉模糊,连带着那只没穿鞋的右腿之上,也是鲜血淋漓的女人。 她浑身是血,神色惊恐,那条已经接近于废掉的右腿,根本用不上任何的力气,可她却还是铆足了劲,不顾一切地往前跑。 她面色惊惧,额头也磕得青肿,那种惊慌绝望的模样,就好似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一般。 这人出现得太过突然,谷雨还未能反应过来,却忽见那女子背后出现了一只庞然大物…… “啪!”那东西出现的瞬间,将那个给他们领路的宫人吓得腿都软了。 他跌坐在了地上,背上的弓箭和箭矢散落了一地。 这弓箭是准备给温月声的,皇室中人皆有,只是她一直没有用过。 宫人惊叫出声:“大、大虫!” 那女人身后跟着的,赫然是一头身型庞大,毛色金黄,浑身布满黑色横纹的巨虎! “吼——”这凶兽那双利爪上,满是血迹,身上的毛也沾染了血。 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。 那女人已经接近于精疲力竭,看着这凶兽靠近,她慌乱间跌在了地上,这一跌,那血肉模糊的右腿根本用不上劲,她满眼绝望。 只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,她身上的血,混合着泥土,蜿蜒往前。 可她越是这般,那凶兽就越是亢奋,脚下的爪子刨了下地,背脊弓起,张着那血盆大口,就要朝着这女人完好的臂膀上咬去。 这般恐怖的景象,将谷雨吓得六神无主。 凶兽行凶的地方离他们不算近,然那凶兽张开嘴时,发出的恶臭味道,却仿若传到了她的面前。 她整个人又惊又惧,直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。 眼见着那凶兽将要咬掉女人的胳膊,谷雨只觉得眼前一黑。 然就在此时,她骤然听到了一道巨大的破空声。 谷雨微愣,慌忙抬眸。 这一眼,就见身前的温月声开弓搭箭一气呵成。 离着凶兽行凶的地方极远,按理来说,如果不是章玉麟那样的天生神力之人,是断然不可能射中那凶兽的。 然温月声抬手放箭。 “咻——”那箭矢犹如一道长枪一般,撕破长空,箭羽划出可怖的破空声,携带雷霆之势,竟是从那凶兽大张的咽喉处贯穿了它的整个身子! 整个过程发生得极快,仿佛就是在一瞬间。 那原本逞凶的凶兽,就被从头到尾贯穿,钉死在了身后的巨树上! 咔擦。 箭矢破入树枝上,发出的巨大颤动及裂动的声响,让这边呆立着的人,皆是回过了神来。 那险些丧生于虎口的女子,原已濒临绝望,此刻骤然生还,人彻底怔住,无法回过神来。 温月声旁边的谷雨,则是如释重负般,长松了一口气。 “啧,连个人都看不住,你们有什么用?” “还不快去找?找不到她,此后就由你们来代替她!” 一道暴躁的声音传了出来,那倒在了地上的女人,在听到了这个声音后,竟是浑身颤栗,疯狂地颤抖了起来。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势,蜷缩成了一团,脸白如纸,神色已惊慌到了极点。 林间走出来了一个男人。 男人生得一张阴沉沉的面容,面中凹现,眼神阴鸷。 那冷沉的眼睛底下,青黑一片。 他走过来,一眼看到了地上蜷缩着的女人,竟是还冷笑了下,待得察觉不对,猛地一抬头,看见了那被钉死在了树上的凶兽时,他面色一变。 先是快步上前,看了那凶兽已没了气息后,他竟是暴怒非常,高声道:“谁!?谁干的!?” 他那双阴鸷的眼,自凶兽、女人身上划过。 最后落在了远处的温月声身上。 他微顿,随即皱下了眉头:“思宁郡主?” 他目光从温月声手里的弓箭上划过,看了一瞬,却并不能确定。 那贯穿他爱宠的箭矢,力道之大,远超常人所想。 思宁郡主一个瘦弱的女子,怎可能会有这般大的力道? 他认识温月声,温月声却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。 她只冷声问谷雨:“他是谁?” 谷雨回过神来,低声道:“……是景康王的庶表兄,叫梁灿。” 景康王母妃是四妃之一的淑妃,淑妃之父曾是先帝时期的内阁辅臣,然淑妃的几个兄弟却并不争气,靠着祖上的荫庇,才混了个一官半职。 可仕途之上虽不顺,梁府却格外热闹。 光淑妃的两个兄长,家里就有十几房妾室,还生了一堆的庶子庶女。 是以景康王有十几个表兄表弟。 人数众多,这梁灿又并不特别,温月声自然记不住他。 梁灿扫了温月声一眼,这边四下无人,温月声容貌生得极美,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,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:“郡主方才可有看见其他人过去了?” 他微顿,忽然想到了什么:“是章世子射杀了我的爱宠?” 他将那凶兽称之为爱宠。 谷雨只觉得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整个人极其的不适。 直觉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太对劲,想提醒温月声离开。 却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不是。” 梁灿听到了她否认,脸色略微好了些。 这头老虎,是他命人从京郊的山上抓来的,才玩了没多久,这么快就被人弄死了,他心底格外地不爽。 梁灿在家中并不得宠,是以养成了暴戾乖张的脾性。寻常底下的人饲养他的爱宠不尽心,他都要暴跳如雷,逼着人吃他爱宠的排泄物。 但眼前的人不同,不是他家中那些可以随便拿来给爱宠当做玩具的丫鬟,而是个郡主。 他到底还是忍耐住了。 正欲抬步离开,却听温月声再次开了口。 她声音冷漠没有任何的情绪:“是我杀的。” 梁灿骤然回头。 第33章 肉香粉 四下寂静无人,替温月声领路的宫人,在看到那凶兽将要咬死人前,便昏厥了过去。 “郡主是在同我说笑吗?”梁灿回过头来,眯起了眼睛。 今天他会带着爱宠来这皇家狩猎场,是因为听闻近日主子心情不好,便存了讨好的心思,想给主子看点他准备的有趣的玩意。 梁灿在家中并不得宠,他能够翻身,全倚仗了他有一手驯兽的好本领,通过这些凶残的小宠物,来讨得主子欢心。 什么都准备好了,爱宠、爱宠的玩具,另还有一头此前他驯养了非常之久,被主子夸赞过好几次可爱的狼。 打算在这边来一场虎狼斗,甚至还特地叫人清了场子。 这片山林底下,原本是有人驻守着的。 但是因为这个贱女人逃脱了,梁灿怕走漏了风声,这才勒令底下的人全部进山搜人。 山林底下看守的人松散了,这才让温月声一行人上了山。 这片山林并非是通往行宫的主干道,只是从这边前往行宫的话,会比从主干道走更近一些。 他也没料到会真的会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,更想不到的是,好戏还没开场,他的爱宠就已经死透了。 梁灿眼中一片阴霾。 他已经在主子面前放出了豪言壮语,说这两头凶兽的表现,一定会让主子满意。 可这会却先死了一头…… 若主子不高兴,那他今日怕也是难以逃脱。 他将丫鬟当成是爱宠的玩具,同样的,主子也不过是把他当成个尚且能用的玩具罢了。 思及此,梁灿的表情更差。 他刚才看见温月声时,哪怕看见了温月声手里的弓箭,也还是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情跟温月声无关,爱宠横死,他必定要找出那个杀了爱宠的人来。 他虽做不了什么,可他主子却不是个好招惹的。 若找出了这个凶手,今日他必定要让对方为爱宠偿命。 如今骤然听得温月声这番话,他深觉荒谬的同时,又起了番心思。 他那双阴恻恻的眼,从温月声的身上划过,先是落到了那个已经昏厥过去的宫人身上,只一顿,便看向了温月声身后的谷雨。 梁灿低笑了下:“虽不知郡主是打算为谁人遮掩,但既然你说了我这爱宠是你杀的,那……” “郡主总该赔偿我些什么吧?” 他压根不觉得温月声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子,能有击杀猛虎的能力。 也没有把温月声手中的弓箭放在了眼里。 从来就没听说思宁郡主擅长骑射,这京中的女子来狩猎场,寻常是连个兔子山鸡都不敢杀,还敢杀虎? 笑话。 温月声见他这般,竟还抬手将手中的弓箭扔了。 她抬手抚了一下腕间的蜜蜡佛珠,声音冷淡:“你想要什么?” 梁灿丝毫没有觉得不对,他甚至没去想温月声为何要替人遮掩,或者说,他根本就不在乎温月声在这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。 比起这些,他如今唯有一个想法,那就是虎狼斗既然看不成了,那给主子看一些更为有趣的东西,不是更好? 尤其…… 他豢养凶兽的事情,温月声也已经知道了,总得要付出些什么吧。 对方是郡主,他确实招惹不起。 但,要一个新玩具,总还是能行的。 他目光落在了谷雨的身上,那眼神里边透出来的打量和阴沉的笑意,让谷雨有些不寒而栗。 “这头大虫,是从关东运来的,一路耗费诸多。来得珍惜,且还是我的心头好,如今就这般枉死了,我也实在是难受非常。” “好在除了它之外,我今日还带有另外一头宝贝,只是原本准备给爱宠的玩具,现在也脏了。” 他说话时,瞥了一眼那个躺在了地上蜷缩着的女人。 话里透出来的意思,却叫谷雨胆寒不已。 这个梁灿,竟是用活生生的人,当成是那些凶兽的玩具! 然还未等她反应过来,梁灿的下一句话,便叫她惊恐不已。 “这样吧,郡主便将你身边的这个婢女送与我,便算是今日的赔偿了。” 梁灿说着,甚至还笑了下。 那阴鸷的目光里,隐隐还带着几分兴奋的神色。 看温月声身边的这丫鬟的打扮,显然是她跟前得脸的丫鬟。 让郡主的丫鬟来给他的爱宠做玩具,想来也不比虎狼斗差多少。 谷雨听着,腿便是一软,后背浸出了冷汗。 她知道郡主不会将她送给眼前的人,但这个梁灿所做出来的事情,实在是令人发指。 甚至她都能想象得到,那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子,此前究竟遭遇了多少恐怖的事情。 堂堂梁府公子,怎能做出这般歹毒的事来? “郡主以为如何?”梁灿说着,抬步朝着温月声的方向靠近。 他越看越是满意,这丫鬟养得细皮嫩肉的,倒是比他府中那些残次品要好上许多。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的提议甚是不错,一头大虫价值几何,是寻常人难以想象得到的,只换一个丫鬟,那都是他亏了。 走近了后,他发现谷雨虽然害怕,但却不像他府中的那些,轻而易举的就被吓破了胆子时。 他当下兴味更重。 当初留下这个给大虫玩的丫鬟,就是因为那丫鬟求生意志实在是强。 寻常人被凶兽追咬,熬不过两三下,便要昏厥过去。 不懂反抗,也不会逃跑,着实没有意思。 而这种拼死了都想活着的人,在被追逐时,展现出来的求生意识,才是最为有趣的东西。 想来主子应当也会喜欢,说不准还能多留她几日,让她养养身上的伤,再陪着爱宠玩。 思及此,梁灿面上的笑意更甚。 只他全然没有注意到,谷雨虽然镇定,但到底会害怕,听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,会惊慌不已。 而温月声,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的情绪。 听完这梁灿的话之后,她抬眸扫了他一眼。 那一眼,冰冷如刀,带着彻骨的寒意。 她道:“行。” 梁灿当即大喜,伸出手去,便要抓住了那谷雨,往自己的身边带。 然而他的手才伸到了半空,连碰都没能碰到了谷雨,便被人截住。 梁灿愣了下,反应过来,转头看向了温月声。 然而一回头,对上的就是一双漆黑如墨般的眼眸。 他未能深思,就听得咔擦一声巨响。 “啊——”他的手,竟是被眼前的人,隔着衣物,生生折断。 梁灿痛到近乎昏厥,眼前阵阵发黑,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去。 “你、你……”他头冒虚汗,剧痛之下,连声音都是颤抖的。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温月声从一开始,说得都不是假话。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。 他吃痛着,想要伸出手掰开温月声的手,却不想温月声已经松开了他。 不等他松了一口气,她便抬腿,毫不犹豫地踹向他的右腿。 又是一记巨响。 “呃!”梁灿双眸大睁,这次是连呼痛都做不到了。 他倒在了地上,浑身抽搐颤抖,冷汗和眼泪糊了一眼,模糊之中,他看见了不远处倒在了地上的女人。 ……和他如今是同样的姿势,同样的动作。 那道冰冷的嗓音,在他的头顶上响了起来。 温月声俯视着地上的人,面无表情地道:“你喜欢将人当成是凶兽的玩具?” 慌乱之际,剧烈的求生欲笼罩着梁灿。 他是切身感受到了那些丫鬟,在被凶兽追咬时,所遭受到的一切了。 他疯狂地摇头,口中低低地喊:“不、不……我没。” 温月声抬手,伸向了谷雨。 她冷声道:“肉香粉。” 谷雨愣了下,反应过来,从贴身带着的几个小瓷瓶中,找出了一个粉色的瓶子,递给了温月声。 周曼娘到了公主府之后,调配了非常多常用的药物和香膏,还有特制的檀香,让她随身带在了身边,方便温月声使用。 而这个肉香粉…… 其实不是任何一种药物或者是香膏。 这是前几日陆青淮身子恢复了之后,非得要闹着吃肉。 周曼娘不让他吃,又受不住他闹腾,便熬制了这种独特的肉香粉。 和名字一样,这东西加在了任何一种菜肴里,都会散发出极致的肉香味。 按照陆青淮的话来说,那就是方圆十里的狗闻了,都会对这个味道垂涎欲滴。 因为陆青淮吃的东西里都有放肉香粉,谷雨便随身也带了一瓶。 一个小瓷瓶内装着的肉香粉,大概是十顿饭的量。 温月声接过了那个粉色的小瓷瓶,拔开了瓶塞。 她冷眼看着那痛苦哀嚎,不断求饶的梁灿,将一整瓶肉香粉,全部洒在了他的身上。 粉色的粉末飘散在了空中,被阳光一照,好似天上落下了无数如梦似幻的粉色烟尘一般。 肉香粉尽数洒落在了他的身上,香味四溢的瞬间,山林深处,骤然传来了一声胜过一声的狼嚎。 “嗷呜!嗷呜——” 声音越来越急切,越来越高昂。 伴随着这狼嚎声连连,在梁灿耳边响起了一道冷硬的,叫人如坠深渊般的嗓音。 温月声道:“那便睁大眼睛好好看着。” “看你那爱宠,究竟还能不能认出来你。” 第34章 你不是礼佛吗 那个梁灿在听了这番话后,竟是直接昏厥了过去。 温月声撒完粉末,将小瓷瓶递给了谷雨。 周曼娘嘱咐过,这装粉末的瓶子可以反复利用,别直接丢了。 谷雨还没将东西收起来,抬眸就看见了两个人走了过来。 为首之人神色疏冷,竟是那位晏陵晏大人。 谷雨心下一慌,想都没想,直接伸开了双臂拦住了面前的两个人,闭着眼睛道:“郡主快走,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!” 跟着晏陵一并过来的涤竹:…… 温月声正用绫帕擦着自己的手,闻言拍了下她的脑袋:“傻子。” 谷雨:? 他们难道不是被抓了个正着吗? 温月声扫了这两人一眼,淡声道:“来得正好。” 从刚才梁灿说要用大虫换谷雨时,这两人就在了。 要阻止,早就该阻止了。 “把人带走。” 她指的是晕倒的宫人,和那个受了重伤的女子。 从山林里出来的时候,涤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时,人还有些懵。 怎么跟主子来面见圣上的,这圣上没见到,先当上了搬运工。 谷雨走在了他的身边,看他扛两个人还健步如飞的样子,忍不住握紧了拳头。 她觉得以后她可以跟着章世子一起训练,练武就不想了,但至少要能扛起一个人才行。 不,她要扛两个! 温月声跟晏陵走在了后方。 风吹山林,带动了沙沙细响,将他们二人的衣袍卷了起来。 温月声的声音很淡:“似梁灿这种,仅是特例?” 晏陵神色疏冷,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,看向了远方。 行宫的宫殿被金色的暖阳照着,静谧安宁。 他声音冷漠:“污泥之下,腐蚀的根须早已连片。” 行宫就在眼前,温月声却道:“晏大人似乎并不喜欢皇室。” 他二人说话的嗓音并没有压低,前边的涤竹闻言,神色巨变。 这话无论任何人说,或者拿去说任何人,都是死罪吧。 晏陵顿住脚步,他垂下眼眸,未直视温月声,只道:“臣不敢。” 温月声轻颔首,或许也是。 他放郁舜进入大徽,又让恒广王遭到厌弃,还曾让太后突然病重,又莫名病愈,如今恒广王重回朝堂,大概也是他的手笔。 诸如此类,种种行为,大概也不是想帮谁,又或者不想帮谁。 大概只是平等地厌恶每一个人。 像个局外人一般,看着这日益衰败的大徽皇室,自取灭亡。 用前世的话来说,叫什么来着? 哦。 天生坏种。 “倒是忘了。”面前人的声音很淡,几乎不带情绪:“我也是皇室中人。” 晏陵看见她腰上系着一根雪色的腰带,那腰带在他面前轻轻晃了下,只留下了那冷冽的檀香。 耽搁了这么久,温月声打算见的人,也是见不到了。 “奴婢见过郡主。”一个眼生的丫鬟对她福了一礼:“府中出了事,夫人先行回了府,今日失约,还请郡主见谅。” 温月声闻言不语。 她倒是知道这丫鬟口中的是什么事。 原因无他,今日她来此处见的,正是孙府的二夫人姜氏。 今天周远度才传来了丧讯,孙氏死了,姜氏作为孙氏的弟妹,必然会被叫回家中。 这姜氏是孙氏嫡亲弟弟的妻子,也是此前周曼娘遇险时,差人给温月声报信之人。 姜氏差人送了一封信到公主府,说是有一事想要求于她,温月声便应了。 只今日是见不到了。 温月声倒也没急着离开。 她来时的马车送陆青淮回去了,要等马车回来,尚且还需要些时间。 行宫内安静,大多数来狩猎场的人,如今都在围猎。 温月声便在此处打坐喝茶,偶尔能听得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。 傍晚时分,外面忽然一阵喧哗,宫人神色慌乱,守卫的将领召集了将士,将整个行宫团团围住。 “这位将军,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?”有在行宫休息的女眷轻声问了一句。 “……有位贵人被狼咬死了。” “狼?”这边的女眷被吓了一跳:“皇家狩猎场内,如何会有狼?” 这边是皇家狩猎场,进入狩猎场的猎物,都是底下人仔细查验过的,最难猎得的,也仅是狐狸之流。 为顾及贵人安全,似是财狼虎豹这类的凶兽,是不能出现在狩猎场的。 从前倒是有过,但因为有人受伤,后为了避免冲撞贵人,便将这边清缴得干干净净。 然从前发生的事,也不过是有贪婪之人深入山林被咬伤,这咬死了人,却是第一次见。 “暂且不知,还请各位留在行宫之中,待几位将军将那伤人的畜生捉住后,再行离开。” 听到已经有人去抓那凶兽了,这边的人皆松了一口气。 不过小半个时辰,行宫内就收到了消息,说是那伤人的畜生已经被定远将军射杀了。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,这里的人心下都不安定,哪怕伤人的凶兽已死,却也不想再继续留在这边。 正欲离开时,却见得远处人头攒动,竟是皇帝的銮驾来了行宫。 皇帝脸色并不好看,他听着忠勇侯回报之事,沉声道:“所以这狼,是那梁灿自己豢养在私宅中,此番特地带来狩猎场的?” “正是,且底下的宫人回禀说,梁灿所带来的并非只有一头凶兽,另还有一头大虫。” 听到大虫二字,这边的人皆是变了脸色。 忠勇侯复又道:“只那大虫被发现时,已经死了。” 他犹豫了片刻后道:“被人一箭穿喉。” “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?”皇帝眉头轻皱。 “今日狩猎场人多眼杂,梁灿身死的那片山林较为偏僻,镇守山林的人还被他支使开了,没了证据。” 最主要的是,忠勇侯看过那大虫的尸首。 射杀大虫的人,只怕是深不可测。 这般凶猛的凶兽,竟是被人一箭贯穿,钉死在了树干上。 这等力道,莫说他,就算是他那力大无穷的儿子,也未必能够做到。 忠勇侯实在想不出来,京中何人能有这样的能耐。 “射杀那大虫的人,应当是昊周的使臣……” 皇帝闻言,冷声道:“不必查了!” “胆敢带着这等凶兽来皇家狩猎场,他死不足惜。” 在大徽的皇家狩猎场发生这等事,其中一头凶兽还是昊周使臣射杀的,说出去也不怕丢人! “去,把梁季叫来!” 忠勇侯从宫殿内快步走了出来,刚到大门口,就见到了梁季、梁文昊两父子已经跪在了门口。 同上次的周远度比较起来,这梁府的人倒是乖觉,知道犯事的人是梁灿,主动前来请罪。 忠勇侯只略看了看,目光落在了他们身后之人的身上,轻声道:“见过景康王。” 景康王对他略摆了摆手,背过身轻咳了下。 他身体不好,往常狩猎都很少参加,偶尔来一次,梁家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。 此刻也没心情同忠勇侯搭话,忠勇侯便抬步离开了这边。 他想了下,还是去问了自己那傻儿子。 章玉麟此刻就候在了温月声休息的偏殿外,听了忠勇侯的话,摇了摇头,道:“大虫不是我杀的。” “这可稀罕了。”他父子二人说话时,没注意到旁边的人,一抬眼,才看见除景康王外的三个王爷,都到了这边。 皇帝宣梁家父子问话,景康王也去了,打听不到具体的消息,渭阳王这正好奇着呢,就听到了忠勇侯和章玉麟的话。 “嘶,那杀虎之人,也不是章世子,还能够是谁啊?”渭阳王转过头,见没人理他,他便逮住了忠勇侯,问道:“侯爷也不知道吗?” 忠勇侯摇头。 渭阳王就更好奇了:“本王听说,射杀那大虫的箭矢,将那虎从头到尾贯穿,还钉死在了树干上。” “那虎被取下来的时候,铁铸的箭矢都碎裂了。”渭阳王越想越心惊:“昊周使臣里,还有这样的人物?” “别是用弩箭射杀的吧?” 忠勇侯顿了顿,还是忍不住道:“王爷,弩箭的箭矢跟弓箭的箭矢,是不一样的。” 渭阳王:…… 多嘴,他会不知道吗? 见问他是问不出来什么了,渭阳王索性不问了,他一抬手,推开了偏殿的门。 门一打开,就看到了温月声在里面打坐。 听到了声音,她睁开了眼眸。 外边的人已经进了这殿中,骤然看见温月声,他们也是一愣。 渭阳王道: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 温月声抬头看他。 渭阳王看了眼她手里的佛珠。 就多余问。 见温月声不欲搭理他们,渭阳王也未再多言。 然就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,殿内吹起了一阵风。 虽是九月,但天气依然炎热,哪怕是风拂过也不冷。 但风中夹杂的味道,却是让渭阳王顿了一下。 他诧异地回头,看向了温月声:“思宁,你不是礼佛吗?” “你怎么还偷吃肉呢?” 那股肉香味其实已经很淡了,但是渭阳王平日里无肉不欢,轻易就能够辨认得出来。 ……合着思宁搁这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坐是吧? 他这话一出,却引得萧缙的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肉香味? 第35章 凤头钗 咬死梁灿的那头狼,凶残非常。 梁灿寻常自己就驯兽,对这些凶兽的秉性也格外了解,所以来时这两头凶兽,都是用牢笼装着,马车拉过来的。 只是到了这边后,他将其从牢笼中释放了出来,但也并非毫无准备。 那头狼被其用铁链拴住,旁边还有两个小厮看管着,按理来说,应当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才对。 可那凶兽到底还是发了狂,挣脱铁链,咬死了梁灿。 底下的人审问过梁灿那两个小厮,皆说不明白这狼为何会发狂。 来狩猎场前,已经用生肉喂饱了,这狼虽凶残,但寻常却很听梁灿的话。 最奇特的是,那恶狼咬死梁灿的地方,就在另一头大虫尸体的附近。 萧缙隐隐觉得这两件事只怕是同一个人,或者是同一批人所为。 但找不到证据。 只方才离开事发地时,闻到了一股香飘四溢的肉香味。 听到渭阳王的话,他眼眸微沉。 温月声淡声道:“我是礼佛,不是出家。” 渭阳王:…… 倒也是。 有宫人快步进来,低声禀报道:“王爷,梁大人于殿前请罪,挨了罚,梁府已经将尸首运回了府中。” “皇上有令,梁灿私自豢养凶兽,落得此番下场,是其咎由自取,往后不必再提。” 这便是直接盖棺定论了。 殿内的几人低声应是。 萧缙眸光落在了那道清瘦的身影上,见她起身,微顿了片刻,跟了出去。 暮色降临,仅远处的天边还残留着些许浅淡的红。 温月声站在殿前,听着章玉麟回话。 她侧立着,手持蜜蜡佛珠,神色冷淡。 在她身侧,章玉麟尽可能地躬下腰同她说话。 这位凶猛冷硬的武将,唯有在她面前,才会这般恭顺温良。 萧缙眼眸深沉,开口道:“思宁。” 她抬眸看他,眸中没有任何的情绪。 不是从前的爱意将要溢出的模样,亦不会一看见他,便绽放出笑颜,唤他表哥。 这段时间被萧缙压制下去的那股燥意,又疯狂地涌了上来。 他沉下面容,快步到了温月声的身边,低声道:“今日梁府的事,可与你有关?” 他和忠勇侯的看法一样,能以那般力道射杀猛虎的人并不多。 谈及力大无穷,便只能是章玉麟,而章玉麟,如今只听温月声的话。 温月声神色冷淡:“你应该去问殿前军。” 梁灿的事,都是殿前军在处理。 萧缙不想她竟会这般回答,压抑了多日的情绪,到底是控制不住了。 而叫他失控的,不是今日的这件事情,而是温月声这种冰冷的态度。 他目光发沉地看着她,冷声道:“思宁,你别忘了,我才是你的未婚夫。” 与她站在一起的人,该是他,而不是什么昊周太子,更不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章玉麟! 他这话,令得刚到这边的人都愣了下。 甚至包括跟在他身侧的长随,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。 京中谁不知道,永安王一直都不喜温月声。 他如今这般态度,倒是叫人摸不着头脑。 更没想到的是,温月声对他的表现,没有任何的反应,甚至还面无表情地道:“也可以不是。” 温府上下都已经离开了公主府,这一纸婚约,早就该解除了。 谁都没料到,温月声会给出了这样的回答。 萧缙先是一怔,待反应过来,已是怒极,然这愤怒中,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接受和恐慌。 他们婚约立下十几年,哪怕在此前温月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,来获取他的注意力时,她也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。 今日她不仅是说了,而且还这般冷淡无情。 强烈的情绪冲击下,萧缙甚至觉得心口处有点刺疼。 他欲开口再说些什么,却听到了远处的宫人敲响了锣鼓。 “当、当、当——” “今日狩猎之首为,永安王。” 每次的皇家狩猎,都会有一个狩猎之首,便是这一日里,猎得猎物最多之人。 今日参加狩猎的,都是皇室中人和底下的世家勋贵,似章玉麟等,只是在猎场周围巡逻,保障皇帝的安全,却并没有参与到了狩猎之中。 这宫人的话音刚落,萧缙身边的一个宫人快步行来。 至萧缙身侧,高声道:“王爷,今日狩猎之首的奖赏,乃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凤头钗,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,将凤头钗送至温二小姐手中了。” 静。 萧缙那些暴怒的、难以忍受的情绪,一瞬间卡在了心口。 被敲锣声吸引来的,还有这行宫内的其他人。 听到了这番话,都不由得议论纷纷。 “今日的奖励,竟是凤头钗?” “自来这凤头钗,不都是赐予太子妃或者是皇子妃吗?” “谁说不是呢……” 至此时,萧缙已是半句话都说不出。 狩猎之首的奖赏,不只有这一支凤头钗,但这东西寓意不同,知晓有此物之后,他下意识吩咐了底下的人,将凤头钗送给温玉若。 然此刻,尤其是在温月声的面前,在他刚才说出口的那番话面前。 这件事情都显得格外的荒唐与滑稽。 以至于他在反应过来后,也无法去看温月声的眼睛。 他只看见温月声听完章玉麟的最后一句话,便抬步离开了这边。 未再多给他一个眼神。 “凤头钗都送了,四弟这是要好事将近了吧?”渭阳王还在边上聒噪,他一字一句,仿若踩在了萧缙的心上。 “要我说,还是咱们四弟有福气,这思宁是未婚妻,温二是心上人,一边跟思宁说婚约不可废,一边还将代表皇子妃身份的凤头钗赠予温二。” “啧,姐姐妹妹都要,坐享齐人之福呐!” 萧缙闻言,那双深沉的眸看向了他。 渭阳王挑眉:“怎么?我说错了?” “老四啊,说来我还挺好奇的,似你这般,是打算委屈你的心上人,让她做小呢,还是准备劝思宁,让她以皇家郡主的身份,屈居于她妹妹之下,做你的偏房呢?” 渭阳王自来说话无所顾忌,萧缙又是个喜怒不行于色之人。 以至于这番话说出口,旁边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,萧缙的拳头已经落在了渭阳王的脸上。 “老四!” “王爷!” “萧缙,你敢打我?你要弑兄是不是?” 整个行宫内,彻底乱作了一团。 而这些事,都跟已经离了行宫的温月声没有半点关系。 倒是回去了之后,她就收到了镇国公府上的邀请函。 再过几日,就是镇国公老夫人的寿辰。 邀请她过府参加寿宴,且还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亲自送来的邀请函。 邀请函送来时,温月声正在同周曼娘和陆红樱说话。 周曼娘看了一眼那烫金帖子,轻声问道:“郡主要去吗?” 温月声这婚约定下多年,镇国公府一直以来却对她并不是很上心,虽说每每设宴时,都会按照规矩给温月声下一张帖子,但那帖子只是镇国公府的下人送来的。 帖子也跟送给其他客人的一般无二。 按理来说,温月声同永安王有婚约在身,无论如何,镇国公府上也该更加重视才是。 但这般重视,在温月声身上就从未出现过。 这次倒是破例下了邀请函。 可在凤头钗赠予了温玉若的前提下,温月声这身份去了那寿宴之上,都不知该要以何等身份自处。 “去什么去,送了谁凤头钗叫谁去啊,郡主去做什么?”陆红樱都要气死了。 不想,温月声却道:“自然要去。” 陆红樱一怔,没拿准温月声的意思。 周曼娘却是眼眸一闪,柔声道:“好,那我这就让人准备。” 镇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,于京中的人来说,都是一件极热闹的事。 一是因为老夫人德高望重,又逢七十岁寿辰,便是连宫中的贵人们,都送来了寿礼。 二则是那日皇家狩猎场上,萧缙赠了温玉若凤头钗的事,已经在京里传开了。 偏那日萧缙不知为何,与渭阳王起了争端,动手伤了渭阳王。 皇上震怒之下,罚了萧缙。 此事具体缘由许多人都不清楚,但镇国公老夫人的七十大寿,萧缙和渭阳王都是要到场的。 届时会是个什么场面,便不得而知了。 出于此,今次的寿宴格外的热闹。 清晨一早,镇国公府外便已是人来人往,所来道贺之人的马车,停满了整条巷道。 镇国公府位于皇城以南,占地颇广,独一座府邸,便占据了一整条深巷。 今日寿宴设于正厅之中,这处正厅后侧连着一处花厅,两处中间仅有一扇门,门一打开,两厅通畅,正适合设这种热闹的宴席。 因着来道贺的客人太多,镇国公夫人许氏一个人忙不过来,就将魏兰芷和温玉若带在了身边,迎来送往时,总有人会多看温玉若一眼。 原因无他,温玉若今日打扮得宜,着一身娇艳的衣裙,衣裙上绣着大片的并蒂花,清丽动人,而最为引人瞩目的,当是她头上戴着的那支流光溢彩的凤头钗。 凤头钗口衔珍珠,通体金黄,上缀宝石、玛瑙。 在一众京城贵女中,尤为灼目显眼。 第36章 婚约作废 寿宴还未开始,那支凤头钗就已经出尽了风头。 “……凤头钗一出,到底是明确了永安王的心意吧?” “看镇国公府也是如此,魏夫人可是永安王的舅母,若非如此,岂会将她带在了身边。” “说来今日寿宴,倒是不见郡主。” “还来做什么,这一左一右的,大概也没有郡主的位置了。” “说来也是有趣,这般场合下,温二小姐竟是直接戴了这支凤头钗。” 说这话的人未直接点名,但话里的意思,在场之人皆清楚。 就是不知道思宁郡主看到了这一幕,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了。 好在没多久,那镇国公老夫人便被人搀扶着出来了。 今日过寿,老夫人着一身深红色衣裙,面色沉肃,缓步走进了这花厅之中。 在进门之前,老夫人的脚步微顿了一下,她看向了温玉若头上的凤头钗,声音里隐隐带着些不悦:“这般场合,怎戴了这根钗子?” 搀扶着老夫人的嬷嬷低声道:“许是王爷狩猎所得,温二小姐心中高兴,这才戴在了头上。” 老夫人未语,她也年轻过,自然清楚这女子的心态。 只老夫人到底对温玉若存了几分喜欢,并没有直接开口,给她留了些面子。 这边的人簇拥着老夫人坐在了主位之上。 方一坐下,温玉若便呈上了自己所准备的寿礼。 她知晓老夫人如今礼佛,便特地亲手抄写了一份佛经,又耗费了非常多的时间,将佛经尽数绣在了屏风上。 当那屏风送上来时,周围皆是惊叹一片。 屏风用沉香木做成,加之上面针脚细密的佛经,且还是极端难得的双面绣,显然是耗费了许多时间和心血,方才能做出这么一件礼物。 老夫人自然也是喜欢的,面上的表情缓和了几分,轻声道:“有心了。” 这来往的宾客众多,但论送的寿礼,最为用心的还得是温玉若。 只是看到了这佛经,许多人不免想到了另外一个人。 此前温月声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,不就是那能让太后不药而愈的佛经吗? 只如今,她是凤头钗没拿到,佛经也未能送到了镇国公老夫人的跟前,全然落入下风了。 这般想着,许多人都觉得,温月声今日大概是不会来了。 然就在这修满了经文的屏风被搬下去之后,就有镇国公府的下人匆匆前来禀报,说是郡主到了。 这花厅内静了片刻。 倒是没想到,在这等情况之下,温月声还会过来。 但念及她从前的性子,无论受不受宠爱,逮着机会总是想要与温玉若争个高低,那今日会过来,倒也不意外。 只如今老夫人的身边,一左一右坐着温玉若和魏兰芷,是再也插不进去旁的人了。 正想着,就见府中下人领着一行人进了这厅中。 对方一出现,令得那原本热闹不已的正厅内,都倏然安静了下来。 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裙,周身无杂色,外罩一件白色绣满了金色佛文的宽袍大袖衫,配赤金色卍字扣,行动之处,但见佛文灵动。 同是佛经,她身上的这件衣服,那纵横的佛文却捎带着巨大的杀意,偏她神色冷淡,没太多情绪,和那满身的杀性比起来,矛盾却又极具美感。 以至于来往之人皆怔忪片刻。 她为首,章玉麟紧随其后,也不知其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,身上竟还穿戴着甲胄。 章玉麟本身就极高极壮,着甲胄同温月声一并出现时,压迫力更强。 且分明是来祝寿,他腰间竟还挂着那两把紫金锤,以至于所到之处,声响滔天。 ……不像是来祝寿的,倒像是来砸场子的。 以至于温月声进了这花厅后,周围都安静非常,在那身量高得近乎跟花厅悬挂的灯盏齐平的章玉麟面前,无人敢多言。 率先回过神来的,是那镇国公夫人许氏。 她忙起身,对身边的丫鬟道:“快去请王爷,就说郡主到了。” 今日寿宴,除了给老夫人祝寿外,主要便是为了给渭阳王和萧缙说和,只萧缙跟镇国公在正院内候了许久,都没等到渭阳王,倒是温月声先到了。 许氏倒不是怕温月声会做什么,这么多年以来,温月声虽说脾性极差,但是在他们面前,都会努力地表现出乖顺的模样。 叫萧缙过来,只是为了场面不那么难看而已。 许氏轻笑着说道:“郡主快请坐。” 结果温月声是坐下了,那章玉麟没坐下。 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站在了温月声的身后,小山一样的身型,给周围的人都带来了一定压力。 温月声坐的位置并不算靠前,甚至离主座有一定的距离。 和那伴随在老夫人身边的温玉若,是全然不能比的。 她坐下后,身后的夏至呈上了一份寿礼。 是了。 镇国公府老夫人的寿辰,温月声怎么可能不来送礼呢? 其实之前的每一年,送上最为珍贵寿礼的人,都是温月声。 却唯独今年不同。 寿礼送至老夫人跟前后,许多人定睛一看,发现是一串佛珠。 非玉非石,而是菩提子所做。 虽是难见的星月菩提子,但在众多的奇珍异宝里,也算不得多么的贵重。 只是出自于温月声之手,眼下都说她身带佛缘,那送出的佛珠,自然比寻常佛珠要珍贵。 但是无论如何,都是比不得方才那个双面修满了佛经的巨型屏风的。 这厅内的人看着,均是不太理解温月声此举。 今日既是已经来了,那这寿礼必然就是重头戏,在她已经输人一步的前提之下,怎还送了这么一件寻常的礼物? 正想着,却听温月声开了口,她淡声道:“除此物之外,另还有一件东西,请老夫人收下。” 刚收到了消息,赶到这厅中的萧缙闻言,心下微松。 那天狩猎场之后,他心中总有些不安,本想着去见温月声,却又不知道见了她该说什么。 凤头钗是他送出去的,这个他否认不了。 如今见得温月声照常来了,并且还给老夫人准备了礼物,他才略微心安了些。 她那日所说的话,大约只是气话。 他面色好看了些,然就在此时,厅内的温月声再次开了口。 “这个东西,老夫人应该并不陌生。” 谷雨快步上前,却并没有将东西似刚才的寿礼一般呈了上去,反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,打开了那锦盒。 锦盒一打开,里面放着的,是一枚血色鸳鸯玉佩。 准确的来说,是鸳鸯玉佩里的一半。 周围的人看了一眼,皆是不明所以,这送礼物,哪有只送一半的? 便是连许氏都没能反应过来,倒是老夫人看了一眼那半枚玉佩,变了脸色。 她抬眸看向了温月声的方向,沉声道:“郡主这是?” “这是当年定下婚约时,皇后赠予我的信物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哗然。 许多人都傻眼了,镇国公夫人的寿宴上,温月声却把当年婚约的信物送了过来,她、她这是什么意思? 一部分人扫了眼温玉若头上的凤头钗,隐隐猜到了些什么,但压根不敢相信。 因为一直以来,这个婚约在所有人的眼里,都是萧缙不愿,镇国公府不喜,皇后厌弃,并且被皇上彻底忽视了的。 然真正有一日见得当年信物时,竟是温月声呈上的。 这…… 所有人皆未能反应过来,温月声已经起身,她缓步走到了谷雨身边,拿起了那一枚鸳鸯佩。 “今日过来,便是为这婚约之事。” 她眼眸冷淡,手中那枚血色鸳鸯佩,在日光底下,散发着一层灼目的光。 血玉难得,而这么大一整块血玉,雕成了这般漂亮的鸳鸯的,必定是极品。 这鸳鸯佩太过珍贵,其价值是远超过了那温玉若头上戴着的凤头钗的。 即便是萧缙手中的另外一枚玉佩,也是妥善地保管在了那永安王府中。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,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这枚信物,这里面的人,自然也包括了镇国公府上下。 因为他们从始至终,都没有将温月声当成是未来的永安王妃,或者说,从长公主去世之后,温月声就不够身份了。 更多的偏疼和偏宠给了温玉若,以至于到得如今,很多人认的信物都是温玉若刚刚到手的凤头钗,而遗忘了真正的皇室婚约,所用之信物究竟是何。 只是今日拿了出来后,在血色鸳鸯佩的衬托之下,倒是令那凤头钗黯然失色了。 在场之人,尤其是镇国公府的人反应过来,便以为温月声是要拿这鸳鸯佩,来同温玉若的凤头钗一较高低。 谁知。 众目睽睽之下,温月声握着那血色鸳鸯佩的手,骤然一松。 “啪!”那枚极品鸳鸯佩摔在了地上,瞬间四分五裂。 这般极品的血玉,原不该如此易碎的,但握着它的人是温月声。 她想让它怎么碎,它便能怎么碎。 在一地的红色血玉残渣中。 满场死寂。 “信物已碎。”温月声声色冷淡:“从今往后,婚约作废。” 第37章 成全她(1万营养液加更) “郡、郡主,你这是……”满室安静里,许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,怔怔地看着她。 温月声:“退婚。” 这两个冷淡的字蹦出来,才叫厅内的人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。 人是反应过来了,却又好像没反应过来。 许多人面面相觑,皆是懵了。 有生之年,竟是看见有人退皇家的婚,还是在这等场合,这等情况之下。 此前许多人之所以觉得温月声是在胡闹,实在是因为这事过于荒诞了些。 许氏只觉得脑子发昏,她起身道:“郡主,这、你,好端端的,怎么突然要退婚了?” “好端端的?”章玉麟皱眉道:“你们连凤头钗都送出去了,现在却在这里说好端端的?” 他一开口,花厅内便是一静。 温玉若坐在了老夫人身边,垂着头,一双手似乎瑟缩了下,对这等情况,好像难以应付。 老夫人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,声音还算平和:“郡主,你与王爷的婚约,是当初皇上与长公主亲自定下的,这般事项,老身也好,镇国公也罢,如何能够替你们做主?” 许氏忙点头:“是、是。” 温月声却道:“退婚书已送往宫中。” 寿宴上再次安静了下来。 只听说过婚书,万没有想到还能见到退婚书。 温月声这话一出,就连刚才还有些迟疑,以为她只是在耍性子的人都彻底明悟了过来。 她是当真打算解除婚约。 花厅外,萧缙伫立原地,许久都没有反应。 跟在他身后的长随,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脸色。 ⑧ ○ 電 孑 書 w W W . T X t 8 ○. C ο M 然只看了一眼,便飞速地低下了头去。 他在萧缙身侧多年,从未见过萧缙露出过这样的神色。 震怒、惊慌、不可置信,甚至还带着些难掩的痛楚。 杂糅在了一起,面色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。 “备马。”萧缙深吸了口气,强压住那铺天盖地涌下来的情绪,开口说道。 “王爷?”边上的人愣了下。 “备马!本王要进宫!”他声音一瞬间高昂了起来。 “是。” 萧缙说话时的声音太大,令得厅内的人皆是抬头看了过来。 一瞬间,无数道目光落在了他身上。 可萧缙此刻却难以分出精神去应对其他的人,他甚至无法去思考眼下的情绪是因为什么。 只深深地看了温月声一眼,随后大阔步离开了这边。 他突然要进宫,必然是因为温月声让人送进宫去的东西。 可他究竟是为了阻拦,还是为了率先一步在皇帝面前开口,在场之人就不得而知了。 那血玉碎渣散落一地,镇国公府的下人却无一个敢上前去收拾。 整个寿宴的气氛僵硬至极,唯一能够保持平静的,唯有温月声一人。 她竟还能心平气和地捻佛珠。 旁边的人看了,都觉得离奇。 那边,皇帝同一众重臣,在御书房内议事。 议事到一半,高泉得了消息,匆匆去了殿外。 待得回来时,他一张脸上的表情已经难看至极,捧着手里的东西,犹如烫手山药一般。 想呈上去,又觉得不妥。 反复纠结犹豫许久,到底是趁着皇帝休息的空档,揣着小心把东西递了上去。 “皇上,这、这是思宁郡主让人送来的。” 皇帝扫了一眼,见竟是个折子,当即一乐:“思宁还会写奏折了?” 高泉那冷汗都快掉下来的,眼一闭,低声道:“是……是退婚书!”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。 那边休息的大臣们,亦是听到了这高泉的话,不少人脸色皆是变了下。 其中之最,当属温寻。 若这不是殿前,只怕他这会已经上前去问高泉,他在说什么? 可此刻不行,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,随后打开了那封折子。 “啪!”半晌之后,那折子被皇帝重重地砸在了书案上,这边伺候的宫人们心中皆是一抖,便听得皇帝怒声道:“好!好!” “朕看她是疯了!竟是写出了这等东西来!退婚!?这婚是她想退就能退的?” 底下一片安静。 皇帝越发愤怒:“温寻,你养的好女儿!” 皇帝抬手将折子扔到了温寻的身上:“看看!好好看看她写的都是些什么!” 温寻捡起了折子展开,他身侧站着几个内阁的大学士,在那折子展开时,离温寻最近的那位王大人,眼睛瞬间都睁圆了。 这…… 不是说郡主不通笔墨吗? 这位王大人一时没忍住,高声道:“郡主文采斐然!” 皇帝怒极反笑:“朕让你看的是那个吗?” 皇帝盛怒之下,周围大臣皆是不敢言,然只要看到了那折子上所写内容的人,皆是神色微怔。 唯有一人不同。 晏陵站在官员中间,闻言道:“凤头钗乃是本朝皇子妃或是太子妃的重要信物,赠凤头钗,便视其为正妃。” 皇帝正处在暴怒中,听得他这话,面色瞬间冷沉了下来,问他:“你想说什么?” “永安王与思宁郡主有婚约在前,又赠凤头钗于他人在后。” 晏陵缓声道:“皇家郡主,如何与人为妾?” 殿内安静了。 温寻只低头看着那份折子,温月声如今连将他们赶出温府的事都能做得出来,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? 只是…… 从他,到永安王,还有手里这份完全陌生的折子。 她好似彻底变了一个人。 皇帝冷沉着面容未语。 偏在这时,底下又有宫人来报。 高泉擦着汗,已是不知道该如何向皇帝禀报了。 皇帝冷声道:“说!” 高泉眼一闭,便将温月声在镇国公府上摔碎婚约信物的事禀报了。 出乎意料的,皇帝却不如刚才那般怒,只声音冷沉了下来,道:“她这般行事,想来是真的不想要这门婚事了。” 底下的臣子不语,想的却是昊周太子求娶之事。 原本皇帝未定下人选,一部分就是因为郡主和永安王的婚约,若应了,对皇家颜面有损。 但若是退了亲…… 很明显,场内许多人都想到了这一点。 但皇家的家事,他们并非晏陵,轻易不敢置喙。 殿内安静非常,皇帝坐在了身后的龙椅之上,眼眸微沉,看不出来情绪,静默片刻后,皇帝冷声道:“还愣着做什么?” 高泉回过神来,低声应了句。 “她将皇家信物都给摔碎了,莫非朕还要强求着她留下这门婚事不成?去,成全她!” 皇帝眼眸一沉,补充道:“替朕告诉她,只此一次,此后她若是后悔了,或是再敢生事,朕绝不会饶了她!” “是。” 高泉长松了一口气,当下快步出了殿门。 他所不知的是,那萧缙其实也一并入了宫。 只是温月声当着京中所有权贵做的事,传得飞快,皇后那边也知道了。 萧缙入宫后,未能面见圣上,便先去见了皇后。 等他从皇后宫中出来,高泉已经将消息带到了镇国公府。 “传皇上旨令,婚事作废!” 这话一出,满场安静。 萧缙留在了这边的长随率先反应过来,神色都变了,一时间顾不得其他,忙道:“高公公!” “王爷还没回来,此事……” “此事已定。”高泉只道。 婚约按照从前镇国公府众人所想的,到底是解除了。 他们再也不必跟思宁郡主绑在了一起。 可这花厅里所有镇国公府的人,有一个算一个,包括魏兰芷在内,没有人是觉得高兴的。 温月声退婚的方式,让整个镇国公府,还有永安王都处于了风口浪尖上。 莫说日后名声如何,便只论明日的朝堂之上,就不知该多么精彩了。 恒广王与萧缙针锋相对这么多年,岂能轻而易举地放过这个机会? 怪只怪他们从一开始,就不把温月声放在眼里。 忽视,无视,甚至是有意识的打压。 还有将温玉若捧到了天上去,都造就了今日的局面。 厅内其他的客人,目光却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温玉若的身上。 旁的不说,观萧缙留下来的那个长随的态度,只怕他那么着急入宫,便是为了阻拦退婚书送到皇帝跟前去的。 萧缙怎么想的,不得而知。 不过若是如此的话,这温玉若…… 那根明晃晃的凤头钗,反倒是成了一个莫大的笑话。 在满厅沉寂里,温月声不疾不徐地起了身。 但她却没有直接离开,反而是往主座的方向走了去。 这边的人皆是看着她的动作,轻易不敢出声。 然后,就看见温月声行至温玉若跟前。 这是温月声来这边之后,第一次直视这个所谓的妹妹,但她看的也不是她,而是她头顶上的凤头钗。 当着所有人的面,温月声直接拔掉了她戴着的那根簪子。 温玉若头发散落下来,她变了脸色,慌忙抬头,惊慌失措地看着温月声道:“姐姐,我……” 她的话没说完,便听得面前的人,没什么情绪地道:“凤头钗,眼下你还没资格戴。” 然那支钗子到了她的手里,她却连看都没看,直接扔在了地上。 “啪。”那华贵的钗子摔落在了地上,那金凤凰口中衔着的珍珠,竟是直接摔落了。 “回府。”温月声看都未看她一眼,只用绫帕擦了擦手。 “是。” 第38章 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 离开之前,谷雨回头看了一眼,见那温玉若满脸的委屈,不由得皱下了眉头。 昨日晚间,温玉若差人给温月声送了一封信,那封信字里行间都在诉说着她不是故意要抢姐姐的凤头钗,如果温月声不开心的话,她可以将钗子送还回去。 然而今日她便戴着这钗子招摇过市! 这让谷雨想起来,从前人人都说郡主处处针对她,可仔细回想起来,哪一次郡主发作时,她没有刺激过郡主? 只因她体弱,她柔弱不已,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善良天真的模样,就将所有过错都怪罪到了郡主头上? 眼下想来,两个人之间的事情,如何会全都是一个人的过错? 只是从公主府,到镇国公府,甚至到宫中的人,都偏疼她温玉若罢了。 夜里下了大雨,这是近些日子最大的一场雨。 雨水连着片,与呼啸着的风一起,水柱一般冲洗着宫中的屋檐。 在这声势浩大的雨声中,萧缙身边的长随候在了宫门外,等候良久,方才等到了满身狼狈的萧缙。 他走在了雨幕中,浑身湿透。 那双眼眸,在这雨夜里,透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之感。 长随看着,心头咯噔一跳,慌忙从马车上拿了斗篷和油纸伞上前,想要给萧缙撑伞,却被他一把拍开。 “王爷……”长随的声音,淹没在了这沉沉的黑夜里。 萧缙没上马车,反而是直接翻身上了马。 顶着这瓢泼大雨,还有身后长随的喊声,一路策马到了公主府门外。 公主府的大门,和这十几年里他印象中的一样。 可有些东西,却已经是截然不同了。 比如这个眼生的门房,还有对方并不热络的态度。 在得知他想见郡主后,对方直言道:“夜已深,郡主睡下了,还请王爷改日再来。” 萧缙沉默许久。 他看着公主府这道大门在面前闭上,眼眸幽沉。 心口处,后知后觉地钝痛了起来。 他们婚约已解,以后他同她再无关系,再也不是他无论何时来公主府,她都会欢欣雀跃迎上来的时候了。 他闭了闭眼睛。 中宫嫡子,身份尊贵的永安王,头一次生出了想要开口哀求的冲动。 然他到底没开口,却也没有走。 他就站在了这大雨里,看着那融入了夜色里的大门。 在风雨交加的夜里,这道门,像是蛰伏着的巨兽一般,轻易就能将人吞没。 待得雨声渐弱,至完全停下,东方露了鱼肚白时。 那门房再次打开公主府大门,瞧见萧缙竟还在外边时,亦是被吓了一跳。 匆匆进门禀报,却没多久就折返了回来。 他看着萧缙的眼神里,透了些许的怜悯:“王爷请回吧,郡主不见客。” 怜悯? 萧缙想笑。 堂堂永安王,有遭一日竟是沦落到了让下人怜悯的地步。 他满身疲惫,奔劳了一天一夜的身体,已经到了极限。 即便如此,却仍迈不出脚步去。 他想再等等。 若他今日真的昏倒在这门前,她会不会多看他一眼? 如今他想要见她一面,竟要靠着她大发慈悲,或是怜悯心泛滥了。 然直至天光大亮,原本安静的公主府中热闹了起来,他都没能等到任何的消息。 “吱呀——”禁闭的大门再次打开,他抬眸去看,看到的却是一种不甚熟悉的面孔。 不是她。 周曼娘看着这位矜贵冷傲的永安王,如今满身狼狈,眼中血丝密布,衣服发皱,疲惫不堪的模样,脚步微顿。 “原本郡主是不打算搭理王爷的。”她声音柔软,说出口的话却毫无温度可言:“今日便是王爷死在了门口,也踏不进公主府半步。” “但我还是自作主张,出来见了王爷。”她微顿,直视着对方的眼眸:“曼娘以为,有些话还是当说清楚的好。” 萧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。 他对她几次薄弱的印象,就是温月声曾在宫宴上几次三番地庇护过她。 那时周曼娘还很胆小,在那样的场合,抖动着连一句话都不敢说。 而在她身边不过些许时日,竟变化成了这样。 周曼娘将一封信递给了萧缙。 萧缙接过后,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熟悉的字眼。 是温玉若的字。 “这是王爷放在心尖上的人,前天晚上给郡主送的信。”周曼娘微顿后道:“这不是第一封,但大概会是最后一封。” “王爷昔日纵容她,偏疼她,而忽视自己未婚妻时,就应该想过会有这一日。” “比起从前郡主所受的委屈,眼下这般算什么?以及……”她抬头,那双从前瑟缩的眼,如今镇定而富有底气:“得到时不珍惜,失去了却后悔莫及,曼娘以为,这等行为也同犯贱没什么区别了。” “郡主不需要迟来的深情,往后公主府的大门,也不会对王爷打开,婚约已退,王爷不要名声,我们郡主还要。” “曼娘就不送了。”她朝他轻颔首,回身道:“关门。” 那道厚重的大门,再次在萧缙面前关闭。 他攥紧了手里的那封信,手背上青筋暴起。 从未有过的难堪、愤怒和难言的失望,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。 等到再次有人从府中离开时,门房抬眼去看,外边那道伫立了一夜的身影,已经不见了。 而此时的府中,温月声才刚起了身,到书房里看书。 听到敲门声,她便放下了手中的《大徽地理志》。 进来的是陆红樱。 她进门后,踌躇了片刻,终是开了口:“郡主,我想跟着你学武。” 温月声轻托着下巴,闻言看向她。 陆红樱的容貌,跟陆青淮有七分相似,只是陆青淮长相更硬朗些,而陆红樱则是偏柔和,是正青春年少的漂亮姑娘。 她此刻却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沉声道:“陆家满门都是武将,我父亲我兄长他们都是。” 她眼眸很亮,盛满了光:“我不想再被他们庇护在身后,我也想要奔赴战场,保家卫国。” “我也不想再看到家人受伤,重病不起,我想上战场去帮他们。” 这次陆青淮的事,确实吓到她了。 但更多的,是让她有了一种,想要急切地拥有自己的力量,去保护家人的想法。 就像……眼前的人一样。 “可以。” 陆红樱准备了一大堆的话要说,结果一句都没说出口,就听到温月声应下了。 她怔了下,抬眼去看她。 却见她坐在了清晨的阳光里,着一身白裙,眉目美如画。 如果有画中仙的话,必然就会是温月声这般模样。 “你可每日同章玉麟一起练习,除此外。”温月声从桌案下方,抽出了一张宣纸,放到了陆红樱面前。 “空余的时间,你可以试着做做这个。” 陆红樱展开了那张宣纸,眼眸顿时一亮。 这种亮,还跟刚才下定决心时不一样,是一种兴奋的,看见自己所喜欢的东西的下意识反应。 “郡主,这个是?” 温月声道:“图纸。” 一些她有印象的,基础性武器配件图纸。 “这是最简单的一种,我给你七日时间,你若能做得出来,就能得到下一张图纸。” “好!”陆红樱毫不犹豫地应下了,随后又道:“但这样会不会耽误练武啊?” “还有……郡主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的?” 温月声扫了眼边上,陆红樱顺势看了过去,一眼就看到了她之前给陆青淮做的匕首。 ……或者说,是匕首的尸体。 因为这匕首已经坏得不能用了。 旁边的温月声声音淡淡:“你哥哥很闲。” 陆红樱:…… 岂止是闲。 正说着,就听到外面一阵嚎叫声。 “啊啊啊!周曼娘你轻点,轻点,我手要断了,啊啊啊!妹妹救我!” 周曼娘的声音很小,听得倒也格外分明:“别动,再动你右手也别要了。” 陆青淮:“嘶,你比温月声还残忍。” 周曼娘问他:“你到底怎么得罪郡主了?” 陆青淮:“不是,什么叫得罪,啊!我这是正常的向她发起挑战好吧,谁知道她上来就撇断了我的手。” 陆红樱:…… 行,要不说他很有想法呢。 不过陆青淮闹了这一通,却让她收到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东西。 陆红樱低头看那份图纸,越看越喜欢。 面前的温月声道:“你若能做得出来,日后也能帮上你父兄的忙。” 陆红樱听着,眼中的光就更亮了。 她一时间将其视若珍宝,无比珍惜地收了起来。 却听温月声补充了一句道:“另外从今日开始,不只是你,曼娘、谷雨、夏至……” 她微顿:“赵嬷嬷。” “府中所有想学武的人,都可一起来练武。”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,并不是练了都能如章玉麟那般。 但寻常的强身健体,以及关键时候能保命的东西,学了还是有用的。 尤其,温月声会的,全都是杀招。 陆红樱闻言,当即应道:“好!” 又听温月声道:“第一个练手的对象,便让你哥哥来吧。” 毕竟他是真的很闲。 外面的陆青淮重重地打了个喷嚏,他高声道:“是哪个狗骂我?” 第39章 去请郡主 只可惜陆青淮这个练手对象,到底是没能当成。 宫中淑妃差人传了信,邀请他们兄妹二人于三日之后参加马球赛。 大徽马球盛行,当年淑妃就因马球打得极好,而被皇帝一眼相中,选入了宫中。 淑妃恩宠盛,是以宫中每年都会举办极大的马球赛。 而陆青淮又是个中好手,未驻守边疆之前,他几乎是逢上场必赢球,在京中格外有名。 只他身体未恢复,原想拒了的。 但淑妃身侧的宫人却说,此番不必下场,只需过去看看热闹即可。 淑妃是景康王生母,如此盛情相邀,陆青淮到底不好拒绝。 他这几日难得安分了些,周曼娘的医术极佳,他此前所中的毒,几乎已经全部清掉了。 他身上的伤也在逐渐痊愈,就连温月声撇断的那只手,也在第三日基本恢复。 至少现在不会因为骑个马,就让伤口撕裂,或者是需要章玉麟扶着才能出门。 不过周曼娘到底放心不过,怕他到时候忍耐不住,非要上马场,便同他们兄妹二人一起去了马球赛。 温月声留在了府中礼佛,并未与他们同行。 然她人虽没有来,这边的人所谈论的,却几乎都是她与永安王退亲的事情。 原本因她在寿宴上退婚,这事就闹得沸沸扬扬的。 结果这几日又闹出了一件事情。 这事还得从那位内阁大学士王进之王大人说起。 那日他在殿内,意外看了一眼温月声所写的退婚书,结果回去后,怎么都忘不掉。 思前想后,他竟是找到了温寻的跟前,向温寻求了那份退婚书。 温寻这辈子都没想到过,还有人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。 但对方是朝中重臣,且常与他来往,他也不好拒绝。 那份退婚书,按理来说应该由皇家收着,但是皇帝没有提,温寻就将其带回了家中。 王进之非要看,他便借给了他几日。 哪知王进之不仅自己看,他还让自己的学生,还有他学生的学生一起看了…… 他不光看,他还誊写下来,每日在家逐字逐句的朗读。 每每读到了激动之处,总要叫人一起来品鉴一番。 于是满京城里,都知晓了永安王和其原未婚妻及其妹妹之间,那偏疼偏宠妹妹,而将未婚妻无视,然后被未婚妻直接退婚的故事。 ……传得有多广呢,自京城各大书院,发酵到了百姓中。 如今就连那走街串巷的货郎都知道了这回事。 永安王、温家并镇国公府,甚至是那中宫皇后,此番都算得上是颜面尽失。 温寻知道的时候,去找那王进之。 王进之一拍脑门,入宫请罪去了。 就今儿一大早,他还在殿上痛斥自己只顾文章精妙绝伦,不顾皇家尊严,他罪大恶极罪该万死。 殿上的皇帝都快被他气笑了。 他王进之桃李满天下,如今七十来岁,年纪比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还要大。 皇帝能怎么罚他?稍不注意他就在朝堂上一命呜呼了。 这老头还是清流一派的核心人物,身边全是一发疯就往柱子上撞的御史。 罢了罢了。 皇帝累了。 “……你别说,从前人人都说思宁笔墨不通,依本王所见啊,根本就是以讹传讹,要不说咱们老四天真呢!” 渭阳王坐在了马球场上,一只眼睛还青肿着呢,然而说话时那叫一个眉飞色舞。 “别人都说他也就信了,好吧,这下被人嫌弃退了婚。”渭阳王声音很大,仿佛怕他人听不到:“闹得皇家颜面尽失,父皇震怒,这都是他的过错。” 下首的陆青淮小声地道:“看渭阳王这个样子,似乎还挺可惜自己当日不在寿宴上,未能亲自看见郡主退婚呢。” 陆红樱忙拐了他一下。 皇后闭门不出,今日的马球赛永安王也没来。 少了些人,陆青淮又受了伤,便只有让陆红樱下场了。 陆红樱在家中时,是学过一些拳脚的,只是肯定比不得正经练过武的人,但比一般的贵女,是绰绰有余了。 她此前就经常打马球,陆青淮也不担心,只坐在了台上,看陆红樱表现。 两方队伍,一方着黑色骑服,一方着红色骑服。 黑色方领头之人是恒广王,红色则是渭阳王。 陆红樱着红色骑服,跟渭阳王属于一个阵营。 渭阳王顶着一只肿胀的眼,看起来不甚靠谱,没想到真正下了场,却打得很不错。 哨声刚刚吹响,他便已经率先策马飞奔,一举抢到了球。 他带着球,跨越了大半个马场,将球传给了跟他一起上场的一个护卫,那护卫高高扬起了球杆。 咚! 马球飞扬,径直穿过了球门。 场中的宫人当下敲响了锣鼓,高声道:“渭阳王方,积一分!” 马场上欢呼一片,这边看台上亦是热闹非常。 “渭阳王马球竟打得还不错。” “那个同场的护卫更加了得吧,这都能接到渭阳王的球。” “你这个话,渭阳王可听不得。” 皇帝四子中,渭阳王性格最为和善,因而许多人都能跟他说笑。 而在接下来的马球赛中,渭阳王亦是表现不俗,或者说,是他那个专门领着上了场的护卫了得。 那是不管他用什么刁钻的角度打过来球,对方都能接到,并且精准地将球击入球门。 加上陆红樱的表现也格外不错,隐隐跟那护卫形成了一种默契,导致小半场的时间内,恒广王那边竟是颗粒无收,一个球都没有进。 恒广王好面子,这等场合之下,岂能这般甘愿认输? 中间叫停了好几次,还换了三个人下去,然无论如何,都不是渭阳王这边的对手。 渭阳王找来的这个护卫,确实是个打马球的好手。 这就导致到了后半场,恒广王脸上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,打球的方式也越发地激烈。 陆青淮看在了眼里,只让底下的人嘱咐了陆红樱一句,叫她小心些,别被恒广王的人冲撞到。 陆红樱也清楚,两个王爷之间的马球赛,出现了这种一般倒的局面,场面上不好看,她便略微放松了些,没有像是此前那样积极的去抢球。 不过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打法太过默契,不论是渭阳王得了球,还是那个护卫得了球,都会下意识地传给陆红樱。 连着几次下来,都是陆红樱带着球在跑。 陆青淮轻皱下了眉头,正打算让人叫停马球赛,将陆红樱换下来时,忽然听到旁边的人开口道: “大哥似乎生气了。” 陆青淮微顿,回头看了眼,发现是景康王。 这马球赛是淑妃举办的,景康王出现在了这里,似乎也并不意外。 只陆青淮知道,景康王向来身体不好,往常都极少参加宫宴,莫说这样的活动了。 淑妃只有他这么一个孩子,也几乎都由着他。 没想到今日他倒是来了。 陆青淮只看了他一眼,便重新同旁边的人道:“……也打了这么久了,比分悬殊过大,叫她直接下场吧。” 陆红樱是女子,打到一半体力不支想要下场,也属正常。 小厮轻声应下,抬步欲往马场中走去。 却不想就在此时,变故徒生。 方才在陆青淮交代他时,那场中的马球再一次传到了陆红樱的手底下。 陆红樱策马运球,带着球往对方球门处跑去。 跑到一半,被黑色方几人拦截了下来。 数支球杆去抢那一个球,碰撞难以避免。 中间也不知道谁被绊了一下,连人带马一并倒了下来,这一倒,便遮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。 导致这边看台上的人,都只看到了陆红樱挥动了球杆。 那球砰地一下飞了出去,却不是朝着球门的方向去的。 而是直直地冲着恒广王身下的马儿砸了去。 恒广王本来离得不远,这一球用了十分的力道,竟是一下正中马儿的眼睛。 恒广王身下的这匹马,是一匹格外难得的汗血宝马,性格很烈。 到他的手里后,驯养了很长一段时间,马儿才变得温驯听话。 然再听话,骨子里都是一匹烈马。 骤然被砸到了眼睛,马儿吃痛非常,当下发了狂。 撅起了蹄子,狂躁地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。 且因伤的位置是眼睛,导致那马儿无主似的乱踩,暴动之中,竟是一脚踩在了恒广王的左腿上。 “啊——”恒广王的惨叫声,顿时回荡在了整个马场中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发生得实在是太快,致使许多人反应过来后,恒广王已经受伤昏厥了过去。 殿内瞬间乱成了一团,陆青淮神色巨变,只听得殿上的淑妃高声道:“御医呢?快去请御医!” “来人,速去将那疯马拦住。” “将刚才所有在马场上的人扣住,一个都不许跑!” 陆青淮猛地抬眸,隔着极远的距离,看见了场中的陆红樱似乎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住,茫然地抬头往这边看。 他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。 旁边的周曼娘已是第一时间回头,将跟着她的小厮叫了过来,低声道:“去请郡主,快!”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马场之中,无人注意到这边,小厮低声应了一下,转身飞快离开。 第40章 全杀了可以 周曼娘正惊慌着,抬眸去见陆青淮已经抬步走下了看台,低声吩咐了他身边的长随几句。 御医来得很快,只是一时间暂不清楚恒广王的情况。 原本看台上的人皆是神色紧绷,事发突然,许多人都没有看清楚具体的情况,只看见了陆红樱挥动了手中的球杆。 陆红樱被带到了殿上时,神色略有苍白,垂头不语,任由着周围的目光打量着。 但不同的是,虽然这里的许多人都看到了陆红樱挥动球杆,可并没有人开口说些什么。 因为他们没忘记,陆家还有三个战功赫赫的将军,哪怕今日真的是因为陆红樱的疏忽产生的意外,皇帝也不会叫她偿命,更何况,现在还不清楚恒广王的情况。 陆青淮沉着面容,他生得一张俊朗面容,不苟言笑时,倒多了几分冰冷肃杀的味道。 他低声对陆红樱道:“下场之前,你不是说想穿黑色的骑服,怎么去了渭阳王那边?” 陆红樱回神过来,心中的迷茫和惊慌褪去后,她目光逐渐变得清明,仔细回忆后,神色却是一变:“是有个宫人跟我说,渭阳王那边还缺少一个人!” 也就是说,这件事从头到尾就不是一个巧合,而是有人故意为之,且就是冲着他们陆家来的。 听到这个回答,陆青淮并不意外,只是让她回忆了下对方的模样,穿着打扮。 陆红樱将自己记得和知道的都说了,陆青淮轻点头。 那边,御医从殿内出来,淑妃面色紧绷,忙道:“王爷怎么样了?” “回淑妃娘娘的话,王爷左腿伤势严重,腿骨断裂,另有些擦伤,肋骨处受了撞击,需要好生将养些时日。” 淑妃闻言,长松了一口气,后犹豫片刻,踌躇道:“那王爷的腿……” 毕竟当时那马直接发了狂,恒广王亦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,致使其直接陷入了昏迷。 还有更重要的是…… 大徽自来有条例规定,身带残疾者,是不可继承大统的。 恒广王被送到了殿内时,明显生命无忧,但那只左腿能不能恢复,就是这里的人眼下最关心的事了。 若恒广王真的因为此事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,那只怕整个京城,都要变天了。 哪知这段话一出,御医却道:“王爷的腿无碍,只是如今腿骨骨折,至少需得将养半年才能好全。” 这话一出,那淑妃微顿,随后便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般的表情来。 殿内的人神色各异。 倒是渭阳王率先开口道:“今日之事,必须得给大哥一个交代。” 若换做平时,他只怕恨不得起来拍掌叫好一番。 可偏偏这次恒广王是在跟他打马球的时候出的事,渭阳王难辞其咎,实在是笑不出来。 他快将一口牙都咬碎了,眼下就想知道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这么设计利用他。 淑妃微顿,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那垂着头的陆红樱身上,随后声音缓和地道:“红樱也不是故意的,这事,应当只是个意外……” 虽然许多人都看见了陆红樱动了手,但如今恒广王没事,却也不好对她一个小姑娘做些什么。 淑妃还宽慰道:“没事的红樱,便是王爷醒了,应当也不会责怪于你。” 话虽如此,这话里话外的意思,就是今日之事,到底都是陆红樱所为。 周曼娘面色难看,忍不住回头看了眼。 对她来说,目前处理公主府内部的事情尚且还可行,可宫中这样大的事情,她人微言轻,又格外担心陆红樱会受到了牵连。 第一时间所想到的,就是去请温月声。 她到底接手各类事物时间太短,还未真正地成长起来。 渭阳王脸色变了又变,若真是个意外,还出自陆红樱之手的话,倒也确实是做不了什么。 “所以真的是陆小姐打的?”渭阳王皱紧了眉头。 陆青淮冷声道:“方才阻拦红樱的人不都在这里了吗?” 那几个人垂头,皆是不敢多言。 陆青淮却直接道:“看着我的眼睛,我问你们,你们可看清楚了,刚才那一球,真的是陆红樱打的?” 周曼娘不由得看了他一眼,眼前这个陆青淮,跟这几日她所熟悉的陆青淮,都不太一样。 冰冷,不近人情,还带着些肃杀的意味。 那几个人闻言,皆是沉默。 “回答本将军的话!”陆青淮道。 “回将军的话,小的……小的方才并未看清。” “小的也是。” 却有一人,正是那个在球打出去之前,连人带马摔倒的护卫,闻言道:“确是陆小姐所为。” 殿内倏地安静下来。 陆青淮冷眼看他:“确定?” 那护卫垂头,未与其对视,沉声道:“小的确定!” “啪!”下一刻,陆青淮竟是直接暴起,一脚踹到了他的肩上:“放你的狗屁!” 谁都没想到陆青淮会骤然发难。 殿内一片死寂,陆青淮派出去的那个长随却已经去而复返。 “将军。”那长随将一物呈了上来。 渭阳王拿眼去看,发现是刚才他们所打的马球。 “这马球怎么了?”渭阳王不解地问道。 然未反应过来,就见陆青淮已经将马球拆开,那球拆开之后,里面竟是还有一物。 是一枚极细小的飞镖。 渭阳王神色大变。 所以刚才就是有人在混乱中,用飞镖打中了马球,才让那马球撞向了恒广王的。 他就说!那马球击打出去的力道不对! 陆青淮讥笑着看向那个护卫道:“你再跟本将军好好说说,谁是你的主子?” 那护卫还没开口,他竟是直接卸掉了对方的下巴。 咔嚓。 下巴脱臼的声音,听得周围的人头皮发麻。 此时卸掉下巴,是为防止对方自尽。 “刚才不想说,现在也没机会了,军中有许多的酷刑,此后你都能感受到的。”陆青淮冷声道。 哪知,那护卫手中竟还藏了毒,只一把将毒吞入口中,顷刻间便已气绝身亡。 陆青淮冷眼看着对方歪倒在了地上。 派出来做这等事情的人,必都是死士,死士口中难以撬出真话来,其有的,只是多种自尽且少受折磨的方式罢了。 周围一片死寂。 陆红樱卸下力气,周曼娘忙扶住了她,眼眶微红地道:“我方才太过慌乱,差人去请了郡主。” 陆红樱摇了摇头,对方是冲着他们家来的,如何能连累郡主。 然此刻,温月声的马车已经到了皇宫门外。 只在未进宫中,就碰到了一人。 对方一身雪衣,浑身仿若未染尘埃。 温月声抬眸看他:“晏大人又是在此处等我的?” “是。”晏陵抬眸,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,同她的对上。 他二人并肩,面前就是长长的宫道。 不知为何,今日这条宫道上格外的安静,周围连一个人都没有,只有轻缓的风,吹拂着秋日的叶。 “今日之事,是皇室中人所为?”温月声声色淡淡。 晏陵与她并行,道:“萧氏之人,一贯如此。” 他竟是将整个皇族称之为萧氏,但凡今日身边再多一人,这便是杀头的死罪。 唯有温月声面无表情,却停住了脚步。 晏陵神色疏离,开口却道:“陆家一门三将,掌边疆防线,忠勇侯府掌京城防卫,关东军权。” “周远度及孙氏,亦与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” “温家紧连中宫,便是郡主……” 他那双潋滟生辉,在秋日里格外晃眼的眸,看向了温月声,眸里无太多的情绪,却格外坦然。 “从退婚,到章玉麟,并昊周太子。” “已同朝野密不可分。” 温月声看着他,手持青碧佛珠,神色沉静:“萧氏要争天下,你却要毁这天下。” “晏陵,都是祸乱之根,你如何认为同为萧氏的我,不会真的杀了你?” 晏陵却道:“郡主也知,萧氏为夺权,可不择手段,彼此攻讦,杀我一人,不足以平萧氏之乱。” “我欲毁的,也是萧氏的天下,而非天下人之天下。” 今日之事就是萧氏的杰作。 而只要陷在了京城,大徽这片沃土之上,就始终不会平息。 且今日是陆家,明日就可以是章家,再过几日,便是要拿温月声,去换那几息的安宁。 “你所想要的,不就是眼下这般?”萧氏皇室若哪一日土崩瓦解,他晏陵当领头等功才是。 看看那个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恒广王,眼下是何等下场便能清楚了。 晏陵神色里却透着始终如一的凉。 然开口却道:“我确实不在乎萧氏王朝。” 但他也从未想过接手萧氏的江山,从头到尾,他想要看到的,只是萧氏血亲之间,还有萧氏养的那些狗,互相残杀致死罢了。 眼下一切都进展很顺利。 唯独不同的就是多了个她。 “那日郡主所言,今日亦还给郡主。” 晏陵看向她,眸光潋滟生辉:“公主的子嗣,亦是皇族血脉,郡主既是皇族血脉,便同样拥有资格争权。” 今日若任何一个人在这里,只怕都会觉得晏陵疯了。 因为他在劝眼前之人,登入萧氏族谱,以自身血脉,同其他王爷一并,争夺角逐萧氏的江山。 他确实对这萧氏王朝一点兴趣都没有,眼下唯一有的想法,便是劝杀神一统江山社稷。 礼佛救不了萧氏,全杀了或许可以。 第41章 没机会了 比起萧氏之人,他更想要看到眼前之人登顶。 “无论愿意与否,郡主眼下已处在了争权的旋涡中,想要置身事外,是绝无可能了。” 晏陵比谁都要了解皇室中人,尤其,是如今朝中大热的那几位储君人选。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话一般,陆青淮同一个宫人匆匆赶来,这条无人的宫道,总算是出现了几个人影。 只陆青淮神色并不好看,沉声道:“郡主,淑妃娘娘有请。” “晏陵告辞。” 晏陵离开后,温月声同陆青淮往马场内走去。 “你可了解晏陵?” 陆青淮正欲说些什么,却听得她这句话。 他微愣后道:“晏大人?” 他想到方才在宫门外看到的一幕,温月声着白,晏陵着黑,二人站在了一起,仿若入了画。 就是气氛看起来并不算融洽。 陆青淮想了下,温月声应当不是想知道旁人都知晓的事,比如晏陵十八岁就入了朝堂,几年之内一路就晋升至吏部侍郎。 这些事倒也不必问他,京中之人都知晓。 他微顿,思虑片刻后道:“我听父亲说过,晏大人的父亲文武双全,举世无双。” 当年也是因他鼎力支持当今圣上,加上长公主府相帮,皇帝才能够突破万难,终是登上了皇位。 “后来晏大人双亲去世,晏贵妃便入了宫中,因晏家几乎没了能主事之人,皇上开恩,晏贵妃就将晏大人带入了宫中抚养。” “晏大人七岁还是八岁之前,都是在宫中长大的。”陆青淮说及此处,微顿后道:“后来听说是生了一场病,便从宫中搬了出来,独自住在了宫外。” 温月声道:“他双亲是因何去世的?” 这事在京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,陆青淮便直接道:“郡主应当知道多年前的叛军之事?” 皇帝登基之初,当年的废太子一脉仍旧蠢蠢欲动,借着他刚登基,未坐稳皇位,且那几年又天灾频发,遍地流民。 废太子纠结了大批流民,发动了叛军暴动。 “当时朝堂震荡,为了稳定民心,晏大人的双亲亲赴战场,镇压叛军。”陆青淮微顿了片刻:“但叛军之战格外惨烈,晏大人双亲皆死于暴动之中。” 如今京城的忠勇侯一脉,也是在叛军之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,方才有了今时的地位。 也正是因他双亲的缘故,晏贵妃入宫时,皇帝才会特许她带晏陵入宫抚养。 温月声转着手中的佛珠,目光冷彻。 有这样的双亲,自小在宫中长大,他却这般憎恶皇室。 这位晏大人,身上究竟藏着多少事? “郡主。”陆青淮低声道:“今日红樱牵涉到了恒广王落马之事,已是洗清了嫌疑,但……” “搜查宫中一名宫人时,意外抓住了另外一名意欲潜逃的宫人。” “审问之后,淑妃便差人来请郡主。” 陆青淮觉得此事不对,温月声今日连马场都没来,原不该牵涉到她才对。 是以他寻了个借口,跟来寻温月声宫人一并过来,想先行提醒温月声。 今日的事,仿佛就是冲着温月声和他们兄妹二人来的。 晏陵有句话说得倒是没错。 树欲静而风不止。 温月声未解除婚约前,属于永安王府一脉,如今解除了婚约,便与永安王府再无瓜葛。 朝中争储日益白热化,而她手里,还攥着章玉麟这张王牌。 婚约解除不过几日,这边的好戏,就已经轮流开场了。 甚至连带着陆家兄妹,因陆青淮是她所救,如今也跟她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,陆家另外二位不在京中,陆青淮的态度便尤为重要。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.t_x_t_8_0. c_o_m 风乍起。 温月声站在了殿前,见得满天大风呼呼吹拂着。 “思宁郡主到——” 温月声被领入了殿中。 谷雨随温月声进了内殿,方一抬眼,看见了那站在了殿中的宫人时,神色骤变。 是那日在皇家狩猎场时,为温月声引路的宫人。 今日竟是出现在了此处。 上首的淑妃听到温月声人已至,轻笑着抬眸看了过来。 淑妃年近四十,却保养得益,一张面容与景康王有几分相似。 只这殿内却并未见到景康王,除陆家兄妹外,就只有一个眼生的男子。 这边的宫人称其为梁公子。 梁文昊,景康王的表弟,梁灿的嫡兄。 “圣上听闻恒广王之事,将今日涉及到此事的人,都召去了太和殿中。”淑妃对温月声轻笑:“郡主应当不介意留在此处,与本宫说说话吧?” 她话音刚落,那殿中跪着的宫人,骤然转过身来,对着温月声砰砰磕头:“郡主饶命!郡主饶命!” 边上的陆家兄妹见他这般,皆是皱下了眉头。 淑妃收起了笑意,目光沉沉地与温月声对视。 梁灿死得蹊跷,他在府中虽不受宠,但也是梁家的人,再有因那日梁灿的事,连带着景康王都挨了皇帝责备。 景康王身子不好,皇帝自来待他都格外宽容。 这次竟是连他都一并责罚了,淑妃心中如何能压下这口气。 好在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难查,那梁灿身死的位置,还死了一头大虫。 放眼整个京城内,能有能力射杀大虫的人都不多。 只梁灿一事,皇帝已经是盖棺定论,加上证据不足,哪怕眼下她知道这事跟温月声身边的章玉麟脱不开关系,也不能将他们如何。 但是…… “本宫那不争气的侄子,突然就这么惨死在了皇家狩猎场中,每每念及此事,本宫都难以入眠。” 淑妃微顿,眸光扫向了温月声:“好在到底是让本宫找到了些证据。” 下首的梁文昊道:“梁灿的手臂及腿骨处,皆有断裂。” “显然是被人打断了腿骨和手骨后,因其无法行动,才被恶狼啃噬。” 他看向温月声,冷声道:“据这宫人所言,那日他领郡主去行宫,行至半路时,突然冒出来了一头大虫……” “是郡主身边的章将军,将那大虫射杀的。”他微顿后道:“敢问郡主,梁灿之死,当真跟郡主没有半点的关系?” 谷雨站在了温月声身后,闻言都要气笑了。 当时大虫冲出来,这宫人便吓得晕了过去,何时看见有人射杀大虫了? 还说是章将军所为…… 那是他们郡主杀的! 那跪着的宫人眼眸闪烁,他确实没看到是谁杀了那大虫,但他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了淑妃手中。 淑妃让他怎么回答,他便只能按照对方的要求来答。 陆青淮皱眉道:“梁公子,梁灿是被他养的狼咬死的。” 梁文昊与他对视,静默不语。 他们确实没有确切的证据。 而且,梁灿一个庶子罢了,梁府想要出这口气,却并不打算真的让谁给梁灿偿命。 他回身看了眼上首的淑妃。 淑妃微顿,起身笑道:“梁灿已死,许多事情,本宫也不欲追究了。” “只……”她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只这么看的话,温月声生得极好,虽是如今名声不佳,但配他们家梁文昊,也是够了。 “本宫这侄儿是个憨的,自及冠以来,婚事一直都未有定下,本宫今日看着,他与郡主倒是十分相配。” 淑妃微顿,看向温月声:“不知郡主意下如何?” 温府上下,都属于永安王一派,但温月声不同,那般声势浩大的退婚后,温府独她一人,是再不可能与永安王有关系。 她身边有章玉麟,还有这处处维护她的陆家兄妹。 且淑妃隐隐有听说,温月声确实极善调。教武将。 这么一来,用一个梁灿的死,换得几个名将,甚至可能是一群名将。 自然是极划算的买卖。 按理来说,这事当与温寻商议,毕竟婚姻大事,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。 但温寻属中宫一派,这就注定了他哪怕是让温月声嫁一个身无长物的草民,也不会嫁给梁文昊。 所以这事,只能取得温月声同意,然后她直接求到皇帝跟前,让皇帝为其赐婚。 梁灿之事,只不过是她敲打温月声的一个把柄罢了。 淑妃这番话一出,殿内一片死寂。 陆红樱都要气疯了。 梁文昊是什么人? 是,他确实没有娶亲,但却整日眠花宿柳。 院子里的女人,加起来比公主府的仆人都要多。 他想娶郡主? 呸! 什么东西。 那梁文昊亦是抬眸打量了温月声几眼,从前竟没注意,这位日日跟在了永安王身边的思宁郡主,倒是长了一副好模样。 看在她这一身皮肉的情况下,等过了门,他也不是不能好好地待她。 至于其他,什么昊周太子的求娶,还有永安王,梁文昊并未往心里去。 昊周那边,去和亲的人,必定会是福瑞公主。 不是也得是。 “郡主?”温月声久不出声,淑妃面色沉了下来:“若今日郡主点头应下的话,那梁灿的事,此后便彻底埋在了土里。” “梁家自然也会好好地待郡主。”淑妃眸光定定地看着她:“可莫说本宫没给郡主机会。” 温月声捻佛珠的动作一顿,她抬眸,对上了淑妃的眼睛。 她淡声道:“梁公子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。” 第42章 斩首示众 殿内一静。 淑妃及梁文昊皆是一怔,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。 梁文昊还道:“郡主什么意思?” 温月声未开口,却有宫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。 “娘娘,出事了!” 顾不得这殿内还有其他人在,那宫人就已经大惊失色地道。 同一时间,太和殿内也收到了消息。 皇帝原还在审问底下的两个儿子,本暴躁非常,听得外边喧哗一片,脸色越发难看。 那高泉步履匆匆,满头大汗地进了这殿中,甚至顾及不得其他人,开口便道:“皇上,外边有人敲响了登闻鼓!” 登闻鼓是开朝皇帝所设,为百姓击鼓鸣冤时所用。 只后来用登闻鼓之人众多,便又设了一个条件,那便是敲响登闻鼓之人,需得先受了四十大板,才能入宫。 四十大板,身子弱一些的,只怕直接就被打死了。 也因如此,自那之后,登闻鼓便几乎没有被敲响了。 而如今,尤其是皇帝登基之后,登闻鼓敲响的次数,屈指可数。 今日可实在罕见。 先是恒广王摔落下马受了重伤,又有许久未被人敲响的登闻鼓被敲响。 一桩桩一件件,都让高泉觉得头皮发麻。 而此刻的皇宫正大门处,一女子跪伏在了地上,在其身后,共摆放了二十三具尸体。 尸臭连天。 高泉乍一过来,皆是觉得心惊肉跳。 那女子见得有人过来,当下高声道:“民女叶秋云,状告礼部侍郎梁季之子梁文昊,强抢民女,草菅人命,滥杀无辜。” “杀我全家四口人,强掳民女入府!府中豢养凶兽,竟将无辜之人,抵做凶兽口中的食物,肆意玩弄羞辱!” “请皇上开恩,为民女伸冤!” 宫内滔滔不绝地来人,宫外一辆简朴的马车上,周曼娘看着那边,手不自觉地缩紧了。 这女子是温月声那日从皇家狩猎场中带回来的,让她为其治伤。 然对方却毫无求生意志,一心想死。 她的腿和手此生都无法完全恢复,是以不想再活却也正常。 可周曼娘没想到的是,叶秋云不想活,全然不是因为自己遭受到的这一切。 而是因她的家人。 她被当做虎口玩具,逗弄苟活多日,只不过为了能逃出来见得家人,可回到家中后,却发现家中四口,从已至花甲之年的祖母,到父母双亲,甚至是她那几岁的弟弟。 皆已全部身亡。 村中村民只道家中四人都是自尽而亡,唯有叶秋云笃定,他们是被梁文昊害死的。 梁文昊贪花好、色,喜好眠花宿柳,然祸害了府中丫鬟不够,竟还将手伸到了良民身上。 叶秋云本是良民,是被他强抢入府,逼迫着她双亲签下了卖身契,扣留在了梁府中的。 然梁文昊不过新鲜几日,很快就撒开了手去。 她因为几次咬伤了梁文昊,惹怒了对方,被其罚到了柴房。 ……也是在那里,她沦落为了梁灿的玩物。 梁文昊院中这样的女人太多了,哪怕少了一个,他也是根本想不起来的。 梁灿用她来逗弄凶兽,当成是狗一样,锁在铁笼子里过活。 但因为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,不肯死,求生意志极强。 梁灿便始终没让凶兽吃了她,反而是留了她一命,每日用一些残羹剩饭吊着她的性命。 叫她一直活到了皇家狩猎场当日,然后遇到了温月声。 在知道了所有亲人皆遭到了梁文昊的毒手后,她便不愿意再开口说一句话。 唯一一句,是在温月声面前,她说,无论如何她都要梁文昊死。 温月声未有应答,她就跪下来磕头,求温月声让她出去,她要去告梁文昊。 她执意如此,谁都劝不住,且她不愿通过其他的手段。 叶秋云做了一辈子的良民,她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父母亲人这般惨死,还背上了自尽的名头。 她一定要让对方身败名裂,并且承认了对他家犯下的惨事。 出于此,温月声帮她消了贱籍,且让周曼娘给了她一颗药。 这颗药能让她在挨这顿毒打时,不至于丢掉性命。 周曼娘看了许久,一直看到了叶秋云被打得几乎没了生气,拖入了宫中之后,方才收回了自己的手。 只能希望她如愿。 而此时,淑妃宫中刚刚收到了信。 在知晓对方竟是带着二十三具尸体前来告御状时,她面上的表情几乎绷不住。 “贱人!”淑妃在宫中暴跳如雷,骤然想起了方才温月声的话。 她惊声道:“她是如何知晓这事的?” 然这话一问出口,她便知晓了。 那叶秋云一个贱民,哪有什么能力前来告御状。 如今这般,分明是身后有人相帮。 而这个人,恰巧就是今日她还想要说给梁文昊的思宁郡主。 一时间,淑妃的面色几乎难看到了极点。 原本她还不能够笃定,梁灿是否是遭了温月声之手,今日的事一出,就几乎能够断定是温月声所为了。 否则的话,那贱人好端端的,如何会出现在了温月声身边? “姑母、姑母……你要救救侄儿啊。”梁文昊脸都白了,跪在了淑妃的面前,苦苦哀嚎。 “你还有脸说!”淑妃将桌案上的茶具俱是摔了个粉碎。 “你院里到底有多少女人,你连这个都不知道!?竟还让这女人跑到了梁灿的院子里!” “你怎会如此蠢笨,做些事情,连尾巴都扫不干净!” 淑妃气恼的,也并非是梁文昊犯下这么多事,在她眼里,那都是贱民,死了就死了。 该死的,是送她到了皇宫门前告状的温月声,是那个想把他们梁家拉下水的贱女人叶秋云。 淑妃深吸了一口气,凝声道:“你现在就给本宫滚出宫中。” “姑母?”梁文昊听到了她这句话,还以为她就不管他了。 却听淑妃一字一顿地道:“空口白牙,无任何凭据,她说是你,那就是你吗?” 梁文昊顿时心安了不少,忙不迭给淑妃磕头:“谢姑母!侄儿谢过姑母。” 淑妃挥了挥手,整理了下身上的宫装,抬步欲离开殿中。 走出殿门,却见得温月声站在了门口。 她还是刚才那副模样,甚至连神色都未变一下。 只驻足在了那池塘边上,看着里面圆滚滚的锦鲤游来游去。 淑妃喜欢这等颜色缤纷的鱼儿,是以皇帝开恩,在她宫殿外挖了池塘,养了一池的锦鲤。 这边的锦鲤都喂得极胖,在池中懒洋洋地舒展着身体。 温月声垂眸,不知道再看什么。 淑妃走出来,见得她这般,不由得冷笑道:“郡主好手段。” 不声不响弄出这么件大事来,淑妃能有办法保住了梁文昊的性命,但她也知晓,此后的至少半年内,她跟景康王,都得要夹着尾巴做人。 因为那个贱人敲响的是登闻鼓,还是在他国使臣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内,敲响了登闻鼓。 只…… “郡主既是做出了这般的选择,日后可千万别后悔。”淑妃讥声道。 她给了温月声机会,她永安王那条路已经堵死了,还开罪了景康王。 莫非以为恒广王会救她,笑话。 淑妃将要抬步离开之前,不知想到了什么,看向了她:“对了,你还不知道吧?” “今日恒广王摔落下马的事情,本就是他自己一手策划。” 多年对手,淑妃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德性。 在她的马场上生事,挑陆家兄妹,对手还是渭阳王。 其所想为何,简直是昭然若揭。 渭阳王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草包,萧缙如今丢了颜面,半步离不得自己的宫殿。 她和景康王不会蠢到在自己办的马球赛上生事。 此事还能够是谁做的? 只是恒广王这蠢货实在太蠢,所做之事被他们早早钻了空子,今日他本打算的只是摔落下马。 淑妃给他添了一道,让他断了腿。 可惜他那匹马只怕早早就喂了药,以至于那般踩了下去,也没让他变成个残废。 “他费尽心思将陆家兄妹牵扯其中,所为的不过是想要用陆家兄妹来对付章玉麟罢了。” 淑妃深深地看了温月声一眼:“以此看来,郡主大约只能自求多福了。” “或者去看看渭阳王那个草包,究竟能不能护得住你吧。” 她说罢,讥笑一声,转身离开了这边。 温月声便是有才能,却也没有任何的宠爱和倚仗。 女子,最后到底是要嫁人的。 她除非今日嫁给了章玉麟,否则的话,今日这个仇,淑妃必会千百倍地讨回来。 但别忘了,便是章玉麟,也无法凌驾于皇权之上。 她走之后,温月声仍旧看着那一池的锦鲤。 谷雨看了几眼,忍不住上前道:“郡主?咱们要去宫中看看吗?” “不必了。”温月声抬起头。 抬眼之处,乌云罩顶,分明是在盛夏里,却只是黑压压的一片。 她冷声道:“告诉章玉麟,保住叶秋云的性命。” “是。” 淑妃急匆匆去了太和殿中,却在殿外被人拦住。 她神色微变了下,怒声道:“让开。” 然就在此时,却听得里面传来了皇帝暴怒的声音:“将梁文昊拖下去,推出午门,斩首示众!” 淑妃当即呆立在了原地。 斩首示众!? 那边,温月声系上了披风,赶在雨落下之前,上了马车。 她端坐在了车旁,手持佛珠,面无表情。 淑妃引以为傲的,就是皇权、皇族和世家身份。 那就让她好好看看,梁文昊是怎么被这些东西杀死的。 马车缓缓前进,谷雨打开了车窗,忽而有一张宣纸落在了面前。 宣纸上赫然写着一排血红的大字——梁文昊血债血偿。 背后署着一连串他后院中女人的名字。 字字句句,皆若血泣。 第43章 郡主威武 那飘满京城的血色大字的宣纸,不知出自谁的手笔,但总归起到了作用。 仅三日内,御史台弹劾梁家的奏章,就已经叠满了厚厚的一摞,梁家从上到下,均未能幸免,甚至连淑妃与景康王都涉及其中。 淑妃当夜便‘病’了,景康王担心母妃身体,入宫侍疾,连累着自己的病也变得严重起来。 甚至在梁文昊被处斩后,京中依然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。 只因其手段之残忍,行事之肆无忌惮,所行之恶劣,就像那血色宣纸一样,触目惊心。 这般大的声势下,梁季丢了官,梁府门外大门紧闭,连淑妃与景康王,都不敢再有其他任何动作了。 皇帝近日来心绪不佳,却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,与昊周使臣周旋。 和亲事宜全部落定,眼下只差定和亲的人选了。 太子郁舜几次商议的过程中,都提及了温月声。 皇帝却始终未给出答复。 朝中拿不准皇帝的心思,却也各怀心思。 有人提出加封思宁郡主为公主,嫁往昊周,此后大徽多了位昊周皇后,于大徽于昊周都有好处。 有人却觉得郁舜是看中了郡主之能,其心昭昭,为保边疆安宁,是断不可将郡主嫁入昊周。 八!零!电!子!书 !w!w!w!!t!x!t!8!0!.!c!o!m 还有人坚定福瑞公主才是和亲最适宜的对象…… 众说纷纭,皇帝是烦不胜烦。 好在两国事宜定下后暂无事要忙,便打算办一场马球赛,也算是将此番梁家丑事盖过去,顺势和缓下和亲人选之争议。 清晨落了雨,泥土和花草沾了雨水,周遭空气清新。 温月声带着谷雨、夏至,出了门,在门口遇到了周曼娘。 周曼娘轻笑道:“郡主可是要出去礼佛?” “去马球场。” 温月声抬眸,看向了远处的皇宫。 权贵饲养在了宫中的鱼儿,尚且比平民百姓要过得好。 他们用权势,轻易便可决策他人生死及命运。 那便让他们尝尝,被引以为傲的权势压在了头顶上,究竟是何滋味。 温月声出门时,周曼娘看见她此前日日握在了手里的佛珠,如今只套在腕间。 那边,马球场上。 昊周太子郁舜下场,亲自带了一队。 无奈,大徽这边也必须要有身份同等的人来带队。 恒广王受伤,景康王生病,永安王闭门不出。 ……竟是一个能用的都没有。 “去把老四叫来。”皇帝坐在高台上,淡声朝高泉吩咐道。 高泉应下,旁边的渭阳王起身就道:“父皇,儿子能打!” 什么意思,瞧不起他是吧? 放眼整个京城,就没有比他马球打得还要好的王爷! 皇帝扫了他一眼,复又道:“那你带着章玉麟去试试。” 章玉麟轻声应了,跟渭阳王一起下了马场。 渭阳王马球确实打得还可以,但是对方是郁舜。 或者说,是昊周一众武将。 章玉麟因着身子太高太壮,骑在马身上,如同一座会移动的小山,一个人可以抵挡对方两三个武将。 ……可这不是打人,这是打球。 马球场上规定,不能用球杆触碰对方身体,不能用身体碰球,否则的话视为进球无效。 是以章玉麟被束缚住了手脚,也就能挡住对方几个人。 渭阳王球技倒是不错,但架不住对方几个人来拦他。 那郁舜尤其是个中好手,凡得球必中,几次打下来,渭阳王人都快吐血了。 整个半场内,他就没进过几个球,不是进不了,而是昊周那个叫泰兰的,跟个鬼似的,他在哪对方就在哪。 他球打得好,但身体素质以及力量确实不如对方,被对方这么跟着,压根无法发挥,跑了半天,体力消耗巨大,却只进了三个球。 反观对方,连进七球,几乎是将他们按在地上摩擦。 渭阳王一下场,茶水都没来得及喝,就听皇帝道:“你不是能打吗?” 他差点被茶呛死,忍不住道:“父皇,您老人家好歹也讲讲道理,你看看那个泰兰的身板,再看看儿子这弱小的身躯,他一直卡着儿子不让走,儿子怎么打?” “这也不能拿命去打啊!” 皇帝:…… 旁边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心,渭阳王搞错了,他不是京城里打马球最好的王爷,他是京城里最能说话的王爷。 “不行!”渭阳王一屁股坐下:“换人换人,你们这样本王实在是没法打,叫你们拦住泰兰,去切昊周太子,你们好像没长耳朵。” 那些武将皆不敢说话。 正好高泉领着萧缙进来,皇帝直接道:“你打不了,就让老四去打。” 渭阳王瞬间气笑了,他道:“父皇,儿臣是赢不了,老四就更赢不了了。” 他看向面容憔悴的萧缙,挑眉道:“是吧?老四,本王近来听说你为情所伤,这要是上场,再输给了昊周太子,那还活不活了?” 静。 萧缙抬眸看他,眼神幽沉。 边上的忠勇侯一时无言,有时候这渭阳王挨打,还真不怪萧缙。 只萧缙这模样,倒也是叫人看不懂。 他神色倒是与此前无异,就是瘦了一圈,人还有些憔悴,确实状态不太好。 忠勇侯就纳了闷了,他不是不喜欢郡主吗? 正僵持着呢,底下的宫人来报,说是思宁郡主来了。 一听到思宁郡主这四个字,面前的萧缙眼中便泛起了波澜。 他这些时日难以入眠,所思所想的,皆与她有关,甚至连温玉若都没有见。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何如此,但眼下听闻她的名号,心底确实是复杂非常。 温月声被宫人领了进来,因刚输了球,殿内的气氛算不得多好。 渭阳王瞧见她,扬眉道:“思宁,你怎么来了?今日不礼佛了?” 温月声道:“不是打马球吗?” 渭阳王微怔。 上半场大徽被压制得几乎无还手之力,郁舜甚至都没认真打,只大多数骑着马在场上绕圈,适时地让渭阳王进上一球。 眼下也不是武斗,一场马球赛而已,当不得多认真。 但当下半场的人上场时,郁舜眼眸微顿。 为首之人,着一身水蓝色的骑服,满头乌发束于脑后,容貌昳丽,不正是那位多日不见的思宁郡主。 “太子殿下?”边上的长随不解地道。 下半场,郁舜原已经打算下场换旁人来打的。 他淡声道:“不必了。” 此前武斗时,温月声从没有出过手,皇家狩猎,她亦是没有参与,今日倒是难得,竟是亲自下了场。 她一入场,大徽的气势很明显同方才不一样了。 尤其是章玉麟,几乎是骑着马,寸步不离地在跟在了她的身后。 郁舜微顿后道:“没想到郡主也擅长马球。” 温月声道:“算不得擅长。” 她主要擅长的,还是杀人。 但马球原理也就那样,她能精准地掌握力道和角度,打马球自然不成问题。 郁舜轻笑:“郡主谦虚了。” “只是今日既是郡主来了,少不得要为这场马球赛添些个彩头。” 他看向温月声:“若今日马球赛郡主输了,可否答应孤一个请求?” 萧缙面色微沉。 渭阳王正打算开口,答应什么请求,他要是让温月声嫁给他,那可怎么行? 可他还没开口,就听温月声道:“行。” 渭阳王:? 待得两方各自走入了自己的阵营后,他忍不住道:“思宁,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,你知道这个昊周太子有多恐怖吗?” 方才温月声说她能打时,他就将信将疑,倒不是质疑温月声,而是在渭阳王印象中,温月声是打过马球的,但打得也就一般。 可能跟一般女子还能打一打,但对上昊周太子这样的强敌,确实是没什么赢面。 却听温月声道:“打了就知道了。” 郁舜确实如渭阳王所言,强得厉害。 场中哨声一吹响,他一反常态,策马飞奔,在昊周武将抢到了马球,且将球传给了他之后,他高高扬起马球杆。 “砰!”那球快狠准地砸进了球门内。 “昊周,积一分!”场中的宫人挥动着旗子。 殿内议论纷纷。 “这下半场一开始,昊周太子竟然就直接进了球。” “瞧着似乎比上半场要认真了许多。” “那完了,方才都不好打,如今只怕更难应对。” 再看温月声,她竟慢悠悠地骑着马儿走在了一旁。 男女体力本就悬殊,加上之前没听过温月声擅长马球的事,只是她此前指挥章玉麟得当,皇帝便让她上场了。 这会看起来,她却好像是下去散步来的。 慢慢悠悠,不慌不忙,甚至完全没有去抢马球的意思。 这情况,叫许多人都看不明白,但他们的重心本来也不在温月声的身上,只指望着新上场的萧缙能够同郁舜碰一碰。 万没有想到,就在此时。 第二球发出,章玉麟先一步抢到了球。 边上的渭阳王在喊:“给我给我,我这里!” 萧缙也就在他的边上不远处。 可章玉麟提起球杆,竟是想也不想地把球传给了远处慢悠悠散步的温月声。 那球朝着温月声飞过去的时候,场中也好,殿上也罢,无数人都怔住了。 “唉!这球怎么传给了郡主。” “章玉麟对郡主也太过信任了一些。” “不好!郡主身边就是泰兰啊。” 莫说温月声奇怪,那昊周也格外奇怪。 打个马球而已,郁舜并没有将四将都带上,也就带了泰兰在场中。 是以此前的整个上半场,泰兰都在一个人阻拦那渭阳王。 如今下半场变幻阵容后,他却完全不管渭阳王了,反而始终跟在了温月声的身后。 当看见马球飞到了温月声的旁边时,泰兰策马飞奔,抬手便用了极大的劲,要将马球打飞。 泰兰这一手,看得殿上许多人都站了起来。 无数目光之下,温月声抬起球杆。 她竟是也没打马球,而是直接打算接下泰兰那一杆! 场中的人皆是变了脸色,萧缙更是高声道:“思宁……” 然话音未落,竟见得温月声用力一挑,非常轻松并且不费力气的一个动作,却直接将泰兰的球杆挑飞! 球杆脱出泰兰的手,砰地一声砸在了旁边的草地上时,所有人皆是愣住了。 下一刻,温月声轻夹马肚,策马飞奔,她一手握着缰绳,一手挥动马球杆。 一改此前散漫的态度,穿过大半个球场,径直越过了场中前来阻拦的昊周武将,抬手挥杆一气呵成。 “砰!”马球轰地砸入了昊周球门内,发出一声巨响! 满场皆静。 场中宫人高声道:“大徽!积一分!” 下半场第一个球,竟是谁都不看好的思宁郡主进的! 她不仅会骑马,会打球,甚至还能在泰兰的手中夺下球! 殿内的人反应过来,皆是惊叹不已。 那忠勇侯更是起身高呼:“郡主威武。” 第44章 凭他也配!? 忠勇侯甚至比看到章玉麟进了球还要激动。 却听得旁边的人问道:“郡主何时这般厉害了?” “对啊,竟是能够在泰兰的手中抢下了马球。” “上半场时,渭阳王曾经改变战术,让三四个人去看住泰兰,也未能看得住,比起来,郡主也实在是太强了。” 温月声脾性大变的事,自打退婚后,京里许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过,只未在这等场合说。 今日见得她连马球都这般厉害,便有人疑惑了。 但到底她还是从前的她,只是身型消瘦了许多,这些人虽然好奇,却也没有到质疑些什么的地步。 甚至隐隐还有人猜测到了温月声莫名其妙的佛缘之上。 毕竟,在她身上神奇的事情不止一件两件,比如那个让太后病愈的佛经,比如恢复如常的章玉麟,甚至还有许多在她许愿池内许愿后,得以成真的人。 深究下来的话,她所表现出来的,还都算不得什么。 时人讲究命数,皇室之人更有天命一说,所谓天命所归,大抵如是。 从前有的人欲登皇位,还没少用天命之说为自己造势。 然无论如何,赢了球这殿上的人,还是极为高兴的,便连皇帝都如此。 那个球进了之后,马球场内先是一静,随后爆发了剧烈的欢呼声。 渭阳王更是激动道:“思宁,你吃药了?” 温月声骑马过来,淡淡地扫了他一眼。 渭阳王:…… 行,他闭嘴。 方才进球的那一瞬间,郁舜看得明白,他轻勾唇,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。 “太子。”泰兰捡回了球杆,至郁舜身侧。 刚才那瞬间,谁都不若泰兰惊讶。 因他是直面温月声的人,在她抬手的瞬间,其实他就打算侧开了,他可不敢伤了他们太子想要求娶的女人。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,温月声就已经将他球杆掀翻。 他自己用的什么力道,自己最为清楚。 温月声打出来的那一下,只震得他虎口如今还在发麻。 他压低了嗓音,严肃地道:“这位郡主似乎会武。” 不仅会武,而且可能极强。 郁舜对他的话并不意外,他眼中带了层笑意,直接道:“你我更换位置,接下来我亲自防她。” “是。” 因着进了球,大徽那边气势热烈,第三个球发出的时候,许多人上前去抢。 然无论他人做什么,郁舜只守在了温月声的身边。 温月声慢,他便慢,温月声快,他也加快,始终保持着能单防住温月声的距离。 球被萧缙抢到,他带球回身的瞬间,渭阳王高声道:“传给我!” 泰兰被章玉麟拦住,渭阳王则是越过了昊周的几个武将,得了空。 此时传给他,他们必进球。 然而那萧缙不知作何想法,在昊周武将赶来切他的球之前,竟是直接将球传给了温月声。 “萧缙!”渭阳王脸都青了,甚至顾不得什么场合,什么身份了,直接怒声道:“你是有什么毛病吗?” 除了有毛病他想不出来萧缙这么做的原因。 没看见那郁舜卡温月声卡得这么死吗? 萧缙没理他,策马往温月声那边跑去。 马球落到了温月声那边,她身侧还有个昊周太子。 无数人心头一紧,侧头往那边看去。 那球刚滚落到了温月声身侧,郁舜便下手去切。 他切,温月声则防,短短瞬息内,两人的球杆无数次碰在一起。 就这般交锋的情况下,二人骑马的速度还越来越快,那球也半点不落,始终跟随在他们两个人身侧。 温月声的马儿是马场上随意牵来的,远不如郁舜那匹汗血宝马。 策马速度越发快后,她的马儿便逐渐落了下乘。 但即便如此,他们二人的身影,落在所有围观之人眼中,都已快化作残影。 温月声的马儿速度越发地慢,眼看她就要彻底落后时。 她抬起球杆,郁舜再次跟上,正要挡住她的球杆时,却发现她后退了些许,他迅速做出变化,想要再次击上她的球杆。 却不想她后退的动作只是个障眼法,在他变化欲从另一侧挡住她球杆时,她直接突进,挥杆—— “砰!”马球被击飞了出去,发出了一道沉重的声响。 郁舜勒住缰绳,抬头就见马球已经穿过了昊周球门。 “哔!大徽!积一分!” 场内先是一静,随后满场欢呼。 “郡主!郡主!郡主!”这些上场打马球的将士,都被温月声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球技折服,一人带领,无数人欢呼起了温月声的名字。 气势如虹,不断地在这马场中回荡。 郁舜转过身看她,良久,方才轻笑出声:“昊周将士,随我变阵!” “是!” 今日这场马球,是在场及殿上所有的人中,看过最为精彩的一场。 尤其是温月声和郁舜,只要对上,必定刺激非常。 最后一个球,从郁舜的面前擦过。 砰地一声巨响,落入了球门中。 场中的宫人吹响了哨子,高声道:“大徽,胜!” 话音刚落,整个场中便已经是剧烈的欢呼声了。 郁舜的目光,落在了前边翻身下马的人身上。 后边几个球,温月声的马根本跟不上,但她非但没有落于下风,而且还处在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中。 就像今日的比分。 上半场结束时,大徽三分,而昊周七分。 至下半场结束,大徽十一分,昊周十分。 瞧着整体的局面上是只赢了一分,然而实际上来说,整个下半场,大徽进了八个球,而昊周则只有三个。 而出现这般局面,只是因为温月声加入了马场。 不,或者说,她甚至都没太出力。 在她跟渭阳王轮换着,连进了几个球,与昊周追平至八比八之后,她就又开始在马场中散步了。 直到最后昊周耐性极强,与大徽不断撕咬着,比分不断被拉平后,她这才当着他的面,进了最后一个球,结束了马球赛。 他看着她的背影,眼神里的欣赏与笑意,几乎掩藏不住。 那边,渭阳王跟着一群将士痛痛快快地喊了一通,一回头见郁舜这么笑,给他笑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。 他忍不住拐了拐章玉麟,道:“这昊周太子输疯了吗,输个球还高兴成了这样?” 一回头见章玉麟也在傻乐。 渭阳王:…… 得,大家都疯了。 那边,温月声拾步而上,往殿中走去。 殿上早就有人候在了一旁,谷雨备好了一盆清水,高泉则是笑道:“奴才恭喜郡主赢下马球赛。” 见温月声不疾不徐地净手,他笑吟吟地道:“郡主,皇上殿内有请。” 温月声洗干净手,接过了谷雨手中的绫帕,慢腾腾地擦拭着手,一边往殿内走去。 刚一入殿,便听得满殿的恭贺声。 难得在这等事情上单方面碾压昊周,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格外的激动。 殿上的皇帝亦是笑道:“思宁,朕方才还跟太子谈及你,你来说说,是何时习得这般好的球技的?” 郁舜已早一步抵达了殿内,闻言抬眸朝温月声看去。 却见她一双眼眸漆黑如墨,腕上的青碧佛珠格外的瞩目。 温月声道:“宫中淑妃喜好马球,平日里若得空,便总是会宣人入宫,一并打马球。” “久而久之,便会了。” 提及淑妃,殿内安静了些许。 这几日内,谁还不知道淑妃家里闹出来的那些事。 皇帝却是面不改色地道:“这么说来,淑妃还是你的半个师傅了?” 温月声抬眸,她那张昳丽的面容上,难得多了几分笑意。 她生得姿容艳丽,这般笑起来,只晃得人心尖发痒。 “不止。”温月声似是思虑了番道:“前几日里,淑妃还宣了我进宫,说是要与我说一门亲事。” 此言一出,满殿的热闹氛围一滞。 许多人面面相觑,听得她这番话,皆是心头猛跳。 那刚刚跟宫人走进了殿中的萧缙,更是面色发沉,倏地抬眼看向了她。 “淑妃娘娘说,我与梁文昊年纪相配,我又能教出章玉麟这样的猛将,若是能够嫁给了那梁文昊,此后必定能够帮助他们梁家成就大事。” 温月声似乎完全察觉不到殿内的气氛,她用一种寻常谈天的语气平静地道。 “还说除了梁文昊外,我再也在京中寻不到更好的选择。” 满殿死寂。 以温月声眼下这般情况,又跟王爷退过亲,淑妃这么以为,倒也是正常。 但……她错就错在,这个话万不该直接说出口! 更不应该被温月声以这般轻描淡写的方式,直接告知了皇帝。 温月声再如何,她也是皇家郡主! 再有,堂而皇之地拉拢朝中武将,这事放在了任何人身上,那都是在自找死路。 当然,朝中争斗,谁也不会像是温月声这样说出口。 大家心知肚明。 只她说出口的话,就必定具备了可信度。 因为她不是那些王爷,她也争不了江山,她除了能教导章玉麟外,她还是皇帝的外甥女! 当夜,皇帝去了那说是病了的淑妃宫中。 景康王这几日生病,并未在殿内侍疾。 皇帝进殿的时候,将塌上的淑妃吓了一跳,反应过来后,她惊道:“皇上怎么来了?” 皇帝拿眼一看,她分明好得很,面色红润,声音也是中气十足。 皇帝冷笑了下,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:“梁音,朕听说,你打算将思宁说给你那侄子?” 淑妃听得这句话,神色大变,她慌声道:“皇上……” “思宁是皇家郡主,是朕亲妹妹的女儿,凭你那畜生一般的侄儿,他也配!?”皇帝下手极重,将她双颊掐得生疼。 淑妃面色骤变,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,只道:“皇上,臣妾没有。” “是郡主,郡主她指使章玉麟,杀了臣妾的侄子臣妾这才……” “梁灿是被他养的凶兽咬死的,此事朕已盖棺定论,你竟还敢提及!?”皇帝暴怒道:“梁音,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?” “还是说,你们梁家,早就已经生出了不臣之心?所以才会堂而皇之地拉拢朕刚得的武将!甚至以此来威胁思宁,你想做什么?你们梁府上下又打算做什么?!” “梁音,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,朕还没死呢!” 这话一出,淑妃哪里还敢再反驳,她一张脸刷地一下便白了,与皇帝对视时,满身颤抖。 “啪!”皇帝松开了她的下巴,冷声道:“传朕旨令,即日起,贬黜梁家所有在朝之人的官职,梁家三代之内,均不许进入朝堂。” “淑妃品行不端,褫夺封号,降为昭仪!” 第45章 殿前金腰牌 翌日晨起时,梁家上下均遭到了贬黜的事在朝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。 淑妃,现在应当称其为梁昭仪。 因生育过皇子,是以才未被打入冷宫,然即便如此,梁家也是彻底没落了。 整件事里,看起来唯独没有牵涉到了其中的,是景康王。 但犯事之人,是他的母妃和表兄、舅舅一家,他亦是无法独善其身。 九月金秋,接下来就是科考,皇帝收回了他在礼部的任职,加上梁府的倒塌,对景康王来说,几乎是沉重的打击。 按理来说,他此刻应当做的,是立刻和梁家划清界限,从此断绝这门关系。 可他并没有这般做,反倒是一早便入了宫,跪在了太和殿外,向皇帝请罪。 他自打出生起,便先天不足,身子孱弱。 皇帝待他,也较其他的王爷宽厚一些,也正是因此,才未将梁昭仪直接打入冷宫。 他如今病着,却仍旧拖着病体入宫请罪,顶着秋日的盛阳,在太和殿外跪了一上午,直至昏厥后被送出宫。 皇帝并未因他来请罪,而宽恕了梁府上下,但到底是未再继续深究,是以景康王保住了王爷之位。 而朝中对此事议论纷纷,凡提及此,皆都绕不过思宁郡主去。 下朝后,温寻走在了路上。 左边是有人称赞温月声马球打得极好,力压昊周取胜。 右边则是说梁府觊觎思宁郡主之事。 “……郡主有才不假,但他梁府妄想以此等方式拉拢郡主,此举同谋反有何等区别?” “可惜,梁大学士若是还在,看得梁家这般,也不知会是何等心情。” “能是何等心情,梁大人在时,就对子女太过纵容,梁昭仪是,梁季也是,这才养成了他们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。” “不过眼下看来,思宁郡主倒是真的聪慧。” 此话许多人深有同感。 这皇宫到底是皇帝的皇宫,皇帝如今身子康健,底下的人就算是有着再多的想法,也不能将其摆在了明面上。 温月声先是展露头脚,再解除婚约,而后又当着所有朝臣之面,断掉了与各位王爷往来的可能性。 这每一步走得,似乎都是随心所欲,然细想下来,却都没那么简单。 朝中争斗日益严重,皇帝如今待底下的臣子,都多了几分考量。 而梁府之事,惩处之外,更也有敲山震虎之意。 储君是重要,但储君能否得登大位,还需得看皇帝的意思。 这个道理,温寻自然也懂。 然而如今温月声走入了前朝视野中,却是彻底同他没了关系。 她将他们赶出公主府后,并未大张旗鼓。 可因为温玉若跟萧缙的关系,导致她退婚后,前朝所有人再看她,皆不会将她同温府联系起来。 她只是思宁郡主,慧怡长公主的独女,皇帝的亲外甥女。 她的荣辱,皆跟温府,跟他这个亲生父亲,没有半点关系。 温寻一时眸中晦暗,难以言语。 温玉若那边亦是进展不顺。 镇国公府寿宴后,皇后及镇国公府上下,待她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。 毕竟将他们推上风口浪尖的,就是那支温玉若戴在了头上的凤头钗。 温玉若回了府中,哭了好几日,尤为可怜。 然而萧缙却一日都未来看过她,一天两天还好说,为了避风头,萧缙自己也没有出现在人前,可连日来都如此,温玉若不免心慌。 恰在此时,皇后还欲在宫中办了赏菊宴。 京中的人私底下都在传,这个赏菊宴,名为赏菊,实则是为永安王挑选王妃及两位侧妃。 经历了退婚之事后,永安王的婚事,需得要早日提上日程,并且赶紧定下来,以平息此前的事带来的影响。 好在温玉若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后,宫中到底来了人,邀请她参加此番宫宴。 连日来的冷淡,已经叫温玉若提心吊胆,如今终于得了这份邀请,她心下也是长松了一口气。 为了挽回颓势,此番赏菊宴,温府上下也格外重视。 赏菊宴当日,温玉若盛装出席,一早便带着自己给帝后做的东西,并一匣子亲手做的点心,入宫见了皇后。 皇后的态度似乎同往常没什么区别,待她依旧亲热,只是不知为何,温玉若心下还是不安。 她还是跟魏兰芷一起,一左一右伴在了皇后的身侧,享受着一直以来最为瞩目的位置,只底下人看她的目光变了,她自己的心境也变了。 今日赏菊宴,陆红樱也在宴上。 原因无他,她也是京中适龄的未婚女子,自然受邀在列。 只是不同的是,别人都是来争奇斗艳的,她却纯纯是来看热闹的。 她看得正起劲呢,就听到身后的人低声议论道。 “这大半个京城的贵女都在此处了,倒是不见思宁郡主。” “郡主都同王爷退婚了,这赏菊宴,肯定是不会来的。” “这倒是,若来了之后,看到温玉若这般作态,岂不是更加恶心了?” 京里的贵女,在温月声退婚后,对待这件事情也就两个态度。 一部分人觉得温玉若恶心,明知王爷和姐姐有婚约的前提下,还要跟王爷牵扯不清。 一部分则是觉得是王爷宠爱温玉若,温玉若在其中也是无辜的。 真正无辜与否,在场之人不得而知。 只一点,温玉若此番若不能嫁入皇家,成为永安王妃,那日后她想要在京中寻一门合适的婚事,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了。 陆红樱听着热闹,低声问周曼娘:“此前出门时,不是听说郡主也入宫了吗?” “莫非不是来这赏菊宴的?” 周曼娘低声道:“郡主不可能来这个赏菊宴的,只她入宫是为何,我便也不知道了。” 温月声确实入了宫,但宣她入宫的人,不是皇后,而是皇帝。 今日皇帝未在太和殿或者御书房内,而是在御花园中,身侧站着晏陵。 温月声到之前,皇帝正与晏陵议事,见得她进了御花园,才止住了话头。 九月暑热未退,盛阳下,晏陵着一身玄色衣袍,周身不染尘埃,眉目如画,神色疏冷,冰冷得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。 他见得温月声,对其轻颔首。 皇帝看着,不由得觉得稀罕,只道:“前几日,老三还同朕说,说你晏大人冷淡不近人情,寻常看见他们兄弟几人,是连招呼都不打。” “怎么你对思宁倒是热络。” 晏陵这态度,决计称不上热络。 但对比起他对其他人,甚至也包括了皇帝,和他的亲姑母晏贵妃,那他对温月声,确实是没那么冷漠。 晏陵看着那人缓步走来,身上的青碧色衣裙摇曳,她身型消瘦,似乎快要与风融合。 她的乌发吹拂而起,拂过了那张昳丽的面容,风起时,她抬眸,对上了他的。 晏陵没说话,皇帝也习以为常。 唯有站在了他们身侧的高泉,不小心看到了晏大人的脖颈。 无论春寒酷暑,晏陵的衣襟总是拢得格外严实,几乎密不透风,只露出半截脖颈。 而就这隐匿在背后,他人看不见的半截脖颈处,竟是泛起了微微的红。 高泉四下看了眼,也没见到蚊虫啊。 待温月声走近了,他还看见晏陵喉结轻微滚动了下。 “去,端壶凉茶过来。”高泉低声吩咐了旁边的宫人。 虽是九月,但这天气确实还是太热了些。 他所不知的是,自那日身中情香后,十几二十年来没做过梦的晏大人,晚间总是会反复陷入一个旖旎的梦中。 府中大夫为他诊治过,说那情香早已褪去。 可不知为何,他总陷入那个梦里。 尤其,是在闻到那股冷淡的檀香后。 但晏大人素来冷静自持惯了,那日福瑞用的情香,是一种极为烈性的香。 那日皇帝赶得及时,福瑞虽未能犯下荒唐事,但那之后却病倒了好些时日,全赖这香的药劲所致。 而晏陵在中香后,尚且能保持冷静,甚至不为所动地一直待到宫宴结束,皇帝处置了周家人后,方才离宫。 且整个宫宴上,唯有温月声发现他中了情香。 其冷静自持,还有近乎夸张的克制力,可见一斑。 因而无人能窥见他那如死海一般平静的湖面底下,汹涌的浪潮,却也正常。 那边,皇帝招呼温月声坐下。 这几年,在温月声越发荒唐后,皇帝也极少见她了。 似这般私底下召见,更是近些年第一次。 皇帝略微沉默后道:“此前你执意要退婚时,朕未问过你。” “思宁,朕今日问你,你可有后悔?” 今日皇后设赏菊宴的目的,皇帝自然也清楚。 且不光清楚,在他问出这番话后,皇后及今日来宫中觐见的一众贵女,也被带到了御花园内。 “你若有后悔,朕可以收回成命,你与老四的婚约照旧。”皇帝的声音一出,伴在了皇后左右的温玉若,脸色瞬间苍白如纸。 皇后的神色也僵硬了下。 但她也清楚,温月声今时不同往日。 否则梁昭仪也不会做出那等荒唐事来了。 梁府之事后,皇帝要为皇家之人撑腰,要让目前混沌的朝堂看清楚真正的皇权所在,那给温月声优待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。 甚至今日只要她开口,皇帝便能让皇后、镇国公府,都不计前嫌地接受她。 全看她的态度。 “至于你妹妹,你若愿意,她便可以侧妃之位进永安王府,你若不愿,朕会另为她寻一门亲事。” 无数目光落在了温玉若身上,温玉若当下只觉得遍体生凉,险些将要站不住了。 她惊惶地看向了温月声,她从未想到,有朝一日这门婚事成与不成,居然变成了温月声一句话的事。 却见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不必了。” 满场死寂。 皇帝亦是抬眸,眼眸深邃地看着她。 她转过头,与皇帝对视:“这门婚事,是我不要的。” 不要就是不要,谈何后悔? 周围安静非常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,见得皇帝未语,皆以为皇帝要发怒时,不想皇帝竟是笑了。 “好!”皇帝高声笑道:“好一个不要。” “既是如此,朕便赐你殿前金腰牌,持腰牌,可随意出入城北校场,章玉麟、李庆元等所有城北将士,均可调动差遣!” 第46章 全都杀了 温玉若浑身的力气,在听到了温月声说不要之后,彻底松懈了下来。然还未等她缓过劲来,就听到了皇帝的话。 静。 这偌大的御花园内,此刻分明是站了许多的人,却又好似空无一人。 便是连中宫皇后的神色都微变了下。 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,方才问温月声是否后悔,本就是个试探,或许温月声真的应了下来,那婚约也会如期恢复,但是很明显,比起恢复一纸婚约,皇帝更想看见的是眼前的这个。 一个能调兵遣将的郡主,一个能为大徽调。教出无数猛将的皇家女,一个不属于任何王爷阵营,纯粹为皇帝所用之人。 温月声甚至比寻常武将还有可靠,她是女子,无登大位的可能,还是真正的皇室之人。 一时间,许多人都被这个消息冲击得缓不过神来。 想想前几日里,还有人说,温月声将自己的出路给堵死了。 与永安王退亲,同景康王交恶,恒广王已娶亲,而渭阳王是四个王爷里最为弱势的一个,缺少竞争力。 她在殿前说出的那番话,斩断了日后进入真正权贵圈的所有可能性。 想要翻身,大概只有嫁到昊周了。 但嫁不嫁到昊周,这事她说了不算。 然今日,时局瞬息万变,思宁郡主,当再也不是从前的思宁郡主。 且正是因为斩断了这份可能性,她才能够得这枚金腰牌。 嫁不了掌权的人,那她便亲自掌权。 虽说城北校场内的守卫军,仅有几千人,但这也是做到了一步掌兵权,且还是几位王爷都没有的兵权。 光是此事,就足以令得朝野震动了。 皇后离开之际,低声与身侧的嬷嬷道:“吩咐下去,今岁开始,镇国公府的年礼,需得给郡主备上一份。” 从前的镇国公府,送年礼时,都是送与公主府。 今非昔比。 皇后离开时,魏兰芷伴在了身侧,却没再叫上温玉若。 徒留温玉若站在了原地,秋日的风吹拂在了她的身上,若寒风般刺骨。 温月声离开后,皇帝淡声道:“时日越久,朕那些儿子是越发坐不住了。” 晏陵只转身道:“臣告退。” 他缓步跟着温月声离开,至宫门前,二人并肩而立。 那道冷冽的,在他梦里反复令他沉沦的檀香萦绕在了鼻间,晏陵面上却仍旧疏离冷淡。 只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,略深了些。 他淡声道:“听闻郡主差陆将军查了晏府的旧事。” 温月声闻言看他:“晏大人消息倒是灵通。” 只怕这个宫中,到处都遍布了他的耳目。 然晏陵闻言,却只是道:“郡主若想知道的话,可直接问我。” 他们二人此刻仍旧处在了宫殿中,甚至才刚刚面见过了皇帝,此处绝对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。 涤竹回过身,递给了暗卫一个眼神。 暗卫领命,原都已经做好了清场的准备,却听温月声道:“晏大人何时再弹琴?” 涤竹微愣。 然晏陵那双令人看不清楚情绪的眸,复又略深了些。 他未开口,温月声却抬眸看了眼天际。 “秋日多燥。” 秋日确实热闹。 梁家的事没过去,就传出了温月声得殿前金腰牌的事。 朝中暗流涌动。 温月声却很是怡然自得。 金腰牌已经到手了三日,她却连一次城北校场都没去过。 公主府内云淡风轻,甚至她还有兴致写起了佛经。 一直到了三日之后,城北的李庆元校尉给温月声递了封信,请她至校场查阅验兵,她这才动身,往校场去了。 这几日天气逐渐转凉,秋高气爽。 夏日的暑热逐渐褪去,秋风飒飒,自京郊天慈寺通往城北校场的路上,隐隐还能闻到些桂花香。 九月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,这些时日乡试还放了榜。 有人高兴有人愁,来寺庙里烧香拜佛的人便多了些。 温月声去天慈寺,是去取她放在佛前供奉的佛珠的。 拿到开了光的佛珠后,便往城北校场去。 天慈寺位于京郊,从天慈寺通往城北校场的路程较远,但寻常也不是没有车马行走。 只是不知为何,今日尤其地安静。 一路行来,连一辆马车一个行人都没看见。 只有淡淡的金桂香气充斥鼻间。 谷雨将马车的车窗支开了一边,温月声就坐在了窗边看书,手边还放着一盏清心莲子茶。 车内静谧,微风不燥,吹拂在了面上,无端叫人心情舒畅。 温月声看书,谷雨赏景,一路倒也稀松平常。 只行至一个狭窄小道时,温月声抬起了眼眸。 谷雨轻声道:“郡主,怎么了?” 她在温月声的身旁待了许久,还极少看见温月声这个神色。 似乎有些好奇,又带了些许的玩味。 跟寻常静心礼佛的模样,都不太一样。 也不怪谷雨好奇,温月声自己也没想到。 活得久了,竟是什么事都能见到。 “停车。”她开口,驾车的车夫停了下来。 “郡主?”这个地方距离城北校场还有一定的距离,温月声突然叫停,车夫愣了一下。 “你进来。”温月声淡声道。 车夫未多问,只听了她的话进了马车内。 他入内,温月声却下了马车。 “你们二人留在车上,关上车窗、车门。”她声音很淡。 车夫闻言,更是满脸的疑惑。 谷雨虽不明白温月声的用意,但她对温月声的话从不质疑,闻言便按她所说的话去做了。 马车的车窗、车门关闭后,外面就更安静了。 整个世界里,仿佛除了温月声之外,再无第二个活物。 却也并非是没有。 温月声低下头去,竟是轻笑了下。 从未想过有遭一日,竟然会有人来埋伏她,哦不,或者说,是来暗杀她的。 真是活得久了,什么都能见到。 那边,城北校场之内。 章玉麟同底下的人在说话,忽然听到了将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。 “出什么事了?”李庆元皱眉道。 那将士的面色格外难看,沉声道:“回大人的话,方才将士们按例巡逻,却不想,在离校场几里之外的地方,发现了几具尸首。” 李庆元神色巨变:“在何处发现的?” “恒关道外。” 恒关道正是天慈寺通往城北校场的必经之道。 李庆元还未能反应过来,章玉麟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,他冷声道:“郡主可到了?” 那前来禀报的将士一愣,不是在说突然发现的尸首吗,怎么提到了郡主? 然他还是道:“郡主还未到。” 这几日,皇上给思宁郡主赐下了金腰牌,日后他们城北校场的将士,便都由郡主来调遣的事,已经传得满京城都是。 城北校场的将士们自然也是知道的,为此,章玉麟一早就到了校场,将底下的将士叫起来训练。 一上午过去,将士们还站在了校场内,却始终不见郡主的身影。 这将士过来时,还隐隐听到了旁边将士的抱怨声。 听候调遣这种事,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利,对方是郡主,他们也不敢随意造次。 但这都半日过去了,仍不见郡主踪影。 这几日天气虽不似此前那般酷热,可太阳光仍旧是有温度的,站得久了,他们难免会心生抱怨,却也正常。 然这将士还在这里胡思乱想,却听章玉麟沉声道:“出事了。” 历经多日,章玉麟也不再是此前的模样。 他每日里按照温月声给的计划训练,读书、识字、领兵训练,成长得飞速。 “恒关道是郡主来校场的必经之道!”章玉麟面色难看:“来人,备马!” 校场内瞬间混乱一片。 皇上新赐下的金腰牌没见到,郡主在半路就出了事情。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。 尤其城北校场的将士,本就是守卫军。 若郡主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了事,那他们日后也不必再做这个守卫军了。 出于此,无论此前对温月声抱有什么态度的人,这会皆顾不得其他,只愿着她千万别出事才好。 事发突然,加上不知对方有多少人手。 章玉麟便带了五百将士,从校场出发,一路声势浩大地赶往了恒关道那边。 城北校场这般大的动静,自然也瞒不过京城那边。 何况校场附近,道路四通八达,今日温月声第一次来校场验兵,自是引来多方人马关注。 是以郡主在去往城北校场的路上遇刺的消息,跟长了脚似的,飞快地传往了京城中。 京中还未做出反应,那边,章玉麟所率领的一众将士,已经踏入了恒关道。 他心中着急,几乎是一路狂奔,然所行之处,皆是一片肃静。 章玉麟面色难看非常,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战役,这白日里如此安静,也难免叫人心头恐慌。 待得行至一条偏僻小道时,他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血腥味后,神色越发难看。 他几乎来不及多想,便直接策马奔腾,一路行到了马车附近。 然而刚刚抵达那边,章玉麟便是一愣。 正午盛阳之下,一切东西无所遁形。 公主府的马车旁,伫立着一个人。 她身着一身玄色衣袍,面色浅淡,瞳眸黝黑。 而在她,和这辆马车的面前…… 躺了一地的人。 满地苍夷中。 温月声站在唯一干净的一块空地之上,慢条斯理地擦着手。 她神色淡淡地道:“来了。” 其实本该留个活口的,但这里的人尤为喜欢用死士。 那便索性全都杀了。 第47章 违令者,杀无赦 章玉麟尚未反应过来,李庆元已经率领着一众将士赶到了这边。 郡主人还没到城北校场,就已经发生了这等事,李庆元及他身边的将士脸色都很不好看。 因着心中急切,也怕郡主出事,赶得很急。 然在一群人策马拐入了这条小道上后,皆尽数怔住了。 四五百人的队伍里,眼下鸦雀无声。 李庆元的面色一时间没有绷住,他下意识看向了章玉麟,却见章玉麟面上也有些怔忪。 是了,一起从校场里出来的,章玉麟又能够比他们快多少,如何能够在片刻间斩杀这么多的人。 而且…… 李庆元上前半步,蹲下了身子查探了其中的一具尸体。 这里的尸首,全部都是死士! 凡是能够成为死士的人,皆是身手了得的好手,且所有死士接受到的,都是极为残酷的训练。 放眼望去,这道上躺着的死士尸体,就差不多有三四十人。 也即是说,在他们赶来之前,就已经有人将这刺杀郡主的所有死士,全部屠杀殆尽。 因为太过震撼,李庆元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,只被震慑在了原地。 死士训练有素,便是他们赶过来,只怕也要跟对方缠斗一下,在人数绝对的优势情况下,必然是会取得胜利的。 但也说了,是人数的绝对优势。 并且还一定会有伤亡。 然眼下…… 他看了眼马车的方向,此前何等情况不知,但他们赶到时,确实只看见了郡主一个人。 所以到底是谁救了郡主? 在城北校场的所有将士中,可以在这么多死士的围剿之下全身而退的人,大概只有章玉麟吧。 “收拾一下,把这里的人,都抬到校场去。”温月声淡声吩咐道。 章玉麟低声应是,想了下,还是问道:“郡主可有受伤?” 温月声道:“无碍。” 就是又损了一条新开光的佛珠。 她从头到尾表现得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女子,因为正常女子在看见了这一幕时,决计不会是这般冷静,或者说是冷淡至极的表现。 然不知为何,周围的将士此刻都不敢去多思多想,甚至不敢多去看她几眼。 总觉得现在并不是同郡主多说话的时候。 秋日确实多燥。 温月声一行人抵达了城北校场时,留守在了这边的校尉匆匆行来,见得温月声没事,也是长松了一口气,随后高声道:“见过郡主、将军。” “郡主,皇上召见。” 皇帝的銮驾也是刚抵达城北校场。 温月声第一天来校场,便遇见了行刺,皇帝震怒非常,亲临校场,命人彻查行刺之事。 同圣驾一起来的,还有恒广、渭阳两位王爷。 听得温月声没事,人已经到了校场中,殿中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许。 待得大军整理好之后,底下的将士按照了温月声的吩咐,将皇帝一行人请到了外边的高台殿上。 皇帝走在了前面,渭阳王看着那校场上横着摆放着的数十具尸体,当下便是一愣。 恒广王腿伤暂未恢复,是以如今去哪都是坐着轮椅,被身后的人推着,听着底下人的回复: “……是死士,几乎全部是一刀毙命,其所用的刀,就是这些死士携带的刀具,除此外,找到郡主的时候,整个道上只有三个活人。” “郡主和身边的丫鬟,以及一个驾车的车夫。” 渭阳王听得心头狂跳:“那这些死士是谁杀的?” “将士们赶到的时候,这些人已经全部死亡,所以暂且不知。” 恒广王轻眯了眯眼睛,沉声道:“看来思宁远比咱们所想象的要厉害,身边除了章玉麟外,还有这样的能手。” 渭阳王想了下,问道:“难道是陆青淮?” “不是陆将军。”说这个话的,是前来赴命的李庆元,他定声道:“陆家剑法所造成的伤势绝非是这般模样。” “且陆小将军武艺高强,通诸武,但最为擅长的是长枪。” 不是章玉麟,不是陆青淮。 渭阳王扯了扯唇:“难不成是思宁自己杀的?” 没人搭理他。 但值得一提的是,在场的人皆清楚,今日之事一出,那些暗地里不管是有想法还是没想法的人,只怕都会消停不少了。 恒广王看了那边几眼,忽而道:“这般场面,思宁倒是面不改色。” 皇帝入座后,底下的人将今日遇刺的细节禀报了番。 他面色冷沉,看向温月声:“此事你可有头绪?” 派出来的死士全部被剿灭,没有一个活口,想要查是谁动的手,还真不太好查。 然越是如此,这边的人脸色越是难看。 皇上才赐下金腰牌,就有人按耐不住动了手,这等行为,可还有将皇帝放在了眼里? 温月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,较往常还要冷。 恒广王道:“可是与你结仇之人?” 这话一出,殿内安静了片刻。 若提及与思宁郡主结仇之人,眼下所有的人都会想到景康王和梁府。 说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,梁家倒塌的根源在于温月声,对她愤恨到了极点,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想要她死,却也是情理之中。 渭阳王道:“要有私仇,往常什么时候不能报,非得要选在了来验兵的路上。依本王看啊,这哪是什么私仇,分明是动了有人的权益,某些人心里不舒服罢了。” 这个话可只有他敢说。 恒广王面色冷沉下来,讥笑着看他:“三弟,没人教过你,凡事都要讲究个证据吗?” 渭阳王:“随口猜测而已,大哥怎么还恼了?” “够了!”皇帝冷声斥道:“朕问的是思宁,问你们了?” 两人同时噤声。 温月声还在擦手,然怎么擦,心底那股燥意都褪不下去。 她抬眸,冷声道:“比起谁动的手,眼下更应该查处的,是军中传递消息的人。” “章玉麟。” 章玉麟闻声,叫了两个小将进来。 这两个小将,是章玉麟到城北校场后,从新兵营里面提拔上来的。 寻常极少跟在了他的身旁,长相和武艺也不是最为起眼的,但为人格外聪明。 “回禀皇上,三日前,郡主接到了金腰牌后,便传令于臣,让臣在军中挑出几人,观察全军动向。” 这话一出,满殿安静。 恒广王和渭阳王脸色都变了一下。 思宁得了金腰牌,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往校场,原是早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。 只是温月声以为对方会动点什么高明的手段,未想到竟是直接派人刺杀她。 因她前世的经历,是以她从未想过会遇到行刺这种事。 倒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。 温月声今晨去了天慈寺,没有从公主府出发,而对方恰好埋伏在了天慈寺往校场的路上,便足以说明是有人传递了消息出去。 这传递消息的人,也只有两种可能。 要么,是温月声身边的人,要么,就是军营中的人。 不是温月声的人,那就只能是军中之人了。 殿上的皇帝神色微缓,沉声道:“可有什么发现?” “回皇上的话,李庆元将军的信,是今晨传出去的,在收到了郡主回信之后,整个城北校场中,只有一人离开过校场。” “此人便是孙校尉。” 他口中的孙校尉,是近来才提拔上来的武将。 殿内安静非常,没想到这个走漏消息的人,竟还是个校尉。 这两个小将的证词可以互相佐证,几乎坐实了孙校尉传递消息的事情。 孙校尉被带上来时,竟还矢口否认。 “请皇上、郡主明察!”孙校尉高声道:“臣今晨离开校场,是因为家中老母生了急病,府中之人着急,这才来校场找了臣。” “前来报信的是府中管事,可任由郡主审问。” 温月声闻言,垂眸淡声道:“听见了吗,去查他府中的管事,今日去过何处,见过何人。” 那孙校尉一愣。 他断没有想到,温月声竟是连解释都不听。 旁边的将士应下后,她抬手,指了下孙校尉:“至于他。” “拖到校场内,斩首示众。” 静—— 边上的恒广王骤然抬头,那双锐利的眼眸扫向了她。 渭阳王亦是神色大变。 在此之前,他们路上还有议论过。 “父皇将城北军权交予一个女子,本就极为不妥,思宁那般养在深闺里的女子,到了战场上,只怕随时都能吓晕过去。” “说不准此番的事情,正好能将她吓退了。” 然真正到了这边,发现她不仅能面不改色地面对那般情况,且手段亦是极狠。 他们心中皆格外复杂。 “郡主、郡主!”那孙校尉也是慌了,他惊声道:“末将是冤枉的,还请郡主开恩啊!” 温月声却道:“你是不是冤枉的,待查验过你府中管事便可知晓。” 那校尉神色巨变,却仍旧死咬着未松口。 温月声派出去的人动作很快,迅速将消息传了回来。 章玉麟沉声道:“孙校尉府中的管事招了。” “今晨他以买药之名,去了医馆中,将郡主自天慈寺出行的消息传递了出去!” 那孙校尉听得这番话,当下面如死灰,为求活命,当下高声道:“郡主开恩!末将该死!此事皆是上面的人吩咐下来的,末将只是按照上面的吩咐在行事,求郡主开恩,饶末将一命……” 温月声并不想听他的解释,甚至当着几位王爷和皇帝的面,她并未过问指使他的幕后之人。 将死之人的嘴会撒谎,证据不会。 她起身,往高台上走去。 一边走,一边冷声吩咐道:“将他拖下去,斩了。” 那孙校尉还未反应过来,便已经被拖到了场中。 下面的校场上,人头攒动。 温月声站在了高台上,神色淡淡,开口却道:“我大徽将士里,容不得叛军。” “违令者,杀无赦。” 话音刚落,被按在了场中的孙校尉已是人头落地。 满场死寂。 第48章 天性凉薄 适才还在校场中,生龙活虎,训练着底下将士的一个大活人,顷刻间就没了性命。 城北校场内安静非常,无数目光落在了那高台上静站着,身姿缥缈的女子身上。 此前温月声得殿前金腰牌时,这边有的人或许还不以为意,甚至并不觉得郡主能够影响到了校场什么,而今,摆在了校场最前边的那几十具死士的尸体,还有其刚上台,便斩了个校尉之事。 都在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们,这城北校场的天,已经彻底变了。 沉寂中,无人胆敢开口。 温月声以这般方式告知了所有人,无论顶上的人是男是女,是什么样的身份,军纪不可违逆,而眼下,她就是城北校场的军纪。 一片安静当中,上首的人开口道:“今日起,校场内每十日一次考核。” 听闻考核二字,底下的人面面相觑,但有斩校尉之事震慑住,哪怕心中疑惑,也轻易不敢在温月声的面前造次。 “校场考核,不问出身不问身份,只问能力。”温月声微顿,抬眸扫向了底下黑压压的人群:“空出来的校尉,能者居之。” 能者居之四个字一出,无数人惊诧抬头。 就连那原本沉默着的李庆元等将士,都忍不住看向了她。 大徽普通将士,尤其是他们守卫军,本身就在皇城底下,想要精进的话,其实是没有那么容易的。 论出身,论能力,甚至有时候还要论运气。 似是章玉麟这样一步成将的事,是许多普通将士一辈子都渴望不及的存在。 然如今,思宁郡主所带来的,不只是震慑。 也是机遇。 她将机会直白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。 并且告知他们,任何人都可以去争。 一时间,无数人心头火热。 温月声就这么简短的几句话,让原本沉闷的校场内,重新注入了生机。 “十日之后,静待各位的好消息。”她轻声道。 然底下的气氛已同刚才截然不同,温月声轻描淡写的一句,近乎是一呼百应。 “是!”声势浩大,气势如虹,甚至远比他们方才来校场时,还要强盛。 恒广王目光幽沉,不由得看向了前方站着的那道清瘦身影。 却听身侧的渭阳王道:“皇城底下,四个校场,皆是守卫军。” “一直以来,城北校场都是四个校场之中,实力最差的一个,如今思宁来了,瞧着倒是跟从前不太一样了。” 他微顿后道:“就是时间太仓促了些,等到昊周和亲事宜结束,使臣离京,下个月中便是三军汇演。” “这么短的时间,只怕能改变的也不多。” 却听恒广王道:“你如何知晓,一个月之后,思宁还在京城?” 昊周和亲人选还没定下,真到那时,指不定温月声已经远嫁了昊周。 但话虽如此,他们心中都清楚,若思宁真的能让城北军焕然一新,那此番和亲的人选,无论是谁,都必不可能是思宁了。 圣驾离开校场后,温月声也离开了这边。 却没有直接回公主府,而是去了皇家国寺。 新开光的佛珠没了效用,天慈寺内嘈杂。 唯有国寺较为适合清修。 马车停在了国寺门外时,天色已晚,天边只余了些许残阳,赤红色连成了一片,与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连在了一起,似一副瑰丽的画卷。 天色已晚,加之国寺内来往之人本就少,周围很是安静。 只进到了主殿时,温月声脚步微顿,抬眸就看见了晏陵身边的涤竹。 “小的见过郡主。”骤然见到温月声,涤竹也愣了片刻。 每年的九月至第二年开春,晏陵都会在国寺内小住一段时间。 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温月声。 “晏大人可在?”温月声问。 涤竹点头,然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,温月声已经越过了他,直接推开了偏殿的门。 涤竹神色微变,晏陵在这边静修时,都不喜欢有人打搅。 只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,就听里面的人道:“郡主?” 温月声入殿时,晏陵正处在了半梦半醒间。 他睁开眼看到她,原以为自己又做了那个梦。 此前,她在这间偏殿内,听他抚琴到深睡。 是以此后的许多时日,这间偏殿与偏殿里的她,总是会以各种荒唐的方式入了他的梦。 温月声扫了他一眼。 这位晏大人,是连午睡时,衣襟都拢得很是严实。 只他眼底瞧着清明一片,也不知此前是睡着了,还是没睡着。 温月声只道:“今日晏大人不抚琴?” 听得这番话,晏陵眸中的混沌尽数消散,他抬眸看向眼前的人,瞧见的是她那双过分黝黑的眸,和隐匿在了眸底深处,轻易难以察觉的燥意。 就像那天晚上,他在国寺附近找到她那般。 只那晚,她身上捎带着的,全是凌然的杀气。 “涤竹。”晏陵轻唤道。 涤竹快步进来,听得晏陵道:“去取琴来。” 涤竹愣了下。 往常这个时间在国寺内小住时,晏陵是绝不会抚琴的。 但他只停顿了片刻,便很快反应了过来,飞快退了下去。 皇家国寺内有一高僧,是做琴的好手,是以这国寺内,其实是不缺琴的。 不过一般而言,晏陵并不会用他人用过的琴。 但今日…… 一切都和往常不太一样。 涤竹很快送来了一张寻常的绿绮琴。 殿中二人,一人静坐调试琴音,一人懒散靠在了琴案身侧。 殿内燃着檀香,是寺内普通的檀香,然在温月声坐在了琴案旁时,连带那股檀香,都变得清冽冷淡了起来。 晏陵神色依旧疏冷,眸光却见得面前的人懒散地靠在了身后的柔软的大迎枕上。 她神色难得多了些惫懒的味道,随意依靠着时,那身宽大的衣袍,压根就遮掩不住她的身姿。 那如玉般的肌肤,火色的莲纹,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。 “晏大人?”他静坐不动,温月声歪在了大迎枕上,轻唤了他的名。 晏陵那双自来冷淡没有情绪的眸,就恍若被一颗石子投入其间,泛起了巨大的涟漪。 然他神色疏离依旧,抬手抚琴。 琴音如水,似月。 泠泠若山涧水,潺潺似潭中月。 极少有人能够将禅音,奏得这般好。 温月声听着这禅音,靠在了身后的枕头上,轻阖上了双目。 她什么都没做,仅是半倚靠在了身侧听琴,甚至离晏陵的距离都算不得多近。 可那股冷冽的檀香,却萦绕在了晏陵身侧,经久不散。 至深夜。 夜凉如水,偏殿内烛火摇曳。 琴音戛然而止,而那听琴之人,却也没有睁开眼眸。 晏陵停手,在静谧的烛火之下,看了她许久。 到底起身,将殿内崭新的绒毯,盖在了她的身上。 他到底忍耐不住这股冷冽檀香的味道,起身离开了偏殿中。 却不知他离开后,温月声便掀开了眼眸。 她眼底清明一片,抬眼看了下身上的绒毯。 上一次在深夜里为她抄写佛经,抑制杀意的人,是0号。 而整个屠诸计划实验室的人都知道,0号心悦于她。 只可惜她天生情感淡薄,难以回馈对方的爱意。 山河海战役后,0号身亡,遗体被找到时,胸前还牢牢握着她的佛珠。 第49章 全部拿下 清晨,日照金顶,整个皇家国寺都沐浴在了佛光之中。 四下静谧,草木繁森。 有小沙弥正拎着清水,给周围的草木浇灌。 温月声坐在了寺内凉亭中,两畔微风掀起波浪,耳边是寺内僧人早课诵经之声。 桌案上的清茶寥寥,旁边点着清淡的檀香。 温月声手持青碧佛珠,正于桌案前翻看着一卷书。 “郡主,世子到了。” 温月声闻声抬头,就见章玉麟步履匆匆,身侧还跟着一个身型瘦小的长随。 “郡主。”章玉麟进了亭内,低声道:“孙校尉府中的那名管事,昨日于牢房中自缢,看管的将士发现及时,将其救下,眼下尚处于昏迷之中。” 昨日温月声离开之前,便吩咐了他看好了这名管事。 章玉麟将看管的将士换成了他手底下的人,是以在那管事自缢时,很快将对方救下。 “他自缢之前,可见过何人?”温月声翻动着桌案上的书,淡声问道。 “只见过送饭的将士。”章玉麟沉声道:“我已将那名将士扣押在了校场内,等候郡主发落。” “依照军法处置。”温月声声色很淡。 “是。” 同章玉麟一起过来的,是陆青淮身边的夏随。 夏随行事机敏,又熟知京中事务。眼下陆青淮赖在了公主府内养伤,他便替温月声做事。 “小的根据那管事招供的内容,找到了其传递消息的一处私宅,私宅的主人姓曹。”夏随微顿,压低了嗓音道:“多番查验后,方才得知那曹姓之人,乃是恒广王府中侧妃的表弟。” 周围安静了片刻。 章玉麟沉下了面容,冷声道:“所以昨日之事,原是恒广王指使?” 能够将手伸入军中的人,确实是不多。 然他话音将落,便听得一道疏离冷淡的嗓音道:“烟柳胡同的私宅,并宅子里的一百死士,早在此前福瑞公主及笄之时,被恒广王赠予了福瑞公主。” 这边的人皆是一惊。 章玉麟和夏随同时抬头望去,对上了晏陵那双没有情绪的眸。 夏随眼眸微动,这一大清早的,晏大人怎么跟郡主一起在国寺内? 章玉麟只关心温月声的安危,他沉声道:“福瑞公主?公主为何要对郡主下手?” 若是恒广王的话,尚还能说得过去,毕竟一直以来,恒广王都想要插手兵部之事。 可福瑞公主…… 章玉麟不记得她与温月声曾有过什么摩擦。 晏陵面色疏冷,闻言道:“皇室之人,行事自是为了利益。” 福瑞早前给他下情香也是,如今派人刺杀温月声也一样。 不同的是,比起其他几位王爷,福瑞行事要肆无忌惮得多。 她是皇帝的长女,自出身起就备受宠爱,年纪虽小,行事却格外乖张。 京中的贵女,都对她唯恐不及。 正说着,就见谷雨快步行来,低声道:“郡主,宫中传来消息,太后宣您入宫觐见。” 此前晏陵将佛经奉给太后,让太后‘病愈’后,温月声曾见过太后一面。 此后虽多次往返于宫中,却也极少会听到太后的消息。 眼下突然传温月声入宫,倒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。 皇后到太后宫中时,温月声人还没到,一入宫,就看见太后身侧坐着一个娇俏的身影。 对方穿着一身极为华贵的宫装,头戴琉璃宝石头面,生得明眸皓齿,姿容秀丽。 只一双眼神,在看人之时,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凌驾感。 “福瑞给母后请安。”福瑞公主见得皇后,起身行了一礼。 和这宫中其他的公主比起来,福瑞的礼仪实在算不得多好。 ㈧_ ○_電_芓_書_W_ w_ ω_.Τ_Χ_t_捌_0. c_Ο_Μ 但她跟恒广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,他们的生母端妃还是太后的嫡亲侄女,加之她是皇帝的长女,是以自小就是被皇帝、太后宠溺着长大。 公主之中,无人能敌她盛宠。 “起来吧。”皇后轻声道:“本宫前些日子听闻公主病了,如今瞧着,似是已全然大好了。” 提到她‘病’了之事,福瑞眼底划过了一抹阴霾。 上次情香的事,闹得她颜面尽失。 父皇还警告她,叫她不要再动那些歪心思,晏陵是不可能尚公主的。 福瑞闹过,然得到的,就是更加严厉的看管。 母妃和兄长都告知她,晏陵那条路是彻底断绝了,再闹下去,若跟父皇彻底离了心,那她嫁去昊周的事,便几乎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。 福瑞虽不甘心,却也无可奈何。 眼下被皇后提了起来,她脸上的笑意退了些许,冷声道:“谢母后关心,儿臣早就病愈了。” 她态度不好,皇后也懒得与她一个将要远嫁的公主计较。 比起她来,皇后更想知道今日太后宣温月声入宫的目的。 正说着,便听得底下的人回报,说是郡主到了。 福瑞就坐在了太后的手边,闻言漫不经心地往外看。 在她印象中,温月声尚且还不如她那个总是装病装柔弱的妹妹,不得宠爱,虽是郡主,在家中尚且过得不如温玉若那个贱蹄子。 是以她从未将温月声放在眼里过。 然今日见到的温月声,却同她所想的截然不同。 太后宣召,温月声却只着一身素白衣袍,神色冷淡。 然她身后却跟着数位武将,声势浩大。 尤其是章玉麟,身量太高太壮,无端带着些极致的压迫力。 见得这般模样的温月声,皇后亦是怔愣了片刻。 即便前几日已经知晓温月声如今统领城北校场,可知晓跟亲眼所见,并不是同一回事。 温月声从前在她面前,自来都是卑微讨好的,从未见得她这般气势凌人的模样。 入了殿中,温月声带来的武将,只留下了章玉麟。 然即便如此,还是让殿中气氛充满了压迫感。 太后轻皱眉,面上隐有不满:“思宁,哀家宣召你入宫,你为何带了这么多人来?” 回答的却是章玉麟,他低声道:“回太后的话,昨日郡主于京郊遇袭,皇上有令,命我等保护好郡主,另,彻查行刺之事。” 他说话时,意有所指地看了福瑞一眼。 却见福瑞公主听到遇刺的事,是面不改色,甚至还轻扯了一下唇角。 章玉麟的神色冷了下来。 他搬出皇帝的旨令,太后哪怕心中不喜,却也无可奈何。 幸得入殿的人,只有一个章玉麟,是以太后沉默片刻后,到底还是道:“哀家今日叫你过来,所为的,乃是与昊周和亲之事。” 周围静了瞬。 温月声抬眸看向了殿上的太后。 太后看了她身侧的章玉麟一眼,章玉麟和从前比较起来,确实如同脱胎换骨一般。 皇帝让温月声执掌城北军权,大概也是看中了她这一份能力。 然既是掌了兵权,有些东西便得要让出来才是。 “此前,大徽与昊周商议和亲之事时,定的人本是福瑞,然后来那昊周太子在殿前开口,向圣上求娶了你。”太后微顿,目光复杂地看向了她。 “但如今你既然已经掌了城北军,那无论如何,都是嫁不得这昊周太子了。” 皇后神色微变,太后话没说完,她已经明白了太后的意思。 “既是如此,为着你自身考虑,也为着两国和亲事宜着想,改由福瑞嫁予昊周太子。” 太后微抬眸,扫向了那张面容,沉声道:“你意下如何?” 殿内瞬间安静至极。 这话说是问温月声的意见,但实则却仅是在告知她。 只不过是因为她如今掌着城北军的军权,才会有今日这个流程,否则的话,若按此前温月声在京中不得宠的模样,便只有一切都商定下来后,她才能够知晓。 皇后坐在一旁,低抿了口茶,掩住了眸中的情绪。 这恒广王一脉,所想的也未免太好了些! 知道如今温月声掌权,她嫁去昊周之事几乎不可能。 那福瑞去和亲,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。 然他们仍旧不想要福瑞嫁给昊周那个年迈的老皇帝,而是打算让福瑞取代温月声,与那昊周太子联姻! 那昊周太子生得俊朗,且文武兼备,嫁给他,自然是比嫁给老皇帝为妃要好上许多。 最主要的是,若此事当真能成,恒广王一脉日后就多了一个昊周皇后,对于恒广王而言,还多了一个昊周皇帝的妹婿,这都不是如虎添翼了,简直就是能够力压其他王爷,在争储中占据巨大优势。 可他们也不想想,昊周太子看中的,是温月声这个人。 福瑞? 她会什么,会打骂宫人,或者是欺辱底下的贵女吗? 皇后心中觉得好笑,然面上却没有表现半分。 只这事听着荒唐,还真未必不能成。 只要他们能够说服皇帝,多一个昊周皇后,对大徽而言,确实是极好的事。 且对于皇帝而言,只要是皇后之位,这个位置上坐的人,是思宁或者是福瑞都行。 甚至福瑞会更好,因为以温月声的才华,去到了昊周,对他们未必是件好事。 但昊周太子能不能同意,就不得而知了。 然两国和亲,自来看中的也不是和亲的人选,而是能够给出什么样的条件。 若皇帝真的下定了决心,将和亲的条件拉高的话…… 皇后垂眸。 这世间的男子,尤其是昊周太子这般的人物,极少会因为个人情绪而做出决定,能够影响其想法的,唯有得到的权益。 但若什么好处都叫恒广王一脉占据了,日后朝堂之上,可还有萧缙的立足之处? 她冷下脸,正欲开口。 却听底下的温月声冷声道:“此事太后不应该问我,而是该问昊周太子才是。” 太后道:“你若同意后,哀家自会让皇帝与昊周太子商议。” 只是要温月声一个态度罢了,一是对皇帝有个交代,二也是顾全福瑞的名声。 否则落了个夺取温月声婚事的名声,就如同眼下的温玉若一样,备受煎熬。 皇家公主自不会像温玉若那般,但到底是远嫁他国,名正言顺才是最好。 这等事情,也不算什么稀罕之事,皇家行事,能问过底下臣子的意见,便算得上是不错了。 气氛僵硬,太后冷眼看着温月声,意在施压。 却见温月声起身道:“福瑞公主不行。” 太后变了脸色:“你这是何意?” 八`零` 电` 子` 书 w w w . t``x``t ` 8`0` . C`O`M 抬眼就见温月声带来的那些武将,竟是直接冲入了殿中。 咚咚咚整齐划一的声音,回荡在了这宫殿之上。 她沉下了面色,冷声道:“思宁,你这是要做什么?” “抓捕昨日城北校场行刺的主谋罢了。”温月声轻抬手:“将福瑞公主及其身边所有的宫人,全部拿下。” 第50章 公主珍重 殿前金腰牌,不光可号令整个城北军,且可以在宫中来去自由,温月声带入宫的将士不多,就几人罢了。 但抓个福瑞公主和其手下宫人,还是绰绰有余的。 此番第一次动用金腰牌,就是抓公主,宫中的侍卫见金腰牌,犹豫不敢妄动,导致整个太后宫中乱成一团。 温月声直接押走了福瑞公主,连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。 太后怒火攻心,险些昏了过去。 幸得皇后在身侧,到底是控制住了场面。 然这等事,皇后亦是不好直接决断,只差人将消息递到了太和殿中。 却不知,太和殿内早就已经收到了章玉麟差人送来的折子。 折子上将福瑞公主所做之事,写得清楚明白,且人证物证俱在。 皇帝脸色难看非常。 自昊周使臣入京以来,福瑞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事,然每一次,皇帝都给她遮掩了过去。 却没想到她竟是越发放肆。 从派人刺杀朝中重臣,到派人刺杀温月声。 她竟是还裹挟进了皇帝已决策的军权中去。 她与恒广王一母同胞,这等事情,不知是她的意思,还是她大哥恒广王的意思? 皇帝右手边的折子中,还有不久前恒广王递上来的折子,说是想要福瑞代替温月声嫁给昊周太子。 他们兄妹倒是打得好主意,军权也要,和亲也要,什么好事都占得,那皇帝屁股底下的这个龙椅要不要!? “啪!”皇帝扔掉奏折,面色阴沉。 底下跪着的宫人浑身颤抖,低声道:“……前几日里,公主确实召见过宫外之人,但只说是、是想念外祖,差宫人给徐国公送些东西。” “混账!”皇帝怒不可遏。 上次干出了那等荒唐事之后,皇帝已经将她身侧的宫人换了一波,然福瑞无法无天惯了,做出混账事后也半点不懊悔。 此番更是肆意妄为到了派人行刺血亲的地步! 皇帝气得额头两边生疼,偏还有太后宫中的宫人,不知死活地来报: “高公公,思宁郡主带着武将闯入后宫,还让人押了福瑞公主离开……” 这宫人的话还没说完,就听到太和殿中传来了一声巨响。 “啪!”皇帝摔碎了手边的茶盏,怒斥道:“叫他滚!” 那回禀的宫人被吓了一跳,揣着万分小心,低声问高泉:“公公,这?” 高泉脸色格外难看:“福瑞公主犯了事,皇上眼下正在气头上。” 那宫人一时反应不及,可堂堂一个公主,被温月声扣押着回了宫,这传出去,像什么话? 但是很明显,温月声所做的事情,皆是皇帝应允了的。 来求见的宫人无可奈何,只能折返回了太后宫中。 太后听了回话,不可置信地道:“什么?” 一旁的皇后眼眸微动,未开口。 “皇上盛怒,还命底下的人宣恒广王觐见。”宫人顶着满头大汗道。 话音刚落,又有人前来禀报:“娘娘,端妃娘娘求见。” “母后!”端妃急匆匆地进入殿中,开口便道:“思宁怎么回事,她让武将将福瑞的宫殿围得严严实实,竟是连臣妾都不让进去!” 却见太后脸色阴沉,旁边的皇后抬眸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:“端妃既是已经来了,那便同母后好好说说,福瑞究竟犯下了什么事,才会令得皇上连母后的宫人都不见?” 端妃神色微变。 那边,温月声手底下的武将,押着福瑞及她身边的宫人,到了她所住的翠安宫。 福瑞活了这么久,第一次这般狼狈,她怒声道:“温月声!本宫是大徽的公主!你疯了吗?” 温月声没理她,那扣着她的章玉麟,直接将她关进了那宫殿内。 温月声站在了殿外,冷眼看着李庆元带来的人,将这宫中所有的宫人压到了殿下,这其中还包括了此前皇帝赐给了福瑞的侍卫。 那侍卫高声道:“郡主!属下是皇上赐给公主的贴身侍卫!您这是做什么!?” 找的就是他。 温月声冷声道:“就是你在替公主给宫外传信?” 那侍卫神色微僵,不敢再开口。 此前福瑞公主欲动手时,他曾劝阻过公主。 温月声到底是皇家郡主,不是此前那些可任由公主随意对待的奴婢。 但公主不听,甚至还道:“那昊周太子是个软硬不吃的,皇兄都已经明里暗里暗示过他几次了,他却坚持要娶温月声。” 福瑞这段时间接连受挫,正是气闷不已。 晏陵她得不到,一个昊周的太子而已,她也会得不到? “本宫倒是要看看,温月声若是死了,他还怎么娶。”不知想到了什么,福瑞公主还冷笑道:“凭她一个女子,也配夺兄长的兵权。” 身为皇家公主,她本身的身份,就并非同寻常女子一般。 她和一母同胞的恒广王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 只有他们都同时获利,她的皇兄可以在争储之中胜出,福瑞才可以永远做她盛气凌人的公主。 是以,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。 她是公主,掌握着其他人的生杀大权,温月声也如是。 “此番杀了她,一举多得。父皇哪怕是知道了,又会将本宫如何?本宫都要远嫁昊周了。” 福瑞公主行事自来肆无忌惮,她是皇家公主,自来喜欢将底下的人当成是狗一般看待。 不只是寻常的宫人,就是连那些身份不算低的贵女亦是如此。 是以京中贵女只要入宫赴宴,都会绕着她走。 然如今这般有恃无恐,到底还是觉得她要远嫁昊周。 在远嫁之前,替自己和皇兄扫清楚障碍,便是皇帝知道了,也不会将她如何。 当然,这中间或许也有恒广王默许的原因。 那死士及私宅,都是恒广王送给福瑞公主的,公主有异动,恒广王不可能全然不知。 可未有阻止,便是无声的默许。 只他们谁都没想到,温月声会这么快就查到了福瑞的头上,并且还直接就在宫中动手! 这里可是皇宫!福瑞可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啊! “将他拖下去,杖毙。”温月声淡声道。 这话一出,那侍卫神色骤变,被关在了宫殿内的福瑞亦是发了疯。 “你敢!你敢!温月声,你今日若是敢对我手底下的人动手,明日我必让你千百倍偿还!” “他是皇家侍卫,你一个郡主,凭什么赐死他!?你找死!” 章玉麟听她吵闹得头疼,皱眉问道:“郡主,可要堵住她的嘴?” 宫殿内的福瑞闻言,更是暴怒非常,高一声低一句的说着放肆。 “不必。”温月声扫了一眼这边,冷声道:“将这里的人羁押起来,等候发落。” 随后抬步,往殿内走。 “开门。”她冷声道。 站在门口的两个武将,当下便把宫殿门打开。 那福瑞公主还在不断地拍门怒吼,却不想这宫殿门骤然被打开,她险些跌倒,待得反应过来,更是怒极。 她自地上爬了起来,疯了似的要往温月声的身上扑去。 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,让福瑞从来都没遭到过这样的对待,哪怕是上一次她让人刺杀晏陵的事情败落,被皇帝发现后,都没有这般! 温月声凭什么这么做!? 福瑞性格本就乖张暴戾,是以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,发起了疯来,倒也正常。 只是她连碰都碰不到温月声,就被身后的人按住了。 福瑞当下越发恼怒,高声道:“本宫是福瑞公主!你们放肆!” 又看向温月声:“温月声,你既是这般了得,不若直接动手杀了本宫,本宫倒是要看看,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对本宫下手!” 她吼完这句话,终于是从那等癫狂的状态中缓过了神,稍稍冷静了些。 见温月声不说话,便以为她戳中了温月声的心事。 她是皇家公主,就算是犯下天大的错,皇帝怎么可能让人杀了她? 她面上的情绪褪了下去,冷冷地看着温月声。 却见温月声拿了块绫帕,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。 她神色冷淡地道:“我自是不会杀了公主。” 福瑞闻言,讥笑不已,自以为踩中了她的痛脚。 不想温月声随后便道:“毕竟公主的父亲,还要留着公主去和亲。” 福瑞的脸色,一瞬间变得格外扭曲,她冷声道:“嫁也是嫁给昊周太子,我同你不一样,我便是犯了错,依然可以嫁去昊周,你呢?” “你又能如何?” 温月声抬眸,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向了她:“公主以为,此番过后,你还有机会嫁给那昊周太子?” 福瑞那所有的表情,当即僵硬在了面上。 从一开始知道和亲这件事后,她就差人查了那昊周的老皇帝。 对方不仅年纪大,而且后宫内妃嫔众多,近些年因为恶病缠身,性格还变得格外暴戾。 而眼下,温月声处置了皇帝给她的侍卫,查封了那一处私宅。 昊周那虎狼窝,福瑞真正嫁过去了,身边无一个可用之人,或者说,身边的人皆不为她所用。 皇帝对她彻底失望,那陪她去昊周的人,都只会成为她的枷锁。她去到昊周,便是孤立无援。 从前嚣张跋扈自来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大徽公主,便不知道会如何了。 “昊周山高路远,日后恐无法再相见。”温月声眸光淡淡,直接与她对视:“公主珍重。” 第51章 灼日 那边,恒广王被宣入宫。 刚进入太和殿中,就见得殿内一片狼藉,几个宫人跪伏在了地上,瑟瑟发抖,不敢出声。 他神色微变,抬步到殿前,低声道:“儿臣见过……” 话未说完,便被殿上的皇帝打断了,皇帝冷笑着道:“你如今是越发地胆大了。” 恒广王看了眼皇帝手边的奏折,沉声道:“父皇,儿臣也是为了大徽考虑。” “若大徽能出一位昊周皇后,便至少可以保障边疆十年安宁,待得十年之后,我大徽雄狮踏破昊周的国门也不是何难事……” 皇帝怒极反笑:“你倒是会想!你是为了大徽,还是为了一己私欲,你自己心里清楚!” 恒广王神色微变,当即掀袍跪下,高声道:“儿臣所思所虑全都是为了大徽,还请父皇明鉴!” “福瑞虽是儿臣的妹妹,却也是大徽的公主,论身份,论地位,她与昊周太子更加相配,且此事对大徽,对昊周,都有裨益,儿臣自诩问心无愧。” 皇帝讥笑道:“是,你自己是问心无愧,却让你妹妹出手,派人去刺杀思宁,萧锐,你好大的胆子!” “还想要福瑞嫁去昊周!?”皇帝听到这件事,便暴怒不已,抬手将桌面上的一份折子,扫落到了恒广王的跟前。 “你自己好好看看,这折子里写的是什么!” 恒广王神色难看,捡起了那封折子。 这折子的样式同大徽的不一样,恒广王打开之后,发现其出自于那位昊周太子之手。 折子上的内容写得非常的直白,昊周使臣进京已经许久,昊周太子打算于本月下旬折返回昊周,催促大徽早日定下和亲的时间。 昊周那边,只接受思宁郡主为昊周太子妃外,若大徽不应的话,便按照此前商议的人选来。 早在昊周太子没有提出求娶温月声之前,原定的和亲人选就是福瑞,且两方已经基本达成了一致。 只不过是中间出现了思宁这个意外。 昊周太子求娶温月声的心是有的,但同样的,如果大徽不愿意放温月声去和亲的话,昊周也可以改为此前的和亲条件。 但唯有昊周太子妃一事之上,没有商量的可能性。 恒广王看着手中的这份折子,良久都没有出声。 皇帝也没打算要他给出个什么回答来,只是冷笑道:“你与福瑞究竟背着朕做了些什么,你心中最为清楚。” “收起你那些小心思,福瑞之事,若再有一次,莫说是你,就连你的母妃、太后并着整个徐国公府,都保不住她!” 皇帝冷眼看了他一下,沉声道:“滚吧。” 恒广王走出太和殿时,天色已黑,四周静悄悄的。 端妃身边的宫人还候在了外边,见得恒广王出来,便快步上前道:“王爷,公主那边的宫人,都被高公公处置了,就连皇上赐给了公主的贴身侍卫……” “也于今日下午,被思宁郡主杖毙。” 恒广王闻言,眼中的神色冷了下来。 翠安宫上下的宫人皆被换掉,整个宫殿内外都被殿前侍卫控制了,不允许任何人进出,便是恒广王亦或者是端妃太后,都如此。 皇帝铁了心要将福瑞关押起来,任何人都动摇不得。 此番福瑞和亲之事,只怕已是无法挽回。 因福瑞行事荒唐,连恒广王都一并遭到了皇帝的怀疑。 是以哪怕太后和端妃对此事如何不满,眼下也不得不按捺下来。 至温月声离宫之时,已是无人敢有阻拦。 温月声得殿前金腰牌不过几日,便生了这么多事,福瑞公主的事情,虽未到处宣扬,但恒广王遭到了训斥之事,却是许多人都清楚的。 这些时日,皇帝盛怒,接连发落了梁家及恒广王后,朝中倒是消停了不少。 只是因为恒广王、景康王都接连受挫,不少人便将目光放到了那永安王身上。 恰逢下个月月中便是三军演练,每年军事演练之前,都会有一个揭幕的仪式。 眼下几位王爷都惹了皇帝不满,那这揭幕大典,必然是会落到了永安王的头上。 也是因此,多少将此前温月声退婚之事盖了过去。 无数人的目光,都集中到了将要到来的揭幕大典中。 大徽的三军演练,是近些年皇帝才做出要求的,说是三军,其实参与的不光只有禁军,京城的守卫军也会参与其中。 只是相比较而言,最为主要的,还是三大禁军。 揭幕大典乃是三军汇演之前最为重要的事,然有趣的是,此番参与其中的,不只有永安王,另有腿脚健全,没病没伤的渭阳王,还有温月声如今执掌的守卫军。 而许多人的目光,都放在了前两者身上。 清晨时分,日光倾洒在了猎场之上。 猎场周围,已伫立着许多的将士,对面的高台之上,更是人声鼎沸。 皇帝入座殿上,命底下的人平身后,抬眼看向了猎场。 猎场正中,立着一个几乎跟这高台齐平的架子,而这架子上方,则是悬挂了五个巨大的铜锣。 每年的揭幕大典,都将会由主将骑马射箭,箭射铜锣,而每一个铜锣,所代表的就是其背后的将士,欲取得什么样的成绩。 其也是对主将的考核,通过射响铜锣的方式,来振奋士气,拟定目标,让这些将士可以在这一个月内,勤奋训练,此后取得好成绩。 是以,主将所射的箭矢,能击打的铜锣越高越好。 最高一阶的铜锣,几乎悬挂在了所有的头上,被日光镀上了一层金光,瞧着像个灼目的太阳。 也是因此,此番比试又被称之为灼日。 今年灼日,恒广王受伤,景康王生病,上场的只有永安、渭阳两个王爷。 殿上热闹纷呈,皆是议论着谁会取得更佳的成绩。 永安、渭阳二位其实都未掌兵权,但他们是皇帝之子,参与揭幕大典,本质上也是为了激励底下的将士。 只这事,对他们能否在军中树立起威信,也显得格外的重要。 “今次灼日,只怕永安王要夺得第一。” “皇上有言,不论是谁,只要射中日心,便能获得嘉奖,那殿前军中,可是不少能臣,此番说着等话,还是太早了。” 最顶上的那个铜锣,因为很小,又闪烁着金光,因而被成为了日心。 渭阳王此刻骑着马,往高台上看。 见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侧的萧缙身上,他不由得撇了撇嘴,道:“都是些有眼不识金镶玉的。” “等着,此番灼日,本王必定取得第一。” 他身后的长随:…… 萧缙并未同他说话,目光落在了高台之上。 渭阳王见着,不由得一乐:“找谁呀,让哥哥猜一猜,是思宁还是温二小姐?” “啊,瞧本王这脑子,温二小姐不是在那吗!”他似笑非笑地道:“那看来是找思宁了。” “老四,你这就不对了,人家追着你跑的时候呢,你看不上别人,别人不要你了,你又做出这么一副模样。”渭阳王挑眉:“装深情给谁看呢?” 今日这般盛典,他不信萧缙敢动手,因而说话格外的肆无忌惮。 然他话音刚落,就见猎场外边有一行人被领了进来。 为首之人,便是温月声。 在她身后,还有几个守卫军的将士,并着陆家兄妹二人。 渭阳王微眯了眯眼睛:“没看见章玉麟,今日守卫军灼日,他不上吗?” 他都想好了,这灼日比试,章玉麟第一,他第二,至于萧缙嘛,拿个第五就行了。 ……灼日一共就五个铜锣,第五便是最差了。 谁知道章玉麟居然没来。 那边,温月声落座之后,亦是有着不少人好奇。 “章将军没到,那守卫军谁人灼日?” “……不知道,但总不能够是陆小将军,他可不属于守卫军。” 关东传来了军报,章玉麟被皇帝派遣至关东查探。 此番让他独自带兵前往,也是为了考验他这些日子以来,究竟有多少长进。 若温月声不在身侧,他是否能够独当一面。 也是因此,他才缺席了这般重要的揭幕大典。 但也是因此,随温月声过来的,只有李庆元几人。 李庆元武艺不错,但箭术只能称之为一般。 若无人可上的话,他也能上。 只温月声才刚执掌城北校场,他上去夺了个不太好,或者仅是一般的成绩的话,难免会叫人心生质疑。 正想着,就听得那边传来了一声哨向。 “揭幕大典,灼日比试,正式开始——”底下宫人的声音,传遍整个猎场。 灼日正式开始,高台之上安静了些许。 所有人的目光,都落在了底下的人身上。 而那第一个率先出来的人,便是渭阳王。 渭阳王策马狂奔,手中所用的,是一把黑色的弓箭。 这弓箭是京中匠人特地为他打造,较之一般的弓箭更为适合他,此前在狩猎时,他所用的也是这把弓。 此刻他骑在马上,拉动弓弦,将箭矢瞄准了最顶上的日心。 这一箭才刚刚对准,没射出去呢,高台之上便有人道:“……渭阳王又开始了。” 陆青淮一时没忍住,喷笑出声。 这几年的揭幕大典,渭阳王没参与的根本原因,倒不是因为他不得宠。 相反,他因为向来都喜欢说一些直白的话,好像没那么多的心思,皇帝待他一直都很不错。 至于没参加嘛…… “咻——”场中响起了一道破空声,陆青淮抬眸,就看见渭阳王射出去的那道箭矢,没射中任何一个铜锣,就这么穿过了架子,落在了猎场上。 第52章 一箭穿透 “噗。”饶是顾及着皇帝的颜面,高台上还是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。 其实渭阳王箭术也不是说不行,起码他去狩猎的时候,还是能够猎到一些猎物的。 但是这个灼日本就是为了武将设立,每一个铜锣,包括了最底下最大的那个铜锣,都挂得很高。 而渭阳王呢,每次还偏不射那个最底下的,他就对最上边最小的铜锣情有独钟。 ……然后就每次都射空。 几乎他参加每次灼日,都是如此。 高泉轻咳了声,看见皇帝亦是一脸无言以对的表情。 得亏揭幕大典,没邀请昊周使臣,否则的话,这脸可就丢到昊周去了。 参加灼日的主将,每人可以射出三箭。 一箭不成,渭阳王是丝毫不气馁,又策动马儿,射出了第二箭。 ……自然还是没中。 等他第三次绕到入口处时,他今次所代表的殿前军的军中统领忍不住上前一步道:“王爷不若试试射那第五个铜锣?” 渭阳王:? 他也瞧不起他是吧! 然渭阳王到底还是知晓些轻重的,第三箭到底收敛了一些,没有再去射那日心,而是瞄准了第五个铜锣。 “咚!”铜锣敲响,底下的宫人高声道:“殿前军,中!” 至于中第几锣就不用说了,反正大家都看见了。 渭阳王这一番操作,令得高台上的臣子是笑也不是,不笑也不是。 有人违心地夸赞了几句,对上了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,到底还是闭上了嘴。 好在接下来出场的几个将士,都格外勇猛。 禁军中的统领,还是有几位擅长射箭的,其中最为了得的,当属羽林军,其统领方策马上场,第一箭就射中了第二个铜锣。 “羽林军,中二锣!”底下的宫人才刚刚喊出了这么一句,那统领复又射出了第二箭。 第二箭力道较之第一箭更盛,然准头偏了一些,未能够射中日心。 统领深吸了一口气,随后策马跑动了第三圈。 第三圈时,他几乎是开弓搭箭一气呵成。 “砰!”箭矢撞击在了日心上,发出了清脆的声响。 “羽林军,中日心!” 满殿欢呼。 “去岁的时候,羽林军便夺得了三军汇演的第二名,如今看来,今年只怕要夺得第一了。” “这位张将军,是前些日子才提上来的,箭术奇佳,今日一上场便拿了这般好的成绩,只怕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。” “就是可惜,方才第三箭的时候,吹起了风,日心太小,风一吹就容易晃动,所以没能射中日心正中,倒并非是他失了准头。” 夸赞之声不绝于耳,然越是如此,李庆元压力就越是大。 他忍不住看向了温月声。 目前为止,温月声还没有决定由谁上去参加灼日。 但如今城北校场缺了两个校尉,除了他,似乎也没有别人了。 说话时,羽林军统领下了场,换上了萧缙。 萧缙一出现,这高台上的不少贵女皆来了精神。 温玉若目光盈盈,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日光底下,萧缙着一身黑色的甲胄,手持弯月弓。 弯月弓是他那把弓箭的名字,这把弓箭是他及冠时,皇帝赐予他的。 弓身通体雪白,与弓弦一起,远远地看着,就像一道弯月。 是以取名为弯月弓。 萧缙策马奔腾,开弓搭箭时,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,那手中的箭矢,如同一道弧光般飞射了出去。 “咚——”一箭击中了日心正中! 高台上安静了片刻,随后暴发出了剧烈的喝彩声。 底下的宫人高声道:“亲卫军,正中日心!” 声音高亢,不断地在整个猎场中回荡。 那坐在了殿中的恒广王,面色一沉。 他前几日才遭了皇帝的训斥,加上受了点伤,并不能上场。 但这等场合,他也不是景康王,自然是要来的。 然却怎么都没想到,几年时间,萧缙进步得这么快。 萧缙上一次出现在了揭幕大典上,还是三年前,当时他射出三箭,只有一箭击中了第二锣。 而三年之后,他的第一箭,便射中了那日心。 且还是正中日心。 “四位王爷里,永安王才学出众,武艺极佳,确实是称得上文武兼备四个字。” “此前与昊周比武时,亦是永安王表现极佳。” “不光如此,去岁的亲卫军就是三军汇演第一,如今永安王上来也给他们拿了一个第一。” “亲卫军怎么想我不知道,若我是统领,必然会对永安王格外感谢。” 三军汇演事关重大,禁军之中,皆将汇演当成是每年最为重要的事。 萧缙此举,令得亲卫军士气大涨。 亲卫军又是皇帝身边最大的一支军队,萧缙今日赢下灼日,在亲卫军中名声大噪,对他来说,可是一件难言的好事。 皇帝亲卫,虽不会对任何王爷有所偏好,但在必要的时候,待他的这几分好感,便足以胜过其他的任何人了。 一时间,满殿之内,全都是夸赞萧缙之语。 一箭射中,萧缙并未再继续,退出了那猎场之中。 渭阳王与他一起入了殿,这殿内的人都在恭贺他。 渭阳王淡声道:“这就第一了?还没结束呢。” 确实还没结束,但主要的禁军主将都已经参与过了。 剩下的,不过是守卫军之流。 不过提及守卫军…… 渭阳王看向温月声:“今日章世子不在,你打算让谁参加灼日?” 这边安静下来,连带着刚刚进入殿内的萧缙,都忍不住抬眼望向了她。 温月声还是此前那般模样,眼下坐在了这殿中,手里还是握着一串佛珠,面上也是无悲无喜的模样。 听及这话,她轻抬了抬眸。 边上的李庆元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,正打算迈步上前时,就见温月声已经起身,抬步下了高台。 他当下愣住。 然不只是他,这殿内许多人都愣住了。 渭阳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,惊声问道:“思宁自己下场吗?” 这话一出,满座皆惊。 “郡主?” “郡主是会骑射的吗?” “会的,几年之前郡主还参与过皇家狩猎。” 但许多人的印象里,她只是算会,算不得多么的精通。 只看了眼守卫军那边,章玉麟不在,校尉里面该有三人,然如今只有一个李庆元。 这般情况下,总不好让底下的普通将士去。 “便是如此,也可以让李校尉去啊。” “是的,女子的力气不比男子,即便是郡主骑射功夫还可以,怕也是难以击中第五锣的。” 议论纷纷中,忠勇侯不咸不淡地道:“那倒未必。” 许多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,边上的镇国大将军问:“你又知道了什么?” 忠勇侯淡声道:“昨日叫你们和我一并去城北校场时,你偏不去。” “郡主训练将士的办法,与寻常的不同。”他微顿片刻后道:“她接过城北校场的守卫军也不过几日,然我见到的将士,已格外勇猛。” “这普通将士,体质大多不太一样,然能够让每个人都有所进步,就已经是格外了不得。” 忠勇侯微顿,声音恰好能够让场内的人都听得到:“能训练旁人,这等办法自然也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。” 只大徽之人印象里,女子都不会刻意地去练这些东西。 然温月声从执掌殿前金腰牌时,就已经并非寻常女子了。 忠勇侯话里的意思,在场之人皆明白。 但对于温月声能否射中铜锣之事,他们还是抱有怀疑的态度。 旁的不说,如果她三箭都落空,那今日势必守卫军要拿最末一名,比之渭阳王的殿前军还要差,她这金腰牌才到手里没有几日,就拿了一个最末名回去的话,只怕难以服众。 渭阳王低声道:“这等情况之下,就该让李校尉去的才是。” 起码李庆元能够保证至少射中第三锣。 不过他转念一想,温月声如若不行,正好给殿前军垫底,那皇帝应该也不会用那等眼神看他了。 行,温月声还是上吧。 因着温月声亲自下了场,高台上也好,猎场上的其他将士也罢,此刻皆是来了精神。 无数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,有期待的,也有不解的,更多的,还是疑惑的。 温月声上了马,接过了旁边的人递上来的弓箭。 给她的弓箭,是寻常将士所用的普通弓箭。 她自己没有称手的弓箭可用,便只得用最为寻常的。 待得她上了马,慢悠悠地策马走动起来后,这高台殿内的人就更加不解了。 骑射之所以称之为骑射,就是因为骑马跑动起来时射箭,射出去的箭矢强度会更高,所携带的冲击力也会更加地强。 而温月声骑马走得慢慢悠悠的,这也就天然小了许多的冲击力。 真的要射箭的话,以女子的力气,或许还真的连第五锣都够不上。 然就在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时候,底下的温月声忽而驾马。 马儿跑动起来,但速度仍旧算不得太快,比起方才萧缙等人射箭时,更是慢了不少。 然马儿跑动未到最快时,她就已经开弓搭箭。 日光底下,温月声一身黑色的衣袍,浑身肌肤雪白如玉,乌发清扬,看起来半点不像是一个会骑射的人。 可当她放出箭矢时,那弓箭发出的巨大破空之声,当下引得无数人瞩目。 就这一眼,场内所有的人,眼睁睁地看着那射出去的弓箭,以雷霆之力,笔直穿透了最顶上的铜锣! “铮——”日心发出了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清脆声响,被这一箭贯穿,钉死在了挂着日心的木架之上! 甚至从箭矢穿透那日心之时,此前随风飘扬的铜锣,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晃动过! 满场安静。 第53章 卖官鬻爵 谁都没能想到,温月声竟能一箭射穿日心! 这可是灼日的日心,莫说是她,就连方才上场的许多武将,都没有能够射中日心,而她这已经不是射中了,而是直接击穿! 若说是射中,或者擦着边过去,可能还能够说是运气导致,但这直接击穿,是三军汇演以来,就从未出现过的景象! 一时间,满座皆惊。 在场之人,倒是有一些曾见过她打马球的,但打马球同射箭不同,观那渭阳王就能够知道,渭阳王马球打得极好,然而到了灼日之时,还不是两箭都空了? 加之他们知晓的是她马术了得,可她刚才在射出这一箭之前,压根就没策动马儿狂奔。 和所有上场的将士比较起来,她大概只走了堪堪半圈,甚至这半圈里,还有一大半是她此前慢悠悠散步走过的。 这般精准度,这般力道…… 饶是忠勇侯知道,这位思宁郡主若是出了手,必然会不同凡响,却也万万没想到会有这般强势。 他身侧站着的吴勇更是呼吸一窒,好半晌反应过来后,第一句话便是问忠勇侯:“也不知守卫军那边还缺不缺人。” 忠勇侯:? 吴勇满脸的严肃:“您说,我这个时候去拜郡主为师,还来得及吗?” 这般能耐,但凡是武将,但凡是有点上进心的人,谁人能够不向往!? 此前温月声只教了章玉麟一个,可那章玉麟是何人?他原本就天生神力。 只是因为他与温月声之间的牵绊较深,他恢复神智,跟温月声脱不开关系。 是以许多人觉得,温月声在他身侧所起到了的作用,便是让他心安下来,可以最好地发挥自己的力量。 可事到如今,再回首去看,此事当真如此吗? 这高台殿内,反应过来的人,谁人不是心惊非常。 温月声得了金腰牌后,许多人对她的能力还是存疑的,然今日,见得这般非同寻常的一箭之后,这些质疑的话语,是半句都说不出了。 甚至…… 有些个聪明人,心底已经开始盘算了起来。 而这其中,若说心境最为复杂的人,必是温寻无疑。 温月声何时习得这般厉害的箭术的,他不得而知,她如何蜕变得这般了得的,他也无从窥见。 最为主要的是,她眼下的荣光,也跟他没有半点的关系。 当初离开公主府时,他撂下的话有多么的狠,而今温月声打回来的这一把掌,就有多么的响亮。 她确实没有在朝为官的父兄帮扶。 因为她只需要依靠自己,就能够立于朝堂之上,自己掌权。 尤其是在如今,昊周在一旁虎视眈眈。 眼下虽议和,但谁不清楚,这仅是一种缓兵之计。 有能力创造出顶级武将之人,正是大徽如今迫切需要的人!甚至可以说,她才是未来能够影响变局的人。 温寻神色变了又变,心情极端复杂。 殿上的皇帝却已经起身,高声鼓掌道:“好!” 皇帝都已起身叫好,在座还能有谁能够坐得住。 高台之上,所有人皆起身,看着那一道烈日一下,清冷淡漠的身影,骑着马儿缓缓靠近。 底下的宫人高声道:“守卫军,正中日心——” 殿上的那些人,皆是神色复杂。 何止是正中日心,直接是把日心都给穿透了。 渭阳王坐在了下首,左右两侧分别是萧缙和恒广王,他漫不经心地拍着手,似笑非笑地道: “这人世间的事啊,倒也真的是有趣。昔日里那些因长公主去世,就未把思宁放在眼里,偏疼偏宠其他人,甚至还纵容欺辱到了思宁头上去的人。” “只怕是从未想到过,思宁会有今日吧?”他微笑着看向萧缙和恒广王。 萧缙只看着温月声,眼中眸光涌动,未有回答。 恒广王则是目光晦暗,眼神深沉地道:“不过一点小能耐罢了,也值得你这般吹捧?” “萧寅,你别忘记了,这天下始终都是萧氏的天下。” 渭阳王闻言,轻嘲一笑。 瞧他这位好大哥说的这个话,不知道的还以为,这萧氏的天下已经是他的了呢。 话虽如此,恒广王的脸色却始终格外难看。 他想法和从前一般,有的人便是不能顺从于他,却也不能便宜了别人。 从前这个想法是针对章玉麟的,如今还多了温月声。 且她还是在他与温月声的矛盾逐渐扩大之后,她才开始崭露头角。 这般一想,恒广王心头这口气,就越发堵了。 大典结束后,将于宫中设宫宴,高台殿内的人离开了大半,温月声方才从殿内走了出来。 刚一出来,就见得恒广王目光阴沉地看着这边。 陆家兄妹先行去了宫宴处,温月声身后只带着谷雨。 她擦拭着手,目不斜视地将要从恒广王的身边走过。 却听得恒广王冷声讥道:“思宁,此前倒是本王小瞧了你。” 温月声脚步微缓,抬眼看他。 恒广王的腿伤算不得多严重,其实已经可以拄拐正常行走,但他仍旧坐在了轮椅上,由身后的长随推着。 “只有件事情,你还是得要考虑清楚才是。”恒广王冷笑道:“不谈当下,只说以后。你如今已经开罪了萧慎。” 萧慎便是那位如今说是病倒在床的景康王。 “若还要跟本王过不去的话,你便只能够选择萧缙了。”恒广王说到此处,那双眼睛更显阴鸷,且还捎带着些暴戾之色。 谷雨看着,心头隐有不适。 昨日她听温月声他们议事时,说到恒广王。 此番恒广王诸事不顺,前几日还在宫中得了顿训斥。 听闻他回府之后,他府中的门客就暴毙了三名。 谷雨还听陆青淮评价恒广王,说是:“……此后若江山易主,这位得以登上大位,必定会是个残暴不仁的君主。” 当下他们只是在府中闲聊。 然真正面对着这位恒广王时,谷雨却感觉,陆青淮这个话说得没错。 “你那日退亲,已经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。”恒广王冷眼看向了她:“若再执意跟本王过不去,只怕留给你的,早晚都是个死字。” 恒广王性情残暴狠厉,其背后还有太后撑腰。 温月声虽是郡主,可对于似他这等的皇室中人来说,有用,便是臣子,无用,便是与他作对之人。 他用以笼络底下朝臣的手段,皆是听话的,能讨得他高兴的,便赏赐点东西,算作是嘉奖。不听话的,那便打碎了对方的骨头,迫使对方听话。 温月声之能他也看见了,但对他而言,还构不成什么威胁。 她能走到眼下的这一步,是将自己的活路都堵死了。 人不可能只活这十几二十年,待得日后江山易主,一切都要被重新清算。 她的命运仍旧掌握在了皇室的手里。 恒广王作为皇室,其最是清楚,皇权才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。 温月声短时间内的得用,那只是因为皇帝用得上她而已,不同于萧氏的其他人,他们才是日后这江山社稷的主人。 “且记住了,日后行事,还需得小心谨慎才是。”抛下这句话,他抬了下手,身后的长随推着他转身欲走。 然刚转过身,就听到身后的温月声道:“同样的话,也送还给王爷。” 那恒广王一顿,回头去看她。 却见她那双冷眸里,没什么情绪,黝黑一片,冷声道:“孙奇,不是王爷的人举荐的吗?” 恒广王眼眸微沉。 她口中的孙奇,便是那个在城北校场之中,传递她的消息出去,被她当众斩首的孙校尉。 孙奇被处斩,福瑞公主也被禁闭在了宫内。 这件事情好似就这么过去了,毕竟孙奇确实是受福瑞公主指使的无疑。 但那日离开校场之后,温月声差人去查了孙奇。 这一查,便顺藤摸瓜,找到了孙奇背后的人。 此人才学、武艺皆一般,但唯独有一点好,那就是…… 他也姓孙。 那个周远度的妻子,已亡的孙氏,也是姓孙。 不仅如此,孙氏还有个活着的胞弟,名叫孙明远,乃是如今的工部侍郎。 当初他姐姐和外甥女惹怒了皇帝,牵连了周远度被贬到抚州。人人都以为孙明远怎么也会出手帮一把才是,但是孙明远什么都没做。 甚至连孙氏母女离开京城时,他都没去送。 有藐视皇权的名头在身上,孙明远轻易相帮,非但帮不了周家,只怕还会给自己折进去。 至于周远度,这个人就更有意思了。 他被贬官后,没去找孙府和孙明远,反而找了温月声,把周曼娘母女留在了温月声身边。 孙明远的官职在京中虽算不得是极高,但到底跟周远度那种无任何底蕴,靠自己爬上来的寒门进士不一样。 他父亲在时,孙府的名望极高,周远度就是他父亲的学子之一,父亲去世后,孙家虽不似从前那般了得,但因其父生前学子众多,门生遍布。 是以孙明远在朝中也算是权柄在握。 孙奇就是孙明远举荐的。 他跟孙明远其实算不得血亲,只是出了五服的远亲罢了。 但孙明远却不遗余力地让他做到了城北校尉的位置上,所为的,便是让他在校场中,为恒广王办事。 恒广王拧眉冷笑,刺杀之事已经落定,便是她知晓孙奇是他的人举荐的,又能够如何? 然不等他开口,便听得温月声淡声道:“贪墨受贿,卖官鬻爵。王爷以为,该如何处置才好?” 第54章 有一人可用 恒广王当即变了脸色,再也顾不得再跟温月声多说什么,便急色匆匆地离开了这猎场之中。 今夜的宫宴,注定难以安稳地进行下去。 恒广王都还没能出宫,就已经收到了有人到大理寺,状告工部侍郎孙明远的消息。 消息传入了宫中,皇帝震怒,当下命人彻查此事。 宫宴没能进行下去,傍晚时分,温月声便已经回到了公主府中。 孙明远之事,会在今日发作,本身其实与恒广王没有关系,只是涉及到了孙明远,便必然绕不开恒广王去。 恒广王还非得要这个时间撞上来,倒也怪不得旁人。 公主府的正院今日格外的热闹。 陆家兄妹跟温月声差不多算是一起回来的,周曼娘今日也在,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,厅内还坐着一个女子。 一个容貌秀美,面容白皙的女人。 此人便是此前温月声去皇家狩猎场见的孙家二夫人,孙明远的妻子姜露。 也是周曼娘遇险时,差人给温月声送消息的那位孙家夫人。 姜露轻垂着头,周曼娘正在给她上药。 她穿着身浅绿色的衣裙,在那衣裙底下,那只原本白皙细嫩的手臂上,满是交错的深褐色伤疤。 有的已经是陈旧的老伤,而有好几道,则是近日才添的新伤。 陆红樱不忍心看,撇过了头去,只怒声道:“他把你打成了这样,如今只用去大理寺走一趟,未免也太便宜他了!” 周曼娘上药的手很轻,姜露此时还能够心平气和的同他们说话。 她道:“无论如何,此后到底是与他再无瓜葛了。” 陆红樱闻言,神色复杂地看向她。 姜露是几日前的晚间,悄悄找到温月声的。 上次温月声去皇家狩猎场中,并没有见到她,是因为孙氏突然病故,她身为孙明远的妻子,自然要去操持孙氏的丧事。 耽误许久,再想要出门见温月声,便不太容易了。 姜露只能够选在了半夜,且还是孙明远出去应酬,不回家的情况下,偷偷来见温月声。 孙氏当初想要周曼娘母女的性命,是她差人传了消息。 后来她说想要见温月声,温月声便没有拒绝。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,姜露来找温月声,所为的竟不是别的,而是想要她的丈夫孙明远死。 当日陆红樱听到这个面容秀丽的女子说出这番话时,都愣了好大一会,才反应过来。 等到了解到了内情后,别说姜露了,连她都想杀了孙明远。 姜露今年刚二十八岁,她是孙明远的填房,并且还是商户出身。 孙明远娶她,原本就是看中了她姜家的万贯家财。 姜露父母早亡,是祖父带大的。 遇见孙明远时,她祖父年事已高。 因家中没有男丁,姜露祖父又是个实在古板的人,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姜露抛头露面去做生意。 是以姜家对外的经营,都是她祖父在做。 孙明远这厮从一开始就暗藏祸心,设计陷害了她的祖父,强迫她嫁给了他。 士农工商,商户排在了最末位,似孙明远这等狡诈小人若要娶她,别人都道是她的福分。以孙家门楣,谁人不说是她高攀? 姜露进门后,所面对的就是刻薄的大姑姐,瞧不起她出身的京中权贵,以及处处磋磨她的婆母,日子格外难熬。 后来没多久,祖父去世,孙明远的心思便暴露了出来。 在吞没了姜家财产后,他的青云路也走得更加顺畅。 此后待姜露更差,嫌弃她出身,挑剔她的一切,并且稍不顺心,就对她拳打脚踢。 姜露身上的这些伤,全都是拜他所赐。 刚开始时,姜露几度想要自尽,或者求他休弃她。 然几次苦苦哀求,都没令孙明远心软,反而叫他更加变本加厉后,姜露就改变了想法。 她开始隐忍,并且以替孙明远打理庶务的缘由,知悉了所有孙明远背地里所做的肮脏事。 几年来,她将孙明远所有收受过的贿赂,还有做过的事情整理成册,到她拿出来交给温月声的时候,已经是厚厚的几大册。 孙明远这些年,有了个极宠爱的外室。 对方乃是贵女出身,只是遭逢了难事,成为了孙明远的外室。 那外室为孙明远生儿育女,且还一度登堂入室,欲取代姜露的位置。 但因为姜露一直表现得很是隐忍,加上她于经营之上天赋极高,给孙明远赚了非常之多的银子,是以孙明远一直都没休了她。 在来找过温月声之后,姜露带着两个小厮,冲入了那外室的院中,差人将对方打了一顿。 孙明远得知此事后,怒不可遏,当晚就在那外室的撺掇之下,给姜露写了一封休书。 姜露带着休书,和自己多年来整理的账册,还有她攒下的所有银子,再次敲响了公主府的门。 她出身商户,家族之内无任何能帮得上她的人。 想要对付孙明远,仅凭她一人不行。 但她知晓周曼娘的事情,且一直以来都对周曼娘很是同情,在知道周曼娘如今在郡主身边后,她便下定了决心,想求郡主帮她,她愿意奉上自己的一切,只要孙明远死。 姜露这几年因格外隐忍,加上太能赚钱,孙明远对她很是放心。 是以孙明远压根不知道,她私底下究竟攒了多少银钱。 而这一笔银钱,加上她的一些私产,一直都是由她身边的一个忠仆在保管着。 共计两百万两白银,只欲买孙明远一条人命。 她要让孙明远死,更要让孙家倒塌,要让与孙家有所勾扯的人,均受到报应。 陆红樱当时还道:“两百万两银子,他个畜生也配!?” 姜露却格外坚定。 她人生都被孙明远毁了,连她祖父的死,也跟孙明远脱不开关系去。 孙明远这辈子最爱的就是权势与银钱,那她就要他背负着这一切去死,要他身败名裂而亡! 今日状告孙明远的人,是一个落魄的举人。 有功名在身,且还是京中一个极大的书院内的教书先生。 几年前其实曾考取过功名,但却被孙明远替换了试卷,将本该属于他的功名,替换给了其他人。 这等事,孙明远做得并不少。 他如今在朝上能够有着一定的权柄,甚至还能够将孙奇举荐到了城北校场那种地方,某种程度上来说,也是占了这些事情的好处。 被他举荐过的,给过他银子买官的,和他狼狈为奸的。 还有……他一直以来追随的恒广王。 这些人都成为了他勾结的关系,也助力他更好地做成了这些事情。 也正是因为如此,周远度才会一直都顾及着孙府上下。 只孙明远这人向来阴损,周远度被贬之后,他就再没有打算让周远度回来,只准备将他姐姐和周钰婕接回来。 可能周远度也是猜中了他的想法,是以离开之前,将周曼娘和杨姨娘留在了温月声身边,为自己留了条退路。 陆青淮在正厅内踱步,听完了这些事后,他眉头深皱道:“只这么一个举子,想要告倒他,只怕并不容易。” 他没深入说的是,孙明远勾结之人众多,那些人为了不暴露自己,也会袒护他。 状告他的举子虽然有功名在身上,但也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这些人的。 “按我说,不如直接就将他绑了杀了算了,何至于这么麻烦。”陆青淮道:“如今事情闹大了,他还不一定会受罚。” 大徽建朝多年,这湖面看似平静,底下藏污纳垢的却也不少。 然有勋贵的名头撑着,加之某些事情上,并没有触及到了皇权亦或者是其他,皇帝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孙明远干这样的事,或者说他自己就是这么爬上来的,却也能在工部侍郎的位置待这么久,便可见一斑了。 工部这个位置上,按理来说容不得没有真材实料的人才对。 到底是顶上有温寻这个尚书撑着,而温寻却也是有着能耐在身上的,是以才没有生出太多的事来。 “可这账册、名单全部都在……”陆红樱皱眉道。 “有这些也没用,若定了那举子是诬告,这些东西便都是废纸一堆,孙明远不仅没事,那举子只怕还要挨重罚。”陆青淮扯唇冷笑:“诬告朝廷命官,死路一条啊。” “这可如何是好?”陆红樱傻眼了。 周曼娘给姜露上完药,闻言看向正厅内端坐着的人,问道:“郡主可有办法?” 温月声正闭目捻佛珠,闻言睁眼道:“一个人状告事小,那便让十个人去告。” 陆青淮闻言微愣,反应过来后半张嘴道:“……这样一来,事情就真的闹大到无法收拾了。” “郡主。”他难得神色严肃地道:“朝中的某些文官,如同疯狗一般,不仅肚子里弯弯绕极多,而且惯会使一些阴损的手段。” 他是武将,章玉麟也是,甚至连忠勇侯都是。 他们在朝堂之上,和文官向来泾渭分明。 周曼娘也明白了过来:“城北校场也属于武将,郡主如今掌着的是兵权,文官之中,好似并无人可用。” 然这句话刚落,就听得温月声淡声道:“倒有一人可用。” 陆青淮当即问道:“谁?” 温月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文官能用了,他咋不知道?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晏陵。” 陆青淮:??? 第55章 思宁郡主 有那么瞬间,陆青淮都怀疑自己听错了。 晏陵? 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,手握重权,却连任何一位王爷的面子都不给的天子近臣晏陵? 他唇角抽搐了下,一时没太忍住,问道:“他真的能用?” 不是他怀疑温月声,而是论文官里绝对的权臣,非晏陵莫属。 天子近臣向来不与他人与往来,更别说晏陵那个性格了。 此前他倒是记得温月声问过他晏陵的事,但他当时只是觉得温月声好奇,可是万万没想过,有遭一日温月声说,用得上他。 晏陵真的会答应吗? 陆青淮可太好奇了,以至于次日一早,温月声去见晏陵时,他起了个大早,杵在了温月声身边。 清晨曦光里,温月声着一身素色衣裳,正漫不经心地在池边喂鱼。 陆青淮在那尊金色大佛的面前,来回踱步。 谷雨都被他绕晕了,道:“陆将军,你不累吗?” 陆青淮抬眸,扫了温月声一眼,轻咳道:“你不是要去见晏陵,你怎么还在这喂鱼?” 拉拢晏陵这么大的事,她怎么还能有心思在这里喂鱼啊! 温月声闻言,眼皮都没抬起来,只淡声道:“他自己会来。” 陆青淮:…… 大概晏陵入朝这么多年,也第一次见得这种要拉拢自己,还要让自己送上门来的人。 温月声确实没什么人性。 然越是如此,他心里就越发好奇。 好在没让他等多久,偏院的人便被推开了。 陆青淮等着焦急,正打算出门去看呢,迎面就见晏陵带着个长随,缓步走了进来。 陆青淮:? 不是,大哥你真来啊。 晏陵和他印象中的一样,疏离冷淡,难以接近。 因今日还要早朝,他着一身绯色官袍,越发显得长身玉立,容色过甚。 温月声在池边站着,他与其并立,见得她指尖漏出的鱼食,引得池中的鱼儿争抢,他眼眸微顿。 “……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,晏大人以为如何?”陆青淮将事情的始末告知。 晏陵淡声道:“郡主差人送来的信里,也有写明。” 陆青淮:…… 那他还让他说了这么久! 不待陆青淮反应过来,晏陵便道:“晏陵愿为郡主效劳。” 静。 这话一出,莫说陆青淮了,连他身后的涤竹,亦是神色大变。 晏陵入朝为官已有数载,恒广王、渭阳王借由竭力拉拢过他,就连如今看起来最为淡薄的永安王,皇后及镇国公府那边,也是频频朝他示好。 甚至在于昊周和亲之前,皇帝还真的动过让他尚公主的心思。 只晏陵的主,谁都做不得,是以这件事情也未能成功。 而今,温月声都没开口,他便已经做出了这个承诺。 且不光如此。 晏陵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,看向了温月声。 日光底下,她眼眸漆黑如墨,冷淡而没有情绪。 那股冷冽的檀香依旧萦绕在了她的身侧。 他定声道:“不只是今日,往后亦如是。” 只要她开口,他可以做她手里的刀,她要让他指向谁,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斩向谁人。 温月声回眸,她身后是万丈霞光,明媚而娇艳。 她轻声道:“有劳晏大人。” 晏陵眼眸微动。 似乎平静的浪潮,也遮挡不住底下汹涌的情绪。 只他到底内敛克制,未再去用力看她,只轻垂下眸,闻得那股香,动人悱恻。 晏陵自公主府内离开后,直接去了宫中早朝。 今日早朝尤其的热闹。 太和殿内,皇帝还没到,殿中就已经吵闹了起来。 原因无他。 昨日有一举子状告工部侍郎孙明远之事,今日已经传开了。 此事大理寺尚未做出了决断,今早又生了变故。 竟有十几个身带功名之人,联合一并,告到了大理寺外。 这其中,竟是还有一名被贬过官的前翰林院编修。 队伍壮大,且目标一致,都是状告那孙明远贪墨受贿,卖官鬻爵的。 那个前编修的加入,还捎带上了另外一个罪名。 那就是构陷同僚,结党营私! 这几项罪名中,每一项单独拿出来,都足以令得孙明远人头落地,更别说这么多人联合上书状告。 且这还没完,不少人手里掌握的证据,已不光只是孙明远一人,牵涉到的,大大小小共计十几名官员。 有如今得用的,有官职小些的,有算得上是微不足道的。 然无论如何,这已算得上是近些年来,最大的一桩案子。 且有趣的是,牵涉到的这些官员,官职最大的,已涉及到了刑部、大理寺和顺天府。 待得皇帝入殿,早朝开始后,此事已吵至沸点。 “这哪是状告?分明就是诬告!虽说这三处牵涉官员的职位都不算高,但手底下掌着的都是实权,若他们所说为真,岂不是这些人一直在做那孙明远的伥鬼,为其扫清弊害?” “依臣所见,这些人分明是受了有心之人的指使,牵涉众多官员,只是想要将这件事情闹大,逼迫朝廷不得不出面,处置了那孙明远。” 底下当即有官员站出来,附和道:“朝中处事,又涉及到了三个京中最大司法衙门,是断然容不得刁民这般随意生事,此后若人人都效仿之,朝廷威严何在?三大司法衙门如何立处?” “皇上,此事万万不可。” “那李大人觉得,这事就这么撂着不管了?”又有官员出列道:“秋闱刚过,榜单张贴没几日,就闹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来!” “你可知晓,状告孙明远的人,都是有功名在身上的,若随意诬告,他们的前途不要了!?若非真的被逼入了绝境里,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?” “若不给出一个合适的交代,只怕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,这个后果,大人可能够承担!?” “江大人这话说得,这天下这么大,读书人里边难道就不会出现心怀叵测之辈了吗?这般行径,犹如给整个朝堂上泼了好大一盆脏水,那这个脏名,江大人可要承担?” 朝堂之上,一分为二。 一边剧烈地抨击着这种行为,一边觉得当彻查此事。 闹哄哄一片,皇帝坐在了殿上,神色越发深沉。 争论不休间,有个官员上前一步,沉声道:“诸位且听我一言。” 殿内安静了片刻,那官员遂道:“此事闹至眼下,已不是该不该管的问题,重要的在于,该如何管。” “贪墨受贿、卖官鬻爵及结党营私,均属于重罪,按理,此案当交由大理寺亦或者是刑部处置,可事到如今,三大司法衙门都被牵扯了进去。” “若审,还能由谁人来审?” 此言一出,周围到底是安静了下来。 三大司法衙门均是被排在其中,无论涉及此事的官员官职的大小,既是牵涉入内,那必然不能再审理此案。 若要其他人来审,又有谁能有这个权威,以及,在场之人,谁能够保证得了同孙明远没有任何的勾扯? 这还是个烫手的山芋,接了此事的人,日后在朝堂上,又该如何自处? 京中上下几百名官员,并非是人人都跟孙明远有关系,可一旦做了这样的事,就一定会沦为众矢之的。 朝中局势混杂,谁都说不准会有怎样的一日,因而,不应下这等费力不讨好的活,才是关键。 晏陵站在百官行列中,神色始终冷淡。 自早朝开始后,他始终未开过口。 静立站着,仿若这边所有的事,皆通他无关。 然就在僵持之时,他轻抬了抬眸。 另一侧静立着的官员中,当下便有人出列道:“皇上,此番事已闹大,今晨臣自书院经过时,一路行来,皆听得书院学子议论此事。” “更有甚者,眼下已经于大理寺外声讨。这等事情,牵连十几个官员,若不明确给出个交代,只会令得朝廷震荡,百姓难安。” “此事诬告与否,需得要去查证,但若全然不管,便会让天下学子寒心,诛般后果,已不是处置一个诬告之人那么简单。” 内阁大学士王进之亦是进言道:“且贪墨受贿、卖官鬻爵者,是吸附朝廷为生之蛀虫,此等蛀虫不除,朝中风气难以纠正。” “还请皇上颁布旨令,彻查此事,以正视听。” 王进之开了口,清流一派的臣子近乎倾巢而出。 接连有人上前道:“臣附议。” “臣附议!” “请皇上彻查此事,给将要参加来年春闱的学子一个交代!” 清流一派声势浩大,一经出手,近乎碾平此前所有的争论。 恒广王脸色阴沉难看,正欲开口,却被身侧的徐国公制止。 殿上的皇帝神情难辨,沉声道:“那此案,当交由谁来办?” 他目光,落在了几个王爷的身上。 三大司法衙门已被排除在外,最有权威的人,当属几位王爷。 只这事办好了不讨巧,办不好必定挨罚。 不只会在千万学子中名誉扫地,还会与朝臣相隔开来。 “父皇,此事可交由儿臣处理。”恒广王面色郁郁,冷沉着脸,讥笑了下后,拖着伤病的腿上前道。 想要用这等方式来对付他,当真荒谬。 孙明远在替他办事时,一直都格外谨慎,知道的人甚少。 如今无人能办这个案子,他便亲自来办。 将那些胆敢状告朝廷命官的刁民,尽数打杀殆尽后,此后他倒是要看看,还有谁人胆敢再生事! 恒广王一开口,殿内便安静了下来。 以目前的局势上来说,若有王爷愿意出面审理此案,是为最佳。 但恒广王的性情,许多人都算得上是了解。 这些人若是落在了他的手里,必然逃脱不了一个死字。 查清与否不重要,此刻他站出来,说不准被状告的人里面,就有他想要袒护的人。 殿上的皇帝不语,只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而在他身边,渭阳王摸了摸鼻子,低头看地板。 萧缙神色复杂,欲抬步上前时,忽闻殿上响起了一个冷淡至极的嗓音。 这道声音来自于晏陵。 而整个朝堂,在他开口后,便是彻底安静了下来。 晏陵道:“若此事为真,孙明远背后,必有能庇佑他之人。” 满殿死寂。 他所言不假,但放眼整个朝堂之上,可以无惧这未来的几个储君人选直言的人,确实不多。 “是以,臣以为,几位王爷,皆不适合审理此案。” 恒广王冷沉下脸,骤然回头去看他。 然晏陵可并非常人,并不会为他的威胁触动,甚至几乎称得上面不改色。 “他们几人都不适合,那你觉得,该由谁来审理?”皇帝沉声问道。 他目光落在了晏陵身上。 温寻垂眸不语,依照皇帝的意思,只怕一开始就想要让晏陵来处理这事。 整个朝堂上,唯有晏陵可以在任何党派之中来去自如,且不受其影响。 这殿内的其他人,亦是这般以为的。 毕竟晏陵除了是朝臣之外,也是晏贵妃的侄子。 皇帝对他,甚至比对几位王爷还要信任。 然谁都没能想到的是,晏陵在听到了这话之后,静默片刻,竟是道:“臣以为,此事当交由一个不涉足朝堂,且身份尊贵之人审理。” 王进之问道:“不涉足朝堂,还身份尊贵,哪有这样的人?” 有是有,比如皇后、太后等,但大徽一直以来,皆是后宫不干政的。 除此之外,这里便都是朝臣了。 殿内安静,唯有萧缙在听到了他的话之后,骤然回头去看。 他目光深沉,紧盯着那晏陵。 晏陵却连看都没看他,只沉声道:“此人便是刚得了殿前金腰牌,率领城北守卫军,且在灼日之中夺得头名的——思宁郡主。” 第56章 公开审理 “郡主!?”满殿皆惊。 “这……可郡主是女子。”有人下意识地道。 晏陵神色冷淡:“那也是皇家郡主,且郡主还有御赐金腰牌。” 这话提醒了许多人。 温月声有实权,跟几位王爷都没关系,且其根本不涉足朝堂。 “父皇,此事不妥!”恒广王沉声道:“不说思宁只是个女子,便只说朝堂之上,她也并非是毫无关系。若论起来,温大人还是孙明远的顶头上司,思宁更应当避嫌才是。” 殿上的许多臣子微顿,话虽如此,但朝上的人皆知晓,温月声正是脱离了温府,及与萧缙的婚约之后,才得了殿前金腰牌的。 且虽未有明说,但很多人都清楚,温府上下不知为何,已经同郡主分府而住,前些日子温家悄悄在京城里置办宅子,在京城里还引发了一波热议。 何况若温月声真的偏向于温寻的话,只怕皇帝这殿前金腰牌,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她手里的。 然在明面上,温寻确实是温月声之父。 恒广王及数位朝臣,咬死了这一点,认为温月声不可审理此番之事。 王进之不语,身后的吕阁老叹声道:“重点偏了。” 恒广王凶狠有余,聪慧不足。 此番应咬死的,当是温月声的女子身份,而不是她是谁的女儿。 他不知道,他的这番话说出口后,会更加让皇帝怀疑。 怀疑这孙明远究竟是他恒广王的人,还是萧缙的人。 圣上正值盛年,底下的王爷可以争,但有的时候,不宜拿到了明面上来争。 他越是这般着急上火,攻讦温月声的弱点,反倒越是能凹显出温月声与他并非一个阵营。 正想着,却听温寻亦是道:“皇上,恒广王所言有理。” “郡主是女子,本就不应参与到了这等事情中。” “得。”吕阁老摇头失笑:“此番审理之人,必是郡主无疑。” 温寻开这个口,想摘出去的人是自己,但他本就跟孙明远无关,不可能把这件事情往自己的身上带,便只能从温月声身份上着手。 他直接从根源上否认了温月声参与这件事情,便是真不想让郡主插手。 而皇帝的想法…… 王进之声音很淡:“一个恒广王,一个永安王,占长占嫡,都是最有可能争储之人,都不想要让郡主插手,那圣上……” 他话还未说完,殿上的皇帝已经开了口,沉声道:“此事便交由思宁主审。” 不待底下的人开口,皇帝复又补充了句:“晏陵陪同审理。” 朝上刚涌动起来的风潮,瞬间熄灭了。 思宁郡主身份尊贵,晏陵又是天子近臣,这朝中的人,论谁都说不出不合理的话来。 吕阁老声音很淡:“到底是晏大人,算无遗漏。” 只怕是从晏陵说出那句话之后,在场其他人的反应,都在他的预料之中。 王进之:“皇上英明!” 吕阁老:…… 这老匹夫。 尘埃落定,思宁郡主将要出面审理孙明远之事,在京里传得是沸沸扬扬的。 谁都没能想到,这件事情竟然能够落到了温月声的头上。 但从某种方面来说,温月声也是真的手握权柄了。 且因此案本就大,如今又是大徽这么多年来,第一次有女子审理案子,是以案子还没开审,便已经令得所有人瞩目了。 翌日一早,大理寺外已是人声鼎沸。 原本大理寺审案,轻易是不让人旁观的,但此案涉及范围较广,且影响到的,多是一些有功名在身的学子。 各大书院的学子都对其关注极大,是以特开放旁观。 “这思宁郡主第一次主审,还是在这么多的学子面前,只怕是不太容易。” “本身女子的身份是不太合适,如若不是因为朝上错综复杂,此番案件也不会交由郡主审理。” 人未到齐,受命来此旁观的几个官员,正低声议论着。 “只盼着郡主稍后莫要露怯才是。” 这话才出,便听得整齐划一的马蹄声。 在场之人皆抬眼看去,这一眼,就见得几个武将骑马行来。 武将开路,后边跟着的是一辆深色马车。 马车停下后,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袍,手持青碧佛珠,走出马车内。 在场之人,许多是第一次见这位掌着兵权的思宁郡主。 待得她下了马车,那些面容沉肃的武将皆是跟在了其后。 温月声衣裙轻飘,神色淡漠,她缓步前行,所到之处,无数人皆屏息以待,垂首相迎。 方才还在低声议论的官员,此刻均是闭上了嘴。 温月声进门,于正中落座。 “传孙明远。”晏陵身侧的大理寺官员道。 孙明远被带到厅内时,见到主座上的人,神色巨变。 他怎么也没想到,审理他案子的人,居然是思宁郡主。 他一时心下发沉,在触及到了旁边一个官员时,脸色才好看了些许。 “孙明远,你可认罪?” “自是不认。”孙明远冷声道:“此为诬告,还请诸位大人明鉴。” 他话音刚落,那刚被带上来的举子便怒声道:“诬告!?你还有脸说诬告!你毁了我的一生!” 这举子今岁不过三十,然两鬓已经发白,当年他以解元身份入京,参加科考。原本心怀壮志,意在取得好功名后,报效朝廷。 却不料换回的,是名落孙山。此后他深受打击,一蹶不振,甚至再不愿下场科举,而是在京城的一处小书院内,当起了教书先生。 这一教就是数年。 原本他以为,他这一生也就如此了。可现在竟是告诉他,当年他分明考中了进士,却在天子脚下,皇城之中,被人调换了试卷,从此蹉跎半生。 这位杨举人这几日里,每每想到此事,便觉得痛苦万分。 他眼下不奢望什么前程仕途,他只想要让做出这等恶事的人,付出代价! 孙明远不为所动,面色发沉地道:“说话做事要讲究证据,你屡试不中,便将错处怪在了朝廷命官身上,这是何道理?” 他复又看向温月声,道:“郡主,似是这等藐视朝堂之人,当拖出厅外,重责四十大板才是。” 那杨举人被他的话气得双目发红,怒声道:“你、你这无耻小人!” 孙明远冷笑:“无耻?无耻的当是你才是。” “郡主。”他转向主座上的温月声:“此人科考乃是几年之前的事,几年前,下官刚升任工部侍郎,科举事宜,向来都是礼部在管。” “此人口口声声说下官调换了他的答卷,敢问,工部之人,如何能够插手礼部事务?” 温月声一手握着佛珠,一手轻敲着桌案,闻言淡声道:“自是你与礼部之人有所勾结。” 她一开口,满厅都安静了下来。 那些围观的学子也没想到,孙明远这么咄咄逼人的前提之下,主审竟是给出了这么一句回答。 那孙明远神色难看,当即道:“此乃诬告!郡主如若不信,大可差人去礼部,找到此人的答卷,便可还下官清白!” 他话音将落,李庆元已经快步上前:“郡主,礼部送来了两份答卷。” 因杨举人主张自己的答卷被调换成了当年春闱二甲第三十七名,也即是如今的刑部郎中杨煜的答卷。 是以,此番礼部送来的,是两张答卷。 两张答卷之上的笔迹如出一辙,大徽为阅卷公正,所有的答卷送上批阅时,皆是由专人誊写过一遍,且此后留卷封存。 这两份答卷,虽是笔迹相同,但只一眼看去,便能辨出,写着杨煜名字的那一份,文采斐然,字字珠玑,且引经据典,所言有物。 而写着杨举人的另一份,相差不是零星半点,整篇文章几乎算得上是毫无亮点可言。 证据摆在面前,孙明远越发气盛,他高声道:“两篇文章就摆在了眼前,且当年阅卷之人,乃是如今的内阁阁老吕大人。” “这般情况之下,郡主还以为是下官与吕阁老有所勾结吗?” 听到吕阁老三个字,旁观的学子们皆是一片躁动。 吕阁老乃是当代大家,清流一派之人,其所著文章,几乎称得上当世之最,与其同名的,皆是些名儒。 且不光如此,吕阁老入内阁多年,自先帝在时,便已是朝中重臣。作为清流一派之人,他在学子中声望极高,远胜于其他人。 说他帮他人舞弊,这些个学子也好,官员也罢,皆是不会相信的。 因公开审理,质疑的话许多人不敢说,但还是有许多的视线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却见温月声神色淡淡,轻叩了下桌案,淡声道:“原答卷呢?” 那孙明远的神色一变。 旁边的杨举人骤然大声地道:“回郡主的话,我曾去礼部问询过,得知的结果,是原答卷早已损毁。” 孙明远回神过来,沉声道:“那年参考的所有考生答卷皆已损毁,又非是你一人的损毁!” “郡主,若是光凭此项便打算定下官的罪的话,下官是万万不能应承的!” 上首的温月声却是道:“那一年的损毁了,那三年前乡试的答卷也损毁了?今年秋闱的亦是损毁了?” “你倒是说说,是封存答卷的官员有问题,还是你有问题?” 不待他回答,她便冷声道:“来人,传张铎、李方恒。” 第57章 即刻行刑(二合一) 那孙明远的脸色巨变。 昨日杨举人于大理寺状告他后,他便被传到了大理寺内,一夜都未能回家。 因牵涉到了这等事情之中,且还闹得极大,便是旁人想,也轻易不敢在这个时候给他传消息。 是以孙明远并不知道,今晨一早,有共计十来个人状告于他。 新传上来的这两位,张铎是几年前被顶替了功名的秀才,而那李方恒,则是孙明远贪墨受贿的受害人。 李方恒入了厅内,当即掀袍跪下,高声道:“还请郡主为小人做主!” 李方恒家中富庶,然因生意之上的往来,招惹了他人,其父亲被人活活打死,家产被夺。 而杀他父亲,掠夺家产的人,却因为走了孙明远的路子,得以逍遥法外。 判定这桩案子的人,恰恰好,便是那个顶替了杨举人得到了进士功名,且还在刑部担任重要职位的杨煜。 李方恒四处上诉无望,还被那逞凶之人打断了一条腿,家产被夺之后,他几乎是苟延残喘,靠着对其的恨意在活着。 今日见得孙明远,他只恨不得扑上去与对方同归于尽。 “……家中良田共有上百亩,并李家酒铺,均是被夺。”李方恒说到最后,声音已接近于嘶哑:“父亲惨死多年,而凶犯依旧逍遥在外。” “孙明远贪墨纹银上万两,便轻易差使人抹除掉了这般血海深仇。” “诛般恶事,令得小人夜里难以安眠入睡,父亲血仇于身上,小人却只能够任由着对方欺压凌。辱,连份薄产都保不住!” 厅内格外安静,立在外边的学子们,皆是神色难看。 若说方才孙明远提及到了吕阁老时,他们或许还能够对他高看一眼,然到了此时,诸多事情,劣迹斑斑,已是叫人忍无可忍。 学子尚且还在书院之中,并未走入仕途,他们之中许多人,正是心怀热忱与理想之时,听得难耐时,恨不得冲上去,将孙明远这厮挫骨扬灰。 “呸!硕鼠之辈,不得好死!”有人按捺不住,低淬道。 然孙明远尚还不认罪,他沉声道:“这般事情,你当是去刑部,去顺天府,而不是来找本官!” “本官是工部侍郎!何时能够轻易插手这些事情当中?” ⑧`○` 電` 耔` 書 ω ω w . Τ``X``Τ ` 捌`零` . C`O`M 他看向温月声道:“郡主,这些人所说的话,皆是污蔑。” “答卷未存留之事,是礼部失职,下官是工部侍郎,插手不到礼部的事务之中,至于这暴毙纵容凶犯,更是无稽之谈!” “诛般罪状,都是他人上下嘴皮一碰,无端杜撰出来的。而郡主哪怕是对下官有偏见,亦是不能凭借他人之语,便定下官的死罪!” 他文官出身,本身才能没多少,这嘴皮子却是十分的利索。 且孙明远性格狡诈,最为能洞悉人心中所想,是以他说话之时,故意将温月声对他有偏见的事情这一句话,咬得很重。 外边围观的学子暂且不言,这里奉命听审的几个官员,皆是微顿了片刻。 此前在孙明远进入厅中时,就与他对视过的一个官员闻言,当即道:“孙大人跟郡主之间,竟是有过误会?” 他说话的声量不小,恰巧可以让这周围的人都听到。 旁边的一位官员反应过来,低声道:“孙大人的嫡姐,便是前大理寺少卿周远度的妻子孙氏。” “孙明远的外甥女周钰婕,便是那位此前被郡主灌下毒酒的贵女。” 这个官员的声量不算大,但说者无心,听者有心。 那官员闻言后,大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。 厅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。 无数的目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。 “好端端的,状告孙大人的人这么多,且看这个模样,分明都是有备而来,这若说是巧合,未免也太巧了些。”那个官员摇头感慨道。 “以私人恩怨,来构陷朝堂命官,这般事情,着实叫人心寒。” 他未提大名,然却字字句句往温月声的身上靠拢。 且故意在审理案件时,说这样的话,难免有故意将事情带跑偏的嫌疑。 只是这个道理,多数人知道,可总还是会有糊涂的,不自觉地就跟着他的话走。 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为了构陷孙明远,否则天子脚下,怎能会有这般恶劣的事情,且一出就是十几件? 出于此,那些被带跑偏的人眼中,已经带了怀疑之色。 一般审核案件时,若是连主审的官员都受到了质疑的话,案件是很难进行下去的,而且官员苦于陷入了自证陷阱,若是一旦进入他人的圈套里,就很难能够跳得出来。 大理寺陪同审理的官员微顿,忍不住看了晏陵一眼。 却见这位年纪轻轻却已经位高权重的朝臣,从始至终面色都没有变化。 唯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的目光,是柔和的。 但不知为何,他并没有开口相帮。 反倒是上首那个今次首次审理这等案件,且还是女子身份,容易被人看轻的思宁郡主,闻言后不咸不淡地道: “孔大人先别着急,今日之事,也有你的。” 那个坐在了厅内,故意说出温月声与孙明远有私人恩怨的官员,便是温月声提及的孔大人。 这位孔大人跟温月声寻常一点往来都没有,骤然被温月声叫到了名字,面色微变了瞬。 下一刻,就听温月声道:“将孔伸押于厅内,另,传刑部郎中杨煜,顺天府通判蒋顺之。” 她话音刚落,大理寺的人没反应过来,她带来的武将已经上前。 温月声手底下的人不比其他人,且只听她的话。 她让动,便毫不犹豫地将孔伸押解到了厅下。 大理寺审问官员时,一般都不会让其下跪。 但温月声的将士可不管这些,只一脚踹在了那孔伸的腿上,将他踢跪下。 “啊!”孔伸猝不及防被踹了一下,只觉得腿骨都将要断裂。 他与孙明远之流,向来都横行霸道,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。 当下头上冷汗直冒,想要说话辩解,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倒是那孙明远见状,暴怒非常,高声喝道:“郡主这是想做什么?今日主审之人是你,是以在场之人皆是对你恭敬有加。” “然而郡主却半点不问证据,动辄就要底下的将士对朝廷命官动手!郡主眼中可还有大徽律法,可还有皇上!?” 他惯是喜欢给人戴高帽的,无论是何等行为,一分都要放大到了五分来说,眼下见温月声这般行事,便恨不得将她所为化归为谋逆一般。 然而他在反复不断的质疑,温月声却从不回答他的话。 她只冷眼看向了大理寺的官员,淡声道:“当庭质疑主审官员者,该除以何等刑罚?” 那官员微愣片刻,反应过来后忙道:“回郡主的话,当杖责二十大板。” 这话刚出,就听温月声道:“听到了吗?” 下首的李庆元当即高声道:“属下领命!” 不待这边的人反应过来,他便挥了挥手,当下便有两个将士上前,直接将孙明远堵住嘴拖了出去。 一时间,满厅死寂。 那正捂着腿,高呼着痛的孔伸,脸色都变了。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,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了,温月声跟他们此前所打交道的任何文臣都不一样。 她从不回应任何质疑,无所谓他们所言其他,并且手段太狠,雷厉风行。 三言两语间,轻易就能够叫人将他们所重视的朝廷命官拖下去受罚。 砰!砰!砰! 板子落在了人身上,那寸寸打到了肉的巨响滔天。 回荡在了这厅中,直听得人心惊肉跳。 那孔伸大张着嘴,那张能言善辩的嘴,眼下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他官职尚不如孙明远高,并且他十分笃定,若是此刻他敢开口的话,下一个被打,或者被打死的人,就是他。 孔伸心头瑟缩了下,看向温月声的眼神里,已是带了些瑟缩。 大理寺的官员亦是神色紧绷,即便是他们办案,也断然没有上来就给朝中重臣一顿板子的说法。 然温月声做了,且还无人胆敢质疑。 那官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晏陵的神色,却见晏陵竟是轻勾了勾唇。 官员一时间愣住,揉了揉自己的眼睛。 错觉吧,那位冰冷不近人情的晏大人,怎么可能会笑? 厅内安静,温月声神色平淡地转着手中的佛珠,半点没有受到这厅内气氛的影响。 且对于方才孔伸质疑的事,她一句都没有回答。 二十板子结束,那孙明远被拖回来时,已经是脸色惨白,而身下已经是血色一片。 那些将士不管他是死是活,只将他如狗一般拖拽了进来,然后往地上一扔。 孙明远就好似个破布口袋一般,倒在了地上。 打板子这等事情,自来都是看动手之人所用的力气,若是肯下足了力气,那二十板子就能够将人打死。 温月声手底下的人有分寸,并未将孙明远打死,留着他半条命。 但对于孙明远这样的人而言,这便已经接近于酷刑了。 然温月声神色依旧淡淡,她冷眼看着地下的孙明远,冷声道:“如今你受着的,不过只是你加诸他人身上的一丝半点。” “怎么,这就受不住了?” 孙明远倒在了地上,蠕动着唇,吐出来的声音太小。 李庆元低头去分辨了半天,遂起身,高声道:“回郡主,他说是您公报私仇,他是冤枉的。” 话音刚落,温月声已经将一本厚厚的册子,砸在了他的头顶上。 她随手一扔,然那册子磕在了脑门上,却给他的头重重地磕了一下,那头上瞬间青紫一片。 孙明远被这一下,近乎砸得头晕眼花,哪里还分辨得出这上面的字。 而旁边的孔伸只看了一眼,就已经是神色大变。 那边,上首的温月声已经起身,她没看那本册子,只是缓步往厅下走,一边冷声道: “大徽十七年春,三月七日,收受王如海四万两白银,将李方恒父亲谋杀案,抹平。” “大徽十七年春,三月十八日,收受官员孔伸贿赂一万两白银,并扬州瘦马三名,为其走动谋取官职,孔伸调任礼部,任礼部员外郎。” “大徽十八年秋,八月二十三日,收受卢兴春三万白银,替其子调换答卷,换取功名……” 诸如此类,均记录在册。 温月声每念一句,厅内便安静一分。 这让原本还沉浸在了她将这孙明远打得半死的震撼中的众人,几乎都变了神色。 孙明远经手之事,经手之人,还有其贪墨的银两,竟然达到了如此夸张的数额,且每一笔之上,都缠绕着许多的人命、心血。 他是一个站在了所有人头顶上,靠吸食他人骨髓活着的蛀虫! 且还是个丧尽天良,无所不为的畜生! 这一瞬间,群情暴动,有学子怒而出声:“杀了他!” “他该死!” “朝廷之中,竟是有着这样的败类!” 而那孙明远,挨了打之后,已经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 唯有身侧的孔伸等人在瑟瑟发抖。 册子上所写的诸多事项,都跟孔伸有着脱不开的关系,因而他没有办法,只能低声道: “郡、郡主明鉴……这册子上所言,皆是构陷。” “下官!下官并未做过这些事。” 温月声闻言,停住脚步。 她站住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着的他,冷声道:“是吗?那你肯定也没有收受过孙明远赠予你的良田。” “那良田也一定不是出自于李方恒家,你也没有吞没李家酒铺,得拿李家一分家产,对吧?” 她每道出一句话,那孔伸的脸色就难看上一分。 到得最后,他已经是面若金纸,满头冷汗,连一句正常的话都说不出来。 “怎么,不是都跟你没有关系吗?”温月声轻眯着眼,扫视着他:“你若认定了没关系,我就差人去查。” “但若是查出来你有任何的隐瞒和瞒报,我便以你庭上说谎,混淆视听,蒙蔽主审官员之罪论处。” 此番不需要她开口问,那旁听的大理寺官员已经主动说道:“欺瞒蒙蔽主审者,杖二十。” 啪! 这话一出,那孔伸已经是满头虚汗,歪倒在了地上。 他们寻常做这些事情时,从未想到过会有遭一日反馈到了自己的身上,且对于这些刑罚,是从来都没有体会过。 是以孔伸才会被接连道出了所做之事后,又在看到孙明远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后,吓成了眼下这样。 然这还不够,温月声回到了座位之上,坐下后冷声道:“去查,另有,传孙明远身边的管事孙三入厅。” 孙三入厅之后,依据温月声所言,他隐晦地看了孙明远一眼。 孙三是孙家的家生子,自小就跟在了孙明远的身边,是以他对孙明远所做的事情,一直都是清楚非常的。 然他到底只是个奴才,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,都左右不了主家的想法。 而在姜露嫁到了孙家之后,待他们这些下人却格外的宽厚。 且姜露还曾经救过孙三的儿子一命,后来还帮助孙三的儿子摆脱了奴籍,让其可以回家种田,不必再为孙明远奔波卖命。 这也是孙三今日最终决定出面作证的根本原因。 他在孙明远身边,丧着良心苟活了多年,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扳倒了孙明远,且还能回报姜露的恩情。 那便是让他去死,他也是愿意的了。 孙三无视着那孙明远杀人般的目光,冷沉下声音,将这些年来,他所知道的孙明远所做过的事,皆是一一道来。 旁边记录的官员,核对着温月声给出的另外一个册子,越是记,便越是心惊。 桩桩件件,皆是些阴损至极的恶事。 孙明远将自己的荣华富贵,建立在了他人的枯骨之上,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佞臣子。 且不知为何,多年以来,他所任的官职并不高,却跟朝中的各方人马盘根错节,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,他们这些人就紧贴在了这张网上,吸食着他人的骨髓过活。 而这六七年间,与他狼狈为奸的队伍越来越大,他却始终都能够逃脱其中。 从这些事情来看,若说他头上无人,便都说不过去。 “……孙明远贪墨所得银两之巨,孙府内早已放置不下,且他为了能够更好地逃脱追查,每次收受他人贿赂时,皆是索要现银。” 孙三微顿后道:“这般庞大的现银,被孙明远以农庄之名,隐藏在了京郊外的一处庄子里。” “郡主眼下派人过去,应当还能找到这批银子。” 那孔伸听到了这里,已经是满眼绝望。 若说那本册子不知是谁所写,不能够称之为证据的话,那么眼下的孙三,便是活生生的人证了。 而除了孙三之外,孙明远藏匿在了京郊的那批银子,便是物证。 因孙明远这等官职,便是家底再如何的丰厚,也不可能积攒得了那么多的银子,何况那些个银子,皆来自于不同的钱庄。 每日里还有给孙明远负责押送银钱的人,只要将其扣下,便能够盘问出很多的东西来。 他们厅内的这些人,今日皆是必死无疑! 孔伸一时间神色难看至极,他回想起昨日殿上,听得晏陵提议让温月声审案时,他还觉得不以为意。 甚至私底下时,还与同僚说过,思宁郡主不过是一个女人,便是再如何了得,又能够将他们如何! 而今日,温月声便用这般雷霆手段,告知了他,她会如何! 不待孔伸想完,那边派去查探他家中私产的人,已经很快折返了回来。 “回禀郡主,孔伸家中私产,确实多半来自于贪墨受贿所得!” 孔伸神色难看至极,就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拖下去。” “是!”她所带来的官员,可不跟他们讲道理。 那巨大的杖责声,又一次回荡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。 除孙明远之外,其余被传到这厅内的官员,已经是胆战心惊。 孙明远从那阵阵眩晕当中,好不容易回过了神来,然而一抬眼,看见的就是那本册子之上,熟悉的字迹。 电光火石之际,他终是明白,今日这一切皆是来自于谁人的手笔。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。 实际上,在孙明远写下了休书,将姜露休弃掉了之后的第二天,他便已经找到了人,欲让人将姜露杀死,也好抹除去了姜露所知晓的一切。 然他没有来得及动作,便已经被人状告到了大理寺。 他瞳孔放大,紧盯着那本记录得密密麻麻的册子,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而就在此时,他看见了一道清瘦的身影,走到了他的面前。 温月声缓步站在了他的面前,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情绪。 开口便道:“工部侍郎孙明远,礼部员外郎孔伸,顺天府通判蒋顺之,并刑部郎中杨煜。” “贪墨受贿,结党营私,卖官鬻爵。” “其之所为,恶迹昭著,劣迹斑斑,罪不容赦!” 温月声眼眸幽冷,看着他们的眼神,如同看着死人一般:“将其四人,抄没家产,处以极刑,以儆效尤!” 那地上的孙明远,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。 他以为,便是到了最后,哪怕真的能够有证据证明他所犯下的事,温月声也不会轻易地杀了他。 因为他的背后,还有恒广王。 即便是如今这等情况之下,便是恒广王出面,也不可能救下他。 但他多年以来,贪墨所得之银两,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流入了恒广王的口袋之中。 温月声但凡是想要更大的功劳,或者说是有其他别的想法,都得要留下了他的性命。 而他只要握有这些事情,便可以有与其谈判的底气,到得最后,他未必就不能够活下来。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,温月声竟是连审问他恒广王的事情都没有,便要将他当众处死! 他大张着嘴,想要说些什么,然而因为所承受之痛,实在是太过于剧烈,导致他所说的话,在场之人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听得清楚。 温月声也并不打算听,她要的,是他亲眼看到这些罪责之后,立即死亡。 似孙明远这样的败类,活在世上多一瞬,都是对他人的残忍。 是以,温月声在说完了这番话之后,转回到了座上,将斩首令牌扔于地上,冷声道:“行刑。” 啪。 令牌摔落在了地上。 第58章 满殿黄金(双更合一) “郡、郡主!?”那刚被押解到了这里的蒋顺之、杨煜二人,已经是血色尽褪,惶恐至极:“您您不能这样,皇上还没下旨……” 他们想说,他们是朝廷命官,温月声不能就这么处决了他们。 然当直面死亡的恐惧和压力时,他们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 更别说温月声所带来的人,只听她的话。 这四个人被押解到了厅外的刑场之上,一字排开,在无数人的视线之中,刽子手手起刀落,瞬间人头落地。 满场皆静。 那厅内的几个人,先是呆愣住,随后有人控制不住,痛哭出声。 多年苦楚,不想竟是一朝得报。 杨举人伏在了地上,许久都缓不过神来。 他决心来告孙明远的时候,许多人都劝阻过他,告知他此行艰难,他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丢掉了性命。 甚至最好的一种情况,或许是挨一顿板子,被赶出京城和书院中。 然今日,就在这个大厅内! 这位思宁郡主,以绝对的铁血手段,让他多年以来所承受的一切痛苦,都做了个了断。 今日烈阳灼目,杨举人从大理寺出来时,眼中都隐隐捎带着泪花。 他回身,定定地看了大理寺许久。 大门已经关闭,已瞧不见温月声的身影。 他回首去看,也未能看到。 但他仍旧驻足回首,望了许久。 他想,京城朝野,或许将要在今日之后,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。 那边,温月声审理案件,于大理寺中斩杀了四名官员之事,引发了轩然大波。 此番孙明远的事,原本许多人都还存疑,毕竟状告之人太多,像极了一场有预谋的诬告。 是以当证据确凿之后,所有人皆是心绪复杂。 天子脚下,皇城之中,竟有这般胆大妄为的事,竟有这么多的冤屈,竟有这么多的蒙蔽。 且还有一件令人惊愕的事,便是温月声未有回禀圣上,就直接斩杀四名官员。 这四人本就该死,但这位第一次接手这等事情,就能如此杀伐果决,不留余地的思宁郡主,更是叫所有人心头皆为之一震。 今日之事,换另外的任何一个官员,许是都不能这么果决地处置了那四人,更有甚者,或许是连这些证据都审理不出来。 然温月声从审案,到结案,甚至是最后的处决,从头到尾不过花了两个时辰。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u w a n g . c o m 其之所能,远超过一般朝臣对于女子的想象了。 京城中,朝堂上,所行之处,都在热议着此事。 对于百姓而言,这是一件拍手称快的除恶善事,然朝堂之上的纷争,却不仅仅是如此。 翌日早朝,恒广王来的不算早。 他的舅父,也就是如今的徐国公,早早地就候在了宫道上。 见恒广王冷沉着一张脸,被底下的人搀扶着下来,徐国公轻声道:“孙明远之事已了。” 温月声下手之果决,是将他们所有的人都打了一个措手不及。 但却也有一件好事,那便是孙明远被当堂斩杀,那么一切的事情,也就断在了孙明远一个人的身上。 虽不知为何,昨日自斩杀了孙明远之后,大理寺内就再没有消息传出,但是没有消息,对于恒广王而言,也是件好事。 若孙明远还活着,那他们的麻烦或许还会更多些。 恒广王清楚他话里的意思,然面色依旧很是难看。 这些时日,哪怕是温月声逐渐冒头,他也从未将她好好地放在了眼里过。 然就是这样一个从前连点宠爱都没有,早已经被厌弃了的郡主,竟是让他折损了这么多人。 孙明远所做的事情,恒广王皆一清二楚,且不少事情,亦是在恒广王的授意之下为之,否则的话,仅以孙明远一人,如何建立起这么一张大网。 不仅如此,孙明远所奉上来的银钱,亦是重中之重。 朝中局势混杂,要争储,用到了银钱的地方很多。 加上以孙明远为首,形成了的阵营,一直以来都是为他所用的。 而如今温月声说杀就杀,可有将他放在了眼里? 孙明远人是死了,但对于恒广王来说,此事不算什么庆幸之事,而是代表着思宁已经越轨,将要踩到了他的面上。 如今老二老四都不说了,一个思宁就企图踩在了他的头顶上。 当真可笑。 徐国公见恒广王脸色阴沉,却也知悉他心中想法。 他是恒广王舅父,恒广王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,又怎能不清楚恒广王的性情。 然寻常也就罢了,如今正处在了风口浪尖上。 满京城都在说着孙明远的恶行,此事该做的,当是避开风头。 即便恒广王对温月声有再多的意见,眼下也不是他能够发作的时候。 徐国公沉声道:“一个郡主罢了,王爷不必如此,且先等到这阵风过去后,再论其他。” 恒广王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。 他心中憋闷,阴沉着脸,却还是应承了下来。 但须知,暂避风头,并不是就此作罢。 他跟温月声的仇怨已经结下,此后必不可能善罢甘休。 因着昨日之事,早朝时分,太和殿内格外的热闹。 有御史台之人,竟是出面弹劾了温月声。 其因在于,温月声昨日处斩那孙明远太过果决,甚至未能向皇帝禀报,孙明远的人头就已经落了地。 “……孙明远行事恶劣,罪不容赦是真,但思宁郡主越过圣上,直接将其处死也是真。须知,朝中官员犯事,当层层盘问审核,待得证据确凿后,交由皇上决策。” “而今郡主于大理寺中,直接将其斩杀,此举不光不符合流程,且有快速定罪,甚至……”那位倪姓官员微停顿了片刻,后道:“有灭口之嫌疑。” 这话一出,整个太和殿内都安静了下来。 有人轻皱眉头,道:“那孙明远犯下的事,桩桩件件都太过恶劣,考虑到了其本身是公开审理的案件,将其就地处决,也并无什么不可。” “如今到了倪大人的嘴里,如何就成为了杀人灭口了?” 然这个话一出,便有人反驳道:“倪大人的意思,不是这孙明远该不该死,朝中之人,只怕没有一个是觉得孙明远不该死的。” 至少明面上不会有。 “只是圣上未有决断,郡主便已经取了他的性命,此为不该。”那官员微顿后道:“不过处理此案的,乃是思宁郡主。郡主本身不熟悉朝堂之事,此番也是第一次审理案子,是以出了些纰漏,倒也可以理解。” 殿上安静了下来。 温月声昨日案件办得漂亮,至少观案的百姓和学子,皆是拍手称快的。 可到了朝堂上,却成为了她行事没有章法,擅自斩杀孙明远,是为纰漏与僭越了。 “当真是荒谬。”吕阁老站在行列中,听得王进之冷嘲道:“昨日局势混沌之时,无人能够站出来认领此事,如今这事办得好,倒成了郡主的过错。” 吕阁老:“……学士似乎待郡主的印象极好。” 王进之扫了他一眼,他说的不是实话吗? 徐国公却是面色难看,回身扫了那恒广王一眼。 他阻挡已经是及时,没想到恒广王依旧咽不下这口气。 孙明远是死了,而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让这温月声占到丁点好处,便是因为处置了孙明远,而得些朝堂上的赞誉都不行。 只他要如何都行,此时却不是针对思宁郡主的时候。 徐国公抬眼,对边上的一个官员示意了瞬。 对方会意,正欲上前时,却见得高泉匆匆来报。 太和殿内议事时,轻易是不会有人来打搅的,高泉在皇帝身边,自然也懂这个规矩。 此时来报,必然是有着重要的事。 皇帝只挥了挥手,示意早朝暂停,抬眸问高泉:“何事?” 高泉微顿,扫了眼殿内的一众臣子,低声道:“回皇上的话,思宁郡主在殿外,称有事要报。” 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。 这倒是这殿内的许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了。 恒广王微顿片刻,反应过来,冷笑了瞬:“所以思宁这是为着昨日擅做主张的事,前来请罪的?” 他话音刚落,太和殿的殿门便叫人从两边拉开。 今日清晨降了雨,天气转冷,天空阴沉沉的。 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袍,外罩着一件黑色绣赤金莲纹的长披风,披风拖拽于地。 同昨日不同,她没有带其他的武将,唯有自己一人。 殿内安静,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这位思宁郡主的身上。 却只见得她缓步入内,至殿中站立,未语,却气势凌然。 方才还说温月声经验浅薄的人,在她站在了面前后,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 这位思宁郡主,第一次在朝中出现,竟是会以这样的方式。 她在一片质疑的声音之中,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。 在这些审视的目光里,于殿中站立,神色冷淡,面无表情。 大徽多年以来,几乎从未见得这般场面。 皇帝坐在了殿上,见得她以一身墨色的裙装出现在了这边,在她身边站立的,都是一些着绯色官袍的男人。 这幅画面极具冲击力。 温月声站在其中,是格格不入,却也可以说是…… 震慑住了满朝文武。 皇帝微顿后道:“你有何事要报?” 温月声立于殿中,面色平静地道:“孙明远之案昨日已结案。” 恰恰正好是这殿中的人此前说起的事,然不同的是。 万众瞩目之下,温月声眼眸冷淡:“遂,今日呈递其幕后主谋,及其党羽在内的所有证据。” “还请皇上定夺。” 主谋、及其党羽! 且还有证据! 一时间,满殿皆静。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瞬间,所有的人皆是不可思议地朝她看了去。 包括今日一开始,就站出来弹劾她的那御史台的官员。 此人倒并非是恒广王阵营之人,今日弹劾温月声,也并非出于其他,就是因为他觉得温月声此事做得不妥。 便是朝中官员主审案件之时,也需得要回禀了皇帝之后方才做出决断,温月声无官职在身,若说的话,唯有一个郡主的身份。 她开了这个头,日后若人人皆效仿之,岂非是要乱了套。 然当温月声真正站在了这个殿上时,那御史台官员第一眼看见的,不是她的容貌或者是其他。 而是她所佩戴的殿前金腰牌。 持殿前金腰牌者,可先斩后奏。 那官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然此刻脑子里已顾不得什么先斩后奏的事情了,全都是温月声所言的事。 她一句冷淡不带情绪的话,却令得整个朝堂之上掀起了滔天巨浪。 “郡主这个话是什么意思?”先前在御史台弹劾之后,就出来搅乱局势的官员,此刻说话时,声音都隐隐带了些颤抖。 “孙明远昨日已经被郡主斩杀,其背后的主谋,郡主是从何得知的?又如何能够证明,这个主谋为真?或者说是郡主呈递的证据是真的?” 这官员问出的话,也是在场之人最为好奇的问题。 之前不少人还觉得温月声斩杀孙明远的事不做好,可这会她骤然说知晓了主谋是谁,反倒是叫人更加吃惊了。 恒广王的脸色难看至极,他无视着那边徐国公递过来的眼神,只沉声道:“人都已经死了,如今所有的一切,不都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?” 温月声闻言,抬眸扫向了他。 她眸中没什么情绪,只那双眼眸,黝黑得仿佛能够一眼看穿了人的心。 她冷声道:“若说能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,必然不会是我。” “该是王爷才对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死寂。 就连一开始质疑温月声的官员,此刻都是大张着嘴,半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殿上不少官员更是悄悄传递了下眼神。 谁都没想到!温月声竟还当着所有人的面,说出了这样一番话。 这话里的意思,说的便是那恒广王就是孙明远背后之人! 这殿内很多人连脸色都变了。 倒不是说温月声所言有误,或者是纯粹的构陷和诬赖。 这朝内的聪明人不少,对于某些暗地里的操作,也并非是一无所知。 尤其是如今朝中争储日益白热化,但凡是牵涉其中的人,皆难以明哲保身。 是以某些事情,许多人心知肚明。 可,知晓是一回事,在场的人,哪怕是有些人已经明确地站到了其他王爷那边,与恒广王已经是对立了的状态下,也没有人会这般直白并且在所有人毫无准备的时候,将此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啊! 温月声此举,让那些一向爱给自己冠以直言不讳的御史台官员都懵了。 至于恒广王,在反应过来之后,更是怒不可遏,暴声道:“温月声,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” “孙明远已死,还是你亲自下令杀的,你连带着什么证据都没有,便敢在这边大放厥词?” 恒广王冷笑:“怎么,你当这里还是昨日的大理寺?是你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吗?” 他骤然发怒,表情狰狞,看着温月声的眼神,冷冽如刀一般。 不少官员看着,皆是心中一寒。 这位恒广王,智谋与才能暂且不提,只在一事之上,无人能敌。 那就是手段极狠,且近乎于心狠手辣。 这些年来,凡是开罪过他的官员,皆是下场凄凉。 而他拉拢未果的人,也遭到了其疯狂的针对和残害。 他对待朝臣,就好似对待他后院里养着的狗,觉得狗有用的时候,就扔几块肉,逗弄一二。 而一旦这狗不听话,或者是出现了任何违逆他的举动,那么接下来遭到的,就是他的一顿毒打。 他甚至还会当着其他狗的面,将不听话的狗,抽皮剥骨。 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告诉所有人,顺他者昌,逆他者亡。 他是皇帝的长子,背后还有太后和徐国公府,开国勋贵中,如今只余下了镇国公府和徐国公府,都显赫非常。 是以,朝中臣子对他,皆是惧怕的。 然今日,温月声却当着所有人的面,直接撕掉了他的伪装。 恒广王盛怒之下,亦是连徐国公这个做舅父的都劝阻不住,需得要退让一二。 然他此刻面对的温月声,却是连个表情都没有。 今日之事,至如今,已经像是一场荒谬的闹剧。 然诡异的是,皇帝就端坐在了殿上,看着恒广王同温月声对峙,那双眼眸深沉非常,却未有开口。 皇帝不开口,其余的官员也不敢有所动作,只目光复杂地看向温月声。 却见温月声冷声道:“来人。” 她话音落下,便有方才在宫外就已经得了令的宫人,抬着几个硕大的箱子,鱼贯而入。 这几箱东西极沉,放在了殿中,就摆在了温月声的面前,而她则是神色冷淡,只道:“开箱。” 当着所有官员的面,那箱子被打开的瞬间,整个太和殿内都安静了。 这殿内零零总总,共计十来个箱子,而里面装着的,竟是…… 大批的黄金。 这么多的黄金骤然一起出现时,所造成的反响是极大的。 几乎是装在场之人,皆是被这场面震慑住,久久难以反应过来。 “这、这……”便是朝中官员,也极少见得这么多的黄金。 渭阳王微眯了眯眼,道:“思宁,你昨晚挖矿去了?” 不从金矿里采集,如何能得到这么多的黄金? 温月声却道:“这些箱子,是从孙明远的一处私宅内找到的。”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。 从昨日到今天,只说孙明远贪墨,却并不知晓其究竟贪墨几何。 今日看到这般多的黄金之后,许多人皆是变了脸色。 这何止是贪墨,简直是要从朝廷内生刮下来一块肉。 然这还未完,温月声已面无表情地道:“除此外,另有良田无数,私宅众多,宅内有各色美人,并珍宝无数。” “可这些东西,皆是孙明远贪墨所得,又跟他背后的主谋有何等关系?”有官员问道。 然其真正想说的是,这些与恒广王有什么关系? “自是因为,这些东西,皆是为他人所准备的。”温月声道。 此言一出,满场皆静。 有些个熟悉恒广王的人,皆知悉,恒广王手底下有许多的私宅,且极爱美人。 虽总会有些不好的传言流出,譬如恒广王后宅内的美人,隔三差五就少了些。 但传言只是传言,这些话无法佐证,更是没有人会将其送到了皇帝的耳边。 而今,温月声却将这么多的黄金,搬到了太和殿。 殿外阴沉的光,洒落在了那一箱箱整齐的黄金上,反射出粼粼冷光,晃得殿内的人眼眸生疼。 恒广王静看了许久,那张脸上的表情始终都很是阴沉,终是笑了瞬,冷声道:“孙明远已死,如今他这些东西的用途如何,都是你在此随意杜撰。” “还是说,你昨晚睡下之后,孙明远给你托梦来了?” 莫说是仅有这些证物,就算是今日孙明远人还活着,恒广王都有的是办法让他闭嘴。 温月声以为,凭借着几箱金子,就能够轻易扳倒他? 然他话音将落,就听温月声道:“孙明远这人,十恶不赦,劣迹斑斑。” 她自进入这殿内后,第一次抬眼看向了他。 那双眼睛里面,不带任何的情绪,只有极深的凉。 “但他唯有一点好。”温月声将手中的东西递出。 旁边的高泉慌忙伸出手,还未接过,就听温月声道:“那便是所有与他有过往来的人,皆是被他记在了账册之上。” 满殿死寂。 孙明远若还活着,以他犯下的事,加上其处在了随时都会被处死的情况之下,他所说的话,未必能信。 但证物不一样。 尤其,是每一笔,都细细登记在册,全部都能够查到了往来的账册。 是以,当那账册出现的时候,这殿上的无数人皆是屏气凝神,不敢言语。 温月声从何处得来的账册,他们皆是不得而知,而这账册内记载了什么,大家更是想都不敢想,只知道这东西呈上去了之后,殿上皇帝的面色,已经彻底沉了下来。 恒广王面上已带上了些狰狞之色,死死地盯着温月声,只到了这个时候,哪怕他气势再如何的强盛,也没在那账册面前开口说话。 静默许久,场面僵硬,眼见殿上的皇帝翻动着账册的动作越来越快,越来越重,那徐国公到底忍耐不住,上前道: “启禀皇上,孙明远已死,这般证物,极大可能是他为逃脱罪责,杜撰编造所得,其目的在于栽赃陷害,并不可信……” 然他的话音刚落,就听温月声道:“孙明远的话不可信。” “那大理寺寺丞的话可能信?与他勾结的除孔伸、蒋顺之、杨煜之外的其余多位官员的话,可能信?” “他们亲笔签署的认罪书,徐国公以为,可否能够相信?” 第59章 砍掉右臂(二合一) 此前提及到审理孙明远案子时,便告知大理寺、刑部和顺天府三大司法衙门都有人与其勾结。 然昨日在大理寺之内,温月声确实是斩了四人。 但有一个,是去旁观的孔伸,而非大理寺之人。 而自昨日之后,大理寺内半点消息都没有透出,是以,并没有人知晓那个大理寺寺丞竟是会认罪。 且除了他之外的其余人,竟是还签署了认罪书! 如温月声所言,一个官员的话不可信,那两个,三个呢?更别说此番涉及到的官员,竟还有十几个之多。 他们签署的认罪书,比起大理寺外,一并状告孙明远的十几个人,还要有力。 然不仅如此。 现任大理寺少卿严伟上前,沉声道:“启禀皇上,据孙明远府中仆从所言,似这般数量的黄金,每隔一段时日,便要备齐一车,送予其幕后之主。” “孙明远购置的私宅、美人并各类金银玉器,也皆是为其幕后之主所准备,一部分,用于笼络其主拉拢的朝臣,另一部分,则是用于其主享乐。” 他停顿片刻后道:“除此外,依照账册清查所得,孙明远不仅贪墨受贿,并且私下豢养众多死士,与穷凶极恶的贼寇也有所勾结。” “他以金银财帛利诱,又辅以威胁逼迫,强压许多对他们之命令不从,或是反抗之人顺从。” “因其主庇护,多桩事件均是被压下。”严伟将手中的册子呈递了上去:“此为仅大理寺一个司法衙门中,孙明远党羽所牵涉其中的,或者是强制镇压的案件。” 满殿安静。 严伟新上任大理寺少卿没多久,与原本大理寺内的众多官员以及混杂的关系都无干系。 他入大理寺之后,一直都表现平平,是以许多人都以为,这位严大人,与前任大理寺少卿周远度的行事风格差不多。 然到了今日才知晓,对方进入大理寺之后这段时日,可半点都没有闲着。 那个大理寺寺丞,官职虽不如他高,可入大理寺的年限较他长远许多,手中处理过的案件,也算得上是很多了。 而今他竟是一桩桩一件件地查验过后,将所有含糊不清,亦或者对方故意压下的案件,都给梳理了出来。 他手中的册子递了上去,严伟微顿片刻,补充道:“其中多件案件,均与恒广王府有关。” 先是众多落马官员的指认,随后又有着严伟整理的案件。 这些证据皆是无比清晰地指向了恒广王。 殿内静悄悄的,偌大的正殿内,分明站着几百号人,却好似空无一人般寂静无声。 皇帝的目光黑沉沉的一片,扫向了下首的恒广王。 恒广王素来狠辣高傲,且极爱面子。 险少如眼前这般,神色晦暗,眼眸低沉。 他快步上前道:“父皇!这是有人蓄意构陷儿臣!” 恒广王脸色难看,沉声道:“儿臣确实同那孙明远有所往来,但只是私下里设宴时见过几次。” “但除此之外,儿臣便与他无任何关系!”难得的,恒广王在人前,竟也表现出言辞恳切的模样来。 他跪在了殿下,高声道:“儿臣不知道思宁这份所谓的认罪书从何而来,也不知晓严大人为何会拿出这么一份卷宗。” “但这其中必是有所误会!”他当下伏在了地上:“儿臣问心无愧,此事另有蹊跷,还请父皇查清真相,还儿臣一个清白!” 皇帝自殿上往下看,在他的身后,就是那一箱箱沉甸甸的黄金。 他看着跪伏在了地上的恒广王,眼中情绪不明。 殿内的气氛却越发地压抑。 屋外的风呼呼地吹动着树梢,云层密布,似有一场大雨将要落下。 恒广王跪着,却久久没有听见皇帝的声音,他心下越发沉重。 徐国公与他并排跪下,神色已经是格外难看。 孙明远之事来得太快,也根本没有给他们任何的准备,更诡异的是,温月声不知为何,竟是能够掌握这么多的证据。 他停顿许久,终是抬眼看向了官员里的一人。 至如今这般局面,想要全身而退,几乎是没有任何可能的了。 为今之计,只有有人跳出来,认了这个罪名,承认是自己与孙明远勾结,方才能够打消皇帝的心中疑虑。 徐国公辅佐恒广王多年,手中自也有些人脉。 不同的是,他手边的人,是真正能够为了他们甘愿赴死的。 是以,在他递出了眼神的瞬间,对方便深吸了一口气,对他轻点了点头。 徐国公见得,沉声道:“回禀皇上,王爷自入朝以来,日日殚精竭虑,只望着能与皇上分忧。” “似这般结党营私,贪墨受贿的事,绝无可能是王爷所做!” 皇帝讥笑:“按你这么说,这认罪书和卷宗,都是冤枉了他?” 声音说不出的冷沉。 徐国公心中一咯噔,当下顾不得其他,只高声道:“会出现这般情况,必然是底下的人利用了王爷名讳,私下与之往来!” “那孙明远一心想要寻求一个庇护,且来往的几次之中,见得王爷性格和煦,便以为攀附上了王爷!” “可这件事情,王爷从始至终都被蒙骗在了鼓中,有王府下人可以作证!” 徐国公说罢,扫了眼恒广王。 恒广王反应过来,高声道:“父皇,儿臣有错!” “儿臣错在了误信他人,让底下的人借了儿臣的名号,去与那孙明远往来,叫孙明远那般恶人,自以为头上有人,方才胡作非为,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。” “此为儿臣失职,请父皇责罚!” 晏陵站在了官员之中,神色冷淡。 皇室之人素来如此,若犯下了大错,难以弥补,那推出来顶罪的,便一定是底下的人。 皇室中人,皆是无辜之人,怎会与些恶名相牵连在了一起? 在徐国公和恒广王开口之后,朝中也陆陆续续有人站了出来。 “启禀皇上,此事事关重大,臣以为,不该如此轻率地就给恒广王定了罪,而应当仔细查验之后,再行论处。” “臣附议!” “皇子与朝臣结党营私,以权谋利,自来都是重罪。此事还涉及到了众多官员,更应当彻查。” “确实是该查。”皇帝冷声道:“依照他所言,随意一个他身边的人,就能够给孙明远这般大的权力,庇护孙明远这么多年。” “这朝堂之上,岂不是早就已经是他一人说了算了!?” 那些站出来的官员,万没有想到皇帝会有此言,一时间皆慌了神,当下也顾不得其他,只纷纷跪在了殿中,高呼道:“臣等不敢。” 皇帝神色阴沉,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。 那恒广王的神色到底是绷不住了,当下高声道:“儿臣有错,还请父皇恕罪!” “儿臣御下不严,给了这些人太多的权力,才会让他们犯下了这等恶事。”恒广王说话时,声音已经隐隐带了颤抖。 他素来高傲非常,难以有这样的一面,因而看起来,倒是显得格外的真诚。 恒广王咬紧牙关,道:“此番罪过,儿臣愿一力承担!还请父皇责罚!” 他这番话说出口后,殿内却无人再敢附和。 刚才的几句话,就已经让皇帝动了怒。 如今哪怕是徐国公一脉之人,也暂且消停了下来。 这一箱箱黄金,实在是太过于扎眼了,令得皇帝处在了盛怒之中。 他们越是给恒广王开脱,就越是坐实了结党营私这一点,只会让皇帝更加暴怒。 可这一片安静中,温月声却开了口。 她冷声道:“这些罪过,王爷确实该一力承担。” 那恒广王闻言,竟是一瞬间克制不住自己的神情,他面容狰狞地看向了温月声。 那眼神里透露出直白狠戾的杀意,看着便叫人触目惊心。 然温月声却连看都未有看他,只冷声道:“众多私宅、良田,甚至还有豢养在了宅子里的上千死士,竟都是为王爷身边的人准备。” “黄金万两也是,朝中多位大臣也是,连带着三大司法衙门,都能为王爷身边的人所用。” “这些人,王爷全然不知,半点不清楚,但却可以为王爷扫清一切阻碍。” 温月声冷睨着他:“既是王爷在中间清清白白,也未占得任何的好处,那想来此刻若是去搜查王爷府邸,必然也是什么都搜查不出的,对吧?” 满殿死寂。 那恒广王抬头,那双阴沉沉的眼死死地盯着她:“思宁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本王是恒广王!是父皇的儿子,你竟然要让人搜查本王的王府?” 温月声道:“不如此的话,怎能证明你的清白?” 徐国公面色难看,低声道:“皇上,此事尚未定论,郡主却要搜查王爷府邸,自开朝以来,向来都没有这样的事情!” “王爷乃是皇家子嗣,是皇上的血脉!如何能够让他人这般轻贱!” 这句话徐国公说得是掷地有声,可他怎么都没想到,皇帝在听完了之后,竟是冷声道:“那便搜。” 恒广王当即抬头,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皇帝:“父皇!?” 皇帝坐在了殿上,一双眼眸晦暗不明。 底下的臣子读不懂皇帝眼中的情绪,却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去。 “只因思宁的几句话,父皇竟是要这般折辱儿臣!?”恒广王高声道:“她因福瑞之事,便对儿臣怀恨在心,百般报复。” “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,也不过只是想要在父皇面前折辱儿臣罢了!父皇如何能够听信她的谗言?” “恒广王不必着急,是不是谗言,搜查之后便能够清楚。”温月声神色冷淡,她站着,恒广王跪着。 从恒广王的角度看,就仿佛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他一般。 他微顿,随即忍不住狞笑了瞬。 好一个思宁,她一个母早亡,不得宠爱的皇室郡主,也敢这般对他? 今日之事后,他必定不会让她好过。 只让她死,当真是太便宜她了。 “皇上,此事不妥……”那徐国公还欲再劝。 却听得上首的皇帝沉声道:“去搜!朕也想要看看,朕的好儿子的府中,究竟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好东西!” 这话一出,顿时将徐国公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。 他面色难看,抬眼看向了恒广王。 恒广王却是冷笑不已。 既是做了这么多的事情,他怎么可能将那些东西全部放在了王府之中,平白让他那些个兄弟抓了把柄? 温月声以为,他方才那般表现,就是怕了她吗? 恒广王一改方才的疯狂之色,只冷声道:“今日之事,父皇不信任儿臣,儿臣亦是无话可说。” “只一点,若今日在儿臣的府邸之中,搜查不出任何的东西来的话,便是思宁刻意栽赃构陷。” “栽赃构陷皇室之人,当断臂谢罪才是!” 吕阁老面色一冷。 这般大的事情之下,恒广王却只将一切罪责推卸到了温月声的头顶上。 这般自大无礼,狂悖且目中无人。 手段还那般狠辣之人,竟然是未来皇位的继承人之一。 这恒广王若是得登大位,只怕少不得要生灵涂炭,昏聩潦倒。 他与王进之对视了一眼,皆是摇了摇头。 恒广王如今字字句句皆针对思宁郡主,是以在场之人皆是将目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。 却见她面色冷淡,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:“搜查恒广王府邸。” 恒广王那双阴沉的眼里,划过了一抹讥讽之色。 今日她便是将整个恒广王府邸翻个底朝天,也不会找到什么所谓的罪证。 可这样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,就听温月声补充道:“恒广王府中,所有妻眷名下的私宅、产业,并其妻眷家中田产,均查点清楚。” 恒广王面上的表情瞬间僵住。 他暴怒道:“思宁——” “尤其是恒广王最为宠爱的侧妃曹氏及家中所有产业。”温月声道。 当下,恒广王神色大变。 可话已出口,皇帝就在面前,他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。 伴随着温月声话音落下,外边的侍卫高声应下,飞快地离开了宫中。 那些个侍卫离开的这一个多时辰内,恒广王几乎是坐立难安。 徐国公看在了眼里,面色亦是沉了下来。 恒广王的家产,他们自然是不会参与其中的。 且寻常他也常听人提及,说是恒广王很宠爱那个曹氏。 所以,孙明远送来的东西,真的就在那曹氏的手中? 徐国公心下一凛,却已经在盘算着,这般事情,当如何推到了那曹氏的头上去。 便是恒广王再如何的宠爱,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,如今用得上她,算是她曹氏满门的荣耀才是。 温月声给出的范围太大,但因为主要提了曹氏,是以侍卫统领率人离开之后,便率先查了曹氏一家。 待得返回太和殿时,已接近于午时。 今日天气依旧还是闷沉沉的,早朝持续的时间也比寻常来得久。 可这殿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,朝臣们交换着眼色,皆等待着侍卫统领回来。 而对方速度也算快,仅用了一个多时辰便折返回到了太和殿上。 当下躬身向皇帝回禀道:“启禀皇上,臣奉旨搜查曹氏一家,查出曹氏母族家产丰厚。” “私库内有黄金两箱,另有一些珍惜古玩器具,都是上品。” 徐国公原本还提着一口气,在听到了这个侍卫统领的话之后,一颗心回落,他当下想也不想地就道:“回禀皇上,曹氏曾为恒广王诞下一女,虽其女未能活过三岁便已夭折,但其也曾为皇家孕育过子嗣。” “恒广王偏疼曹氏,待她母族极好,却远达不到思宁郡主所言的贪墨受贿之准。” 恒广王作为皇帝长子,赐两箱金子给那曹氏一家,却也还是赐得起的。 只徐国公没想到的是,这话刚说完,就见那侍卫统领面带踌躇,似乎有什么话想说。 温月声轻抚衣袖上的金色莲纹,淡声道:“没查出来金银,可有查出来其他的东西?” 那侍卫统领闻言,忍不住看了恒广王一眼。 却见得恒广王眼神可怖,死死地盯着他。 侍卫统领面色微沉,眼下恒广王恐吓他也没有用,当时去搜查曹氏家中之时,所有的侍卫都在。 堵得住他一个人的嘴,却堵不上所有人的悠悠之口。 那侍卫统领只微顿了片刻,便沉声道:“回禀皇上,曹家私宅众多,其中一处庄子,位于京郊。” 在无数官员的注视之下,那侍卫统领深吸了一口气后道:“那庄子明面上是一个农庄,可实际上……” “庄子内有一口枯井,自枯井内下去,便能发现了一处地下室。” “那近乎占据大半个庄子的地下室内,藏有许多兵器。” 静。 这殿内的官员,在听到了这番话之后,几乎是顷刻间变了神色。 就连之前还志得意满的徐国公,那面上的表情也彻底僵硬住了。 他说什么!? 私藏兵器! 徐国公当下只觉得五雷轰顶。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恒广王,却见恒广王已是神色难看至极,收在了侧边的手,握成了拳状,手上青筋暴起。 满殿死寂。 这些个官员想过恒广王大胆,却也没想过他竟是这般不要命。 私藏兵器,这放在了任何朝代,任何皇帝面前,那都是极重的罪。 莫说他只是个王爷,就算今日他是太子,那也是抄家灭族的重罪。 他是真的疯了吗? 殿上的皇帝静了片刻,站在了他身侧的高泉,是连头都不敢抬,唯恐轻易就触怒了皇帝。 却见皇帝骤然起身,大阔步走到了那恒广王面前。 恒广王此刻已经垂下了头去,再不似此前那般气焰盛大,而是沉默不语。 至眼下,他所想到的,依旧不是自己犯了多大的错。 而是温月声究竟是如何发现这个地方的? 他自以为这处地方极为隐秘,哪怕处于京城之中,但那么偏僻的一口枯井,谁能够想得到底下藏着一个巨大的地下室。 可他似乎忘记了,他送给福瑞的私宅,本就是寄挂在了曹氏的兄弟名下。 若说错,那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,便是借着福瑞之手,意图除掉温月声。 那些刺杀温月声的刺客手里的刀,温月声只用了一次,就发现其跟官造的刀不一样。 其实是非常细微的差距,仅仅只是重量上的轻微悬殊。 但温月声非寻常人,她其实不需要兵器也能够杀人,不过她嫌脏。 末日里,所有的高端武器和冷兵器她都会用。 是以才能一上手就发现了差距。 而那些去刺杀她的所有人,用的都是这种刀。 几乎是当日,她就知道了恒广王在私造兵器。 只是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。 直到姜露说,恒广王极为宠爱侧妃曹氏,每三个月,都要派遣那孙明远给曹氏家中送东西。 恒广王心狠手辣,手段残忍。 宠爱? 只是个笑话而已。 恒广王尚还未能回过神来,却听得皇帝道:“结党营私,贪墨受贿,私藏兵器。” “你口口声声说,这些事情并非是你所为,而是你身边的人借了你的名号,那你告诉朕,你身边的人私藏武器,是想要做什么?” “父皇……”恒广王彻底变了神色,他欲开口,却被皇帝直接打断。 “你是要造反吗?”皇帝只沉着脸看着他。 “儿臣不敢!父皇,此事与儿臣无关,是那曹氏一家心怀不轨,欲将其栽赃到儿臣身上,父皇,儿臣冤枉!” 皇帝听得他这番话,似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,上上下下打量着他。 良久,终是笑了。 “你寻常行事不得章法,荒唐暴戾,朕都当做是你还不懂事,可如今你竟是连这等事情都做了出来。” 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,冷声道:“再过些时日,你是不是该佣兵自立为皇了!?” 恒广王神色难看。 他不知道,贪墨受贿,结党营私也好,尚且还在皇帝的忍耐范围内,而私藏兵器,他就是在找死! 皇帝盯着他,讥笑道:“你方才不是说,要断掉一条手臂吗?” “朕成全你。” 在一众惊慌失措的目光里,皇帝冷沉着嗓音道:“来人!” “砍掉他的右臂。” 满朝死寂。 第60章 砸她香炉 轰隆隆! 酝酿了一个上午的大雨,终是落了下来。 雨声暴戾,豆大的雨珠砸落在了屋檐、房顶之上,水声回荡在了所有人的耳边。 然这一切,都不若恒广王的声音刺耳。 大雨滂沱,皇帝的声音里,却不含任何的情绪,只冷沉道:“萧锐结党营私,私藏兵器,罪不容赦!” “即日起,褫夺封号,囚于皇子府,无令不得外出。” 这一番话,叫匆匆赶来的端妃,差点昏厥了过去。 她反应不及,只在听到殿内说散朝之后,强撑着走了进来。 她第一眼看见了兄长徐国公,当下拽住了他的手,高声道:“兄长!兄长!锐儿呢!” 她在来的路上,听到了底下的宫人说,皇帝下令要砍掉萧锐的手臂。 可端妃不信。 她的儿子,乃是皇帝的长子。 此前他不论犯下了多大的错,皇帝都从不曾苛责他。 怎如今会突然叫人砍掉了他的手臂? 那不只是他的右臂,更是断掉了他的王位啊! 大徽律令,凡残疾者,均不可继承王位。 萧锐若是真的断掉了臂膀,日后还能用什么跟萧缙去争? 这大殿内,没有萧锐的身影。 端妃四处去看,却都没有见到。 她心中生出来了些许希望,这件事情,必定是底下的宫人听错了。 皇上不会的,不会这般残忍地断掉萧锐的一切可能性。 然而徐国公那一张惨白的脸色,无形之中好像告知了她一些什么。 端妃不敢相信地道:“锐儿呢?你说话啊!本宫的锐儿呢!” 声音尖锐刺耳,听得周围的朝臣皆是面色发沉。 今日之后,不论从前萧锐再如何的得志,他也不过就是个被褫夺封号,如今还断掉了一条手臂的大皇子而已。 皇位于他而言,已经是彻底没了可能。 而朝中的局势,也要发生巨大变化。 当然,这中间最大的改变,当属于一个他们此前从未想到过的人。 太和殿外,人来人往,但从这边走过的官员,大多都穿着绯色的官袍,唯有温月声一人,一身玄黑色的衣裙,同他们这群人格格不入。 只今日之后,再也没有任何人会看轻这位思宁郡主。 毕竟放眼整个大徽,也没有任何人在第一次上朝堂时,就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,甚至还直接改变了眼下的朝局。 大皇子萧锐已经彻底出局,而这一切,皆是因为温月声在校场遇刺而起。 一件细小之事,所引起的,却是滔天巨浪。 吕阁老走出太和殿时,尚且还跟王进之感慨:“瞧着这风雨飘摇的,大徽的天,怕是要变了。” 王进之不置可否。 大皇子不合适,那景康王、渭阳王等也就合适了? 若说剩余的皇子当中,最有可能得登王座的,还得要是永安王。 毕竟中宫嫡子,且背后还有镇国公府。 只是,不知道他是不是思宁郡主那封退婚书看多了,总觉得这位永安王,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苗子。 那,他们都不是,大徽的未来又当何去何从? 这些时日里,昊周使臣一直都在京中,每看到那昊周太子一次,王进之的心中就担忧一分。 比较起来,大徽的兵力本就薄弱了一层。 未来的王储之上,还无人能够与对方抗衡。 待得未来皇帝不在了,大徽将要如何? 那一纸单薄的和亲婚约,真的能够阻挡得住昊周的铁骑吗? 王进之轻摇了摇头,这一抬眼,却见得思宁郡主临风而立。 九月那微凉的风,卷起了她身上的披风。 那道消瘦单薄的背影,在风中摇曳着。 然与之相反的,却是一双格外冷淡的,于高台之上睥睨天下的眸。 睥睨天下? 王进之心头猛跳。 在他们身后,温寻叫住了温月声。 说起来久远,但实际上也就几个月的时间。 温寻看着眼前的人,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。 他犹豫了再三,到底是道:“今日之事,你未免太过莽撞了些。” 大皇子萧锐一派,有的不仅仅只是萧锐一个人,还有徐国公府,端妃,最为重要的是,还有太后。 她今日这般行事,等于日后彻底与整个徐国公府为敌。 温寻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你做这些事情之前,怎么也不跟为父商议一声?” 今日殿门打开,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时,温寻还被吓了一跳。 “商议?”温月声冷眼扫他:“你续娶时,也同我商议了?” 温寻面色微变。 他没想到隔了这么久,再同温月声对上,她还是这般的态度。 她不让他们继续住在了公主府,他也已经搬了出去,如今甚至还在外购置了府邸。 因着这件事情,没少被京中之人在背后议论。 这都算了,眼下她竟还这般。 温寻微顿片刻,沉声道:“思宁,无论如何,我都是你的亲生父亲。” 温月声看了他一眼:“也可以不是。” 抛下这句话,她再无跟他交谈的兴趣,转身离开。 温寻愣了半晌,终是反应了过来。 她这句话什么意思? 到得如今,竟是连父亲也不想要认了? 可今时不同往日,便是温月声态度再不好,温寻也只得在她身后道:“过几日府中设宴,你记得来。” 真正到了宴席那日,温月声自然是没来。 且不光没去温府的宴席,就是连皇后宫中设宴,特地差人给她送了张帖子,她也未去。 大皇子之事后,不论是京里,还是宫中,始终都不得安宁。 断掉右臂后,大皇子已是彻底失去了争储的资格,此番变动,影响最大的是朝堂之上。 此前与大皇子、孙明远来往密切的官员,如今皆是被洗清了遍。 前朝如此,后宫自也难逃幸免。 皇帝处置了大皇子,原还打算动端妃,可圣旨未下,太后便病了。 太后这场重病是因为什么,宫内外的人皆清楚。 是以这些时日,宫里伺候的宫人,都端着十万分的小心。 而除去了这些波动之外,最为瞩目的,当属思宁郡主。 谁都没能想到,大皇子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,最后竟是在短短的几日里,就被思宁郡主扳倒。 这几日里,思宁郡主的名号活跃在了京城各大世家中。 从朝堂的官员,到后宅的妇人,甚至到了学堂的学子,平民百姓当中,皆是无一不晓。 朝中官员对温月声行事风格褒贬不一,但在学子及百姓眼中,温月声所行之事,皆是为民除恶之大事。 更有甚者,还翻出了前些时日盛传的退婚书,又再次品鉴了番。 称她文武双全,乃是当代青天。 那陆青淮不知道在哪里听了这等话,见天在温月声面前鹦鹉学舌。 温月声都懒得搭理他。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,她这些时日却过得很是安宁。 甚至比起初来这边时,还要清净几分。 大皇子的事一出,无论从前那些人对她是个什么样的想法,如今都是既惊且惧,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 这其中也包括温府上下及镇国公府上的态度,都彻底转变。 连日来,公主府上收到了的礼物,甚至是帖子,都数不胜数。 这般氛围之下,她竟还是去皇家国寺静修了几天。 几日里来,满城风雨。 尤其是朝上,堪称腥风血雨。 大皇子这般轻易地就被断掉了登基的可能性,令得朝堂内外陷入了一片混战。 这中间,有其幕后党羽的反扑,也有浑水摸鱼之辈,另有些微妙的制衡手笔。 短暂的几日之内,温月声便被弹劾了上百次。 雪花般的折子,有说她行事肆意妄为的,有说她心狠手辣的,更有甚者,还说她拥兵自重,他日必将威胁到了朝野安危的。 诸如此类,不尽其数。 温月声在这秋雨萧瑟的昏暗日头里,持一青玉佛珠。 佛珠温润触手生温,她却神色冷淡情绪薄凉,在所有的闹腾声里,心绪平稳地礼着佛。 却不想这些声响越演越烈,至四日后的早朝时分,已经有人提议废除思宁郡主的殿前金腰牌,收回其手中的权柄,以安定此刻躁动不安的朝堂。 “……眼下郡主之所为,就好似一把悬在了所有人头顶上的大刀,稍不注意,这刀落下,便要取所有人之性命。” “兵权是把利器,当用在了合适之人的手里,如若使用不佳,只怕轻易就会演变成为杀人的利器。” “以郡主之性情,之手腕,实不该再握有这般威慑力巨大的兵权,是以,臣恳请圣上,着手收回思宁郡主之兵权。” 萧锐断臂,太后震怒,皇家这把火,烧不到了真正砍掉萧锐手臂的皇帝身上,便只能够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武将兵权,却成了文官分说争夺,权衡朝堂利弊之利器。 温月声斩杀的那些个官员,也成为了如今佐证这一切说辞的最佳证据,哪怕他们罪该万死,她也合该于法于理于情。 满殿争议不休时,温月声却在偏院内焚香诵经。 震荡之大,令得远在边疆镇守着的陆大将军,都差遣了武将递了消息回京。 陆青淮思忖许久,给他父亲回了封信,道:“观郡主每日吃斋念佛,心平静气,许是当以看破红尘,欲出家为佛。” “父亲不必担心,朝堂之中争论不休,却也是不会拿个出家人如何的,顶多掀了她的香炉而已。” “父亲与其操心郡主,不如担心担心儿子。儿子为求真理,不惜上下求索,前几日骤然掀翻郡主香炉,现已被郡主打断三根肋骨。” “这等奇耻大辱,儿子如何能应?劝父亲速速归京,为儿子讨回公道,砸了这公主府所有的香炉,扬她佛珠,替儿出一口恶气!” 那信送出去,久久不见回音。 陆青淮急切不已,甚至还回家问了家中老仆。 仆人说:“将军说了,日后禁止您传信出京。” “说,放屁不必告知于你老子是矣。” 陆青淮:…… 第61章 换个将领 至第五日,这般弹劾仍在继续。 早朝之前,严伟看着周围神色亢奋,跃跃欲试的言官,不由得皱眉。 在他身后,有人小声地议论:“……这可真是,往常便是有人真的犯了错,也未见得这般阵势。” “左不过是欺负郡主在朝上没有根基,无人帮扶罢了,你看大皇子倒台后,徐国公身为大皇子舅父,曾被参了几本?” 还有他们轻易不能说出口的话,那便是隐匿在了徐国公背后的太后。 大皇子断了一条手臂,太后岂能这般善罢甘休。 只这个话一出,却听得旁边有人轻嘲了句:“那又如何?” “弹劾了这么多天,可见得出现了什么成效?他们越是这般,越能证明郡主与其他人皆无干系。” 而这个,就是皇帝会重用温月声的根本。 “话是这么说的,可若一直这么下去,只怕郡主也难免会受到了波及。” 尤其面对的是那些擅诡辩,巧舌如簧的言官。 似是在应验这番话,今日朝上的弹劾,也逐渐开始往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去。 “……女子本应贤良淑德,而皇家郡主,更应该是女子中的表率才是,可思宁郡主而今所为,不仅半点不似女子该有的模样,且还手段狠辣,目无法纪。” “不错,似军营并着城北校场的那种地方,本就不应该是女子能够插手进去的!郡主如今所为,又跟明摆着破坏军纪有什么区别?” “回禀皇上,臣以为,此前章世子的事情之上,已经给了郡主太多的优待,然如今章世子已然可以独当一面,也当是时候收回郡主手中的权柄,以免时日久了,恐生乱象。” “大徽自来就没有女子掌权的特例,加之郡主所行之种种,远超过了寻常朝臣处事之规章,是以臣等以为,当适时收回郡主的金腰牌,以正视听!” 这几个言官口若悬河,你一言我一语,仿若温月声之举,已是混乱了整个朝纲,甚至败了大徽的江山一般。 说得正起劲时,有一个面容消瘦,两颊深深地凹陷进去的官员,甚至还高声道:“若今日不将思宁郡主的金腰牌收回,只怕会有更多的官员,受于郡主之迫害,而不得不屈从于对方。” “届时,只怕国将不国,臣子做事也恐惧于其铁腕之下,长此以往,当生乱象啊皇上!” 他说得正是激动,尚且还觉得发挥不够,要为了自己的这一番话再添加一些柴火的时候,却骤然听到了一声暴喝。 “放你娘的狗屁!” 满殿死寂。 渭阳王站在了下首,有那么瞬间,他突然怀疑起来了自己的耳朵。 怎么刚才是有人说话了吗? 他怎么好像听到是有人骂人了? 不仅是他,这朝里的臣子皆懵了。 虽说寻常因政见不合,他们也常会在殿上争论吵闹,或者是阴阳怪气。 可到底还保留着几分颜面,即便是已经气恼非常,也不过攻击对方不知所谓。 啥时候这么骂人了? 然还未反应过来,就听得刚才骂人的人高声道:“狗娘养的畜生玩意!” 殿内的臣子都懵了,抬头看去,发现这在太和殿中,皇帝面前破口大骂的人,竟然是那位镇国大将军。 许多人这会更是头脑都犯晕了。 须知大徽重文轻武多年,武将因不受重视,多数情况在朝上都是格外安静的,偶尔会有参与时,也是起了战事的时候。 如今这位镇国大将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,竟是发了疯去了? 宝 书 网 w w w . b a o s h u 2 . c o m 因着太过震撼,那几个能言善辩的言官,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,就这当口,那镇国大将军已经跳了起来,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。 “就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东西,嘴一张就在这拉粪。” “还国将不国,当生乱象!纯他娘的放屁!”镇国大将军暴怒非常,直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:“郡主掌控守卫军,负责底下将士训练及排兵布阵的时候,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地方当你的蛀虫。” “还破坏军纪?你们这群草包懂什么叫做军纪!?” “是你那上下嘴皮子一碰,你放屁得出来的军纪?” 那几个言官平常在朝堂之上耀武扬威,是弹劾这个弹劾那个,何时曾遭受过这些。 被他这一通破口大骂,直骂得脑子是嗡嗡作响,眼前发黑,反应过来,气得发抖地道:“大将军!这可是皇上面前,太和殿上!你怎可如此轻贱下官等?” “轻贱?你得庆幸这是在皇上面前!否则老子今日非得要拖你到军营里练上几手,打得你这个狗东西哭爹叫娘才是!” 镇国大将军平常不说话,以至于这在场的人都忽略了,他身材壮硕,魁梧非常,堪比眼前两个文官加起来的身量。 而在他身侧,忠勇侯亦是冷沉着一张脸,高声道:“城北校场几千守卫军,不过只是在郡主的手底下训练了十几日而已。” “昨日就在守卫军每月演练中,以一敌三,力压其他三个校场的守卫军,勇夺第一。” “你们满口军纪法纪,说郡主破坏朝纲时,是郡主手底下的兵,捍卫了大徽的山河!” 镇国大将军讥笑道:“一群满嘴仁义道德的烂货而已。” “郡主是女子不该执掌军权,那行,下次昊周打过来的时候,就让你这个狗娘养的去对阵。” “你去跟来势汹汹的敌军说,说你们这样不行,不能杀你个孬种,要照着法纪来,要让你先跑二十里再追你。” “将军这话便不对了。”边上一个武将搭腔道:“以这位大人的能耐,怕是上了战场人还没见着,裤子就先湿了。” 那满殿的文臣,听得是目瞪口呆。 渭阳王人都傻了,这群武将今日是怎么了?都疯了? 可不就是疯了。 陆家是满门忠烈,那镇国大将军就是苦苦坚守。 多年以来,大徽重文轻武的积弊之下,他便是有所想法,也难以施行。 在万人推崇读书高的当下,他手中没有好兵,没有强兵,更无彪悍的战马,没有无人能敌的铁骑。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 他便是有着满腔的热血,想要将昊周给推平咯,可仅凭他一己之力,也是做不到的。 且不仅如此,近些年因边疆不太平,朝中开始逐渐重视武将,但看看他们是怎么重视的? 没有练兵,就要强将,没有过程,只要结果。 多年以来,连个军饷都发不整齐,就要他们拿命去为大徽抗敌。 何其可笑? 思宁郡主接手之后,原此前他也不以为意,可昨日的守卫军演练,当真看得他热血沸腾。 郡主手底下的兵,好似脱胎换骨一般,虽仍旧比不上朝中最勇猛的军队,可他们已是近些年,镇国大将军所看过的将士中,进步最盛,最为了得,最为彪悍的守卫军了。 且不光只是作战之上,就连将士们的精气神,都如果变幻了一个人一般。 这还仅仅只是十几日之中呈现出来的状态,若是假以时日的话…… 镇国大将军昨日从校场上回来时,连带着呼吸都是灼热的。 没有谁比起他们这些个将士,更渴望强大,因为在战场之时,拼搏的都是他们的性命。 就这般情况之下,这几个狗娘养的竟是说,因为郡主是女子,要让她交出金腰牌? 镇国大将军怒极反笑:“战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,你个狗娘养的废物,连战场都没上过,就在这里大谈军纪。” “何为军纪,是你们那一肚子鸡鸣狗盗的官司,还是孙明远几个畜生原不该杀?郡主杀孙明远,你怕什么?” “怕你跟孙明远一样,是个鳖孙玩意,早晚被郡主砍掉脑袋?” “还是怕大徽将士太强,轻易踩到你那张驴脸上去?” 镇国大将军讥笑道:“老子现在告诉你,大徽的每一寸国土,都是大徽将士在镇守着,大徽将士的军纪和未来,也容不得你在这里放狗屁。” “若再拿军纪去遮掩你那见不得人的恶心想法,待得三军汇演时,老子第一个就拿你祭旗!” 满殿死寂。 那些疯狂弹劾了温月声多日的言官,从未想到过今日会是这般反应。 温月声确实在朝上没有任何的根基,但她却有旁人渴望不及的能力。 武将跟文官不同,他们到了战场之上,乃是真正地在用自己的性命厮杀。 温月声眼下所教的每一分,日后都会成为他们战场之上保命的东西,凡是脑子清醒,没与任何阵营靠拢的武将,心里都清楚这个道理。 加之昨日守卫军演练,实在是过于震撼,似镇国大将军这样有抱负的将士,怎可甘愿叫昊周的铁骑,踏足自家的河山。 而今他们却因为党派纷争,就要拉温月声下马。 既是如此,那就要问问那成千上万的将士们同不同意。 “今日若还有人要以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,请求圣上收回郡主的金腰牌,那今天晚上,老子就带着守卫军近四千将士,去诸位家里候着!” “等诸位大徽的能臣,给我们守卫军重新换一个比郡主强之百倍的将领!” 第62章 郡主才是(二合一) 武将会这般强势,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。 镇国大将军这一通乱骂,直接给那群文官骂得乱了阵脚。 方才还口齿伶俐的言官,被他那双虎目盯着,是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,反应过来,磕磕巴巴地道:“皇、皇上面前!将军竟如此粗鄙……” 镇国大将军冷笑:“跟你们这种狗东西还需要讲礼仪?” 那言官被他气得够呛,想反驳,却又做不到像他这样张口娘闭口狗的,一张脸憋得通红。 而自镇国大将军开口后,殿上的皇帝从未有过表态,这也让底下的人明白了皇帝的意思。 皇帝想要重用的人,弹劾无用。 温月声也并非纯粹的身后无人,至少目前这些武将,因她的能力,还有统率全军的魄力,都是格外信服她的。 而这些武将发起疯来,还真的不是寻常人顶得住的。 那天镇国大将军发作之后,还有人不信邪,硬是要继续上书弹劾。 只不过经过了昨日,弹劾的力度与方向都转了个变,没再说要收回温月声的殿前金腰牌,却只说她不经同意斩杀孙明远四人的事。 殿上镇国大将军没像是昨日那样发疯,这让那些言官觉得,似乎又找到了机会。 结果早朝刚一下,镇国大将军一声令下,真的让那城北校场的四千将士将那几个文官家里围了。 这般多的武将出没,惊得京中禁军差点以为出了事。 那些文官一早醒来,看着门外黑压压一片人,险些以为自己触怒了皇帝,犯了不可饶恕之大错,要被满门抄斩了。 有胆子小的,险些被这阵仗吓晕过去。 御史台的言官,向来都自诩清流,也最为在乎名声。 此番温月声所做的事,在百姓和学子当中,都是痛快人心的大好事,他们在朝上一再针对温月声时,民间或许还不得而知。 然当出动这么多将士后,旁人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不行。 一时间,满京城的百姓都怒了。 因皇帝下令,斥责了镇国大将军,守卫军只在这些言官的门口待了一个上午,就被撤了回去。 但引发来的,就是百姓的围攻。 守卫军听皇帝的,听将领的,这些百姓可不听。 他们只知道,处置了贪官污吏的思宁郡主,办的是极好的事。 办了好事的人,得不到嘉赏,还要被灌上污名,处以重罪。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!? 是以,那些弹劾过温月声的文官门口,都被群情激奋的百姓包围。 这些人在朝上肆无忌惮,为党争而不断给人泼脏水的时候,是从未想到过,有遭一日会被这般围攻。 百姓们表达自己的愤怒的方式也很简单,便是往他们的门口扔臭鸡蛋和烂叶子。 且逢经过此处,必要啐上一口。 这便罢了,那各大书院学子们写的文章,才叫一个精彩。 温月声此番办的事情,关系到了每一个学子的利益。 在大徽,哪怕是出身不错的学子,在他们的顶上,也还有着其他的权贵。 若无人看管,甚至手段不强硬,像是孙明远勾结的那些人,想要夺走他们的功名与成果,简直不要太容易。 而恰好是温月声这种铁血手腕的手,才能够制得住这样的恶。 是以,学子们慷慨激昂,去每一处的书会、茶会、文会中,痛批无良言官。 言官平日里最喜欢做的,便是三人成虎。 几个人聚在了一起,黑的都能说成白的。 而今,这些学子聚集在一起,才思敏捷,亦是口若悬河,让他们亲自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。 不到三日之内,弹劾温月声的七八个言官,就病了四个。 另有几人虽强撑着去早朝,可在朝上却也是安静如鸡,是半句温月声的不该也不敢讲了。 党争与否,在涉及到了重大的民意时,都是一张虚无缥缈的纸。 底层的百姓,自不问当权者是谁,他们想要的是安定平稳的生活。 徐国公府一脉,此番在大皇子的事情中,就被洗清了一片,徐国公本人都丢了官职。 在这般汹涌的民意之下,是不敢再掀起风浪。 那些嘈杂的声音尽数消退,唯有太后的病,似乎更加重了。 可这些尚且还不够。 弹劾之事彻底消散后没几日,此前被派遣前往了关东的章玉麟折返。 自他去关东之后,那边一直都没有传来什么消息。 吴勇本来还担心了下,但看忠勇侯那平静的模样,到底还是闭上了嘴。 眼下章玉麟平安折返回京,他这才松了口气。 没想到的是,章玉麟这次可不只是光平安归来而已。 去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,关东出现了叛军,形势有些严峻,章玉麟所带的兵不多,很是吃亏。 只其中凶险如何,旁人不得而知,却能够看见他当日入京时,骑着一匹通体玄黑的巨大战马。 章玉麟因为身量太高太壮,寻常的马儿根本驼不动他,唯有这匹马,乃是万中挑一的汗血宝马,且还是昊周来的顶级品种。 那马儿高如小山一般,膘肥体壮。 寻常人根本驾驭不住,到了章玉麟的手中,反倒如鱼得水一般。 只是他跟马儿都又高又壮,一动起来,咚咚咚的巨大声响,仿若撞开了天地。 他就以这般强势的姿态,身骑战马,拎着那关东叛军主帅的项上人头,一路奔驰回到了京中。 所到之处,所有人皆低头避行。 其声势之浩大,近乎于赶上了一支军队。 恰逢当日乃是皇后的千秋。 这些时日,武将们在前朝闹出来的事情,后宫也是心知肚明。 是以此番皇后生辰,并没有像是往常那般举办寻常的宴席,而是将千秋宴定在了比武场。 以犒劳三军的名义,举办了一场比武宴席。 此比武宴席,一则为了庆贺皇后千秋,二则便是为了抚慰这些为大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将士。 且内设比武大会,今日凡是下场参加比武的将士,皇后皆有重赏。 “……永安王那边倒是机敏,知晓这次徐国公等人惹怒了这些武将,便借着这次的东风,办了这个宴席。” “这些年战事吃紧,武将早不似早些年那般不得用处了,能有储君人选看清楚这点,倒也是好事。” 底下官员都在感慨,永安王一脉捡了一个现成的大便宜。 就见得以温月声为首,陆家孪生兄妹,并城北校场的几个将士一起,策马奔腾而来。 为首的温月声一身黑金衣裙,头戴赤金莲花冠,神色冷漠。 而在她身后,是声势浩大的一干武将。 几乎是一出现,便引得满场无数人抬眼望去。 坐在下边帐篷里的人惊道:“郡主竟也来了?” “这不是废话,犒劳三军,守卫军自然也在其中,郡主还是守卫军的将领。” 话是如此,可很多人绝大多数的印象,都还停留在了温月声跟永安王那一份尴尬的婚约之上。 未想到竟有一日,身份发生巨大转变,昔日里中宫看不上的思宁郡主,一跃成为了如今的座上宾。 有人低声感慨了句:“还以为自退亲之后,皇后娘娘便不会再给郡主好脸色了。” “这你就不懂了,比起郡主同其他王爷的恩怨,这纸婚约算得上什么?” 大皇子断臂,景康王没了母族。 和这些仇怨比起来,温月声同永安王,当真算得上是心平气和了。 ……但这只是不看其他的情况下。 毕竟温玉若,可还堂而皇之地坐在了皇后的身边。 她座位的对面,就是萧缙。 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,萧缙抬眼去看,就见那人披着霞光而来,身后的陆青淮容貌清俊,笑容晃眼,一直垂眸与她言语。 温月声都懒得听他聒噪,淡声道:“你肋骨好了?” 陆青淮:…… 没人性。 朝上的事情热闹了好些天,温月声今日方才出现。 刚进了内殿,便有无数晦暗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“说来,徐国公一脉的人折腾了一通,却也不是全无收获。” 底下的官员轻声议论道:“至少让郡主的晋升之路,缓了一缓。” 如果不是那些人打岔,温月声斩杀文官,又抓到了大皇子私造兵器的事,怎么也属于大功一件了。 经过此番,朝中的许多官员已经不会再把温月声当成寻常女子来看待。 她已手握实权,如今缺的只是个官名。 但她本身就是郡主,这个名可存,但也可以不存。 总归官名也是虚的,还得要看手中掌控的权力。 只谁都没想到,这话刚落,抬眼就听得咚咚的震地之声。 这巨大的马蹄声,区别于京城里其他的所有武将,一经出现,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 抬头望去,就见那章玉麟高坐在了马背上,着一身黑色的甲胄,像一个震天撼地般的战神,一路策马奔来。 而这个威风凛凛的战神,至殿前,温月声所在的位置,将缰绳一勒。 那巨马仰头嘶鸣,而他则是利索地翻身下马,手上还拎着那个叛将的项上人头,高声道:“章玉麟幸不辱命!” 声音高昂,直入云霄! 一时间,满场皆静。 章玉麟去办的事情,很多人都不知道,但那鲜血淋漓的包裹,就是最直白的证据。 甚至还有着一种强烈的威慑力。 令得殿上端坐着的景康王,都往那边投去了一眼。 章玉麟手里的东西过于血腥,自然是不能够带入殿中的,但这也架不住皇帝高兴。 “关东叛军一行,你辛苦了。”皇帝眼眸深沉:“蒋云海入驻关东多年,未想竟是一朝生出了谋逆之心。” “还纠结底下的将士,整合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,欲将整个关东独立。” “砰!”皇帝的手砸在了桌案上,却仿佛是敲击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上。 那听到了这番话的官员,均是起了身。 “其心可诛!”皇帝冷沉下了脸,随后看向章玉麟:“我大徽将士,凶猛无双,只一人携几百人小队,便重击了叛军,还斩落了蒋云海的项上人头。” “章玉麟,你很好!” 一时间,满座皆惊。 知道是去办一件并不好办的事情,却没想到是以几百军队对抗几千叛军。 蒋云海这个人从前也算得上是个人物,否则的话也不会被皇帝指派到了关东去驻守,然到了章玉麟的面前,却也是脆得如同一张纸一样,轻轻一戳,便破掉了。 章玉麟低声道:“是郡主教得好。” 周围一静。 他声音沉稳笃定地道:“随我平叛的五百将士,都是城北守卫军,是郡主手底下的兵,如若没有郡主训练,此行当不得这般容易。” 关东那边倒也有驻守军,但驻守的主将蒋云海都谋逆了,谁能清楚驻守军里面会不会有他的人。 蒋云海之事,放在整个大徽来看,确实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但若是牵涉到了驻守军近十万的军队,就非同一般了。 所以此行,皇帝的目的就是让他不惊动驻守军的前提之下,将蒋云海斩落。 幸得他不辱使命。 “好、好!”皇帝笑道:“传朕旨令,章玉麟平叛有功,即日起,擢升为正四品忠武将军!” 在场之人,当下皆是神色微变。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,章玉麟就从痴傻的呆儿,到了正四品的位置。 其官职晋升的速度,当得上是如今所有的武将中,最快的一个。 这还没完。 皇帝微顿片刻后,忽而道:“另有,即日起,赐思宁御前金腰带,掌四大校场,全京守卫军。” 在所有人神色巨变,尚未反应过来之际,皇帝又补充了道:“掌御前金腰带者,如朕亲至,遇奸佞邪臣,杀无赦。” 满殿死寂。 其中又以徐国公一脉残留的部分官员,脸色格外的难看。 温月声掌城北校场时,便已经手握重权,而今掌了四方守卫军,那便是全城守卫军都在她麾下。 此番权柄,已无限逼近于禁军统领,当得上一句天子近臣了。 然不仅如此,皇帝最后补充的那一句话,却也格外瞩目。 言官们抨击她不走流程直接斩杀,而今皇帝就给她这样的权力,也就是说,他们日后若是犯了错处,落在了温月声的手里,温月声可以不问任何缘由,直接将他们就地斩杀的。 这般权柄,再配上温月声那说杀就杀的性格…… 当下,所有人看温月声的视线里,都带了些惊惧之色。 便是连带着皇后及镇国公府上下,也是变了神色。 对这番话感触最深的,当属温寻。 温月声一跃成为京中红人,天子近臣,却跟他和温家上下一点关系都没有。 此前他差人去请温月声赴宴,温月声也没应。 温寻看着人群中心里的温月声,神色格外的复杂。 这殿上的气氛诡异,无数目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。 章玉麟叫晋升迅猛,温月声叫什么? 从她掌权到得如今,时间更短,且更叫人始料未及。 似乎一切才刚刚开始,她便已经走到了尽头,这般境况,寻常人是连想都不敢想。 一直到底下的比武大会开始后,这般情况才好了些许。 但还是有人不断地用余光去看那人。 连温玉若也不意外。 不知为何,她总觉得这次皇后对她的态度,不像是此前那般热络。 分明她还是坐在了离皇后最近的位置,但皇后却总是跟身侧的魏兰芷低语。 皇后是魏兰芷的姑母,待魏兰芷更亲近些,倒也正常。 温玉若攥紧了手,到底是按捺不住,在萧缙下场比武之前,缓步到了萧缙的身侧。 她的动作,引得殿内所有人抬头去看。 却见温玉若将一盘鲜艳欲滴的葡萄,放在了萧缙的面前,她柔声道:“玉若祝王爷旗开得胜,斩获比武大会头名。” 今日比武大会,萧缙也会亲自下场。 皇后一脉借由这次的机会,想要在武将间树立声名,便不会只有犒劳这么简单。 萧缙是四个王爷里边,武艺最强的人。 想要令武将折服,必然要有过硬的实力。 不求萧缙今日能够胜过所有人,比如似章玉麟那样的悍将。 但至少要能有所表现,才能够真正地震慑住一众将士。 她这般举动,令得殿内所有人皆是看了过来。 渭阳王就在萧缙身边,见状笑了:“温二小姐对老四可真的是情深义重。” 他将那四个字咬得很重:“老四可千万别辜负了二小姐心意才对。” 他说着,还似笑非笑地看了温月声那边一眼。 萧缙眼眸微沉。 可在这么多人面前,他到底是没有让温玉若下不来台,只伸手接了那盘葡萄。 萧缙下场后,渭阳王笑道:“老四跟温二小姐情投意合,他也这般大年纪了,怎么还不见母后为其赐婚?” “若再耽搁下去,别再等上几年,又要退婚了。” 他说话的声音可不小,殿内气氛一瞬间变得格外的古怪。 上首的皇帝冷声道:“萧寅。” 渭阳王闭嘴了。 温玉若在萧缙原坐的位置上落座,她这般举动,却也没有人阻拦她。 毕竟萧缙身侧的人都知晓,她便是未来的永安王妃。 只不少人的视线,总在她、萧缙及温月声之间来回打转。 其意思不言而喻。 那边,萧缙下场。 比武大会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尤为热烈。 萧缙的身份,再加上比武大会的规定,上场无身份,赢下主将者,重重有赏,是以不少人都跃跃欲试。 萧缙虽未掌兵权,但他却是之后三军汇演的主将之一,所以当然也属于主将行列。 当下便有许多武将上前,欲挑战于他。 包括了守卫军的李庆元在内。 李庆元下场打了几场,这比武大会是按照每个人比武时所赢下来的次数,来划定排名。 李庆元排名不低,在前面十位。 但如果他输掉了比武的话,此前赢下来的次数就会清空。 所以赢得越多,越是谨慎,到得萧缙入场的时候,他已经空缺了许久没有上场比试。 但看到萧缙上场,连赢三名强将之后,他还是入了场。 郡主说过,将士在任何的场合之下,都不能有所畏惧。 李庆元如今对温月声是真正地信服,他也将这次比武大会当成是磨炼自己的一个好机会,是以排名重要,但是他能不能战胜更多的人,也更加重要。 他一上场,温月声身边的武将当下高声为其助力。 这边爆发的欢呼声,令得无数人回头去看,看了眼是温月声身边的武将后,殿内气氛就更加火热了。 光比武有什么意思,两方恩怨在,打起来才有看头。 此前李庆元常跟在了温月声的身侧,许多人对他却也有些印象。 而在李庆元出招后,不少人皆是眼前一亮。 “这好像只是守卫军的一个校尉。” “校尉便这般强?他这剑术了得,看起来不输刚才那几位表现极好的将军啊。” “就是可惜……” 可惜李庆元是强,但对上萧缙,还是差了许多。 萧缙生得俊朗,且还擅长用剑,跟李庆元对上,两个人都用剑,很容易就能看出差距来。 他剑法精湛,出招很稳,并且声势浩大,每一下都能够逼得李庆元用力格挡。 疲于防守,难以进攻的状态下,基本上都是难以赢下胜局的。 “这怎么看着,李将军的剑招虽然强势,但是却少了几分凶性。”陆青淮轻声同温月声道:“所以跟永安王对上,才会这般吃亏。” “李将军性子太好。”章玉麟道:“在城北校场就是出了名的老好人,是以他的剑法也跟他的人一样,攻击性不强。” 陆青淮轻笑:“这可不行,剑招是用来杀人和保命的,没有攻击性,只能劝退对方,那岂不是成了劝架的了?” 他话音刚落,就见得李庆元的剑,直接被萧缙挑飞。 “李庆元校尉,败——” 与之一起的,还有他今日一整个上午辛苦打下来的分数,皆全部烟消云散了。 李庆元也败了后,萧缙就已经连赢五场了。 且赢的每一个都是强将。 殿内皆是一片夸赞一声,称赞萧缙如何了得。 渭阳王却是撇了撇嘴,他抬眼看了下章玉麟,问道:“章世子,你不上?” 这话问的是章玉麟,实际上奔着谁去的,大家都清楚。 渭阳王可太想看温月声放章玉麟下去,将萧缙压得翻不了身了。 是以他还道:“你们守卫军的副将都已经输了,怎么也该下个主将去,把场子找回来才好。” 章玉麟挠了挠头,迟疑道:“可我也不是主将。” 渭阳王只想看热闹:“你不是谁是?” 章玉麟:“郡主才是。” 渭阳王:? 温月声打萧缙? 那可就更好看了啊! 第63章 还不认输吗?(二合一) 渭阳王整个人都兴奋了,他转向温月声:“思宁,怎么样,要不要上去打一场?” 温月声手持佛珠,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。 就一眼,渭阳王瞬间闭上了嘴。 陆青淮看得稀罕,平常若有机会,渭阳王是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招惹一遍,今天怎么就不说话了? 他问:“王爷你这就算了?” 他也挺想看的,大家都是武将,总不能只有他断三根肋骨吧。 渭阳王小声地道:“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吧。” 他总感觉温月声好像是真的会动手,把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人。 陆青淮:? 你渭阳王还懂收敛呢? 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 从前温月声会不会武,在场的人皆是不得而知,但如今嘛…… 灼日那一箭,其精准度还有力道,大家都有目共睹。 她还有着超强的训兵能力。 从哪个方面来说,她都不可能完全不会武。 只是具体有多大的能耐,便不得而知了。 殿上的人各怀心思。 那边,武安侯忽而朝着殿上的皇帝开了口,道:“皇上,臣有个提议。” 皇帝淡声道:“有何提议?” 此前,除了城北校场之外的另外三个校场,皆是武安侯统领,而他的麾下,不只有这三个校场,另有殿前军。 他一开口,殿内的人都扫向了他,却听他缓缓道来:“很快便是三军汇演了,从前的三军汇演,都是底下将士的事情,和顶上的主将无干。” “但认真说起来,这些武将每一个都是武艺极佳的。只三军汇演的形式上,主将多为指挥或者是统率,很难发挥出来。” “是以,臣想着,今日既是皇后娘娘的生辰,又将如此多的武将汇聚在了此处,办了这个比武大会,那不妨皇上再来添上个彩头。” 武安侯微顿,轻笑道:“让所有三军汇演的主将参与比试,今日拔得头筹的主将,其所在的三军汇演队伍,可先行积一分。” 此言一出,许多武将的眼神都变了。 三军汇演每次演练,耗费诸多精力,甚至要与对方纠缠不休,几千将士鏖战数个时辰,才方能获得一分。 而在汇演中,每一分都格外的重要。 一分听着少,但绝大多数的情况下,会影响到了整个局面,甚至是最终的排名。 所以,若武安侯的这个提议为真,今日这一分,他们是必争不可的。 “此言有理,今日众多武将汇聚此处,正是比武对决的时候。”皇后轻笑道:“皇上倒不妨给他们一个机会。” 因为将要三军汇演,统率各军的主将如今都汇聚了京城。 倒是比起当初昊周使臣刚到,朝中无人可用的情况要好很多。 若要比试的话,确实会精彩上许多。 最为重要的是……武安侯旁边的景康王看了温月声一眼,他眼神阴郁,低笑了下:“此前儿臣听闻思宁一箭射中了日心,便很是好奇思宁的武艺如何。” 贯穿的箭矢,也有种诡异的熟悉感。 没记错的话,此前皇家狩猎场中,那头莫名其妙被人射杀的大虫,便是被人从头到尾的贯穿。 景康王思及此,神色间多了些许的耐人寻味。 他很好奇,温月声究竟是不是那杀虎之人。 而武将那边,自然也有附和武安侯话的人。 开口的人是忠勤伯,也是武将出身,其一直在武安侯手底下做事,而城西城东两个守卫军,便是他始终在管理着。 “不错,自来军中主将,都险少会有不会武的。”忠勤伯沉声道:“主将武艺了得,方才能够让军中之人信服。” 他一开了这个口,便又让这件事情变了味。 谁不知道忠勤伯掌握两方守卫军许久,如今骤然被温月声夺了权,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。 城北的将士忠于温月声,城西和城东的可未必。 并且四个守卫军里,一直以来都是忠勤伯手里的城东最强,每次守卫军演练中,都是头名。 可上次的演练中,城东却输给了城北。 只输了还好说,可因为输了,还让镇国大将军一路闹到了皇帝那,促使了温月声如今掌握四大守卫军。 忠勤伯当然倍感憋屈。 如今跳出来针对,想看温月声的实力,倒也在情理之中。 不过有趣的是,在他开口后,温月声没有回答,忠勤伯沉声道:“臣亦是想要为守卫军,挣取这宝贵的一分。” 似武安侯这般的提议,皇帝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。 毕竟这么久以来,武将难得这般强势,皇帝也想要趁此机会,振奋一下士气。 此事敲定,萧缙被叫回殿上休息,稍后再行下场。 而那位率先提出主将比武的忠勤伯,则是先行下了比武场。 “这位忠勤伯的武艺如何?”温月声身后,陆红樱小声问道。 陆青淮微顿后道:“据闻其在京城之中,一直都属于极佳的。” 但忠勤伯与他并非同一个兵营出来的,是以陆青淮知道的也很少。 所听到的,都是一些传言罢了。 忠勤伯下场后,这边的人都格外地关注。 “虽是主将比试,但若是各位副将想要下场一试,亦是可以的。”镇国大将军道:“只副将参与其中,不计积分。” 也就是说,副将便算是赢了其他队伍的主将,也不能积分。 但这对于各副将来说,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,毕竟若真能在这等场合下,赢下各位主将,那便彻底是扬名了。 这话一出,不少人跃跃欲试。 也因此,忠勤伯第一个对上的,并不是主将,而是底下的一位副将。 这个副将在军中小有威名,是难得的擅长角斗之人,力气很大,一把长枪舞得是虎虎生风。 和他比较起来,忠勤伯的身量并没有他高,且也不如他强壮一些,并且他所用的武器,还与常人的不同。 章玉麟看了一眼,眉头轻皱:“那是何物?” 温月声抬眸,看向了场中的忠勤伯。 他所用的武器,竟是一条很长,且上面遍布倒刺的鞭子。 那黑色倒刺长鞭拖拽在了地上,出现的时候,还叫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。 无论是战场中,还是平时使用时,都险少有人用这样的武器。 但仔细一看,似乎这个东西,也与那忠勤伯的人格外相符。 然而接下来忠勤伯的表现,便大大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。 本以为他身量较小,对上了那个将士,不会有太多的优势。 却万万没想到…… 啪! 那黑色倒刺长鞭抽在了人的身上,带起一片血肉。 看得人心惊肉跳。 第一个上去的将士猝不及防,在比武时被抽了一下,当下痛呼出声,摔落出了场地。 “忠勤伯胜——”底下的宫人高声喊道。 殿内安静了片刻。 镇国大将军皱眉道:“忠勤伯还是此前的那番模样。” 下手还这么重,刚才那一下,抽得那个与他比武的武将浑身颤栗。 这边的武将跟他有同感。 但话音刚落,就见到忠勤伯下场,将那个武将搀扶了起来。 武安侯冷声道:“战场之上又不是儿戏,哪怕是比武,都要做好了就是会随时受伤的准备。” “自己学武不精,如何能怪对手下手太重?如若是在生死关头的话,丢的就不是脸,而是命了。” 理是这个理,是以殿内的人也没说些什么。 未料到的是,在这个武将被抬下去了之后,底下的宫人匆匆上前来报:“伯爷说,想与城北守卫军中的几位副将切磋一二。” 殿内安静了片刻。 同属于守卫军,忠勤伯却要同城北守卫军的将士比试,虽说知道各大守卫军之间不来往,却也不知道会这般。 三军汇演时,守卫军是比较特别的,他们可以整合做一支队伍参加,也可以各自参加,各不耽误。 忠勤伯从一开始的提议,到如今下了场,大抵还是向刚刚得了御前金腰带的温月声发难。 温月声想要拿稳这个御前金腰带,只怕并不容易。 所有的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那边。 章玉麟微顿,当即便要起身。 只他还未动,那边李庆元就已经起身道:“世子,我想下场一试。” 李庆元近些日子得了温月声点拨,一直在寻求突破。 难得的机会,他也不想放过。 章玉麟微顿后道:“行,如果吃不住招的话,记得主动认输。” “是。” 李庆元得了应许,当下便往比武台上走了去。 他到的时候,忠勤伯正好在旁边坐着休息。 他冷眼看了李庆元一下,扫了殿上一眼,讥笑了瞬。 他将手中的清茶喝完。 李庆元拱手道:“还请忠勤伯赐教。” 忠勤伯起身,重新拿起了那个黑色倒刺长鞭。 那黑色倒刺长鞭甩动了起来时,就好像是利刃一般,发出的道道破空声,听得李庆元的神色微变。 李庆元微凝神,握紧了手中的剑,迎上了忠勤伯的长鞭。 他近日来进步神速,刚对上时,剑招甚至还隐隐占据了上风。 比起第一个同忠勤伯对上的将士,要游刃有余许多。 并且李庆元确实也是实战型人才,伴随着跟忠勤伯对招的时间越长,他所使出的剑法就越发地顺手。 到得最后时,剑法已经了然于心,他似乎也逐渐掌握了忠勤伯出招的规律,正意图穿透那黑色的倒刺长鞭,直击忠勤伯面门。 就这一下,忠勤伯手中的长鞭忽然改换了方位。 并且动作非常快,在那李庆元反应过来之前,竟是长鞭一扬,重重地抽在了李庆元的背脊之上。 “啪!”这一下,竟是直接将李庆元的背脊抽出了一道巨大的血痕。 李庆元当下几乎站不住,被抽得一下子半跪在了他的面前。 他心下一凛,只还没从后背那几乎要被灼伤的,火辣辣的刺痛当中回过神来,就见那黑色倒刺长鞭又一次甩落了下来。 他下意识拿手中的剑去挡,却万万没想到,这一鞭直接抽在了他拿剑的右手上。 “啊!”李庆元被抽了一下,当即痛得浑身抽搐,那受伤的右手直接呈现出诡异的弯曲,一道可怖的血痕,出现在了他的右腕之上。 他没想到忠勤伯这一下竟是会下了这么重的手,方才那一下,近乎于将他抽昏过去,手腕如同被人生生折断一般,剧痛无比。 当下,李庆元也顾不得比武了,右手是他握剑的手,若就这么废了,那别说是进步,只怕以后连剑都拿不住。 是以,他当下想也不想地,开口就道:“王爷,末将认……” 他的话还没有能够说完,那高高扬起的黑色倒刺长鞭,竟是又一次抽了下来。 李庆元神色大变,他已经要认输了,忠勤伯怎么还在打? 此刻逼近到了他面门的黑色长鞭,已经让他顾不得多想。 他背上受了伤,右腕又剧痛非常,在这一鞭抽下来的时候,只能够蜷缩为一团,往旁边一滚。 可这一下还是太慢了,他滚了半圈,就被忠勤伯手中的长鞭再次抽到。 “啊!!!”李庆元惨叫出声,这第三鞭,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抽得鲜血淋漓,当下险些就昏死了过去。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,他仍是没有掉出那个比武台,而是挂在了台子的边缘处,将落不落。 他被这鞭子抽得已经是眼前阵阵发黑,此刻深陷巨大的痛楚中,只眼前模糊的视线,能够看到忠勤伯又一次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。 李庆元浑身瑟缩,拼了命地想要开口,却是连说话都格外地困难。 殿上,城北校场的将士神色都难看到了极点。 章玉麟更是倏地一下起身,高声道:“认输!李庆元,认输!” 他们隔得远,正常也听不到李庆元开口说的话。 可陆青淮从头到尾都看得仔细,他冷下神色,轻声对温月声道:“李庆元刚才已经想要认输了。” 李庆元背对着这边的人,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楚。但陆青淮驰骋战场多年,如何能够不知? 是以刚才在第三鞭抽下来之前,他就知道了李庆元想认输。 可是忠勤伯却半点都没停,直接甩出了第三鞭,将李庆元抽得近乎于昏死过去。 “这位忠勤伯,下手阴毒狠辣。”陆青淮变了脸色。 若说忠勤伯故意杀人,那绝对是称不上的,他手中那个长鞭,如果要将人活活抽死,少不得要费些力气。 但是因其上挂满了倒刺,会让被抽到了的人痛苦非常,备受折磨。 比武之中,陆青淮最为忌讳的就是这种。 赢下比试的方式可以有很多,不必将这个过程刻意拉得很长,去折腾对方。 然而一部分的人,恰恰就是喜欢这等方式的。 甚至血腥味还有人的哀嚎声,就是他们兴奋的来源。 “好!”武安侯拍着手,满脸的兴奋之色:“好武艺!” “此前倒是全然不知,忠勤伯竟是有着这般好的身手!实在是痛快!” 同他一起的那些武将,反应也与他同出一辙。 底下的李庆元已经到了极限,若再挨上这鞭子一下,少不得要痛到原地昏厥过去。 章玉麟看得着急,正欲开口替他认输。 却见那忠勤伯已经停了手。 和刚才一样,他甚至算得上是温和地,去将那李庆元给搀扶了起来。 可李庆元伤得重,竟是一时抬不起身,只能让旁边的两个宫人架着,送去了边上。 忠勤伯见有御医为他诊治,这才抬步上了殿上,来给皇帝请罪。 “臣一时不察,出手伤了李校尉,还请皇上责罚。” 皇帝未开口,武安侯便先道:“何错之有?这比武场上,受伤流血是常有的事情,打不过还不认输,那只能够说是他活该。” 因确实没有听到李庆元认输,这个话,其他的武将们也反驳不了。 镇国大将军深深地看了武安侯一眼。 武安侯一脉,还是和从前一般无二。 只从刚才的对局,来挑他的错处,是挑不出来的。 毕竟旁人不像是陆青淮,能够一眼断定他想认输。 便是陆青淮,也不能将他的直觉,当成是证据来说。 李庆元为人极好,城北校场的将士许多都曾受过他的照顾,是以见得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,这边的人皆格外的气愤。 章玉麟铁青着脸,是他允许李庆元下去的,此刻李庆元被抬下场,他心中自然也不舒服。 他正欲起身,却见身前的温月声忽然站了起来。 章玉麟微顿,就听温月声道:“下一场,我同你打。” 这话一出,不光只是城北校场的将士,这边所有的人皆是一愣。 渭阳王更是惊道:“你真的要下场?” 周围的人视线皆是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忠勤伯亦然。 他那双黑森森的眸,对上了温月声的眼睛,微顿片刻,忽而笑道:“若是一会输了,郡主可莫要哭鼻子才是。” 分明是在说笑,可他眼底却一点笑意都没有,仔细看的话,还隐隐有些瘆人。 忠勤伯连赢两把,且对上的每一个将士都受了不轻的伤,这会温月声要上,许多人都忍不住皱下眉头。 倒也不是觉得温月声一定会输,而是以忠勤伯的打法,温月声这么一个美人,若真的挨了打,被抽成了那样…… 萧缙轻皱眉,想要叫住温月声。 可话还没说出口,就见她已经转身上了比武台。 他眼眸微沉,当下抬头看向了那边,神色紧绷。 温玉若坐在了他的身侧,见状面色轻变了下,随后低声道:“王爷,那黑鞭这般吓人,姐姐不会受伤吧?” 她满脸的担忧之色,是半点看不出来跟温月声有什么矛盾。 萧缙未语,只脸上的表情越发沉重了些许。 今日这场比武,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,思宁郡主亲自上场,与同属守卫军的忠勤伯对上了。 只赐下御前金腰牌,便可熟知会有这一日,忠勤伯有爵位在身,本就是勋贵,身份亦也是格外的尊贵。 往常轻易不下场,如今主动跟温月声对上。 是为争权,还是为争气,便不得而知了。 殿内所有的人皆是屏气凝神,往那边比武台上看了去。 比武开始之前,有人道:“也不知道郡主的武艺如何,她到底是个女子,若今日受了伤该如何是好……” 武安侯冷笑:“是女子,但也是四方守卫军的将领,若是连比武台都不敢下,才是不该。” 他话里的意思,无非就是温月声想要让其他的几个守卫军信服,还需得要有过硬的能力。 光说训练了得,在忠勤伯管理的城西城东这两处,是远远不够的。 因为在她掌管四方守卫军时,城西城东两个校场,本就是京中最强的存在。 万众瞩目中,温月声上了比武台。 她刚站上去,许多人愣了下,忙道:“郡主的武器呢?” 竟是打算赤手空拳地与忠勤伯对上吗? 这…… 是大意轻敌,还是过于不可一世? 那条黑色倒刺长鞭,可并非是寻常武器。 就连比武台上的忠勤伯,在看到了她手中依旧捻着佛珠时,微顿了片刻。 他目光划过了她那张姿容倾绝的面庞,骤而笑了瞬。 没像是殿上的人所想的那般,去劝阻温月声拿什么武器,而是直接扬起那黑色的长鞭,笔直地朝着温月声的面门抽了去! 他这一下抽出来,那长鞭甩出来时带着的破空声,皆听得周围的人头皮发麻。 殿上许多人头皮紧绷,且看着温月声一动不动的模样,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。 有胆子小的人,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。 就连陆红樱等人,也都是屏息以待。 可就在那带着巨大威势的鞭子,将要甩到了温月声的面上,将她的面容抽得面目全非时,那一截长鞭,骤然顿住了。 殿上一静,无数人抬眼看去。 这一眼就见得温月声竟是直接伸手,抓住了那半截长鞭。 她那只手,细嫩白皙,柔弱得仿佛一折就能断。 可却能够一手接下那截凌然冷冽的黑色长鞭。 那长鞭用力抽下来时,所携带的威势,近乎是奔着将人抽个半死去的。 可如今被她抓握着,竟是一丝半点的余威都没有。 她抓握住鞭子的那只手,是一如既往的纤细光滑,甚至连个红印子都没有。 这般情况,不光令得在场所有人惊住。 就是连她面前的忠勤伯,也变了神色。 他面色骤然阴沉下来,欲伸手夺过温月声手里的鞭子,却发现他是连拽都难以拽动。 对方拉着铁链的,竟全然不像是一只手,而像是一座山一样,叫人难以撼动分毫。 他神色巨变,尚未反应过来,便见得面前的温月声,瞳眸冷得如同浓墨般的夜一样,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,冷声道: “你不喜欢听人认输?”她幽静的冷瞳里,没有任何的情绪:“正好,我也是。” 当下,那忠勤伯尚且没反应过来,手中的黑色长鞭,竟是骤然一下被温月声夺走。 那鞭子的倒刺,在他的掌心之中,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血痕。 下一刻,那原本被他用于施暴的鞭子,被温月声一甩。 啪!!! 一声巨响,回荡在了整个比武台上。 “啊!”忠勤伯背上挨了一道,那剧痛袭来时,他眼前阵阵发黑,几欲昏厥。 然这还没完。 第二下已经抽了下来! 那一下直接抽在了他整条右臂上,重击之下,剧痛到了近乎麻木。 这是他用于练武的右臂! 忠勤伯那双原本黑森森的眸,眼下亦是赤红,他满脸惊愕与愤怒之色,暴声道:“你……” 剧痛之下,他险些就此昏厥了过去。 眼前模糊瑟缩时,他见到温月声随手拎着那黑色的长鞭,走到了他的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冷声道:“还不认输吗?” 忠勤伯正欲开口,可在他张嘴之前,温月声的第三鞭,已经抽到了他的身上。 当下,他只感觉浑身将要被撕裂了一般,铺天盖地的剧痛,几乎是瞬间就要将他整个吞没。 他已是支撑不住,将要昏厥,陷入昏暗前,只听得她冷声道:“大声一点,听不到。” 第64章 你输了(二合一) 殿内瞬间喧哗不已。 武安侯倏地站起了身来,神色巨变。 从他们所在的殿上,只能看到那忠勤伯已经浑身鲜血淋漓,生死不知。 而在场的其他人,亦是惊愕不已。 依照温月声灼日上的表现来说,她会武是很正常的事,但是会武,跟擅武是两码事。 从她下去,到上了台,根本就没有给忠勤伯任何的机会。 似这般能力,早就已经超出了许多人的认知。 就是因此,武安侯一脉才会丁点准备都没有,竟是在这等情况之下站出来质疑温月声,眼下便直接用忠勤伯的血,来震慑住了其他的三个守卫军。 那跟随着忠勤伯的守卫军们,皆是变了神色。 忠勤伯性格暴戾,对底下的将士也是动辄打骂,所以他们太过清楚忠勤伯的能力了,而今,他在温月声的手里,别说是讨到了什么好处,就是连反抗都做不到,便被抽成了血人。 其威慑力,可见一斑。 而同是三鞭,忠勤伯伤得却是要比那李庆元重多了。 到边上的宫人反应过来,将他抬下去的时候,他已经昏厥了过去。 “思宁郡主,胜——”站在了比武台边上的宫人高声道。 声音响彻了整个比武台。 温月声抬步,往殿上走。 至殿前时,她放缓了脚步,将一手手放入了宫人提前准备好的清水当中,冰凉的水没过了她那双纤细漂亮的手。 捧着铜盆的宫人只看了一眼,心头便是一跳。 温月声用于接那忠勤伯鞭子的手,毫发无伤,甚至连带着点红痕都没有。 那鞭子甩下来的时候,被她接住,且从她接手后就处于一种静置的状态中,忠勤伯反应过来,欲跟她抢夺时,自己的手被倒刺划破,她的却没有。 不光是因为她让鞭子处于了静置中,更多的原因则是…… 这是她的身体。 虽不知是如何构成,但在原主温月声放弃活着之后,这具身体就变成了她的。 她身型较原主更加消瘦,是以在温府上下搬离了公主府后,谷雨曾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,也没有将她养回从前的模样。 因为她是7号,已非原主。 末世第十年,人类无法面对强悍的丧尸和各地病毒巨变,而被迫选择进化,屠诸计划应运而生。 所有的实验体,是人,也非人。 准确地说,是强制进化的病毒体。 是以不少实验体,天生都具备极大的缺陷。 9号天生弱视,眼睛受不得半点强光刺激,白日里必须佩戴护目镜。 4号泪腺发达,稍受刺激就会躁动狂哭,泪水曾淹坏过实验室内不少的仪器。 0号瞳发皆白,性格两面,一面温和,一面偏执暴戾,且作为整个屠诸计划的发起人,第0号实验体,他进化后的副作用,近乎于是最大的。 躁狂时,唯有她能控制得住他。 而7号。 在屠诸计划的档案袋中记录得有这么一句评价。 “天生情感漠视,只会杀人的冷血机器。” 温月声敛眸净手,原主消散后,她的锁骨正下方,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形印记。 是以,她用温月声的名字,温月声的名义活着,也会替她将从前辜负她的人,一一解决。 她用绫帕擦拭着手,缓步进了殿内,抬眼便听到了武安侯在道:“……仅是一个比试,郡主便下了这么重的手,几乎废掉了忠勤伯半条命,似这般手段狠辣及残忍,请恕臣不能苟同。” 陆青淮讥笑了声:“刚才忠勤伯打伤了李庆元时,侯爷可不是这么说的,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手段残忍?” “战场之上,流血受伤不是常事吗?打不过还不认输的,叫做自找苦头。”陆青淮看向了武安侯,将他之前的话,一字不落地复数了遍。 那武安侯的脸色,一瞬间变得格外的难看。 他们是有意给温月声一个下马威,守卫军中,城北校场最弱,人数也是最少,而另外三个中,城东靠近了皇城,几乎称得上是天子护卫军了。 其人数也是四大守卫军里边最多的,包括了后备军力在内,攻击有万余人。 而再加上城西、城南一起,便足足有了两万多的兵力。 这不是忠勇侯手中的驻京城大军,且驻京城大军虽有十万兵力,轻易没有调令是不会进入京城内的。 组成京城内部最大兵力所在的,还是禁军。 守卫军的兵力远不如禁军,但禁军就不可能让一个人来率领。 武安侯掌握了禁军中的殿前军,又有三个守卫军在其中,已经算得上是独一无二。 而今骤然被夺了三大守卫军,他又如何能够甘心? “在侯爷的眼中,忠勤伯的命是命,普通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?”章玉麟怒极反笑:“还是说,只有侯爷手底下的将士,才能够被当成人来看?” 这话一出,武安侯当下沉了面容,躬身道:“臣不敢。” 这军中争斗与夺权,皇帝看得一清二楚,但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评断。 只看到温月声进了殿内后,淡声道:“思宁,你既是赢了,便挑选一下你的对手吧。” 殿内安静了下来。 周围的朝臣面面相觑,皆是不明白皇帝的意思。 有人轻声感慨道:“皇命不为违。” 军中什么争斗皇帝不想管,但如今说四大守卫军就归温月声统领,就是已经定下了。 谁不服都没有用,至于能不能让全军信服,那就得要看温月声的能力。 温月声神色淡淡,被提及时,她尚且还在用绫帕擦拭着自己的手。 而被那双冷淡的眸扫中的人,皆是心头瑟缩了下。 就刚才温月声的表现,说不准这殿内能够打得过她的人,还真没几个。 此时被叫下来了场中去,说不定会换得跟忠勤伯一样的下场。 就是连武安侯,神色都微变了下。 若是说他正值壮年之时,那必然也是不怕的,可如今的武安侯,已然五十五岁,身体体力大不如前。 否则的话,他也不会培养出来忠勤伯,甚至还把三个守卫军里,最为重要的城西、城东交给忠勤伯了。 也是因此,温月声还没有开口,他便给身边的人递了一个眼神。 那将士便上前一步道:“郡主。” 温月声抬眸扫了他一下,对方在她冷淡的目光之下,微顿片刻,方才道:“守卫军的主将,乃是忠勤伯,如今已败。” “殿前军主将亦是另有其人。” 这话倒是不假,虽说大家都知道是武安侯掌权,但是一直以来这两方的主将,都是各自由年轻的将士担任。 这也是武安侯的一种手段,否则的话,也不会有这般多的将士追随于他。 但是温月声这边还没有开口,他们就已经提前说出了这样的话。 渭阳王轻笑出声:“所以你的意思,就是让思宁不要选武安侯是吧。” 那将领:……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。 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,干嘛非得要说出来。 渭阳王不仅说了,而且还道:“这还没能够选人呢,怎么就怕了?诶我记得武安侯从前不是说过,将士可以死在了战场之上,但就是不能够害怕吗?” “我记错了?” 武安侯面色阴沉,抬眸看向了渭阳王。 因为殿前军将领的事,他跟渭阳王有些过节。 而渭阳王又是出了名的说话直白,此番开口,便是不顾一切地要将他的颜面往地上踩。 “三弟这话说的。”景康王忽而开了口。 他这次病愈之后,不再像是之前那般隐匿于人前,反而见天出现在了皇帝身边。 也是因此,渭阳王发现他这二哥的性格也是格外厌烦,没比那天天恶心人的大哥好哪里去。 “武安侯年事已高,早过了与人比武斗殴的年纪,这也并非是示弱。英雄易老,美人迟暮,这个道理你都不懂?” 景康王面色有些白,大约是常年不见太阳的缘故,他气质也较为阴郁。 唯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看着人。 渭阳王:“刚才武安侯说痛快的时候,可没注明自己五十五。” “还是说,只有看别人挨打,你才能痛快?” 不光是他们,周围的臣子也在小声交谈。 “这名为比武,实际争权。但名义上的守卫军主将已败,武安侯又不是主将,此刻选了,到底是不合适的。” “武安侯确实也年纪大了,身体远不如从前,同他打,也起不到什么震慑的效果。” “那选谁好?总不能选个自己人吧。” “行了。”皇帝不耐地打断这些吵闹的声音,直接道:“思宁,你来选。” 皇帝那双眼眸,看向了场中的温月声。 温月声抬眸,声色淡淡,只道:“那便选永安王吧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皆静。 渭阳王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都顾不上跟景康王争吵了,转头去问身边的人,高声道:“她说选谁!?” 渭阳王身边的长随:…… 刚才不是他说的让郡主选永安王吗,他现在这么吃惊做什么。 长随还是道:“回王爷的话,郡主说选永安王。” 渭阳王当即怒拍大腿,一张脸涨得通红:“好!” 何止是好,这简直是好到不能再好。 原本他就那么随口一说,谁知道今日真的能够看到这般了得的场面啊。 昔日有婚约的两个人,今日兵刃相对。 永安王那边还在跟一干女子纠缠不清呢,方才比武的时候,魏兰芷也坐过去了。 渭阳王隐隐看着,是觉得这个老四很是了不得,长此以往,他说不定真的要坐享齐人之福。 这谁能想得到,事情突然一下就变成了这样。 皇后欲拿前几日的事情,给萧缙做筏子,让他在军中立威。 好,温月声这就直接选了萧缙。 只有一点…… 渭阳王道:“只这一场,萧缙决不能输。” 若是输了,就等于是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。 且日后,若是有人再次提起了他跟温月声之事来,所记得的,就不只是那一封洋洋洒洒的退婚书,更是这一场对决了。 一想到了这里,渭阳王就更加兴奋了。 他双目放光,紧盯着萧缙那边。 殿内安静,萧缙及皇后那边,亦是一愣。 尤其是萧缙,神色变了又变。 温月声跟永安王一脉,本就有积怨在,而今皇后借着温月声的东风,给永安王树威。 还让她那个破坏了原本婚约的妹妹,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永安王的身边,这事本就看着奇特。 此前有人还听说,镇国公府欲修复跟思宁郡主之间的关系,甚至还隐隐放出话来,说是永安王妃的位置,如果思宁郡主要的话,其余的人都是够不上的。 这事未能四处传播,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。 再加上了萧缙这些时日,确实是对从前格外热络的温二小姐冷淡了些,是以许多人都以为,这事说不准能成。 毕竟当初,一心想要这门婚约的人,是温月声,而皇后一脉迟迟都没有表态,还让温玉若戴了凤头钗,温月声方才将婚事退掉的。 如今温月声掌权,大皇子被废,整个朝野之中,目前呼声最大的就是永安王。 只如今一切未定,永安王是否能够成为储君,尚不明晰。 镇国公府欲拉拢温月声,修复婚约的话,也是合情合理的事。 并且对于温月声来说,也是一个好的出路。 毕竟…… 在很多人的眼里,女子终其一生,哪怕是掌了权,最终的归路也都是要嫁人。 温月声走到了这一步,已经跟无数人树敌了,想要成婚,除了昊周太子之外,最好的选择,不就是永安王吗? 大抵温玉若也听到过这样的传言,今日才会做出这般举动来。 但谁都没想到,这个打算尚且没能公之于众,温月声便率先在比武场之上,选了萧缙做对手。 今日她若没赢的话尚还说得过去,若是赢了,便是彻底断绝了跟萧缙的可能性。 毕竟萧缙和皇后欲立威信,却被她亲手打破,这般情况还成亲?那成的,怕是怨吧。 一旁的温玉若亦是眼眸闪烁,她转过头看向了温月声,低声道:“姐姐可是因为我……” “温二小姐未免有些多想了。”打断她的话的人,甚至都不是温月声,而是陆青淮。 陆青淮似笑非笑地道:“这可是事关三军汇演的比武,同二小姐那些小情小爱不同。” “三军汇演的每一分,都是将士们凝结心血和汗水得来的,能得这一分,不比什么都重要?” 满场安静。 陆青淮骤然发难,且还是针对了温玉若的,这叫所有人都想不到。 温玉若亦是愣住,反应过来便是眼眶一红。 她自小在任何地方,都是受到了最多偏爱的人,从没有人能够这样当众给她难堪。 且话语直白,只差没有直接说她小家子气,上不得台面了。 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萧缙,却见萧缙已经起身,面容沉肃地道:“还请郡主赐教。” 这便是应下了。 当下,整个殿内都沸腾了起来。 原以为此事本是守卫军内的纷争,却没想到温月声根本没把那些纷争放在了眼里。 她既是下了场,那便要替守卫军多拿一分。 城北校场的将士们,忍不住小声地欢呼了起来。 再看其他三个校场的将士,也是眼眸闪烁。 三军汇演多年,守卫军莫说头名,是连一次前三都没拿到过。 都是年轻热血的将士,谁能够甘愿于此? 而这些事情,他们想没用。 因为哪怕是他们真的想了,顶上的人也会告知他们,殿前军比他们重要,他们在演练中起到的作用,就是帮助殿前军获胜。 ……若能当上将军,谁愿意做个平平无奇的将士? 温月声再次下场的瞬间,无数人目光灼热。 那边,比武尚未开始。 宫人领着晏陵入了比武场。 他抬眸,就见得日光底下,温月声乌发如瀑,腰肢纤细,整个人站在了秋日的风中,似乎要与风融为一体。 晏陵顿住了脚步。 比武台上,温月声依旧跟上一场一样,赤手空拳上的场。 但是临开场之前,萧缙却道:“既是比武,便没有不用兵刃的道理。” 他已看到了温月声的能力,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,应当给予她公正。 然他不知道的是,他自以为是的这种公正,本就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感。 因为不觉得温月声可以获胜,所以才会问她需不需要兵器。 他既是开了这个口,旁边的宫人便问及温月声:“郡主可有什么用得称手的兵器?” 温月声扫了眼他手中的剑,淡声道:“剑吧。” 面前的萧缙微怔。 萧缙的佩剑,是一把格外有名的名剑,出自名家之手,伴随他多年。 而眼下给温月声送上来的,却是一把平平无奇的,寻常将士们用来训练的剑。 宫人奉上剑后退开了去,哨声吹响。 那萧缙却将一手负于身后,他单手持剑,立于温月声面前。 殿上,有人看见后道:“瞧着这个样子,永安王也不能说是对郡主全然无情,单手用剑,也是留足了情面的吧。” “留什么情面。”渭阳王讥笑:“就思宁刚才表现出来的能力,需要他来留情面?” 他的话一出,旁边的人还没来得及反驳,就见底下的萧缙已经抬手攻了上去。 四个王爷里,萧缙的武艺确实是最佳。 此前同昊周武将的比试中,若陆庭玉不出现的话,整场里最强盛的也是他。 他剑招凌厉,招式凶猛。 凡是跟他比武的将士,都能够感受得到他剑招里强烈的压迫感。 耳畔呼啸着巨大的风声,他手中的剑近乎扫出了残影。 剑影划过,斩向温月声的耳畔。 这里算不得什么命门,而是一个击退的动作。 但他武艺极强,哪怕如此,气势也格外的浩大。 这一剑,若要其他人来接,却也是得被其震得后退连连的。 可温月声却没有太多的表情,她甚至都没有动,只在那剑刃已经划过了她的面前,冰冷的剑锋在她眼中,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缩影时,抬手。 “当——”两剑碰触,发出了巨大的声响。 萧缙那剑削铁如泥,直接将温月声手中的剑,砍出了一道剑痕。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。 萧缙所有的攻势,被这简单的一剑挡住。 莫说旁人,他自己也愣住了片刻。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时间,他见温月声抬起那只捻着佛珠的手,轻抚了下胸口。 她的手划过了那道浅浅的月牙印记。 下一刻,萧缙感受到的,是铺天盖地的杀意。 他神色微变,刚要后退,温月声的剑,已经打到了他的肩侧。 她甚至没有将这把剑当成是剑来用。 只是用力一击,萧缙就觉得右肩钝痛,当下有一种骨头尽裂的感觉。 ……原主七岁时,曾因为萧缙带着温玉若出去玩,将她扔在了家里。 她翻墙追出去,从墙头跌落,致使右肩受伤,近乎骨折。 萧缙后撤时,他整个右肩和右臂近乎麻木,右手几乎握不住剑。 他面色巨变,再也顾不得其他,将剑换到了左手上。 可才刚握住了剑,膝下又吃一记重击。 砰! 那声巨响,听得旁边的宫人都觉得心惊肉跳。 ……十二岁,中秋佳节。 萧缙带温月声、温玉若出去逛灯会,他牵着温玉若,忽视了身后的温月声。 人潮汹涌时,温月声拼命往他们身侧挤,却被人撞倒,磕破了膝盖。 从此她的膝盖上,多了一个深色的疤。 萧缙膝下一软,险些跪下,剧烈的痛楚之中,他额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冷汗。 至上场之后,温月声只出手了两次,两次都让他受了不轻的伤。 萧缙手边的剑,已经只能立在了身侧,用于稳住身型。 他抬眸,目光看向了温月声,却是一愣。 这个角度,像极了从前每日里,温月声抬眼看他的模样,而那个时候的她,总是带着眷恋还有沉沦的。 可就在他晃神的瞬间,温月声已经又一击落下。 砰! 他整个背脊如遭重击,似骨髓断裂般,剧痛蔓延全身。 这一击之下,饶是萧缙身体再好,此刻口中也是溢出了鲜血。 边上的宫人皆是变了脸色,在上场之前,谁都没有想到过,萧缙竟是会输得如此惨烈。 他口中溢出了鲜血,浑身是伤。 那些骨头断裂的痛楚,近乎让他痛到了难以呼吸,温月声下手极重,他每一寸皮肤和骨头,都在拼命叫嚣着痛苦。 偏这些伤势,却又半点不致命。 他费尽力气,站起了身来。 方一抬身时,余光瞥见了一道近乎于冷冽的剑光,穿透了所有,直指他的咽喉。 刷——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 温月声的剑,停在了他的咽喉处,剑锋只需要精进一寸,就能当场杀了他。 他抬眸,看见的,是她眼中昭然若揭的杀意。 温月声眼眸黑漆漆的,没有任何的情绪。 在狂啸的风声里,她将他的骄傲,一寸一寸,彻底碾碎,然后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,冷眼看着他道:“你输了。” 第65章 只要她 天边似要有一场大雨。 狂风大作,温月声的衣袍和乌发轻轻扬起,剩余的细碎日光,都笼在了她的身后。 她手持长剑,剑身闪烁着冷光,剑尖直指着萧缙的咽喉。 旁边的宫人看得心惊胆战,频频朝殿上看去。 背脊骨遭受了重创后,萧缙口鼻间呼出的,都是一缕缕的浊气,他眼神涣散,也近乎于接近于力竭。 可这些加在了一起,都不若她眸底深处来得冷。 在万众瞩目之下,她将剑尖对准了他,杀意滔天。 且还根本不带任何的掩饰。 此刻的殿上,已经乱成了一团。 皇后倏地一下站起了身来,脸色难看至极。 而在她身边的魏兰芷,亦是神色大变。 底下的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。 就连带着魏蘅之,镇国公府的人,亦是万万没想到,今日比武,会出现了这般的场面。 魏蘅之甚至还有些恍惚,数月之前,温月声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嫁给萧缙,为了能够顺利进门,她拼命地想要讨好镇国公府的人。 甚至也包括了他。 那些拙劣的伎俩,魏蘅之当时觉得烦,然如今回想起来,简直恍若隔世。 谁能想到,有遭一日,温月声会在所有人的面前,剑指萧缙的咽喉。 此前这殿中,还在为了萧缙会娶谁的事情而热闹了番。 如今看来,不论萧缙娶谁,只怕都跟温月声无关。 这不是萧缙的选择,而是温月声的。 因为她但凡对萧缙留有一丝一毫的温情,今日都不会拿着剑,抵住了他的咽喉。 温玉若面色苍白,原本红润的唇,也迅速褪去了颜色。 她紧盯着那边,看着狼狈的萧缙,微愣住。 在她眼中的萧缙,矜贵不可触碰,还是今上唯一的嫡子,贵不可言。 不只是她,魏兰芷亦是这么看待的。 而他们眼中贵不可攀的萧缙,到了温月声的手里,却只是一个她的手下败将。 一个她没怎么费劲,就能将对方打得摇摇欲坠,近乎于站立不住的失败者而已。 “姑母。”魏兰芷回过了神来,惊声道:“她不会真的动手吧?” 那悬在了咽喉上的一把剑,直看得人心惊肉跳。 今日换了任何一个人,魏兰芷都不会问出这句话。 但这个人是温月声。 自这几个月以来,她已经见识到了现在的这个温月声是个什么样的人。 她可以叫大皇子断臂,彻底成为废人,未必就真的不会杀了萧缙。 皇后将手中的绫帕攥得很紧,她神色紧绷非常,抬眸同底下的镇国公对视了眼。 镇国公面沉如水,他对着皇后轻摇了摇头,示意皇后冷静。 温月声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,杀了萧缙的。 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,可知道是一回事,看着那把剑悬着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 今日,包括了皇后在内,所有永安王一脉的人,都深切地体会到了,剑尖落在了他人手里,命由他人掌握着,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。 而这一切,不过是他们加诸在了温月声身上的点滴。 比武台上,温月声抬眸与他的对上。 在萧缙的目光之下,她一抬手,竟是直接将手中的剑,笔直地朝着他投掷而去。 那剑身划破了长空,留下了一道残影,剑尖锋利,直逼着萧缙而去。 “表哥!”那把剑飞出去的瞬间,殿上所有的人皆惊慌失措,就连刚才还镇定自若的镇国公,都倏然起身。 殿上乱成一团,慌乱中有人惊叫出声,但都没引起殿内的人的注意。 所有人抬眸,只看见那把剑,笔直地从萧缙的脖颈旁飞快,削落了他的一缕头发,砰地一声巨响扎进了他身后的墙上。 咔擦。 剑尖入墙的瞬间,剑身寸寸断裂开来,碎成了一地。 温月声在那一地的长剑残渣中淡然转身。 只杀了他,未免太过容易。 在她身后,无数人悬着的心落了地。 比武台旁边的宫人终于是缓过了神来,迟疑后许久,方才道:“思宁郡主,胜——” 殿上的人这才如遭雷击般回过了神来,殿上却始终安静。 原因无他,温月声今日所表现出的能耐,远超过他人想象。 京中比萧缙武艺还要高的人,可并无几人。 也或者是萧缙自己留有了余地,但哪怕是留有余地,他应当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才是。 身为皇四子,还是中宫唯一的嫡子,这般落败于温月声之手,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,而是近乎于让温月声,把中宫一脉所有人的脸面,踩在了地上了。 更叫人难以理解的是,皇帝见得这般场面,竟还轻拍手,淡声道:“好!” 皇帝的下首,端坐着的景康王,神色变了又变,眼眸闪烁非常。 刚才那般场面实在是过于刺激,只皇帝都没有追究,那温月声所为,便是合理的。 无人敢有质疑。 温月声就这么一步步地,往殿上走来。 她到时,晏陵已经候在了她的身旁。 他神色始终冷漠,却在她靠近时,眼眸微动。 他将手中干净的绫帕递了过去。 温月声接过,他便轻声道:“昊周传来消息。” “和亲事宜暂停,皇帝急召太子回宫。” 温月声抬眸,与他对视。 这场谋划了许久的和亲大事,在将要达成之前,突然被迫暂停。 此刻的殿上,皇帝也已经收到了晏陵传来的消息。 殿内的气氛骤变,处在了震惊中的众人,皆是反应了过来。 有臣子道:“……再过三五日,便是远定好的和亲时间了。” 福瑞公主的出嫁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。 昊周却在这个时候叫停? “皇上,昊周此举,未免也太过看轻我大徽了些!臣以为,当禁止昊周太子离京,将和亲事项落实了才是。” “只如今尚且在商议中,若贸然行动,昊周那边也未必不会有所动作。” 陆青淮脸色阴沉,他将同时传递过来的边疆战报,交予了殿上的皇帝,随后沉声道:“……边疆消息,昊周五十万大军压境。” 殿内骤然一静。 有臣子倏地起身,不可思议地道:“五十万!?” 这些年边疆虽偶有摩擦,可最多的时候,不过是前些年,双方各派出了十来万兵力。 那一战时,还因为大徽准备不当,伤亡惨重。 那年之后,大徽便一直在休养生息。 然许多事情不可一蹴而就,即便是这几年不断地休养生息,亦是难以追上昊周。 眼下骤然出兵五十万…… 在场所有人皆是心下一沉。 昊周的意思很明显,如若太子此番回不去,昊周大军便一定会踏过了边疆防线,直接进攻大徽。 “陆将军。”有人慌乱之际,低声问道:“边疆如今有多少兵力?” 陆青淮闭了闭眼:“二十万。” 这个数字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,还是心头发凉。 大徽本就不如昊周兵强马壮,如今还在人数悬殊如此巨大的情况之下。 ……那昊周一旦来犯,边疆防线势必镇守不住。 便是如今开始着手调兵,却都无法保证其一定能够守住防线。 那镇国大将军当下神色巨变,高声道:“皇上,这一仗绝不能打。” 若真的打了,边疆二十万兵马,便基本等同于以卵击石。 那些将士之性命,只会在没有意义的纷争之中覆灭。 皇帝面色发沉,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,却也不是顷刻间就能够做出决定的。 皇帝只召集了所有的议事大臣,并陆青淮、镇国大将军等武将,入御书房内议事。 而那带来了这个消息的晏陵,则是与温月声并立,冷声道:“昊周太子,想见郡主一面。” 昊周事急,大徽今夜就需得要做出决定,郁舜要在日落之前离京。 而离京前的最后一件事,竟也不是向大徽皇帝说明缘由,而是要见温月声。 此事若传了出去,尚且不知道他人会作何感想。 京城有一处酒楼,取名为烟柳人家。 说是酒楼,却造得亭台楼阁,烟雾缥缈,似话本里的江南。 入得酒楼,中间有一深红色凉亭。 凉亭周围栽种了许多的荷叶,而今已经是秋日,荷花凋零,枝叶轻垂,在湖中泛起了层层涟漪。 郁舜着一身玄色衣袍,头戴金冠,面冠如玉,仪表堂堂。 他于临水侧的一畔端坐着,手持一盏清茶。 见得底下的人领着温月声进来,他放下了手中茶盏,起身看她。 已接近于日暮时分,暖阳落在了她的身上,恍若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。 她在这盛大的金光里,面色冷淡,一如他第一次初见时的模样。 郁舜微敛眸,难得的,他眼底情绪复杂,似有千万种情绪在挣脱涌动。 待得温月声落座后,他并未第一时间开口。 凉亭远处的厢房边上,泰兰站在了那边,神色焦虑。 他们应该走了,但不知为何,太子还是决意要来见这位郡主。 他只能抬眼看着天边,见得日暮一点一滴沉寂了下来。 良久,郁舜方才抬眸,看向了温月声道:“此前多次会面,都太过匆忙混乱。” “错过的话今日已来不及问出口,今夜便要离京,舜只有一个问题,想要得到郡主的回答。” 温月声抬眸看他。 就见他神色认真,眼眸深邃地道:“之前求娶之事,并非作假,舜愿以昊周皇后之位,此后余生,仅与郡主并肩。” “不知郡主意下如何。” 这次他直接越过了所有的一切,包括大徽的皇帝,所有的规章。 他只想要听她的回答。 甚至不待温月声开口,他复又补充了句:“若郡主今日应下,舜便是付出再多惨痛的代价,也会将郡主带离大徽。” 不计成本,不计代价,只要她。 第66章 从何处清算 天边日头逐渐偏斜,落日黄昏遍洒,温月声坐在了耀目的夕阳中,抬眸看他。 便是在这般大的金阳里,她的眼眸也是深沉的黑。 像极了无尽的黑夜。 郁舜与她对视,耳畔是清浅的风,鼻间是冷淡的檀香。 幽香浮动中,他声色温柔:“昊周有青天接连无穷碧的草原,亦有浩瀚无边的大漠,同大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。” “昊周之人,于礼节之上并不苛求。”他缓声道:“虽说昊周多年以来,从未出现过外族皇后,但你若愿意,舜便可排除万难。” “在大徽时,郡主曾有的,舜也同样许诺,而在大徽没有的,舜也可倾尽所有。” 在昊周老皇帝的几个儿子之中,郁舜算得上是成婚最晚的,至今岁已经二十有六,依然未能成婚。 但昊周不似大徽,且郁舜更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。 是以这个瞩目的太子妃之位,多方角逐,却始终未能给出去。 眼前的人,他原以为他最多的,是欣赏她的才能。 却不知为何,在这番话说出口之后,他才察觉到了,他心情亦是迫切的,而在等待着她的回答时,心绪亦是紧绷的。 似这般情绪,已是多年未有。 自成年之后他得登太子之位,手握实权后,更是几乎都没有体验过。 郁舜眼里,儿女情长并非重要之事,比起这些,他有着更远大的抱负和想法,他欲征服的,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女子。 然到底还是出现了意外。 就连远处的泰兰,都怔忪了片刻。 其实早在昨日,昊周便已经传回了消息,按照他们当时的想法,最好是昨晚便连夜离开。 否则时间越晚,郁舜的处境就会越发艰难。 哪怕他身边的猛将都在,努烈也已经休养到了最佳的状态。 但身处的地方,到底还是属于大徽。 可不知为何,郁舜没有着急离开,而是一直到了今日,大徽都已经收到了消息,他仍旧驻留在了这边。 泰兰自小就跟随在了太子身边,更明白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。 他心里装着江山社稷,当是装不下这般小小的感情才是。 可今日他所为,确实是与他二十六年来处事准则相悖。 但也恰恰说明,眼前的这个女子,确实是值得的。 泰兰忍不住抬眼,又看了眼那个神色冷淡的思宁郡主。 他立于厢房前,丝毫没有注意到,他身后空无一人的厢房内,此刻正端坐着一个人。 涤竹候在了晏陵身后,此刻是大气都不敢出。 晏陵静坐在了厢房之中,没有看书,没有下棋,什么事都没做,他只是就这么坐着。 这厢房隔得不远,正好能够听到那位昊周太子恳切的言语。 涤竹暗暗有些着急。 若说此前他还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何等心意的话,大皇子之事后,他就已经反应过来了。 晏陵何时这般心甘情愿地为人所用过。 但他家主子,自小冷心冷情惯了,便是有多少的喜欢,也难以宣泄出口。 这并非是晏陵的错。 可与昊周太子的种种表现比较起来,晏陵便显得太过克制了些。 而这样的表现,很明显不具备太大的竞争力。 别说其他的了,就眼下涤竹听着昊周太子所说的这个话。 温月声动心了没有,他并不知晓,他自己听得都快要动心了。 温月声如今在大徽掌着兵权,她还是外族人,这昊周太子也愿意给她以同样的待遇,这事就已经很是离谱了。 更别说对方身份占优,去了就是太子妃,未来的昊周皇后。 涤竹越想越紧张,慌忙竖起耳朵,去听温月声的回答。 温月声并没有立即开口。 这处幽静,她也能够感觉得到对面的人真切的诚意。 “慌乱之下,时间紧促。”郁舜轻声道:“舜只能在这般场合之下,表述心意。” 但若是她愿意,他可以给她一个极为盛大的婚礼。 秋日风冷,温月声坐在了这个盛满了夕阳的庭院之中,轻抿了一口茶。 她腕间套着一串青碧的佛珠,橘色的夕阳之下,佛珠熠熠生辉。 清茶入口微甘,温月声的声音却是冷淡的:“若为招贤纳士,当为能臣,若为心悦爱慕,便是妻眷。” 她抬眸,那双黝黑的眼眸直视着他:“但听太子的意思,是要我以妻眷之位,行能臣之事。” “辅佐太子成就大业。” 郁舜没有否认。 但有一点出乎意料,甚至还在他自己的预料之外。 那就是他对温月声,并非是全然没有动心的。 “这等事情,我不愿。”只他的话未能说出口,温月声便已经直接了当地开了口。 周围安静下来。 满院之内,只能听到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。 空旷而又寂寥。 厢房前的泰兰皱眉,他搞不懂温月声为什么要拒绝,太子许诺给她的位置,比如今的郡主之位要好上许多。 而且昊周民风虽然开放,其实也并没有女子参政之事,但太子都愿意给她这个权利。 可她仍旧拒绝了。 他想不明白。 与他相反,那厢房内的涤竹直接长松了一口气。 他回头去看,却见晏陵已睁开了眸。 刚才他们说话时,他神色疏冷与寻常无二,而今,似乎也没什么不同。 但涤竹分明瞧见,他的眼眸明亮,较之以往都要胜。 涤竹觉得,晏陵和郁舜比起来,不占据优势。 然他恰恰不知,似温月声这般的人,她本身就是最强的光芒,晏陵是有动心,但他从未想要去遮掩她的锋芒。 他以为,她的世界,无需要靠嫁给谁来做到锦上添花,因她本身,就可以化龙。 他越是靠近,越是难以自控,就越是知晓,他的机会其实并不多。 不只是他,他们所有皆是一样。 郁舜如是,萧缙更是。 若想以强势的方式,将她当成是所有物一般,笼络在身旁,或者是高高在上,以施舍拉拢之姿态,吸纳她。 皆不可行。 晏陵眼中的温月声,冷硬非常。 非冰非石非草木,却远比这些还要无情。 是以,他的策略,与他们都不一样。 即便他如何想要,夜夜难寐,也欲徐徐图之。 他欲用温水化之,且所图与他们都不同,他只要她待他有些微的不同便可。 因温月声此人,在她身边的,被她划归为同伴之流的人,所得到的,其实便是她全部的温柔。 至于更多的,他们来日方长。 外面静了许久。 她斩钉截铁的不愿,叫郁舜许久难以回神。 这事确实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,因他在听到了这句毫无情绪的不愿后,心绪竟是受到了强烈的影响。 郁舜敛眸,手垂于身侧,比起远在了千里之外的昊周急诏,还有他身上的重担,野心和掠夺一切的想法,眼下他竟是更想要知道她为何不愿。 但是很明显,时间已经来不及了。 暮色四合中,泰兰已是忍耐不住,匆匆到了他的身侧,低声道:“太子,必须得走了。” 郁舜眼眸微垂,盖住了眼底所有一切复杂的情绪,静默片刻之后,到底是起了身。 他神色里一切如常,对待温月声亦是轻拱手,给了最为周全的礼数,克制地道:“郁舜告辞。” 有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,那便是…… 下次再见,希望他们不是在战场之上。 但他心中也清楚,今日温月声这边直截了当的拒绝之后,此事也只能够成为一个美好的期盼了。 他转身,走出的每一步,看着寻常,实则艰难。 但到底,是赶在了日落之前,带着身边的人,策马疾行,离开了大徽京城。 天边最后一点金色消弥,为首的郁舜却忽然一下子勒住了缰绳。 泰兰努烈同时停了下来,就见他回首去看,那座在黑夜里,庞大安静的大徽京城,良久轻笑道:“你们说,孤此番折返而去,可能将她直接掳走?” 他眼中迸射着强盛的光。 旁边的泰兰努烈面面相觑,很难去回答他这个话。 但很明显,郁舜说出这句话,也不是为了叫他们回答的,他在这沉静的黑夜里,骤然大笑出声:“诸位昊周儿郎,随孤前行,势必在三日之内,赶回昊周!” “是!”身边的将士一呼百应,同时与他策马扬鞭。 一行人浩浩荡荡,冲出了黑夜之中。 郁舜离开之后,温月声在这边静坐了片刻。 那厢房的门被人从里边推开,晏陵着一身青色衣袍,身姿挺拔,容貌倾绝,缓步行至温月声的身边。 温月声淡声道:“晏大人候在了此处,是怕我同他离开?” 晏陵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微顿,轻声道:“郡主若想离开,晏陵也可助郡主一臂之力。” 旁边的涤竹:? 他们家大人疯了! 现在不只是朝上相帮,还能帮人叛国了是吧! “若郡主用得上晏陵,晏陵亦是可随同郡主离开。” 涤竹:…… 若非亲耳所听,他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。 温月声轻笑,她瞥向了他:“若我真要嫁给他呢?” 周围一静。 这位冷淡疏离,自来不近人情的晏大人道:“晏陵也可侍奉左右,为郡主所用。”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,哪怕温月声当真做出这样的选择,也并非出于心悦。 而他所图的,一非名分,二非其他。 从她夜夜入他的梦开始,他便将那素日里用来盘算国家大事,殚精竭虑,筹谋筹划的心肠,用于谋心,用于让他更具备价值之上。 好的是,至目前为止,在她身侧的人中。 暂无人可以取代他的可用价值。 那边。 御书房内,重臣争论不休,但到得最后,还是让昊周太子离了京。 原因无他,而是眼下的大徽,什么都没有准备好,他们输不起这一仗。 若真的扣下了昊周太子,使得昊周大军压境,所造成的损失,这里的任何人都承担不起。 甚至,很大可能传递给了昊周一个进攻的信号。 那便是将整个大徽都处在了战乱之中。 双方都清楚,早晚有一日,这一仗不可避免。 但如今,还不是时候。 昊周来势汹汹,大徽的兵力,却远在其之下,二十万的边防,其实说起来多,但也很容易在其强势的攻势之下,碎裂成纸。 届时,边疆防线一破,便是国将不国。 是以,这个昊周太子,只能放。 但也是因为如此,令得整个京城,都处于一种强压和极致的紧绷之下。 尤其是紧接着就要到来的三军汇演,几乎被倾注了最大的关注力。 禁军之中,每个人都将浑身的皮绷得紧紧的。 每日的训练场上,都可以听到将士们高昂的叫喊声。 强压之下,此番的三军汇演,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。 皇帝也将三军汇演最后的奖赏,给到了历年最高。 这等情况之下,京中的将士们近乎是每天都在操练。 只除了一个地方…… 那便是原本在武安侯手底下的城南、城西及城东三个守卫军。 这中间,城西城东的统率,原本是忠勤伯。 但之前比武大徽,忠勤伯被思宁郡主打成了重伤,当日都是被抬下去的。 后来御医虽然救治得当,但是…… “你说什么?”武安侯听得底下人的回报,神色巨变:“忠勤伯的手废了!?” 当日比武之时,他也看到忠勤伯的右手被温月声抽了一鞭,但是那一鞭比起最后的一鞭,似乎威势要小上一些。 加上比武台旁边就有御医在候着,是以当时他们都没有觉得,此番会造成一个什么样的结果。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,忠勤伯的右手,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废掉了! 来禀报的将士神色亦是格外的难看。 武安侯手底下虽有不少的将士,但论武艺之上,最强的其实就是忠勤伯。 如今他手被废,就几乎等同于废人。 这不光对忠勤伯自己是个噩耗,对于整个武安侯一脉都是如此。 “是。” 武安侯听得底下的将士应声,面色狰狞了瞬,随后沉声道:“那城北那个校尉呢?” 将士道:“当时那个李校尉被送往御医跟前时,御医曾经诊治过,也说其右手恢复艰难,日后只怕很难能握得住剑了。” 武安侯听到了此处,面色才微微缓和了些。 但依旧是面色难看:“让忠勤伯好好养伤,另外传令下去,三大守卫军中,若谁敢向思宁郡主那边靠拢,老子必将他剁碎了喂军旗!” 那将士面露难色:“可这位郡主手段太过狠辣……” “狠辣又能如何?”武安侯讥笑:“她要用兵!若连普通士兵都不听她的话,她能怎么用?” “叫他们听好,三日之后,她要去三大校场点兵,届时,我要看到她铩羽而归,三军联合抵抗!” 那将士神色复杂,却还是应道:“是。” 这三大校场之中,所有的将领几乎都是武安侯的人,他把控这三个守卫军这么久了,其掌控力也远超旁人的想象。 哪怕现在忠勤伯不在,但一句话吩咐下去后,那些将士依旧是无有不应。 也是因此,到了点兵这天。 清晨,温月声便抵达了城东校场。 四个校场里,城东是最大的一个校场,其校场之内有上万将士,兵力也是四个之中最强盛的。 三军汇演在即,除了守卫军外的每个禁军,都有数万人参加汇演,守卫军总共加起来,也就两万多人。 温月声如今执掌殿前金腰带,势必得要抓紧时间,让四个守卫军一起训练,方才好应对即将到来的三军演练。 她这新官上任,若是这次守卫军还是在汇演之中,拿到了最末的名次的话,不仅是她脸上无光,皇帝那边也不知道会做出如何感想。 即便是她手中的城北校场已经强盛了不少,但时日尚且很短,而且禁军实力远在所有守卫军之上,又有数量之上的碾压,想要赢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 也正是因此,这校场内的将士才如此地肆无忌惮。 温月声人已至校场,在校场高台之上静坐了半刻钟,才有一个校尉姗姗来迟。 而这偌大的,可以容纳数万人的城东大校场内,除了他之外,竟是只有几个小兵。 秋风一吹,看着格外的萧瑟。 和温月声一并过来的章玉麟,已经沉下了面孔。 在军营内待了这么久,自己也曾经立下了功劳,章玉麟已经可以一眼看出来,这些个将士打得什么主意了。 他们要给温月声一个下马威。 并且,温月声虽然有殿前金腰带,可以责罚任何一个人,却做不到责罚上万人。 自来都是法不责众,而在军营里,就更是如此了。 若驱动一个两个将士,那是将士的问题,但若是所有人都驱动不了,那就是顶上主将的问题了。 主将没有威慑力,总不可能气急败坏去惩治上万人。 何况惩治上万人,这需要多少人力才能够做到。 靠着章玉麟和几个城北的将士,是必然难以做到的。 也是因此,那刚刚赶来的张校尉,亦是满脸的有恃无恐。 “末将见过郡主。” 章玉麟面色难看,冷声道:“你这里的兵呢?” 那张校尉愣了下,似是才反应过来,忙道:“郡主有所不知,这城东守卫军,跟城北的不同,城东训练较重,似是平常这个时辰,所有的将士都负重训练去了。” “再过些时日,便是三军汇演了,兹事体大,末将轻易不敢修改他们原本的训练计划。”张校尉微顿片刻:“这样,郡主可在这边稍候片刻,等到了将士们训练结束之后,再行点兵。” “您匆忙过来,也没提前差遣个将士,叫我等做好准备,这才出现了这般纰漏。”他满脸堆笑,态度也算得上是不错。 就唯独这说出口的话不对。 听这个意思,眼下温月声面对这空无一人的场面,皆是因为她没有提前派人打招呼。 可主将率领全军,什么时候需得要先得到底下将士的同意了? 章玉麟听得是面色铁青,冷眼看着她。 “城东事忙,末将也是刚刚才收到了消息,若有怠慢之处,还请郡主见谅。”他说罢,一招手,叫来了两个士兵。 前些日子刚落了点雨,今日又是烈阳当空。 城东校场的高台之上,所有的遮挡物都被撤了下去,看着格外的空旷。 张校尉一开口,就道:“愣着做什么呢,速速去搬两把椅子过来。” 这盛阳之下,他打算将温月声跟章玉麟晾在了这边。 至于大军什么时候回来,温月声什么时候可以点上兵,他就不得而知了。 他只是个小小的校尉而已,而训练将士,才是他们应当做的事情。 这件事情,便是温月声心中气不顺,将其禀报到了皇帝的跟前去,他也是能够做到有理有据的。 那张校尉想得明白,并且也觉得温月声无论出于什么理由,都不可能将这件事情禀报给圣上。 毕竟皇帝将兵权交给了她,不是让她轻易就来殿前告状的。 如果她什么事情都需要皇帝帮忙出面处理的话,那这兵权交给她的意义又在哪里? 张校尉说完,还抬头看了温月声一眼。 温月声今日着一身素色的衣裙,衣裙单薄,在这烈阳之上发着光。 她一身雪肤乌发,那细嫩的肌肤仿若轻易能够掐出水来。 这般模样,也不知道能够在烈阳底下等多久了。 他只看了一眼,轻声道:“末将还需去指导将士训练,先行告退。” 说罢转身欲走,不打算给温月声盘问的机会。 然这一步还没有能够迈出去,就听温月声声色冷淡,毫无情绪地道:“不必离开了。” 那张校尉闻声,不由得回头去看她。 却见她手持白玉佛珠,神色冷淡地道:“来人,将这里所有的将领,全部拿下。” 此言一出,张校尉的脸色骤变。 他当下忙道:“郡主这是何意?将士训练之事,乃是皇上吩咐下来的,并非是末将有意针对,郡主便因为这样的事,要将末将扣下的话,请恕末将不能应从。” 却见温月声神色冷淡,并没有与他辩驳的意思。 她缓步,真就坐在了他差人搬来的椅子上。 烈阳之下,她一身冰肌玉骨,浑身连一点汗水都没有,瞧着格外的耀目。 一声令下,当下便有无数的将士涌出,自四面八方奔涌而去,直接将还留在这边的将领,尽数按压在了滚烫的地面上。 张校尉脸皮被烫得生疼,他忍耐不住,痛呼出声。 这股剧痛还没有彻底褪去,抬头一看,就见得以李庆元为首的一众城北将士,骑着高头大马,飞奔疾驰而来。 他们身后是滚滚烟尘,还有…… 那些全部得了武安侯命令,特地将底下的将士全部拉到了外边去训练,而留了一个空空如也的校场给温月声的所有将领。 除去城东校场的,竟还有城西、城南的将领。 他们所有人皆是被捆绑了双手,被拖拽着前行。漫漫黄沙中,无数人跌撞前行,满地狼藉。 他处于巨大的惊愕中,未能回过神来,就听边上的温月声道:“克扣军饷,凌。辱将士,抢夺将士家中妻眷……” 她看着他的眼神,冰冷生硬,像在看一具没有了声息的尸体。 “你说,我该从哪一件事清算起?” 第67章 乱我军心者(二合一) 张校尉一时神色巨变。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.t_x_t_8_0._c_o_m 他未能反应过来,那拖拽着一众将领过来的李庆元,已经迅速翻身下马。 他高声道:“回禀郡主,三大守卫军内所有的将领,均已羁押在此。” 不光如此,在他的身后,还有三大守卫军所有的将士。 今日三大守卫军打算给温月声一个下马威,便将所有将士带到了城郊进行拉练。 李庆元率领将士赶到之时,他们原本还做好了准备,料想李庆元应当也是奉了温月声之命,来传令点兵的。 但他们拉练之事并不假,虽有意与温月声作对,可训练是真。 是以许多人都觉得有恃无恐,哪怕是温月声当真发了怒,欲惩治底下的人,却也不能够针对训练说些什么。 毕竟三军汇演就在眼前,温月声不过才刚刚接手了三大守卫军,她并不清楚每个军队的训练方式是什么样的。 总不能为了点兵,而牺牲将士训练的时间。 似是这种无心之失,且还是三大守卫军一起,便是温月声手段狠辣,她却也不能怪罪将士挑上今日来训练吧? 是以,李庆元出现时,许多人还不以为意。 只有几个从前在忠勤伯手底下的将领,注意到了李庆元的右手之上,缠着厚厚的纱布,但看起来,他似乎伤得并没有忠勤伯严重。 忠勤伯右手被废,近些时日已近乎于癫狂,每个去到了他府中的人,都少不得要吃一些苦头。 比较起来,李庆元似乎并没有为这手伤所困。 实则不然,李庆元当日的右手其实也已经接近于废掉,只在离开了皇宫之后,郡主身边的周小姐,亲自替他诊治了。 他的手,是周曼娘治好的。 可笑的是,那忠勤伯府上之人,在听到了周曼娘医术了得的传言之后,竟是还想重金聘请周曼娘为其治伤。 就好似全然不知,李庆元这手伤,究竟是因何,因谁所导致一般。 那边,这些个将领统率着一万多将士,没把李庆元的突然出现放在了眼里,却没有想到,李庆元出现之后,什么话都没有说,直接一声令下,便叫他带来的将士,将这边所有的将领拿下。 那些将领反应不及,欲去号令全军。 不想李庆元率领过来的,可不单只是几十个将士那么简单,而是……三千城北守卫军。 从头到尾,温月声就没有要来请他们的意思,三千城北守卫军,全是城北校场的精锐。 李庆元当场下令,有违军令者,就地斩杀。 那躁动着的三大守卫军,人数大约是城北校场的数倍,但他们今日拉练,所有人都未携带武器。 二则,底下的将士,都是听随着上面的将领吩咐而行动。 他们哪怕有意,却也没有真正想要反抗温月声。 强军镇压之下,所有的将领均是被羁押,而大军亦是被带回了这最大的城东校场之中。 张校尉被扣押着,听得身后乌泱泱的脚步声,当下便明白是一众大军被带回了城东校场,他当下心中发沉。 好在人多了起来,对他们而言,亦是一件好事。 他和身侧同样被扣押着的将领对视了一眼,忽而高声道:“郡主!您眼下所为,是苛责,是刁难!城东校场自来得皇上赞誉,且多年以来,一直都是四支守卫军之中最强的。” “郡主所言的那些事情,末将从未听说过,反倒是郡主今日一来,就扣下了这么多的将士!他们都是大徽的将士,曾经立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,郡主如何能够这般对待他们!?” 被扣在了他身侧跪着的将士,此刻亦是大喊道:“无凭无据,郡主便将这般大的帽子扣在了我等的头顶上!” “说是清理军中败类,实则不过是在排除异己,请恕我等不能苟同!” 这些人一开口,底下被扣住了的将士,亦是连声附和。 更有甚者高声道:“皇上赐郡主殿前金腰带,却也并非是让郡主斩杀良将,眼下郡主掌控四大守卫军军权,却在入城东校场的第一日,就对如此多的将领下手。” “此举是想寒了三大守卫军的心!且置大军于不顾啊!” 至这般局面之下,他们已清楚,温月声今日不打算善了了。 但她能杀一人,能杀两人,却是不能将三个守卫军里,共计二十来个将领全部斩杀。 这二十来个将领,并非全部都是武安侯之人,但绝大部分,都是武安侯一手提点上来的,算不上全然无关。 中间有七八个人都是武安侯的亲信,而且不少人也是有着军功在身,比起温月声,他们入军营的时间更长,更久。 温月声自己难以让三大校场的人信服,便滥杀将领。 此事若是传了出去,她那殿前金腰带,只怕也是保不住了。 只是虽是如此,那张校尉额上还是浸出了一层冷汗,他设想过温月声会动他们中几个人,却没想到,近乎所有人都会被扣押下来。 当那大军拖拽着所有的将领出现时,他说不心慌也是假的。 他们开口就将温月声所为,定为排除异己。 加上这边所有被扣押的将领,都是另外三大守卫军中的,城北校场内一个都没有。 所以这个话一出,到底还是有些个作用。 且这些个将领统率三大守卫军这么久的时间,也并非是一点震慑力都没有。 否则的话,今日也不会出现了这般场面。 底下的将士面面相觑,皆有些松动。 张校尉见状,心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 温月声行事再如何的狠辣,也不可能不在乎这么多将士的看法。 可不等他这一口气彻底松缓下去,他就看见了温月声依旧还是那个神色,坐在了烈阳之下,冷声开口道: “将张籍、王有为、廖邱三人,拖于全军面前。” 她目光里没有任何的情绪,那一双眼眸,在这盛阳之下,却冷淡得如同冰石一般。 “乱棍打死。” 这四个字一出,满场死寂。 张校尉,也就是张籍,当即愣在了原地。 他万没有想到,他们所有的将领报成了一团,且是已经指出了温月声今日所为,是为着立威和排除异己之后。 她竟是一句解释都没有,直接要将他们乱棍打死。 这等行为…… 方才还有些意动的大军,倏地陷入了死寂当中。 不光如此,温月声要打死他们,还并没有捂嘴他们的嘴。 任由着他们几人不断地辩驳。 说自己从未做过任何的事情,温月声滥杀无辜,又哭喊着说自己是冤枉的。 然这些个话,在那主行罚的将士们,几大军棍砸下去了之后,全部都变成了虚无。 那张籍是个骨头硬的,在被打算了浑身肋骨,连爬都爬不起来,剩下了几口气苟延残喘时,依旧还在低声开口道: “末将冤枉。” 他的力气已经支撑不住他说出更多的话,只能够重复着这四个字。 此刻已然是满场寂静,硕大的校场,站立着近两万人,却无人敢出声。 温月声面色平静,手中还捻着一串红玉佛珠。 那一串佛珠的颜色映照在了所有人的瞳孔中,透出一种血样的红。 温月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:“你是说,你靠克扣军饷而换回的荣华富贵冤枉,还是因打算举发你贪墨军饷,而被你活生生打死的将士冤枉?” “是你香车美人冤枉,还是那因家中家眷生得如花似玉,就被你酒醉之后玷污,逼得其一家四口自缢身亡的将士冤枉?” 整个校场内,一片哗然。 她所说的人,没有指名道姓,可同属于城东校场,将士们即便是不知晓内情,却也听过这些事。 但是他们从不知道,这些恶事,皆是他们信赖的顶头上司,是这位张嘴就是军功,闭口就是军规的张校尉所为。 可还远不止于如此。 “来,你告诉一下所有人,你用底下将士上供的银两做了些什么?”温月声抬手,指了下另一人。 那人已经被打得几乎断气,此刻是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难以说出口。 “说!”章玉麟已经是面色铁青,闻言不需要温月声吩咐,直接一把攥住了那个将领的头发。 剧痛之下,那将领忍受不住,声音尖利地道:“末将、末将只是买了些孩童……” 满场死寂。 有些家中已有孩童的将士,几乎是瞬间反应了过来,当下又惊又怒。 “这等狂徒,此前他还问过我家幺女之事!” “我家中无儿女,但王校尉不止一次曾暗示过我,说我这些年在军中无任何的精进,皆是银子没有使到位。” “畜生!” 有这三人的前车之鉴,那些被羁押的将领,一个个的皆是变了神色。 “打死。”温月声在喧闹声中,抬步上了高台,冷声吩咐道。 当下,那三个人,便在这黑压压的大军面前,没了声息。 三大守卫军里,城东校场最大,是以底下藏污纳垢亦是最多,除去了这三人之外,另还有两人与其同谋。 另外两个守卫军中,城南稍好一些,城西内克扣军饷的主谋,竟然还是个将军。 五品军衔,其下另还有两个校尉。 被拖出来时,皆是神色恐惧。 温月声所掌握之事,远比他们所想象之深,而且伴随着每一件事情被纰漏,以及克扣军饷的总账一出。 他们所犯之事,是证据确凿。 等着他们的,只能够是死。 两个校尉哭喊着求饶,那个将军则是在慌乱之际,高声说道:“这些事情,全都是上面的旨令,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,还请郡主高抬贵手……” 上面的旨令。 所有人心中一凛。 所涉及事务最多的城西、城东两个校场,在此之前,均是在那忠勤伯的手底下。 不光如此。 那个率先出面,告知温月声今日负重训练的张校尉,便是忠勤伯的人。 而这个在死亡的威胁之下,直接说出了这么一番话的人,则是忠勤伯一手扶持起来的武将。 整个城西、城东,能够得以重用的人,都是忠勤伯手底下的爪牙,而不屈从于他,或者是不与他同流合污之人,则是都受到了冷遇。 好一点的,便是丢掉了校尉或者是将领之职,沦为了普通的将士,更多的,则是被他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和方式,弄出了城东校场。 留在了这校场的,要么是对他所行所为视若无睹的,要么就是在其中处理杂务,明知他所行之恶事,还是依旧为他做事的人。 那将军在说出了这番话后,自己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。 但他多少还是报了点希望,毕竟说到底,温月声今日是来点兵的。 她如此打杀这些将领,再过不久可就是三军汇演了,这偌大的守卫军,若果真无人率领,那还如何参与三军汇演? 她又当如何跟皇帝交代? 因此他存了些希望,想着他说出这等话,也算是帮了温月声的忙,她无论如何,也不该再取他的性命才是。 却万万没有想到,温月声在听到了这番话之后,只冷声道:“动手。”毫不犹豫,且不带任何的情绪。 那乱棍打在了人身上,棍棍到肉的声音,直听得人是心惊肉跳。 整个城东大校场内,一片死寂,能够听到的,除了棍棒落在身上的声音,便只有那些将领的哭嚎之声。 底下一片沉寂。 谁都没有想到,温月声会在初涉三大守卫军的当日,就着手处死了这么多的将领。 并且这些人,从将军到了校尉,乃至于底下的普通将领,皆所不能幸免。 她将从前笼罩在了三大守卫军上方的那一张网,直接干脆利落地拔除殆尽。 就连对其所为,听之任之,或者是助力对方恶行的其他将领,亦是被剥夺了身上所有的军功,军法处置。 且还不止如此。 “把人带上来。”她于高台之上站立,盛大的金阳在她的身后绽放。 这声一出,校场内的所有将士皆是回头去看。 然这一眼,却惊到了无数人。 因为这个刚刚被章玉麟像一条死狗一般拖上来的人,不是别人,正是刚才许多人想到了的那位忠勤伯。 同在京城当中出事,忠勤伯还有爵位在身,是以哪怕今日温月声动了手,他们也不认为会动到忠勤伯头顶上。 却没成想,他会直接被以这等方式拖了上来。 和之前温月声所斩杀的孙明远之流不一样,忠勤伯是勋贵,勋贵之中,盘根错节。 哪怕在大皇子最为猖獗之时,都没有动过勋贵。 因为他清楚,以大徽朝堂目前的情况,若是动了勋贵,极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。 而今日,温月声不仅是动了,且还是当着四大守卫军的面动的。 忠勤伯被拖到了全军面前。 他被温月声废掉了右手之后,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可以随便为非作歹的忠勤伯了。 甚至在城北校场将士冲入了他府中时,他都没有反应过来,就被人一路羁押到了城东校场。 至刚才那个将军开口之前,他都被堵住了嘴,一句话皆说不出口。 如今他在场中,温月声站在了高台之上,距离甚远。 忠勤伯眼中满是阴戾之色,他紧盯着温月声,讥笑道:“郡主为争权,当真是不择手段。” 他将温月声今日所为,全部都归结于争权。 他对于今日这校场之上所发生的一切事由,皆心知肚明,且不光清楚,还欲将所有的罪过,都推到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甚至到了此时此刻,他都不觉得温月声会杀了他。 他曾有军功在身,并且还是皇帝亲封的忠勤伯。 况且在他看来,他拼搏得来的这一切,只拿一点银钱,拿那些将士的命来撒撒气,这算得了什么? 他冷沉着声音道:“今日仅是一个小小的负重训练而已,就因为错过了郡主的点兵仪式,便让人打杀了如此多的将领。” “一个残暴的主将,又能够比起我好上了多少?” “在场的诸位,又如何能够知晓,今日死的是这些个将领,来日郡主若是心绪不佳,死的会不会是诸位?” 他顶着那无数的视线,毫不在意地冷笑:“将领也好,将士也罢,全都是她用于争权的工具,这女人蛇蝎心肠,手段狠辣,且无法无天。” “放屁!”章玉麟怒声道:“忠勤伯,你草菅人命,凶狠暴戾。” “光是城西城东校场之内,就有多少无辜之人,被你打到残废,亦或者是此生都不能练武?” “你竟是有脸说他人残暴?” 从那日他在比武大会上伤了李庆元,温月声就派人查了他,可得到的结果,却是满满一册血账。 忠勤伯性情暴戾,从他府中的下人,到妻眷,再到了他身边的将士,手底下的兵,这中间没有一个人,是没挨过他的打的。 这里面,又以一些新兵营的士兵最为凄惨,这里边不少的士兵,都是刚刚才入军营,家世背景都算不得多好。 骤然被他选中练武时,还觉得格外的高兴。 可真正到了他的手中,才知道什么方才是地狱。 他手里那根满是黑色倒刺的长鞭,其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士兵的血。 且他下手极狠,在他手底下的人,勉强挺过来的,也基本上断绝了当兵出头的希望,挺不过来的,非死即残。 他自己是这样的人,却已同样的心思去揣测温月声。 将温月声今日处置他党羽之事,划归为暴行。 是无意义的屠杀,还有排除异己所为。 高台上的温月声,便在此时开了口。 她冷眼看着那忠勤伯,直接道:“原本处死你的原因,会有很多,或是残暴,或者贪婪,亦或者是你手中沾染的人命。” “但选在今日要你死,却只有一个原因。” 她抬眸,没看那忠勤伯,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底下乌泱泱的四大守卫军身上,目光冰凉。 “大徽多年兵力疲软,于边疆战事之上,节节败退。今岁昊周五十万大军就在眼前,而这些人……” 温月声指了下今日处死的所有人,还有那忠勤伯。 “敌人的铁骑之前,还在贪婪拢权,为他们之前在此位置之上,榨取的所有利益,而贪婪啃噬。” “大敌当前,今日诸位所有为争权夺利时所做的事,来日,都会变成了昊周砍向诸位父母血亲、妻眷儿女、亲朋好友身上的刀。” 满场死寂。 那些原本立于场中,甚至觉得顶上这一场争权戏码,全然与自己无关的人,皆是抬起了头。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上面一有个风吹草动,就拿他们底下的人来做筏子的日子,也清楚自来争权夺利,都要取一个响亮的名头。 但是今日同样杀掉了很多人的温月声,却告知以这么一番话。 虽说他们只是守卫军,京城离边境十万八千里远,甚至许多人来当这个兵,仅仅只是为了糊口罢了。 但如她所言,有遭一日,若国门被破。 那砍在了大徽每一个子民身上的刀,可不会过问他们是什么身份,是平民,是士兵,还是真正享受到了一切,却只在其中争权夺利,用以谋取更大利益的官员将领? 他们不会,只会因为他们是大徽子民,便要国破,便要家亡。 敌方的刀和马,从来不会因为他们是谁而有所犹豫,甚至若真的有一日,第一个死的,就是他们这些底层的将士。 “今日拿不起武器捍卫山河,改日必将沦为他人刀下亡魂。”温月声漆黑的眼眸里,没有任何的光。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,数以万计的同伴身死战场,是何等的场面。 “大徽将士,当以保家卫国。” “似今日这等,在我军中,乱我军纪,扰乱军心之人——” “杀无赦。” 她最后的一句话轻飘飘的,似乎没有任何的重量。 然只片刻之后,满场安静中,无数人高声道:“杀无赦!” “杀无赦!” “杀无赦!” 声音浩荡,直冲云霄。 “将他立于军前,斩首示众,其头颅悬挂于校场中三日,以儆效尤。” 秋日的风中,温月声的声音凉薄。 她话音将落,军前的刽子手手起刀落—— 啪! 那颗叫嚣着的头颅,直接摔落。 第68章 其罪当诛(二合一) 夜晚,更深露重。 温月声踩着秋日冷风回了公主府。 才入得府邸,就见府中灯火摇曳。 从她入门的位置,至偏院之前的静亭处。 每隔几步,就点着一盏明亮的灯火。 灯火下的公主府,静谧温暖,似连萧瑟的秋风都削弱了几分。 待她一路行到了静亭后,更见得亭内灯火通明,明亮的灯盏映照在了满池秋水中,似是将天上的星河,都装点在了湖面上。 她这些时日忙,这些灯火全都是周曼娘叫人点的。 今日又特别一些,姜露那两百万两白银,温月声并没有要,她思索之后,未再勉强,而是用手里的钱,重新经营起了产业。 这些时日所有的产业都逐渐上了轨道,是以周曼娘才特地安排了一桌盛宴,预备好好庆贺一番。 除了她们以外,还有陆家兄妹,姜露。 以及…… 章玉麟跟在了温月声的身后,同她一并进入了静亭内,抬眼就看见了廊下站着的那位芝兰玉树般的人。 今夜无月,他着一身月白色衣袍,长身玉立,立于湖岸上。 听见声音,抬眸看来。 “晏大人?”谷雨微愣。 夜已经深了,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的公主府内碰见晏陵。 晏陵那双云烟雾绕般的眸看了过来,淡声道:“郡主。” 温月声轻颔首。 “郡主回来了。”在他身后,是欣喜的周曼娘、姜露等人。 “快!准备开席。”周曼娘轻声道,一路领着温月声入内。 谷雨解下了温月声身上的披风,就看见周曼娘已经将温月声带到了主座之上。 而这桌面上,满桌佳肴,因为温月声礼佛的缘故,周曼娘便将绝大部分做成了素菜,却也不完全素,毕竟温月声是礼佛,也没有出家。 温月声落座后,周曼娘就有点犯难了。 安排席面的时候没想到晏陵会来,而对于这位大人的身份,似乎坐在哪里好像都不太合适。 在她身边,姜露轻笑道:“便将晏大人的位置,安排在郡主身边吧。” 孙明远死后,她气色一日胜过了一日,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,也在用了周曼娘的膏药后,逐渐愈合。 如今瞧着明媚娇艳,犹如脱胎换骨了一般。 周曼娘看了下,确实也只有那边最合适,就未再犹豫。 倒是陆青淮,从坐下之后,就忍不住一直看向那边。 他实在好奇,这位手段狠戾的权臣,怎么突然就跟他们混在一起了? 他久思不得其解,抬眼看温月声又在净手,就问了句:“郡主今日点兵可还顺利?” 旁边的章玉麟挠了挠头:“算顺利吧,只杀了几个人。” 陆青淮:? 待得听到温月声今日砍了忠勤伯的脑袋后,他神色微沉。 但却也并未太过震惊,许是挨在温月声身边太久了,让他产生一种温月声把谁都砍了都实在是正常的感觉。 只是…… “忠勤伯勋贵出身,如今郡主拿他在军中立威,怕是要引起些风波了。” 不过陆青淮倒也没有太过担心,大徽重文轻武多年,似他们边疆军还好,京里的军队,甚至包括了禁军在内,都有不少的积弊。 统率的人,更是一些没有能耐的酒囊饭袋。 就以这些人,如何能够是昊周几十万大军的对手? 皇帝赐殿前金腰带,就是要让温月声清除积弊。 是以那些勋贵闹便闹,总归也影响不到温月声什么。 未料到,回答他这一番话的人,竟是晏陵。 这位冷淡疏离的晏大人,连说话的嗓音都是冷漠的。 开口却道:“正是因此,此事不能只在权贵中盛传。” 周围的人一愣。 陆青淮刚夹的大虾都来不及吃,就怔愣着抬头看他。 晏陵那双眸,却只看向了温月声:“且不能让他们掌控先机,毁坏郡主的名声。” 似今日之事,如若不管,任由那些人肆意发酵。 那么很容易就会变成温月声手段残暴,杀人如麻。 但实际上被处死的那些将士是出于什么原因,大家心中都知晓。 晏陵淡声道:“郡主行的是好事,便不能留恶名。” 他没说的是,在他的世界里,便是温月声行的是恶事,那他也会让她留的是好名。 她已处于旋涡之中,不争,便是被动挨打。 而有些事,她不愿做,便由他来做。 “晏大人所言有理。”姜露率先道:“在我们行商之人的眼里,好事做了,便一定得要让人知道。” “我行善,并非是为了声名,但既然善事已经做了,便没有捂着任由他人污蔑之理。” 陆红樱道:“可这等事情,要如何能让人知晓是好事呢?” 晏陵目光幽寂:“姜小姐手里的产业,可有茶楼、酒楼、书铺之类?” 姜露几乎是立刻会意,她轻声道:“有。” “此事便交由我来安排,还请晏大人和郡主放心。” “我还可助姜小姐一力。”晏陵微顿后道:“京中的烟柳人家,樊楼等,皆是我的产业。” 陆青淮:…… 他差点没忍住。 同是在朝为官,晏陵竟然这么有钱? 那可是樊楼啊。 凡是大徽之人,谁人不知樊楼酒贵。 这酒楼不仅开在了京城,且遍布整个大徽。 而他到了今日才知晓,这竟是晏陵的产业。 还有就是……姜露就罢了,她重新经手这些产业的根本原因,在座之人皆清楚。 他晏陵怎么也一副为温月声办事的模样? 温月声给他下蛊啦? “忠勤伯等人的恶行,需告知于天下,而非仅限于军中,或者是朝中。”晏陵微顿后道:“军中积弊已久,沉疴痼疾难除。” “但大徽有识之士众多,是以声名,乃是他人投奔郡主,亦或者是投军的根本。” 席上安静。 他们对于晏陵这番话,深有感觉。 毕竟他们今日之所以会汇聚在了这个公主府中,也是出于这个原因。 秋夜的风,呼啸而过。 且听得风吹树林,哗哗作响。 晏陵话里的意思,颇有深意。 指代的也并不只有军中,而是整个朝堂。 只大家都是聪明人,未将话落在了明面上来说,但心底,都多了几分考量。 宴席结束后,晏陵同温月声离开。 一路行来,他都将手悬于腹部之上。 温月声声色淡淡:“晏大人不习惯与他人同席?” 眼前这个人的洁癖,似乎比她的还要严重。 她之所以有洁癖,全是因杀人太多,每次动了杀念,亦或者杀过人后,总觉得手上不干净。 但他不同。 多人同宴,似乎都会让他感觉到了不适。 晏陵眼眸微晃,轻声道:“也并非都不行。” 至少眼前鼻间萦绕的这股冷淡檀香,他便很是意动。 温月声只淡声道:“谷雨,将曼娘所制的绿色药瓶,赠一瓶给晏大人。” “是。” 夜已经深了,药瓶也是谷雨送出来的。 涤竹将那小药瓶收了起来,一边拿眼去看自家主子的脸。 ……等了一晚上,就换回了这么一瓶药。 这可真是。 然他这一抬眼,就看见晏陵将手放了下来。 涤竹:…… 是了,毕竟他家主子连情香都可以硬抗,何时怕过这个? 晏陵站在了冷风中,看着偏院周围的灯火,逐渐熄灭了下去。 他听涤竹跃跃欲试地道:“大人,要不咱们也搬过来?” 虽说男女有别吧,但是陆青淮都能够住在了公主府上,他们主子如何不行? 晏陵回过神来,淡声道:“不可。” 他所处的位置不同于陆青淮,不能因为自己急迫地想要靠近,便将她置于险境之中。 他只看了眼那个绿色的药瓶,眼眸微垂道:“回府吧。” 回到了晏府后,那瓶药他也没有动过,而是将其放在了书房的书案之中,也是平日里他待得最久的地方。 他一身受过无数的伤,从前身体也曾接近于残破。 近些年休养得好了些。 但这么多年来,他也是第一次收到了他人所赠的药。 晏陵将这个绿色瓷瓶,摆放在了他只要一抬眼,就能够瞧见的地方。 几日后。 温月声尚且还在静亭内打坐,姜露就找了过来。 “郡主。”姜露轻声道:“叶秋云说想见您。” 她口中的叶秋云,便是温月声在皇家狩猎场,从梁灿的手中救回来,后来又敲响了登闻鼓,将梁文昊所做之事,告到了皇帝面前的女子。 她进宫告御状时,被打了几十板子。 温月声让章玉麟保住了她的性命。 梁家倒台后,她跟梁文昊后院的女子们,皆无处可去。 她们当时联合在一起,写了那封血书,也多数都是被梁家迫害过的女子,父母亲人皆已经不在人世。 姜露到了温月声身边后,温月声便让叶秋云等人,去了姜露那边,帮她做事,也算是多了门生计。 叶秋云的身体,在得了周曼娘救治之后,也逐渐转好。 她右腿伤得严重,至今走起路来还有些不自然,但其他的伤势,均已经转好。 来见温月声时,亦是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裙,面容整洁,唯独那双眼眸较为幽沉。 周曼娘说过,叶秋云意志消沉,活着实在令她痛苦。 到了姜露这边后,因为身边有人,才稍微好了些。 她见到温月声后,不置一词,直对着温月声跪了下去。 “叶姑娘。”姜露惊讶了下,想要将她搀扶起来。 却听叶秋云声音坚定,无比认真地道:“郡主,我想投军。” 姜露微怔。 她眼神坚决,说话亦是掷地有声:“不只是我,还有那些从前在梁文昊后宅内的女子。” “还请郡主给我等一个机会。” 姜露经商有方,手中也有能用之人,她们说是去帮姜露的忙,实际上却是承蒙姜露在照顾。 叶秋云确实好几次都不想活了,这种年头,在梁家倒塌之后更盛。 她家人都被梁文昊害死,如今留她一人苟活,她只觉得活着的每一瞬,都是煎熬。 但因为身边还有不少像她一样的姐妹,所以她忍耐了下来。 她不想要看到她一走,也让许多姐妹觉得没了盼头,从此走向了绝路。 直到昨日,她在酒楼里誊写账本的时候。 忽然听到了有个说书先生,说起了这几日城东校场的事。 “……郡主虽是女儿身,可怎能容忍这等恶事在眼皮底下滋生,当即派了身边之人,将那奸恶的忠勤伯捉拿归案,且于军队之前亲自审核……” 叶秋云听着听着,在听到了那一句‘大徽将士,当保家卫国’时,骤然湿了眼眶。 她在想,若她是个男子,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身军队,她的小家没有了,但她还可以守卫别人的家。 这个想法,在她胸膛处不断发酵和滚烫。 在昨日她看到了姜露时,变得最盛。 郡主和姜露都是女子,甚至郡主本身便习武。 她想投军,她想燃起这一丝最后的希望。 她虽微小,也想要拥有一点力量,能保护住她想要保护的人。 叶秋云说出这番话,心底亦是忐忑的。 因为她清楚,她并没有什么才能,甚至算不得多么的耀眼,她跟郡主、姜露她们都不一样。 她甚至知晓,这一番话若在外边说出口,会惹来多少人嘲笑。 可在她真正提出了这个请求时,面前的人情绪没有任何的波动,她只问她:“想清楚了吗?” 叶秋云毫不犹豫地道:“是。” “那自今日起,你们便跟在我的身旁吧。”温月声的嗓音依旧冷淡,但这一句简单的话,却足以令得叶秋云欣喜若狂。 旁边的姜露反应过来,亦是心头灼热滚烫。 那边。 温月声斩杀忠勤伯,并将其头颅悬挂在了城门之上的事,在京中引发了轩然大波。 武安侯当夜被气得吐了血,连夜请了御医诊治。 一连几日,都没能下床去上早朝。 而就是这几日之内,也不知道何处走漏的风声,京城的各大酒楼、茶楼之中,竟是纷纷流传起来了温月声斩杀奸佞之事。 凡听得此事的百姓,无一不拍手称快。 当中却也有人质疑,可事情的真假是全然遮掩不住的,那些受过迫害的将士,还有将士的亲人,便是再直接不过的证据。 甚至还有胆量极大的说书人,将此事编撰成为了评书,里面的郡主也好,所谓的将领也罢,说是都是假的。 但只要一听这个故事,不仅是说书的人门儿清,就连底下的百姓,亦是心知肚明。 闹得这般沸沸扬扬,这让许多欲弹劾温月声的人,联想到了上次那些言官的遭遇,便觉得头疼。 原本同武安侯交好的,或者是准备上书的人,这几日都变得含糊其辞了起来。 逼得武安侯气急败坏,当日在府中砸坏了不少的东西。 好在勋贵之间,不同于朝堂的百姓,绝大部分的人,为保护这头顶上的爵位,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。 再加上温月声所得罪的勋贵,也不只是一个两个了。 那大皇子的母族,如今被皇帝冷落到了极点的徐国公府上,不也是勋贵? 武安侯在连夜见过了许多人之后,心底到底是安定了些。 三军汇演在即,温月声为安定军心,而出手狠辣。 这事便是状告到了皇帝的跟前,他们也不占理。 何况忠勤伯所做的很多事情,温月声手里都有确切的证据。 若真的按照那些罪责来论处,他就算是有八个头,那也不够温月声砍的。 但状告不行,不代表其他的就不可。 温月声行事猖獗,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,再加上手段冷硬,着实令人望而生畏。 观这几日,朝中暗流涌动便可知。 她如今像是一把悬在了众臣众勋贵头顶上的剑,都不知道何时就落了下来,且一落下来,便要直取他人的性命。 惶恐不安的人多了,这件事情也就好办了。 武安侯直接借助了这次的事情,联合了一部分勋贵,欲在朝上,联名上书。 奏的不是温月声杀忠勤伯,而是她手段残暴冷血,下手残忍,打杀近十个将领,还将忠勤伯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。 此等行为,堪称狂妄。 皇上能因为大皇子私造兵器,就差人砍断了他的手,又岂是真的能够容忍温月声这般行事放肆,且狠辣不可控之人? 他们这个联名上书,要的就是告知所有人。 思宁郡主手段残暴不可控,用好了,她是一把刀,用不好,她这把刀就会朝内。 将整个朝野,都搅合得不得安宁。 是以,今晨一早,武安侯便入了宫。 他与一干已经准备好了的朝中勋贵,直接候在了那太和殿外,等待着早朝一开始,便将这封联合上书上奏了上去。 他们准备齐全,武安侯一派之人,甚至还准备了温月声的‘种种恶行’。 包括这几日民间兴起的一切事由,都可以成为温月声此人危险的佐证。 她随意杀人,还能够赢下了好名声。 换了朝中任何一个朝臣,他们怕是不怕? 出于此,早朝时分,在皇帝处理这几日的政事时,武安侯皆是站得四平八稳。 就等琐事结束之后,大殿之上都安静了下来,他也好将这一份联名上书呈了上去。 皇帝端坐在了殿上,从面上来看,看不出情绪来。 只在听到底下的人禀报,说是江东地区连日来,落雨不停,江水暴涨导致决堤,淹没了其下几个村庄之事时。 神色阴沉了下来。 虽说已经迅速安排了人去解决堤坝的问题,但因突发洪灾之事,还是令得皇帝心情欠佳,面色难看。 以至于满朝寂静,无人敢言。 武安侯等的就是这个时候。 他抬步行至殿中,高声道:“皇上,臣有事要奏。” 皇帝眼眸阴沉,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只是还没开口,殿外便有宫人匆匆来报:“启禀皇上,思宁郡主在殿外求见。” 满朝哗然。 许多人尤记得,思宁郡主第一次走入这个朝堂,所禀报的事情,让当时如日中天的恒广王,直接断掉了一臂,永远地失去了储君的位置。 而今又来。 有知悉一干勋贵欲在今日联名上书的人,皆是面面相觑。 可不是嘛,他们联名上书还没有奏上去,温月声就出现了,这就好像是她已经提前预知了他们上书的事情一样。 更多的人,则是低头深思,垂眸不语。 殿上的皇帝沉声道:“传她入殿。” 话音刚落,武安侯的面色就沉了下去。 但皇帝下令让温月声殿前来见,他亦是不好说些什么。 殿门打开,就见温月声今日着一身格外不同的衣裙。 那衣裙为耀目灼眼的赤金色,上面用金线,绣着各类吉祥的图样,一路从她的衣领处,开到了裙摆之上。 那衣裙裙摆逶迤拖地,一路延伸到了殿外。 跟她往常素淡的,且多数为一些黑、青、白色的衣裙截然不同。 有人抬目只看了一眼,便低下声音道:“这是郡主的大礼服。” 大徽皇室,皆有自己的品冠及礼服,每每到了皇家祭祀,亦或者重大的节日时,都会穿着礼服。 但这些时日盛大的节日也不是没有,温月声却从来都是一身黑色,偶尔穿点金光。 这是第一次,她穿着全套礼服,头戴礼冠,且还是出现在了朝堂之上。 这身耀目的礼服一出,直将周围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,都映衬得黯然失色。 也是第一次,温月声不需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,这一身衣裙,便能直白地告诉所有人,她是皇室中人。 因这身礼服过于华丽,且出现的场合是朝堂,是以她入了大殿后,许多人都未能回过了神来。 而殿内,温月声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,恰恰好,就走到了那武安侯的身侧。 在武安侯的冷眼注视之下,她停住了脚步。 开口便道:“启禀皇上。” “今日思宁入殿,是为弹劾一人。” 此言一出,满殿皆惊。 “什么?”连吕阁老都愣了一下。 王进之:“弹劾,就是揭发某些个官员的恶行。” 吕阁老:…… 他要的是解释吗? 他想问的是,怎么变成郡主弹劾了?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,温月声已经拿出来了一封奏折,递给了那回神过来的高泉,神色冷淡,不带情绪地道: “殿前军总统领武安侯,贪墨军饷,纵容底下将领虐杀将士,结党营私,其罪……” 温月声一顿,面无表情地道:“当诛。” 第69章 封喉(二合一) 一语毕,满殿惊。 自温月声接手了守卫军后,给人的印象皆是她行事捉摸不定,对底下犯事的一干官员和将士,下手极重,几乎称得上是说杀就杀。 可今日突然按照了流程来走,倒是叫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了。 就连那自诩准备好了一切的武安侯,此刻都变了脸色。 他回头看向了温月声,满眼惊诧。 待得反应过来,怒极:“郡主斩杀了一个忠勤伯还不够,如今竟是还要对旁人下手?” “三大守卫军共计万余人,莫非要都杀尽了你心中才舒服?” 那些原本预备跟他一起联名上书的人,此刻亦是心底发沉。 反应过来,快步上前道:“启禀皇上,思宁郡主手段残暴,残杀将领近十人,如今又在没有半点证据的情况之下,随意弹劾朝中重臣,此举实在是令人发指!” “便是那些将领有错,也不该这般肆意杀人,惹得朝中臣子是人人自危!长此以往,朝中之事,岂不是都是她思宁郡主一个人说了算?” 武安侯亦是回过了神来,他沉了沉心神,高声道:“臣幼年便入军队,自问这些年为了军中之事,殚精竭虑,从未有过一日放松。” “此番忠勤伯所行之事,臣确有失职,但若说臣与其同流合污,臣是万不能够应的。” “还请皇上明鉴!” 他话音刚落,便有不少臣子上前道:“武安侯年少入伍,至今已有几十年,多年来,劳苦功高!只错信了那忠勤伯一回,便要抹杀掉武安侯多年功劳!” “郡主此举,正是应了臣等此前所言,她行事偏激不留情面,但凡抓到了丁点错误,便要致人于死地!须知,朝堂之事并非是郡主的公主府,行事若这般狠厉,那岂不是大多数的臣子,都得要沦为其的刀下亡魂!” 这话一出,不少人应和。 都认为温月声行事太过狠辣,不适合手握大权。 “不错,凡在其位者,不说都如武安侯这般劳苦功高,却也是兢兢业业,从不松懈。” “郡主眼中这般容不得沙子,所行之事,便只是无意义的屠杀。朝中这么多人,谁敢说自己是全然没有犯过错的!?” 却没想到的是,这番话一出,那个对于这些事情,一向都置身事外的吕阁老,骤然开了口:“犯错?” “在诸位大人眼中,草菅人命,虐杀将士,甚至乃至是贪墨军饷,都是寻常的小错吗?” 殿内倏地安静了下来。 那说话的臣子从未想到过这番话会惹得吕阁老开了口,甚至不只是他,那位大学士王进之亦是道: “寻常犯错,大抵不过是政务上的些许差池,似忠勤伯这般,已经将皇上、律法、军规视若无物。” “这同寻常错误是可一概而论的吗?” 他二人言语不似他们这般慷慨激昂,但却字字珠玑。 他们将温月声所为,与真正的胡乱杀人混淆在了一起,试图拉着所有的臣子来弹劾和反对温月声掌权。 却不知,恰恰是这一条,是吕阁老等人最为不能忍耐的。 他们既是自诩清流一派,怎可能将这等恶事视作平常? 武安侯面色难看,沉默片刻后道:“忠勤伯所为,确实该死。” “可三军汇演在即,郡主这般不留情面地杀人,是为惩处,还是为了夺权?” 他看向了殿上的皇帝:“郡主如今还将忠勤伯所为之事,均是扣在了臣的身上。” “皇上,臣老了,有些事情确实是力不从心。郡主为了夺权,已是诛杀了太多的人,如今三军汇演在即,又有那昊周五十万军队在边疆蠢蠢欲动。” “为了平息争端,让军心稳固,臣可以将手中军权让渡出来,只求着郡主看在了臣已经主动让权的份上,莫要再添杀孽了。” 殿内一静。 忠勇侯身边的武将轻声道:“这老东西倒是能耐。” “他这般说,倒是显得郡主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逼着他退位一般,当真可笑。” 同为武将,忠勇侯与武安侯却几乎没有任何的来往。 武安侯手底下的人不干净,他们皆是心知肚明,但这么多年来,这老东西倚老卖老,加上从前确实有过不少的军功。 只是身处的位置差得不多,是以就算是忠勇侯,也将他无可奈何。 何况,他身边还有不少的党羽。 果然,武安侯这一招以退为进一出,他那些党羽瞬间就不干了。 纷纷上前,抨击道:“皇上,此事万万不可!” “不说三大守卫军,殿前军今日能够这般,皆是武安侯之功劳,如今却要武安侯卸掉手中所有的权柄,这是何道理?” “郡主行事无章,还要以这般恶劣的方式夺权!若此番真正将武安侯手中所有的兵权交予郡主,岂不是要寒了底下所有将士的心?” “以这般方式上位之人,为军中所不齿!还请皇上三思,军中不可以一日没有将领,以郡主之能,以及眼下所表现出来的野心,只会对军中不利!” 甚至还有人同武安侯站在了一起,同时开口道:“我等与武安侯共同进退,今日起,一并请辞,还请皇上应准!” 这些人都是殿前军的主要统率,说是一起请辞,只不过是想要倒逼温月声投降罢了。 然他们这般激动,那温月声站在了殿上,却是一点情绪都没有,她脸上的表情甚至格外的寡淡。 只在这些人说完话,要与武安侯共同进退的时候,她方才不疾不徐地道:“观各位所言,我都要以为,此前昊周一众武将来京,同那些武将比武时,都是你们赢下的了。” 满场死寂。 这殿内的人,都以为温月声不熟悉权术,为人冷淡不屑于开口和解释。 毕竟上一次她在朝前的表现就是如此,所以他们才能够这么肆无忌惮地,往她的头顶上扣帽子。 却万万没想到,温月声不是不说话,而是但凡开口,就切入致死点。 温月声瞭起眼皮,扫向武安侯:“武安侯劳苦功高,所以姑息养奸,为守卫军养出来了一众大奸大恶的将领,并且养出了一群张口仁义,闭口道德,却连昊周最差的武将都打不过的废物。” “而诸位亦是在军中声名赫赫,所以贪墨军饷,一个个吃得膀大腰圆,房中养着一十八房美妾,连刀都拿不动的蠢货。” 她这一开口,还真并非是瞧不起谁,就是说他们这群武将,都是群没用的酒囊饭袋而已。 周围安静得可怕,那些个文武百官,何时见过这么不留情面的说话方式。 想要反驳,都找不到任何的字句来与其对峙。 为什么? 因为昊周来时,唯一赢下了比武,让场面不那么难看的人,是温月声手底下的章玉麟。 因为温月声自己能骑马射箭一箭穿日心,因为在之前的四大守卫军演练中,被她训了不过十几日的城北校场,已经一跃从最差,晋升成为了最优。 他们能有什么脸去反驳她的话? 是说自己不是废物?不是蠢货,还是说自己真的能够与那章玉麟一战? “皇上。”温月声声色冷淡:“今日诸位大人所言,亦是我想说的。” “凡官员,亦或者是将领,在其位无法谋其政,而是中饱私囊,蠢笨如猪的,都应该滚。” “军中不缺将领,更不缺勇猛之士。无能无用还利用职权贪墨军饷,结党营私的,不光要退位,还得要死。” 见得武安侯还要开口,温月声冷声道:“怎么?你还想要证据?” “你是要你贪墨军饷所得的账册,还是要你笼络兵权强求底下的将领为你所用的证词,或者是可以指认你一切所为的人证?” 那天被拖走的,不只有忠勤伯,还有他家里堆积如山的金银,还有那些可以堪当一切证据的证物。 她让人呈给皇帝的,仅是冰山一角。 而没在军中直接杀他,是因为杀他一人不够,要杀,就要杀尽所有为他所用,一直以来利用军权,压榨底层将士,剥削普通将领,尸位素餐的所有人! “来人,给武安侯好好看看他的证据!”她一声令下,外面候着的武将,便将此前就已经备好的账册、忠勤伯府内查抄出来的一应东西,甚至还有那日在城东大校场上,温月声特地留下没杀的将领。 她所掌握的,远比这些人所想象的还要多,且从物证到人证一应俱全,甚至还有着一套格外特别的东西。 那便是—— 武安侯私藏着的一套黄金甲胄。 大徽甲胄,一向都有规制,各个将领能穿什么不能穿什么,皆是写得清楚明白。 这套甲胄,在他年纪渐大,忠勤伯得用之后,他将其赐予了忠勤伯。 忠勤伯将其藏在了自家的密室之中,还有专人看管着。但这甲胄是谁所赠送,又是谁差人打造,均是有迹可循。 这是一套用纯金所打造的甲胄,上面镶嵌了各色的宝石,其奢靡程度,就已经远超过了许多人的想象。 更别说,这套甲胄的存在本身就是越轨。 多年以来,能身披金甲的人,皆是皇室中人,而他武安侯,又算是什么皇室中人? 上首的皇帝,神色瞬间冷沉如霜。 其实多年以来,皇帝未必不清楚这武安侯是个什么样的人。 但大徽武将之中,能用之人实在是太少了。 武安侯若是身死,在他之后能够用的人,怕也是不多。 却没有想到,他之容忍,便让他越发蹬鼻子上脸。 “皇上。”温月声转过头,看向了殿上的皇帝:“如他们所言,若一并将他们拿下,少不得要造成了军中混乱,人心动摇。” “是以,我的建议是……”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一个一个地杀。” 满殿死寂。 那些个因为她确实手握切实证据的将领们,正在惶恐不安,慌乱至极时,听到了她的第一句话,还以为自己还有存活的可能性。 毕竟一次性处死了这么多的将领,对于殿前军来说,也是极大的损失。 可谁知,她竟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。 “你……”那武安侯指着温月声,险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他想说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厉毒辣,做事情这般赶尽杀绝的人。 可在温月声的目光之下,他连带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 甚至说着自己从军多年的话,那隐匿在了官袍底下的腿,都在隐隐颤抖。 一个个杀?她真的当他们这些个人是猪吗? 然而武安侯等人,一直以来因为掌握了极大的军权,是以将自己的位置看得太过重要了一些。 守卫军中的将领已经被温月声大换血了一番,如今尚且还跟着他的,除去了一些站在了同一个利益链里的权贵之外,大多数都是他身边的,或者是那殿前军的将领。 他们的影响力,还没有到了扩散到了整个朝堂的地步。 殿前军只是禁军之中的一个,并且还不是影响到了大局的皇帝亲卫军。 而这个京城里,也不只是他武安侯一个人能用。 镇国大将军、忠勇侯等人在,大局之上不可能混乱到了哪里去。 仈_○_電_耔_書 _ω_ω_ω_.t_Χ_T_八_0._C_ǒ_M 反倒是他,只要丢掉了手中的权柄,他就什么都没有了。 他以为自己是在以退为进,殊不知,温月声等着的,就是他带着他身边的人一并跳出来,然后,再一个个地,将他们所做的事情全部清算。 他们不是章玉麟,并非没有不可替代性。 更重要的是…… 温月声目视着那武安侯身侧的那些将领,目光扫过了他们,落在了外面一个个穿着甲胄的殿前军的身上。 她冷声道:“凡所空出来一个位置,在接下来的三军汇演中,表现优异之人,皆可争夺顶上。” 静。 有那么瞬间,虽然隔得很远,但是在这殿内的许多人,都清晰明白地听到了那些将士兴奋的呼吸声。 而与这些人相比,武安侯所感觉到的,是一种确切的窒息之感。 他从前肆无忌惮,利用职权便利而行事,且高高在上,凌驾在了这些将士之上,将他们当成是牲口一样呼来喝去的时候,大概从未想到过,有遭一日,他会有今天。 他与那些个受身份地位所限制,只能够屈居他之下的将士的身份,彻底调转了过来,他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鱼肉。 而旁人,则是成为了那把悬在了他头顶上的刀。 温月声说得再过清楚明白不过的了,只要有人能力手段均能够在他之上,那便是他的死期。 说一个个的死,且还是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,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拥有的一切,被他人所侵占吞噬之后,再走向了死亡。 “每死一个废物,就能够多一个可用之人。”忠勇侯反应过来后,眼中划过了无数的情绪,最后那瞬间,属于军人的亢奋和热血涌了上来,他高声道:“好!此计甚好!” 在他身后的吴勇,亦是满脸兴奋之色。 他都能够想象得到,武安侯自来赖以生存的,就是他建构之下的整个军权,可今日温月声的话传出去之后,他们需要面对的是什么。 他们的命,将会是别人平步青云的阶梯。 而他们从前施加在了旁人身上的恶意,将会以十倍、百倍甚至是千万倍地折返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身上。 是死,但比起凌迟,还要更加痛苦。 因为他们将要看到的,是从前一起作恶的人,如今一个个被宣判死亡。 而最为恐怖的是,上首的皇帝在听到了温月声这一番话后,竟是应道:“准了。” 满殿皆惊。 那武安侯当下已经是惊慌失措,他高声地道:“皇上!臣是冤枉的,那些事情皆是忠勤伯背着臣做下的,跟臣没有任何一点的关系啊皇上……” “皇上饶命!”他身边的那些将士,更是疯了跪下磕头求饶。 他们皆不明白,事情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。 “冤枉?”殿上的皇帝冷眼看向了武安侯:“这甲胄之上,还有多年之前,朕赐予你的东珠。” “张丞,你真的当朕已经年老不中用了吗?” 那武安侯听到了这番话之后,当下便是腿一软。 他在朝为官多年,当然知道这样的甲胄他碰不得,是僭越。 但掌握权力多年,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般,什么碰不得的东西,什么明令禁止,他就偏要去碰。 若说他因此产生了什么谋逆之心,那是全然没有过的。 他只是贪婪,贪婪地想要一切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 且过后他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妥,方才会将这一套甲胄赐予了忠勤伯。 可笑的是,早些年他想起这套甲胄,问忠勤伯时,对方信誓旦旦地告知他,因为这个东西逾矩,他早就已经让人秘密销毁了。 也正因如此,忠勤伯被斩杀之后,他气恼愤怒,却唯独没有恐惧。 因他在军中德高望重,因他有功在身,更因为殿前军绝大部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,皇帝要用他,自然不会轻而易举地让他死。 他想到了一切,唯独没有想到。 他年轻的时候都会被权力所迷,而造出了这一套黄金甲胄,忠勤伯的如今,比起他的从前尤甚。 他会造黄金甲胄,忠勤伯又怎么可能将这个东西销毁? 眼下此物一出,就成了他一切谋私的铁证! 将会成为夺取他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! 武安侯紧盯着那套黄金甲胄,盯到了双目刺痛,方才一口血喷涌了出来。 殿上瞬间乱成了一片,慌乱之际,这人竟是还恶从胆边生。 那双昏沉沉的双目,在扫到了旁边穿着笨重的礼服,并不方便行事的温月声身上。 他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他这些年所经营得的一切,那双眼睛变得赤红。 在所有的人皆未有反应过来,大殿内人来人往,身边许多人都在跪着求皇上开恩时,他竟是骤然从自己的皂靴之中,抽出了一把短刀。 这刀很小,今早在上朝之前,他心绪不宁,是以将其捆在了那皂靴的内侧。 却怎么都没想到,他这胡乱之下的一举,今日竟是真正地派上了用场。 在那混乱之中,他疯了似的举刀,疯了似的往温月声的身上刺去。 她的出现,拿走了他这辈子最为看重的权力,且还要让他身处在了权力的最底侧,受那样的凌迟。 那他今日,就要她血溅大殿之内,死于当场。 武安侯已接近于疯癫,他年轻时武艺确实极佳,骤然爆发之下,殿内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,等到看到了他手中高高举起的短刀之时,已经是来不及了。 “郡主——”当下,无数人神色大变。 眼看着那泛着冷光的刀,将要落在了温月声雪白的脖颈之上时。 离着那边很远的渭阳王眼眸瑟缩,他听到了身旁被温月声打至重伤,至今都还只能坐着来参加早朝的萧缙高声道:“思宁!!!” 声音尖锐刺耳,令得殿内之人皆心头发麻。 然就在萧缙喊出了这一声之后,在这殿内无数人的注视之下,那个对于危险仿若一无所知的思宁郡主,竟是在那冰冷的刀刃将要刺入了她的喉咙时,抬手—— 她那只素白纤细的,仿若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手,直接握住了武安侯那只行凶的手。 随后轻撇,带着那只手,笔直且准确无误地,直接贯入了武安侯的咽喉之中! 满殿死寂。 咔擦。 那把短刀,直接断裂在了她的手中。 武安侯的眼眸大睁着,似是致死都不清楚方才那片刻之间,究竟发生了什么,整个人的身躯就已经轰然倒下。 砰! 他倒地之后,发出了一声无比巨大的沉闷声响。 而在他跟前,温月声面无表情,目光冷睨地看着前方。 这所有的事情,皆是发生在了一夕之间,待得反应过来了之后,无数人皆是神色茫然。 只因…… 就在刚才,他们所有的人,亲眼看见了这位状似柔弱的思宁郡主,在大徽的皇宫中,皇帝跟前,这太和殿之上,亲手杀了一个欲将她杀死的人。 出手利落狠辣,且不带任何的犹豫和丝毫的表情。 她就这么毫不拖泥带水地,用武安侯带入进来的刀,直接贯穿了他的咽喉! 第70章 守卫军,一千人(二合一) 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,满殿惊异中,温月声看着刚刚才反应过来,冲入殿中的侍卫,冷声道: “把他拖下去。” 那些侍卫反应过来,慌忙上前收拾残局。 早朝之上,竟是有人带了兵器入太和殿,今日值守的所有侍卫,都逃不过问责,禁军统领跪在了殿下,神色异常的难看。 幸好温月声今日没出什么事,否则他们难辞其咎。 乱哄哄一片中,温月声用绫帕擦拭着自己的手。 因她从始至终都表现得过度冷静,而引得无数人回头。 不是不知道她会武,但对寻常人来说,会武与会杀人,并非是同一件事。且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,始终都觉得但凡是个女子,面对这样的场面都是惊慌失措的。 如她这般冷静果决,且下手毫不犹豫,直接将其反杀的女子。 确实是超出了这殿内许多臣子的认知。 故而哪怕眼下场面得以控制,还是有许多人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她。 殿上的皇帝目光深沉,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良久不语。 而殿下,站在了百官行列中的晏陵,则是在身边绝大部分人都在看温月声时,抬起了头,那双冷淡至极的眸,落在了皇帝的身上。 他目光越过了殿内无数的臣子、侍卫和宫人。 眼神冷沉如霜。 下一瞬,皇帝似有察觉,投来了视线。 然对上的,唯有几个神色紧绷的臣子。 早朝到底是在一片混乱之中收了场。 武安侯携带兵刃,且还殿上行刺,加之犯下的重罪,致使其身边的所有党羽皆被清算。 禁军失职,皇帝发落了两个统领。 而最为瞩目的,还当是武安侯欲刺杀思宁郡主,却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,措手不及时,被思宁郡主反杀之事。 一时间,满城风雨。 这等事情,不论是殿上刺杀,还是反杀,都是多年来头一回。 尤其是那个近些时日以来声名鹊起的思宁郡主,第一次出手就是反杀,加之其对付这些贪官污吏的手段,到底是让满朝文武心有余悸。 在武安侯死后,那些个纠缠不休,针对温月声的声音,到底是暂时休止了。 但明面上的风停了,私底下却越发地暗流涌动。 几日之后的午后,景康王入宫面圣。 三军汇演在即,大皇子已废,此前由他统率的禁军,调度到了景康王的手中。 他今日过来,便是为禀报汇演之事。 入宫后,却听闻皇帝不在御书房,也未在太和殿。 宫中宫人领着他,至御花园中。 周遭清净,皇帝让人在亭中摆了一局棋,却并非黑白围棋,而是象棋。 “来,坐。”见得景康王,皇帝让他在面前坐下。 景康王坐下后,却发现这棋局早已成,皇帝让他坐下,只是让他观棋,而并非是同皇帝下棋。 他所坐的方位是黑棋的位置,皇帝则是执红棋。 只抬眼一看,却见满棋局之上,皆是黑压压一片,凶狠暴戾的黑棋,已经形成了阵势,连成片。 一眼望去,颇有种黑云欲催城的压抑之感。 而皇帝所执红棋,零散混乱,甚至连基本的阵势都不成。 然就在他坐下的顷刻间,皇帝手中握着一枚将棋。 那鲜艳欲滴的将字,似是比周围的红棋都要灼目。 “咔哒!”皇帝将那枚将棋,穿过所有猛烈的攻势,直接落在了黑棋将棋之上。 景康王抬眸,目光落在了那枚鲜红的棋子上。 他微顿片刻后道:“这将棋边角太利,若纵之容之,令其不断发展壮大……” 他面前的皇帝,面色幽沉地看着他,未语。 景康王直言道:“儿臣恐其锋芒太甚,会越发肆无忌惮,届时伤着儿臣事小,若累及父皇或……” 整个大徽。 他微停了片刻,但未说出口的内容,不仅皇帝明白,甚至连皇帝身后的高泉都心知肚明。 高泉心头一凛,如今思宁郡主所表现出来的能耐和手段,确实是已经超出了许多人的意料。 这许多人中,自也是包含了皇帝在内。 大徽的今日,可并非是一朝一夕铸成,皇帝从登基到掌权,也尚且不到二十年。 积弊太深,又有强敌在侧,皇帝多年来一直是想除弊端而不能。 或许多年前曾大刀阔斧地动过一次,但换来的,便是旧日废太子重新起复,纠结大批叛军大兴叛乱。 其实高泉也不清楚如今的思宁郡主可以做到什么地步。 但观其近些时日以来的表现,已经是非寻常人可以比拟的了。 唯有一点。 高泉抬眸看了眼皇帝的背影……圣上一向对于底下的人过分掌权格外忌惮,郡主还同晏大人不一样。 到底是帝王,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。 皇帝抬眸,扫了一眼景康王,冷声道:“思宁是女子。” 和他这些野心勃勃的儿子不一样。 景康王闻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,微顿片刻后道:“在此之前,儿臣也从未想到过,女子能够这般雷霆手段,甚至还能在武安侯的手中,反杀对方。” “儿臣记得,刚开始的武安侯,也仅仅只是一个功夫极好的武夫罢了。” 御花园的位置很好,景康王抬头看了眼,轻易地就能够从这里,窥见福瑞公主所居住的宫殿。 他沉声道:“……那日早朝之事,倒是让儿臣这几日想起来了一件事情来。” “当初思宁去城北校场点兵的路上遇袭,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车夫,可派去刺杀她的三四十个死士,全数丧命。” “此前都说是思宁的身边有能人,可据那日的表现来看,那些死士,只怕未必是死于所谓能人之手。” 他说着,抬手轻扣了下桌面:“除此之外,儿臣还好奇另外一事。” 皇帝目光发沉,周围格外安静,在这令人心悸的安静之中,景康王却不疾不徐地道:“从孙明远时,儿臣就想问了。” “思宁一个女子,且才刚刚掌权不久,朝中官员这些勾结和龌蹉,甚至还有……”他停顿了下来。 从大皇子被废之后,旁人都很是避讳在皇帝的面前提起了这个名字,但是景康王不同。 他直言道:“大哥府中的事,还有他身边的那个曹氏之流,连同朝为官的我们这些兄弟,都不得而知。” “儿臣实在是好奇,思宁究竟是从何处掌握了这般多的证据的?” 高泉心头猛地一跳。 他忍不住抬头,小心地扫了景康王一眼。 一直以来,朝上在争储这件事情中,最为锋芒毕露的,都是大皇子和永安王,景康王多病,又一直都在府中休养。 在梁家倒台之后,很多人甚至连想都没想起来他。 偏就是景康王,在皇帝已经对思宁郡主生出了忌惮之意时,添下了这一把柴火。 而且景康王对于皇帝的了解,瞧着不比高泉来得浅。 一开口,便是踩中了皇帝最为忌惮的事。 皇帝都厌恶朝臣和皇子结党营私,若温月声的背后,当真有哪个朝臣在悄悄帮她,并且对方还掌握了如此多的东西的话,那也…… 高泉光是想了下,都觉得心惊肉跳。 御花园内瞬间陷入了死寂。 皇帝未语,只目光落在了那枚红色将棋之上。 “大徽的臣民,当为大徽所用。”皇帝声音里,没有任何的情绪:“若有朝一日起了不臣之心。” 皇帝抬手,只需轻轻一拨,那红色将棋便从棋盘上摔落。 啪! 发出了一声巨响。 “便是其覆灭之时。” 当下,不管是皇帝身后的宫人,还是那景康王,皆是神色微变。 景康王盯着那跌落于泥里的象棋看了许久,目光闪烁,良久后方才道:“是儿臣多言了。” 皇帝只抬了抬手,吩咐高泉将这边的棋局收拾掉,让景康王同他下一盘。 却没想到的是,高泉才刚应了下来,便有宫人领着晏陵到了这边。 听得晏陵来了,景康王的神色变了又变,随即起身道:“儿臣先行告退。” 他欲禀报之事都还没来得及说,只听到了晏陵来了便要走。 高泉微愣了下,让底下的宫人送他离开,瞧着景康王并未直接从正门走,而是绕去了侧方,高泉有些晃神。 他想起京中一个传言。 晏陵掌权之后,各方势力蠢蠢欲动,大皇子、渭阳王,甚至连带着永安王都曾费尽心思拉拢对方。 只有景康王那边,从始至终都没有动静。 若说景康王毫无野心,高泉是不信的,就今日这一席话,也不是毫无野心和城府的人能说出口的。 可他为何这般,高泉也不甚理解。 想了想,大约应是大皇子的事情在前,景康王才有所避讳吧。 思虑间,晏陵已经进了御花园。 入了十月,天气转凉。 他着一身墨色衣袍,面冠如玉,步履匆匆。 皇帝见他行来,脑海中想到的,却是景康王适才留下的那番话。 说来有趣,晏陵几乎算在他的跟前长大,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视线范围之内,可这么多年来,皇帝只见过他对一人感兴趣。 这人,正好就是思宁。 皇帝目光幽沉,落在了他的身上,隐隐带了几分打量。 可这般神思还未来得及发散,晏陵行到了跟前,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:“昊周传来了消息。” 皇帝的神色一变。 “昊周皇帝于昨日驾崩。”晏陵面色很冷:“传位于太子郁舜。” “太子郁舜将于三日后登基。” 所以,昊周召回郁舜,原不是出了什么急事。 而是老皇帝骤然病重,以五十万大军压境,强迫大徽放郁舜回去继位。 此前皇帝决意放郁舜回昊周,在如今看来,等同于放虎归山。 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…… 那便是郁舜这一登位,说是因昊周急事而被迫暂停的和亲事宜,只怕是再没有继续的可能了。 新帝登基,对方还是这么一位野心勃勃,手段强硬之人。 大徽边疆,危矣! 这件事情,在朝上亦是引发了轩然大波。 当初在是否放郁舜回去这件事情上,朝臣及皇帝就没有达成了一致。 只是因为当前大徽的兵力确实太弱,为避免无意义的牺牲,还是让他顺利折返回到昊周。 可谁都没有想到,这一放,就是纵虎归山。 老皇帝已死,和亲这件事,已经只是一纸尚未来得及施行的契约。 在多数人眼中,几乎等于作废。 郁舜第一次顺利离开,第二次怎么想也不可能再度亲临大徽。 且新帝登基,本国内政就已经足够繁忙的情况之下,郁舜尚未成亲,后位和后宫都空虚,怎可能兼顾得了一个大徽公主。 昊周立新帝,却让整个大徽朝臣都心绪不宁。 这般情况之下,再无人提及什么温月声手段凶残,杀人不眨眼的话了。 强敌就在跟前,甚至对方如今还顺利地登上了皇位。 郁舜可不是他那个日益昏庸暴戾的父亲。 他在军中呼声极高,手底下也有一干得力干将。 他的登基会给整个局势带来些什么,谁都说不准。 而就在他登基之前,大徽还在纠结于内斗之中。 此刻但凡是尚且还对局势有些认知的人,皆已知晓不妥。 而那些哪怕是看不清楚形势,还陷于内斗中的人,见得满朝气氛压抑,皇帝面色冷沉,朝中气氛低迷的情况下,亦是不敢再随意冒头。 这样紧绷的气氛,一直到了三军汇演当日,都未能削弱半分。 十月十九这日,三军汇演拉开了帷幕。 汇演的时日,比原本预料到的还晚了几日。 但因最近的大徽确实处于一个多事之秋,是以来得迟了一些倒也正常。 只是在汇演之前,昊周那边举办了盛大的登基仪式。 新帝继位的喜悦之情,同大徽无关,伴随其一起来的,只有深切的压力。 清晨落了一场雨。 通往第一场汇演的路上,满是泥泞,马车行得艰难,不少人皆是下马骑乘赶往了汇演场。 这个汇演场,是前些年所建。 内有共计前后四块汇演场,中间建有高台大殿,四周四通八达,是高高的城墙,城墙之上每五步会站立一个士兵,用于通传整个汇演场上的局势。 高台居中,建得高,从高台往四方望,均是可以观见其整体局势。 而四块汇演场,亦是各有不同。 有沙场、林地、仿制的山谷,还有最后一块,就是完全平整的大校场。 今日汇演第一场,便是在林地之中进行汇演。 从高台处往下望,但见大片树林。 但这处林地里,树木众多,却都不是参天大树,并且树与树之间的间隙较大。 是以能够保证林间有人快速行进时,可以被发现,却也有能够供将士们暂且躲避,变幻阵型的地方。 往常的林地汇演中,获得优胜的,都是禁军中的羽林军或者是亲卫军。 地势原因,又有树丛遮挡,羽林军皆是拉弓射箭的好手,在这等情况之下,自然占据了天然的优势。 至于皇帝的亲卫军,一向都是三大禁军中实力最强的所在,是以夺得头名并不稀罕。 除此之外,今岁备受瞩目的,便是温月声麾下的守卫军了。 高台殿上,此刻已经坐满了人。 温月声到得不早不晚,其身后还跟着章玉麟。 她刚一入场,那忠勇侯副将吴勇便是一愣:“郡主,今日世子不下场吗?” 多重原因下,这次的三军汇演会格外的重要。 他这几日看着,三大禁军皆是一触即发,已经整体绷成了一根弦。 这般情况下,他们料想章玉麟此番必定会下场,没想到他却跟着温月声上了高台。 章玉麟一出现,惹得无数人回头,这些人自也是跟那吴勇一样的疑惑。 “林地汇演,对守卫军来说本身不占优势,章世子还不下,今日这一分,守卫军是打算放掉了?” “整体汇演要进行多日,今日只是第一日,且上来就是羽林军最为擅长的林地,守卫军的人数本就不如其他队伍多,策略之上放弃一个不擅长的场地,倒也是正常的吧。” “说来也是,不过我看殿前军那边倒是整装齐发。” “……武安侯伏诛后,对殿前军的影响还是太大了,为首的几个将领也被一一拿下,还出了那武安侯带刀入殿的事,这般情况下能保持不动摇继续参加汇演,已是不易。” “正是因为如此,才会迫切地想要在汇演之上争得头名。” “话虽如此,但是殿前军的统领,眼下是渭阳王啊。” 三军汇演就在眼前,殿前军主要的几个统领都被拿下了,无可奈何之下,又换回了当初灼日之时,为殿前军勇夺第五的渭阳王统率。 渭阳王为了振奋军心,还亲自下了场。 陆青淮听着,忍不住摇头。 渭阳王不下去还好,他去了,军队都得听他的。 他这一下去,说不定此番第一场汇演,又要勇夺第五。 而今日第一场汇演中,除去了渭阳王之外,其余的将领皆未下场。 温月声这边,是连章玉麟都没派遣下去。 章玉麟身型过于瞩目,他不下场,便尤其的明显。 开场之前,温月声这边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。 渭阳王还一直问她:“章世子真的不下啊?” “思宁,你别是准备开场前最后一刻才把章世子放下去,那你这可就不道德了啊!” 温月声扫他一眼:“你很想他下?” 渭阳王:…… 她开什么玩笑,他的意思分明就是章玉麟不上,他就好上了。 不然章玉麟真的上了,他一个运气不好撞到了对方,岂不是刚进去就要出局?那他的脸往哪儿搁啊? 但这话他也不好直说,只拐个弯打岔了过去。 好在很快就开场了。 开场之前,需得要今日下场的各军进行点兵,且为了方便辨认,每个队伍所穿的衣服皆会有所不同。 渭阳王的殿前军着蓝,景康王的羽林军着红,永安王的亲卫军着紫,京城驻军着黄。 温月声的守卫军则是着黑。 都是极度鲜明的颜色,入了四个场地之后都能一眼辨认得出。 当然,进入场地后,将士可以选择隐蔽或者是掩藏身上的颜色,却不能够直接舍弃掉了这一身无比鲜艳的衣服。 第一场汇演,各军都看得尤为重要。 因每场汇演的调度,都由主帅进行,放多少兵下去,由哪个将领统率,或者是自己亲自下场,都将由他们分配。 故而点名之时,就已经能够看出各军调配的能力,以及主帅心中的基本成算。 “第一场,羽林军,三千将士。”景康王第一个报出了数目,他立于高台之上,高声道:“羽林军可在?” “在!”底下将士高声应道。 因要下多少人,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的,便是临时听到了对方预备的人数,也无法做出变更。 而且汇演规定,凡是曾下场过的将士,接下来其他场汇演,都是不能再重复下场的。 也就是说,参加了林地汇演的人,接下来不能再参与其他汇演。 汇演中的出局,模拟的就是真实战场上的战损状态,所以这个调度就显得尤其的重要。 人数的多与少,往往都是胜败的关键。 景康王一开口,殿上便热闹了起来。 “林地下了三千人,算较为保守吧。” “羽林军的话,其实还多了,林地是羽林军优势,认真说起来的话,两千人就足够了。” “景康王此番也是第一次统率羽林军,保守一点倒也正常。” 这边结束后,到了渭阳王,他开口就道:“第一场,殿前军,四千人!” “殿前军可在?” “在!” 前头还说景康王保守的臣子,瞬间闭上了嘴。 因为参与汇演的各军人数并不一致,所以汇演时都会制定一个总人数,今次制定的各军参与人数皆是两万人。 只是两万人对于其他队伍而言,都是军中精英,可对于守卫军来说,便几乎等于全部的人数。 故而在人数上也好,质量上也罢,守卫军都属于比较劣势的一方。 不过开场第一天,第一场渭阳王就下四千人。 这调度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。 在他们后边,亲卫军下了三千人,京城驻军则是两千五百人。 人数之上,京城驻军是最少。 但京城驻军常年都是沙地勇将,他们的优势本就不在林地,林地少放一点人,未必会输得太惨,多放人的话,也未必能够赢得多漂亮。 调度之下,忠勇侯那边心中还是有一把称的。 前边听下来,都是中规中矩,稍微显得夸张些的,就是渭阳王那四千人。 四千人是夸张了点,但汇演之中,人数也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 渭阳王这四千人下得是有些着急,不过在人数的巨大优势之下,起码可以保证第一场拿下前三的位置。 即便他下了重手,许多人觉得四千人有些夸张,却也没多说些什么。 一直等到温月声这边。 所有人都知道章玉麟不下场了,便也以为她会给出一个保守的数字,哪怕不这样,至少也跟京城驻军一般无二,有个两千五百人。 哪知温月声一开口,便道: “第一场,守卫军。” 她微顿,眼眸淡淡:“一千人。” 她话说出口的瞬间,殿内就是一静。 渭阳王愣了下,他道:“她说啥?” 边上的将士:“……说守卫军只下一千人。” 渭阳王:??? 思宁终于疯啦? 一千人什么概念。 这么说,他的殿前军,是守卫军的四倍,就连人数最少的京城驻军,也比她多了足足一千五百人! 这不是一个两个,是一千五百人啊! 更别说五个队伍一并入场的情况下,她那一千人所要面对的是上万人的围剿啊! 且林地汇演,所比的就是谁击杀的将士更多,如果在击杀相同的情况下,比的就是剩余人数。 她下个一千人,咋地,她放弃啦? 第71章 黄雀在后 只听闻过温月声身边的城北将士,曾经在守卫军演练当中拿过第一,但整个守卫军中,哪怕是最强的城东校场,也都绝对不是三大禁军的对手。 当这个人数出现之后,在场之人才会下意识地觉得,是温月声放弃了这第一场汇演。 从总体调配来说倒是一件好事,毕竟第一场只用了一千人,但若是放长远了来说,首场汇演倒数第一,只会伤到了全军士气。 出于此,所有人都觉得,温月声此举,还是太过于冒险了。 “……只知道郡主强,章世子也强,但郡主接手守卫军到底也才一个多月,便是能有精进,只怕精进的水平也并不高吧?” “这可未必,此前守卫军演练的时候,谁能知道城北校场能够获胜?” 这个近乎于被全场碾压的人数一出,整个殿内都议论纷纷。 无论如何,汇演的气氛是彻底调动了起来。 高台上,指挥的将士高声道:“第六次三军汇演,正式开始——” 伴随着这一声落下,底下响起了咚咚咚的军鼓声。 跟随着震天动地的军鼓声一起的,还有那些纷纷进入场中的各个军队。 高台之上,视线极佳,虽看不清楚涌入林地里的将士们都是个什么模样,却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了他们身上的衣服。 凭借着衣服,哪怕是他们已经入了林中,都能够极好地辨认出目前的大体情况。 五大军队入林,中间蓝色占据得最多,也最广。 渭阳王第一场就下了四千个人,场面上看起来,确实是格外宏伟的。 但人多,也就意味着目标极大。 加上殿前军其实并不擅长在这样的林地里面作战,是以大批量的军队进入了林中后,竟是显出了几分笨重来。 每个军队都是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入林,撞见的时间也各不一样。 渭阳王的队伍因着过于笨重,前进了没多久,就被疾行而来的羽林军发现。 当下,漫天箭矢飞扬。 高台周围四通八达,全部都是随时看着场中变化,随后记录在册的宫人及士兵。 进入了林地不过一刻钟,便不断地有人来报。 “报!殿前军折损四人。” “报!殿前军折损十人小队。” “报!羽林军折损一人。” …… 殿内不断地回荡着军报。 陆青淮唇角抽搐了下,他就说渭阳王不能下场吧。 看看,这才刚入场没多久,快给羽林军送了一百个人头了。 周围的人亦是议论纷纷:“殿前军人太多,又非得要一起走,在这样的林地里,目标实在是太大了。” “羽林军皆是用弓箭,本就灵活,弓箭的射程范围还广,没等他们扑上去,人都折损了大半。” “……按我说,还是亲卫军聪慧。” 亲卫军便是萧缙所率领的军队,他们人数适中,没有渭阳王的四千人那么多,却也不像是温月声一千人那么少。 且各个武艺高强,入了林地之后,也不急着作战。 在听到了渭阳王那边已经乱套了起来,亲卫军这边依旧遵守全军号令,所有人都在林中隐蔽。 须知,一开始占据风头不是什么好事,所有击杀的人数,在自己出局之后,都会变成旁人的积分。 而他们所用的刀、枪还有弓箭上,都抹上了和衣服一样的粉末。 存留到了最后的粉末,才是真正的得分。 现在击杀得再多,稍后若是被人杀了,那都是在替他人做嫁衣。 亲卫军的策略非常简单,先隐蔽,保存体力,等待其他人折损人数变多之后,方才最后入场收割。 是以此时不动,在不少人眼里,是以逸待劳,也是黄雀在后,算是个成功的谋略。 原本这个谋略倒也是奏效的,偏几个军队里面,有个乱来的…… “报!羽林军折损十人!” “报!殿前军折损十七人!” “报!亲卫军折损六人!” 羽林军和殿前军这一碰,打得难分难舍,羽林军占据了不少的优势,但殿前军确实人多,一时间杀不干净,缠绵了许久。 就在这纠缠的半个时辰之内,亲卫军还在不动如山的隐蔽。 谁知竟是莫名其妙地折损了不少人。 “什么情况?”高台殿上,有人就喝了一口茶的功夫,场中瞬间少了这么多人,当下都惊了。 “……是京城驻军。”萧缙的脸色难看,他视力极佳,并且一直都密切关注着亲卫军的动向。 在亲卫军隐蔽修整的后方,他看到了几抹扎眼的黄色。 果不其然,观察局势的将士也第一时间回禀道: “禀皇上,京城驻军发动攻势,自七个方向无差别攻击其他所有军队。” 七个方向,无差别攻击。 此言一出,整个殿上都热闹了起来。 “章显,你也忒阴了。”羽林军统领一时没忍住,喊出了这么一句话。 这殿内的朝臣没看清楚局势,他们却是清楚了。 那京城驻军派出去的人手,全部都是擅长隐蔽的好手。 这些人就是进去搅局的。 他们不光‘杀’了不少人,并且还没露面,现在底下的另外三方,都以为是对方动的手。 原本还沉得住气的亲卫军,在折损了人手之后,只怕也要加入战局中来。 那么多人看着,忠勇侯一乐:“兵不厌诈,你不服你也来阴的。” 给羽林军统领气得脸都青了。 羽林军原本局势一片大好,被他们这么一折腾,不光攻势慢了下来,现在整个阵势还有点乱,他怎能不气。 这般精彩的局面下,还有人不在状态。 看见一群人,就问:“是守卫军吗?” “守卫军上了吗?” “不是,守卫军哪里去了?” 开场小半个时辰,整个林地都乱成一锅粥了,温月声那一千个人就跟隐匿了似的。 吕阁老看了一眼坐在了殿上,无动于衷,甚至还开始捻佛珠的温月声,问道:“……该不会守卫军也礼佛去了吧?” 否则一千个人,怎么也不该凭空消失才对吧? 王进之:“他们不见了,说不准就是郡主在做法。” 吕阁老:…… 他简直比底下的渭阳王还荒唐。 为什么这么说呢。 因为开场半个多时辰,渭阳王作为殿前军主帅,还是本次的主要将领。 殿前军还没全部被羽林军拿下呢,他人就已经出局了。 底下的将士来报,特地还高声道: “殿前军主帅渭阳王,出局!” 连着喊了三声,直把皇帝的脸都喊青了。 殿上不少的人憋着笑,那渭阳王还顶着满身的红色粉末上来了。 皇帝看着他都气笑了。 渭阳王也自觉丢脸,轻咳了两声,在旁边悻悻地坐下了。 用陆青淮的话来说,就是没见他这么安静过。 也是得亏林地汇演没有主帅出局就全军出局的规则,否则的话,殿前军已经在他的带领之下全军覆没了。 渭阳王上来后,强忍了好半天,又看了近一个时辰的四方乱战后,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温月声开了口: “思宁,你的人呢?你确定都下场了?” 那么瞩目的黑色啊。 他听殿上的人说,也就开场后一刻钟左右看见过,此后全部人皆不见踪影。 “你该不会真的打算让他们藏一整场吧?”渭阳王打开思路,想到了这种可能,头都大了。 别说,这计划是可行的。 林地虽然只计算最后的击杀得分,一直躲藏着,是不会有积分的。 但……也不会输就是了。 温月声只需要将她的全军人数,控制在了比殿前军多的前提之下,那她的排名就会比殿前军高。 渭阳王:…… 殿前军真的要第五了? 没想到的是,他这个想法才刚刚冒头,那边一直闭目捻佛珠的温月声,忽然睁开了眼。 她淡声道:“这一场比的,不是击杀吗?” 渭阳王点头,对啊,是击杀。 可她的人全场都没有出现,击杀个什么劲啊? 渭阳王正迷惑不解之际,忽见温月声停下了捻佛珠的动作,将那一串碧绿的翡翠佛珠,重新套在了腕上。 下一刻,他听她声音冷淡地道:“击杀开始了。” 若一定要问7号最擅长的东西是什么的话,那就只有一样,便是…… 杀人。 她话音刚落,满殿的人都没反应过来,场中形势骤然巨变。 原本乱成了一团的四军战场,此刻已经是一片狼藉,无数人在其中混战,出局的,将人弄出局的,放弓箭的。 历经两个时辰的混战,擅长林地作战,并且弓箭之上格外擅长的羽林军,已经逐渐占据了优势。 与之相反,殿前军在渭阳王出局之后,彻底陷入了颓势,作为人数最多的队伍,被绞杀的也是最多的。 到得如今,场上所剩余的,不过千余人。 已经从一开始的人数优势,转化成为了劣势。 而京城驻军因为四处招惹放火,惹怒了亲卫军,他们人数本就是最少,亲卫军还与羽林军联合,直接断掉了他们的后路的前提之下。 如今亦是岌岌可危。 人数迅速的缩减,目前已经有朝着殿前军发展的趋势。 好在这两边结盟并不牢靠,羽林军半中反水,欲吃掉亲卫军一部分人,被亲卫军反杀。 两方厮杀之际,京城驻军正好得以暂时得以休养生息。 就在这个时候。 林地之中,那每一棵茂盛的树木之上,骤然出现了一个个黑色的人影。 到得这个时候,无论是殿上,还是场中的人都反应了过来。 一直久未看到温月声的人,是这些人,一部分藏匿在了树上,另一部分隐匿在了树丛中,还有人甚至从一开始,就击杀了其他队伍里的人,换上了别人的行装。 林地战中,除了不可脱掉自己身上的行装外,其他一切皆可行。 人数太多了,又是从进来时就在乱战,所以很多人都没发现,不知道什么时候,己方的人中,已经混入了黑色军团。 当他们同时出现时,所有阵营内皆是大乱。 温月声这边话音将落,那边便有无数人,仿佛听见了她的话一般,从天而降。 温月声眸色淡淡。 在丛林里,弓箭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利器。 真正的丛林利器,是林,而非人。 底下场地之中,无数黑影出现的瞬间,一声响亮的哨声响了起来。 下一刻…… 漫天钩索相连,围绕着所有将士的那些树木被钩索相连,朝一处歪倒。 在树木歪倒的一瞬间,无数飞镖落下。 刹那间近乎织成了黑色的飞镖雨,飞镖遍洒之下,一切无处遁形。 几乎是片刻之后,整个殿上都在回报: “报!殿前军出局三十七人。” “报!殿前军出局……” “报!京城驻军出局二十五人。” …… “报!羽林军出局六十七人。” “报!羽林军出局一百七十三人。” …… “报!亲卫军出局八十九人。” “报!亲卫军出局一百九十……” 一时间,满殿乱响,好似整个林地沦为了末世一般。 那羽林军跟亲卫军交战的位置,更是重灾区,铺天盖地的飞镖落下来的时候,他们人员密集,躲无可躲。 每一个甲胄被击穿的人,统统全部出局。 渭阳王整个已经傻住了,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。 然后他听到旁边的温月声淡声道:“你方才不是问守卫军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吗?” 她面无表情地道:“五百个飞镖客罢了。” 渭阳王:??? 第72章 似是死神(三合一) 渭阳王一时无言。 温月声的训练方式,同寻常军队截然不同。 正常的军队里,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飞镖客? 不过在他看到这满场的将士都一样的混乱,尤其是此前一直表现得很是凶猛的羽林军,手中的弓箭跟守卫军的飞镖比起来,更是笨重了不少。 毫无准备之下,不少人接连出局。 短时间内,羽林军和亲卫军皆折损了几百人,殿前军和京城驻军少一些,却也减损了许多的将士。 高台大殿之上,不断响起了通报声。 渭阳王端坐在了椅子上,见状往后瘫了下,淡定了。 这怎么说,看着不是只有他们殿前军在挨打,他就放心了。 “此前倒是没有想到过,除了传统的武器之外,飞镖暗器之流,也能够在战场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。” “不错,而且这类暗器往往叫人防不胜防,我观亲卫军在进入了林地之后,其实一直都有在找每个军队的位置,也有对守卫军多加提防,但他们的出现,还是打了亲卫军一个措手不及。” 却也有人并不赞同,沉声道:“暗器之流到底是偏门,能有作用,但也只能奏效一回。” “等到底下的将士都反应过来,想要抵挡住飞镖攻势也不难。” 这话说得没错。 而且底下被飞镖围攻的将士,这会也逐渐反应了过来。 先是散开了阵型,不再让那如雨一般落下的飞镖,砸在了大批人的身上,然后以亲卫军为首的各个军队,都开始抵挡飞镖。 飞镖的攻势在一轮结束了之后,就很快弱势了下来。 “飞镖暗器之流的手段,还有一个劣势。”忠勇侯沉吟片刻后道:“那便是将士身上携带的暗器,数量都是有限的,一旦用完了之后,便不可能再重复第二回 。” 他一语中的。 这一波攻势到了最后,那些从天而降的守卫军,手中都没了飞镖。 “飞镖客没了飞镖,不就等同于羽林军手里没有了弓箭一样?这般近的距离之下,只怕这些个守卫军,便要出局了啊。” 场面形势峰回路转。 飞镖雨戛然而止,而目前占据了最多优势的羽林军和亲卫军,虽然人数上都有削减,但因本身人数就不算少,所以局势上还是占据了上风。 其中又以擅长林地作战的羽林军剩余人数最多,粗略地统计了下他们已经出局的人,会发觉羽林军场中大约还剩下了近两千人。 汇演进行了这么久,如今还能够留下这么多人,整体局势上,就已经极大优势了。 待他们调整阵型后,更是声势如虹。 守卫军的突袭,是羽林军入林地后,折损人数最多的一次。重新整合后,羽林军欲联合方才一并受了重挫的亲卫军,直接剿灭守卫军这寥寥几百人。 却不想因为他们第一次合作,羽林军半中反悔,在亲卫军面前失去了信用,如今亲卫军并不愿意再次与其联手。 反而整理了队伍,打算往后方退。 那羽林军见状,如何愿意让这般劲敌就这么遁走,当下联盟不成,便撕破了脸,两边又一次对峙了起来。 与此同时,剩余人数最少,目前整体最差的殿前军,也发动了攻势。 以他们当前的人数和情况,是退无可退的,如今动手,许是还能够换取些许的生机,若再被动防守,那便真的是在等死了。 出于此,殿前军皆是铆足了干劲,欲直接剿灭这些手里没有了暗器的守卫军。 渭阳王看了眼场上,复又问温月声:“思宁,你这些将士,别是还有什么后手吧?” 上来就是钩锁加飞镖的,他是真的怕了。 他这一问,惹得无数人朝温月声看了过来。 温月声神色淡然,闻言道:“没有。” 渭阳王当下长松了一口气,那按照这个道理的话,没有了飞镖的守卫军,怎么也不该是他们殿前军的对手吧? 还没等他高兴多久,温月声就用一种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语调,缓声道:“战场之上,拼的是性命,留什么后手?” 渭阳王:? 他还没理解温月声这番话什么意思,抬头就见那些飞檐走壁仿佛从天而降的守卫军,每人掏出来了一把大刀。 渭阳王:…… 没后手,所以干脆直接拼命是吧? 他那脸上的表情,一时间格外的精彩。 满场之中,温月声那几百守卫军忽然一下子全部亮刀,也惊到了林地里的其他人。 就连殿上的臣子们都怔愣了片刻。 忠勇侯人都傻了:“他们不是只会飞镖吗?” 温月声抚了下衣袖:“今日入林地的,是城北校场的刀营。” 她从城北校场中,选出了擅长用刀的几百人,自她执掌了城北校场的兵权开始,这些人便一直都在训练。 而今日,算是刀营中人第一次公开亮相。 “那飞镖?”有人问。 温月声:“只是平常用于锻炼精准度的小活动。” 所有人:…… 好一个锻炼精准度! 那边端坐着的羽林军统领脸都青了。 她一个小活动,干掉场中近千人,然后大家都觉得她没威胁了,她的人开始亮刀了! 偏这还不是最绝的。 最绝的是,这群守卫军,手握利刃后,竟然表现出来了一种所向披靡的感觉来了! 刚才因为他们扔的飞镖太多又太密,所以几乎所有的队伍都吩咐了将士们散开。 这一散开后,那些守卫军人人持大刀,劈头盖脸地一顿乱砍。 仅片刻,便有无数人出局。 “报!殿前军出局一百二十三人!” “报!亲卫军出局六十五人!” “报!羽林军出局一百七十三人!” …… 那利刃所到之处,一切的队伍都像是熟透了的西瓜一样,被守卫军一刀崩开。 其实若单论武艺的话,三大禁军之中,都有不少武艺超群的人。 拎出来单打独斗,守卫军刀营的这些人,未必能够是他们的对手。 可温月声手底下的这些将士,真的能称上一句训练有素。 他们不在乎所有,眼里只有厮杀,或者说,只有赢。 零散的黑色队伍,可每一个人都像是开了封的利刃,所行之处,颇有一种杀红了眼的感觉。 他们不怕痛不怕苦,其目的只有一个,那就是将敌方斩杀。 这样强烈的气势,加上配合了得的情况之下,在那场中如鱼得水,拎着刀疯狂收割。 这般疯态,是将上首的所有人都看懵了。 连着几年都有三军汇演,但是汇演到底不是真正的战场,所以这么多年来,他们也是第一次在汇演中,看见这么简单直白不带任何的花里胡哨,纯粹是为了收割敌人的打法。 温月声手底下的这些兵,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一般! 一入人潮,便仿若进入无人之境,黑色以外全是目标,满场追着人乱砍。 这般锐不可当的劲头,叫其余所有军队都心头直发颤。 哪怕知晓是在演练,他们所用的刀都是钝的,却还是感觉那每一把大刀,都是奔着让他们人头落地来的。 被气势所俘虏,致使节节败退,率先被守卫军收割得格外多的,便是那殿前军。 当然,这般疯狂的打法之下,守卫军自身不可能没有损伤。 但比起他们的损伤来,这种直面,不用任何的战术,纯粹是靠着击杀杀赢的方式,更叫人触目惊心。 且他们打法虽疯,人却不疯。 击杀过程之中还不断整合了己方队伍,加上不断有黑色的将士褪去伪装加入其中。 短暂的时间内,同入场的千人集合在了一起,减小了己方损耗,扩大了他们本身的攻势。 从被动接战,到了主动出击。 中间,许多人还注意到了,底下的猛将之中,有一个熟悉的面孔,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此前跟在了温月声身边的那个校尉李庆元。 半个多月前的比武大会时,他才被那忠勤伯打成了重伤。 如今竟是已经带伤上场。 并且其表现出来的模样,和从前完全不同。 再也不是畏首畏尾,亦或者不敢下手。 这次受伤后,李庆元仿佛被解开了什么限制。 他右手伤重未愈,用于驾马,此番解锁的,竟是左手。 手持长刀,一路披荆斩棘,厮杀出了重围,带着好几个将士,生擒了殿前军剩下的一位将领,并着今日率领京城驻军的将领。 他振臂一呼,高声道:“守卫军!” “杀——” 声音响彻整个汇演场。 第一场汇演,以一种旁人全然没有想到过的方式结束。 温月声放下去的一千人,到了最后都还剩下八百多人。 其斩杀的数目……几乎是他们人数的数倍。 而此前被所有人都寄予厚望的羽林军、亲卫军等队伍,后期虽说也奋勇直前,与守卫军战到了一起。 可到底跟守卫军的疯劲差了一截。 这个世界,永远都是横的怕不要命的。 所以到了最后,他们周旋在了几边,同时开战,又不得不面对强盛的守卫军攻势的情况下,几乎算得上是节节败退。 羽林军剩余五百余人,亲卫军则是剩下了近七百人。 而另外两个队伍剩下的人数,便基本上不能看了。 上边的将士迅速统计出来了最后的结果,饶是心中已经做足了准备,在听到了这个庞大的数目时,不少人还是心头为之一颤。 无数道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情绪都格外的复杂。 景康王更是眼眸幽沉。 连着表现得这么强势,杀了这么多人,皇帝不可能不对温月声有所忌惮。 偏事不遂人愿。 昊周传来的消息,让皇帝此刻哪怕是对温月声再不满,也需得要将一切猜疑放下。 又有今日守卫军这般亮眼的表现…… “第六次三军汇演第一场,林地汇演,守卫军胜!” 底下的军鼓敲响,满世界都回荡着守卫军的欢呼声。 殿内安静非常。 景康王垂下眼眸。 从前连前三都进不去的守卫军,作为整个京城中,最为弱势的一支队伍,甚至城北校场,还是四个校场里,最为拿不出手的军队。 如今在她的手底下,脱胎换骨。 第一场,便以少胜多,直接取得了胜利。 其手段和能耐,可见一斑。 “恭喜郡主。”这边的朝臣回过了神来,皆是纷纷恭贺起了温月声。 忠勇侯更是忍不住道:“今日守卫军的表现,堪称势不可挡!郡主麾下神兵,假以时日,必定能够踏平昊周的国土!” 这是大徽每一个将士最大的夙愿。 林地汇演后,城北校场的威名,传遍了整个京城。 昊周强敌在侧,再没有什么,能够有将士强盛,可敌三军还要令人更为激动的事情。 这等振奋人心的好消息,甚至盖过了前几日里,昊周传来的消息所带来的阴霾。 让不少人心中又重新出现了希望。 只是接下来的汇演中,守卫军并没有每一场都夺得第一。 守卫军中,最为精锐的部队,就是温月声亲自带出来的刀营。 除此外,整个城北校场的守卫军,亦是格外的强盛。 而不久前才归入了温月声手中的其他三个守卫军,与之相比,实力便弱了许多。 在第二场的山谷汇演,和第三场的校场汇演时,守卫军上的人数和寻常军队差不多,但差别还是体现了出来。 不是温月声手底下的精锐,且三大守卫军中,还有一些尚未清除出去的余孽在,便与第一日林地汇演时的守卫军,形成了巨大对比。 用渭阳王的话来说,就是…… “仿佛是两支队伍。” 山谷汇演还好,城北校场内出了两千人,虽不是刀营精锐,但表现也格外抢眼,排名仅次于萧缙手中的亲卫军,以微末的优势,赢了第三名的京城驻军。 斩获了第二名。 校场汇演差距就较大了。 且是在第一二场汇演所用人数并不多,第三场将人数翻了一番,上了四千五百人的情况之下,依旧没能斩获什么好名次。 不说前三名,第三场汇演中,守卫军仅是比最后一名的羽林军好上一些。 须知,羽林军是自发放弃了第三轮汇演,校场汇演上,仅仅只上了五百余人。 守卫军以四千五百人胜五百人,实在是说不得有多么的厉害。 但许多人都清楚,这是因为三大守卫军到温月声手底下的时间太短,再有就是,三大守卫军跟城北校场不同。 城北校场因为弱,之前虽然有各方势力想插手其中,但其实他们一直都没有一个真正的统率。 而三大守卫军,则是在武安侯手底下许多年。 温月声反杀武安侯的事情,犹在眼前。 三大守卫军中,军心涣散,实力远不如其他禁军,倒也正常。 或者说,在武安侯统率之时,他们本就是这个模样。 甚至在此前,守卫军多数包揽的,都是最后一名。 温月声掌权后,起码表现没此前那么难看了。 而旁人对此事的看法如何是不得而知,许多头脑清晰的人,其实从中也窥见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味道。 比如,和前两日凶猛的守卫军形成巨大对比的第三日汇演,其上场之人,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城东校场。 又有,这里面的很多将士,或多或少都经过武安侯的手,才入得军营,又与从前的武安侯党羽,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 他们表现得这么差,或者是被这般直白地放出来丢人。 中间未必没有温月声的意思。 时日尚浅是一个缘由,温月声此前说武安侯姑息养奸,必然也有一定的道理。 倒不是说四千五百人都不得用,这里边也有一部分人,在汇演中竭尽全力,想要拖着队伍前进。 但架不住大部分的人拖累。 这些将士,在这个疲软的队伍中,是格外的明显的。 三军汇演,却也成为了温月声筛选将士的方式。 不过因为第三场守卫军的表现不佳,倒是让第四场沙地汇演备受瞩目。 原因无他,按照目前的排名,守卫军分别是第一,第二和第四。 和他们排名接近的亲卫军,则是第二,第一和第二。 羽林军和京城驻军的排名接近,而不出意外的话,殿前军此番四场汇演的综合排名,必定是第五。 守卫军另有温月声此前比武得来的一分,多了这一分后,也具备了跟亲卫军争四场汇演总第一的资格。 根据以往的惯例,四场汇演的第一,在最后的全军汇演中得获荣耀,且主帅将会点兵全兵,也事关此后一年里的各军待遇。 是以最后一场中,不论是哪一个军队,都会拼尽全力去争。 另有就是…… 四场汇演中,主帅需得要下场一次。 除殿前军之外,其余军队的主帅皆未有下场过。 这就代表着沙地汇演中,所有的主帅将会齐聚一堂。 中间可是包括了战功赫赫的忠勇侯,两位王爷,并着如今人人皆知的手段强盛的思宁郡主。 注定了这场汇演不会过于简单。 也是因此,沙地汇演当日,高台殿上格外的热闹。 “不知今岁的汇演第一,会是守卫军还是亲卫军?” “……你若是第一日问我,我必然会告诉你是守卫军,但经过了昨日,此事便不具备争议了。” “城北校场的守卫军是基本上都下过场了吗?” “对,就连章世子也在第二日的山谷汇演中下场了,今日便是郡主自己下场,所率领的也都是其余三大守卫军的人。” 汇演还没开始,朝臣们便已经热议了起来。 历经三日汇演,可活跃在了这些人口中的,依旧是城北刀营。 那支队伍的凶猛强势程度,远超过许多人的想象,多日来一直被人所铭记,却也是正常。 但也是因为刀营太强了,且目前温月声的手里,只有一个刀营,所以他们才会对守卫军夺得头名不报什么希望。 “不过便是争不了第一,能拿下第二的话,也格外不错了。” 毕竟对手是亲卫军,且哪怕是第二,也是守卫军多年来的最好成绩。 不少人点了点头,皆是深以为然。 今日所有主帅都下场,唯有渭阳王一个人留在了殿上。 殿上便都无什么热闹可看,关注点都在场中。 沙地是仿造了边境大漠。 这里跟林地不一样,没了可以遮挡身型的树木,只有无尽的黄沙。 黄沙很厚,若陷下去的话,几乎能够和人的膝盖齐平。 这等情况下,一个人行走的话尚还好,太多人行进,便少不得前行受阻了。 沙地汇演作为四场汇演中的最后一个,场地最大,并且人数也是最多的。 此前各军预留出来的人数,都会整合到了沙地汇演中。 几万人同时入场,场面宏伟。 但也因为人数,其必定会是最为混乱的一场。 每个军队人数都太多,为了更好区分,本场主将皆会佩戴金披风。 和前边的几场不同,这一场汇演,若有人生擒地方主将,亦是会有着格外加分的。 比起其他主将,温月声一身黑色衣裙,外罩主将赤金披风,作为整个汇演场中唯一的女子,尤为扎眼。 沙地汇演为阵地战,想要获胜,就必须得要冲破重围,直取阵营后方的军旗,攻破阵营最多,获得军旗最多的队伍获胜。 而比起摘得对方的军旗,俘获军中主将这件事情,亦是让许多人都跃跃欲试。 在比武大会之后,再无人敢小瞧了温月声。 但今日不同,非单枪匹马单打独斗。 再强的人,亦也是无法面对成千上万人的围剿的。 因为如此,开场之后,几乎所有的军队,目标都是温月声。 跟林地汇演那天不一样,今日地形广阔,一切都无所遁形。 守卫军乌泱泱的黑色队伍,在这场中格外的明显。 才宣布开场没多久,便有两支队伍已经朝着温月声那边涌了去。 这两支队伍,一支是京城驻军,另一支则是林地汇演中,被守卫军打得落花流水的羽林军。 两面夹攻,其中一方还是擅长用箭的羽林军。 守卫军便是人多,一时间也难以应付。 温月声今日带在了身边的将领,不是城北校场中的任何一个,而是城西校场的人。 他乍见得这般场面,紧绷着声音道:“郡主,现在当怎么办?” 温月声扫了他一眼:“散开。” 守卫军左右夹袭,她的位置居中,此时散开的话,必然是会暴露出她的位置。 但那将领听到了之后,只毫不犹疑地吩咐了下去。 同城南将领一起,带着大军,往两边散开了去。 守卫军入场的位置,就在高台底下,这边看得清楚。 章玉麟皱下了眉头:“都散开了去,何人保护郡主?” 渭阳王稀罕地看了他一眼:“就思宁那样,应该也不需要人保护吧?” 陆青淮沉声道:“几军混战不比其他,主将的分量极重,无论如何,都该有将士留守在郡主身边才是。” 这几个军队,很明显就是冲着温月声来的。 今日这场汇演中,若能俘获温月声,只怕是比夺得第一还要振奋人心。 越是此时,就越是应该保护好温月声才对。 好在底下的将士也并非完全不知道这个道理。 城西校尉领着人对抗左边的羽林军,另一方的城南将领,则是护在了温月声身旁。 京城驻军攻势凶猛,大军碰撞上的瞬间,亲卫军也从后方袭来。 很明显,经历过林地汇演后,所有人的目标都从亲卫军、羽林军之上挪开,放到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甚至连如今排名最末,几乎没有可能的殿前军,也在往这边冲。 一时间,整个守卫军几乎处于了四方夹击中。 “没想到有一日,竟会有一个军队,强到了不需要明说,大家都默认需要先将其淘汰出场的地步。” 殿上的人感慨道。 这话倒也不尽然。 若说夹攻的话,眼下最有可能拿到第一的亲卫军,才应该是所有人的目标才对。 可因为思宁郡主表现出来的特殊性,让各军都格外警惕。 此番她又亲自下场,各军统率想要保住排名或者是更进一位,都少不得要对她动手。 ……毕竟谁都不知道,她手底下还有没有类似于第一场那五百飞镖客一般的存在。 出于此,才会出现了这般盛大宏伟的场面。 各方人马裹挟中,温月声立于正中。 周遭的几位将领将她护得很好,几乎没让奔涌而来的将士触碰到她。 但守卫战并非是长久之计,在经历了三波冲击后,温月声自队伍内点兵:“城西一至三队,绕后突袭亲卫军,七至十队,正面迎战京城驻军。” “城东在分散后直接退开,让羽林军的箭矢,落在了殿前军中。” “其余人等,随我突袭。” 她一声令下,原本在这般汹涌的攻势下,显出几分慌乱的大军,瞬间安定了不少。 军令传了下去,所有守卫军高声应道:“是!” 守卫军在迅速变阵之后,温月声带领着几支小队,直接穿破了四面夹击的军队之中,离他们最近的京城驻军。 她立于场中,却并未过多动手。 更多的时候,都是在指挥场中将士进行变阵。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,这些底层的守卫军,才发现温月声的目光,能够看到场内的每一个人。 她甚至还记住许多跟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将士,当她在战场之上,准确无误地叫出对方的名字时。 身处在了几方军队围攻之下的将士,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。 “退后,城东三军补上。”温月声的声音没有温度。 但与她并肩作战的这些将士,却在她简单的话语里,感受到了莫大的力量。 他们开始不再犹豫地按照温月声的话进行变阵。 前方疲于应对的将士撤了下来,换上了后方精力正是充沛的将士。 交替进行。 擅长单兵作战的,尽数被调往了左侧对抗羽林军。 他们的长枪,穿过了无数的箭矢,落在了羽林军身上,将这些不断搭弓射箭的将士,一一击落。 而后方突袭的将士,人数虽不多,却起到了极大的作用。 在前方无力抵挡之时,京城驻军后方失火,导致全军大乱,不光给他们腾出了短暂的休息时间,并且还让这些普通的,远不如在场中任何一支军队的将士们,从中厮杀出了一条血路来。 高台大殿上,满场震撼。 这场汇演,论精彩程度,其实是远不如前边的林地场的。 但是若论全军韧性和调配度,绝对是四场中的最佳。 原本四方夹击的险境,竟是活生生让温月声,用这些他们眼中并不算强盛的士兵,直接活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。 这些将士都是大徽最为寻常的将士,他们训练时日尚短,表现不尽如人意,却还是在极好的指挥下,一军抵抗四军。 在开场被四面夹击,削减了不少人数的颓势下,扭转战局! 温月声那方的城西守卫军,已经长驱直入,从这道裂开的口处,一路厮杀入了京城驻军其中,为首的城西校尉,甚至突破了多人防守,进入了京城驻军的军旗附近! 只是他一人,到底不是那忠勇侯副将吴勇的对手。 吴勇手持一杆长枪,攻势凶猛,近乎有一种横扫千军的威势。 “去帮朱校尉。”温月声淡声道。 她身侧的将领微愣:“可是您的安危……” 他只犹豫了片刻,当下咬牙道:“是!” 只要砍下京城驻军的军旗,他们便能够立马从眼下的困境中脱困,这是目前守卫军突出重围的唯一办法。 温月声身边的将领,皆是此番入场的守卫军中的好手。 他们领命后,瞬间朝着吴勇的方向疾驰而去。 吴勇猝不及防之下,对上了十来个将士,一时间亦是无暇顾及身后的军旗。 就在此时,城南校尉骤然抓到了机会,飞扑上前,眼看就要一把砍掉了那京城驻军的大旗。 可他才刚刚跳起,手中的刀还没砍在了军旗之上。 后方的队伍因为尽数上前来围攻军旗,导致他们跟温月声拉开了距离。 行进的大军左侧,恰好在此时冲进来了一批殿前军。 原本和这些殿前军对上的守卫军,皆是身受重伤。 其中有一个将领,在被打伤之后,被宣布出局,他神色巨变,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了这沙地场中,反而是抬眼看向了那边。 瞥见那些人直奔着温月声而去时,那将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。 刚才在跟这些人对上的时候,他隐隐觉得不对,对方下手太重了。 哪怕是三军汇演重要,一般情况下,只要能够将对方打出局,大家都不会下太重的手。 可是刚才那一行人…… 那将士脸色难看,正欲开口,却被面前的宫人阻拦:“您已出局。” 他话未能说出口,就已经见得那些殿前军骤然暴起,随后如同那天林地里的守卫军一样,从身后摸出了刀。 可不同的是,守卫军当日所用的刀,皆是处理过的未开封的刀,而眼下这些人举着的刀,刀刃上泛着寒光,分明是已经开了锋刃的! 将士当下顾不得什么汇演与否,只高声道:“郡主小心!” 这一声巨吼,令得无数的人侧目。 汇演之前,每个将士所携带的兵刃都被仔细检查过,所为的,便是避免汇演之中出现意外。 是以谁都没有想到过,竟是会有人在三军汇演中行凶。 且在此之前,几方冲撞时,温月声用于防身的武器,就已经给了周围的将士。 混乱之中,她身侧的将士都奔着军旗而去,身边空无一人。 她一回头,面对的就是几十个人手持兵刃,笔直地朝着她砍了下来。 “不好!”忠勇侯神色巨变,几乎是反应过来的瞬间,已经将手中的长枪投掷了出去,欲拦住那些行凶之人。 但他的位置离温月声太远,并且那几个殿前军很明显并非常人,此前不过是有意隐藏,一旦暴起,那些寻常的将士根本阻拦不住。 眼见那冰冷的刀刃就要毫不犹豫地砍断温月声的脖颈时,那自入场之后,一直都静立不动的温月声,忽然动了手。 那第一个朝着她飞扑砍了下来的殿前军,被她扼住了行凶的手。 对方骤然抬头,温月声瞥见了其瞳眸的颜色较浅,与寻常的大徽人都不太一样。 她眼眸微顿,当即抬手,在无数利刃落下来了之前,直接扭断了对方的脖子。 “咔擦。”骨肉分离的一声巨响,听得在场所有人皆是毛骨悚然。 可不待他们反应过来,与这个刺客一并的更多的殿前军冲了上来,对方手持长刀,毫不犹豫地就往温月声头顶上砍。 温月声抬眸,她松开了手,拿起了已经倒下去的第一人手中的刀。 奔袭过来的殿前军,手中的刀尚未触碰到了温月声,便已经被她一刀毙命。 “刺客!有刺客!”此刻,大军中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,高声呼喊之下,无数人回过了神来。 京城驻军的将士们,第一时间抬手,欲去阻拦那些跳起刺杀温月声的刺客,然还没来得及动手,抬眼就看到了温月声用手里的刀,将那飞扑上来的一个个刺客,钉死在了地上。 她行走之处,仿若不是柔软的沙地,而是冰冷的石板路一样。 那些飞涌上来的刺客,武艺极高,远在这在场中将士之上,且有好几个,近乎有着忠勇侯副将吴勇那般强盛的实力。 然只要靠近了温月声半步,必定被一刀毙命。 漫漫黄沙之下,她着一身黑色衣裙,身披赤金披风,手持冰冷的长刀,抬手一挥间,便能杀一人。 那张冷静毫无情绪的面孔之上,杀意炸裂。 像极了冰冷无情的死神。 第73章 从未错杀一人 三军汇演中,人人都携带武器,又是最为混乱的一场沙地汇演,刺客又掩藏在了其中,本以为想要动手是轻而易举的事。 万没有想到,真正走入了死局的人,会是这些刺客。 暴起的几十个刺客,每一个都身手不俗,实力远远胜于第一次来刺杀温月声的那些死士。 但在她的手底下,几乎存活不到几息。 在场之人,包括了历经沙场的忠勇侯,都未曾见过这般直白的杀人方式。 待得反应过来,他第一时间道:“郡主!留活口!” 他脸色格外地难看,无论是谁,胆敢在三军汇演时行刺,那就是该死! 反应过来的周遭将士,无论是那个军的,皆是动手欲将这些暴起的刺客制服。 但因为这些人混在了殿前军的队伍里,且都穿着同样的蓝色衣服,一时不好辨认。 待得将此前所有亮刀的人抓住时,对方已经提前咬破了口中的毒药,自尽而亡。 “咔擦!” 温月声手里的刀飞出,将最后一名刺客钉死在了地上后,缓缓抬眸。 整个沙地场中一片死寂。 她面色冷沉,伸手解掉了身上披着的赤金披风。 许多人这才注意到了,她那披风之上,半点血迹都没有。 她浑身上下,唯一沾染到了这些刺客血的地方,唯有那把从刺客手里夺来的刀。 所有人一瞬间皆是心神巨震。 到底是何等的实力,才能够在方才那种情况之下,不沾染任何的污渍? 可即便是如此,温月声还是扔掉了那件主将披风。 她目光冷凉,走到了那第一个跳起来,也是离她最近,这批人里面实力最高的那个刺客尸首的面前,冷声道: “查查他。” 边上的将士反应过来,下意识道:“是!”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,今日的沙地汇演,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。 高台大殿之上。 “砰!”皇帝怒而起身,脸色难看至极:“查!” “给朕查清楚!究竟是谁这般放肆,还将手伸入了禁军之中!” 他眼神阴戾,暴怒之下,殿内无人敢言。 到底是这件事情太过荒唐! 京城最为重要的禁军,竟然在三军汇演中刺杀温月声,此举不光没将满场的将士放在眼中,更是藐视皇权。 更为荒谬的,是在场之人都清楚,昊周新帝登基,这场汇演比起前边几次都要重要。 强敌在一旁虎视眈眈,此刻若不稳定军心的话,日后拿什么去与昊周拼? 在此时生事,分明就是不顾国家安危,不顾全军死活,甚至是将内斗放在了国家存亡面前。 这等行为,当得上罪该万死。 是以皇帝才会这般暴怒。 这刺杀的不是温月声,想要动摇的也不是温月声的位置,而是欲将整个大徽置于险境之中。 因为如此,整个殿前军都受到了牵连。 殿前军身为三大禁军之一,其上统领看管不力,其下将士不知所谓,才会在别有用心之人混入其中时,尚无半点察觉。 除此外,还有整个沙地汇演中,负责检查将士携带兵刃的将领,所有卷入到了这件事情里的人,均是全部受到了惩处。 皇帝令派了大理寺、刑部、顺天府三大司法衙门,并思宁郡主、忠勇侯监管,彻查此事。 一时间,整个京城内风声鹤唳。 大理寺少卿严伟严大人,这几日里,率领底下的将士,抓了许多的人。 整个殿前军中,更是人人自危,唯恐这一把足以燎原的火,烧到了自己的身上来。 因为需要查明身份的人太多,所牵涉到的人,也并非是伪装进入,而是本就是殿前军内的将士,导致这件事情查起来,并没有那么的容易。 但好的是,那日温月声在场上,特地指出来的那个人,细查之下,身份确实存疑。 只是这个深查之后得出的结论,却令得整个京城内的气氛更加压抑。 原因无他,严伟走访询问了很多人,查探过了此人所有的痕迹,及身边亲朋好友亲眷之后,从顺天府保留的此人户籍之中抽丝剥茧,竟是发觉,此人身上有着昊周血统。 这个发现一经公布,整个朝野都陷入了震荡中。 仔细一想却也合理,如果是大徽之人的话,此时对温月声下手,便是在自寻死路,无论刺杀成与不成,都会牵连到了自身所有。 但若是昊周,意图在此时破坏大徽军心,且刺杀了大徽如今最为了得的将才,那此事便是能够说得过去的了。 毕竟早前的时候,那位昊周太子就因为曾经看中过温月声的能耐,想要求娶温月声。 如今看着求娶不成,便意图谋杀,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。 消息传入了宫中,皇帝盛怒,连夜召集了所有的重臣宫中议事。 若此事真的是昊周所为,其举动也意在挑衅大徽,大徽自是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。 可若因此兴兵,以目前大徽的实力来说,只怕仅仅是给昊周一个突破大徽边疆线的机会罢了。 出于此,整件事情都陷入僵局之中。 京城内外皆因为这件事情而陷入了震荡中,温月声却只在最初监管三大衙门时露了一面,其余时间,她都在皇家国寺中静心礼佛。 同整个躁动的朝野比较起来,她显得格外的冷静,某些时刻,就好似此番被刺杀的人并不是她一般。 进入十月下旬,天气逐渐转凉。 皇家国寺中,不少树叶凋零。 清晨时分,有国寺内的小沙弥,拿了一把扫帚,正不疾不徐地清扫着落叶。 温月声着一身青色衣袍,立于半山之上的一处避风亭中,从她的位置往下看,轻易就能看见国寺那一条悠长孤寂的道。 晏陵站在了她的身后,声色冷淡:“……严伟自那个刺客家中的地窖里,翻出了大批的昊周文书。” “除此外,与那个刺客一并行事的多人,也俱是已经查明了身份,这些人,俱是与昊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” 到得这般地步,几乎可以断定,这件事情出自于昊周之手。 温月声闻言,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青山之上,淡声道:“昨日陆将军差人送回来了一封家书。” 晏陵抬眸看向了她。 “皇位变革,昊周国内人心不稳,从前老皇帝的旧派,近些时日频频上书,旨在插手后宫及……出兵大徽。” 一朝天子一朝臣,昊周旧臣与郁舜的博弈,如今已经波及到了大徽。 此番事务,大抵便是他们内斗之下的结果。 至于行刺温月声的人,是郁舜所派,还是那些昊周旧臣安排,温月声并不关心。 她抬眸,冷眼看向晏陵:“昊周的内应找到了吗?” 昊周山高路远,这些将士还是一早便已经安插进了殿前军中。 若说无人接应,那才是真的荒谬。 昊周野心昭著,众所周知。 那在边疆抗衡昊周多年,牺牲了无数将士,却仍旧选择了与昊周合作的大徽人,才是真正的该死。 不顾及血肉同胞,与外敌勾结者,当视为叛国内奸。 晏陵沉声道:“是武安侯。” 温月声对于这个结果,并不意外。 毕竟从前一直把控着殿前军的人,也是武安侯。 他欲安插几个昊周之人进入殿前军中的话,是再简单不过的了。 “只有他?”温月声微顿后问道。 三军汇演刺杀之事,可是发生在了武安侯身死之后。 晏陵抬起了那双潋滟生辉的眼眸,与她对视:“这次参与三军汇演的殿前军名单,是殿前军主将冯吉所定。” “冯吉明面上并非是武安侯旧部,早年还与武安侯有过争执,武安侯身死后,大理寺奉旨清查所有殿前军将领,他手中的消息传不出京城,同理,昊周消息也难以递进来。” “为此,在定下名单之前,他特地去过非常多的地方,也曾见过了无数的官员,甚至还曾经去过渭阳王府中。” 也是因为对方牵涉到了的人员众多,所以大理寺那边难以排查。 但今日晏陵既是已经来了,温月声便清楚,他已经知晓了此番参与其中的人是谁。 温月声不语,晏陵眼眸深邃,直接道:“冯吉见过的人里,有个丫鬟,是福瑞公主奶娘周嬷嬷的外甥女。” 福瑞公主。 温月声冷下了眼眸。 晏陵冷声道:“帮助内奸传递消息,等同于通敌叛国。” 他微顿后,却是话锋一转:“但福瑞公主,当由皇上来处置。” 温月声看向了他,只听他不疾不徐地道:“自郡主立于朝堂之上,所斩杀之人,皆是犯下重罪的奸佞。” “却有人欲为郡主冠之以凶名。”他神色冷沉:“福瑞公主是圣上亲自造下的恶因,便该由圣上来承担这个恶果。” “圣上将郡主当成是一把只为自己所用的刀,甚至不惜让郡主声名狼藉。” “拨乱反正,肃清朝堂之人,不该受此污蔑。” 他看着温月声的眼眸很淡,然眼里的光却格外强盛:“自晏陵认识郡主起,郡主就从未错杀过一人。” “如今便是郡主要杀尽天下人,晏陵也会让郡主干干净净地杀人,不容许任何的污秽,落在郡主身上。” 从未错杀一人。 温月声轻垂眼眸,目光落在了她腕间的佛珠之上。 当真是个从未听过的评价。 毕竟从她入世起,所有人都只将她视作杀人机器。 第74章 当为死罪 翌日清晨,早朝时分,众臣齐聚太和殿外。 因三军汇演出现了昊周刺客之事,这几日整个朝堂之上,都仿若笼罩在了一层浓郁得令人睁不开眼的阴霾底下。 往日上朝之前,总有朝臣三五聚集在了一块,说些闲话,这些时日大家都歇了心思。 等到了早朝开始前一刻钟,温月声被宫人领着过来时,倒是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。 “郡主怎么来了?”有人抚了下胸口,下意识问道:“难道今日又要死人了?” 这可不怪他们会这么想,温月声两次入朝堂,两次都功绩累累,说不得两次里哪次更刺激,但回想起来,都够得上让人心惊肉跳一整年的。 如今见得她,可不是给吓了一跳。 “……慌什么,郡主又非朝臣,会来太和殿自然是皇上的旨意。”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,可当皇帝入朝,看见温月声站在了百官中时,亦是微顿了瞬。 他抬眼看了下高泉。 高泉半张着嘴,也傻了。 昨夜温月声给宫中递了折子,说是关于三军汇演行刺的事情,已有了重要线索。 高泉得了皇帝的旨令,差人告知温月声,让她今日入宫禀报。 这个话便是皇帝的原话,他也是这么传递的,在皇帝的眼中,便是让温月声下朝之后入宫回禀的意思。 哪知她直接早朝时候来。 且因为前几次她来朝上,都是有着重要的事情,并且每一次都引发了巨大震荡,她又有殿前金腰带在身,那侍卫自然不敢阻拦于她。 导致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朝堂上,周围还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何不对。 满朝寂静中,温月声直接上前道:“启禀皇上,三军汇演中,勾结外敌,意图行刺将领的幕后主使,现已被拿下。” 满殿哗然。 骤然听得这番话的那些个朝臣,俱是面面相觑。 前几日还听闻那殿前军统领冯吉是一个硬茬子,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开口,未料到今日就已经出了结果。 又因为面前的人是思宁郡主,所以还有朝臣下意识地打量起来了殿中的官员,想看看是谁又落到了她的手里。 遍寻无果时,听得殿上的皇帝冷声道:“人呢?” 温月声:“将人带上来。” 这话落下,无数的人皆是回头去看。 可当看见了温月声命人押解上来的人时,满场死寂。 渭阳王直接变了神色,高声道:“福瑞!?” 被押上来的人,竟然是皇帝的长女,大皇子的亲妹妹,这大徽朝的公主殿下——福瑞公主。 在场的许多朝臣,当下皆是变了脸色。 不说这个幕后主使有多么的出人意料,而是福瑞公主作为了皇室公主,她于宫中享受荣华富贵之时,前线上的将士,正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,捍卫大徽的国土。 她作为皇室中人,非但不体会将士辛劳,竟是还做出了通敌叛国的事情来。 这简直是…… “荒谬!”吕阁老声音高昂,近乎于不带任何的掩饰。 殿内许多的人反应过来,皆是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皇帝的表情。 皇帝的脸色,已是不能看了。 福瑞被押上来时,高泉清晰地看见皇帝额上的青筋暴起,放在了龙椅上的手剧烈收缩,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。 高泉亦是面色难看。 此前因为昊周老皇帝驾崩,和亲之事大抵是不成了。 太后又实在是病得厉害,每每皇帝去见太后时,太后都念叨着福瑞的名字。 是以皇帝到底是开了恩典,让福瑞公主去往太后的身边侍疾。 虽是侍疾,但那些个看管公主的宫人,仍旧跟在了她的身旁。 并且因着近日事多,宫中吵闹,太后还带着福瑞去了行宫休养。 若是福瑞公主知晓好歹,安分地守在了太后身边的话,此后未必会过得很差。 可偏偏谁都没想到,在这般情况之下,她仍旧不知道悔改,竟是犯下了这般塌天大错。 和此前的刺杀温月声,意图谋夺兵权都不一样。 这可是通敌叛国啊! 若放在了寻常朝臣的身份上,这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! 满殿死寂内,福瑞刚被扣押跪下,便痛哭出声,高声道:“父皇!儿臣冤枉!儿臣冤枉呐!” 她一时间哭得是声泪俱下,开口便在控诉温月声因为她们二人间的私仇构陷于她。 她大声哭喊道:“……奶娘早在几年之前,就因为身子不好,告老还乡,此事宫中人尽皆知。如今奶娘的外甥女出现了过错,如何能够怪罪到了儿臣的头顶上?”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. t x t 8 0. c o m “父皇!儿臣从未做过!还请父皇明鉴呐!” 印象中的福瑞公主,总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模样。 她是皇帝的长女,便是知晓自己犯了再大的错,皇帝也会原谅她。 便是到了如今,她的声音依旧洪亮,且开口就是将所有的事情怪罪于他人的头顶上,推说与自己无关。 “温月声,通敌叛国这样的罪名,你也敢随意扣在了本宫的头上!你可知道,本宫是大徽的公主——” 她声音尖细,不断地在殿中回荡。 “大徽公主。”温月声径直打断了她:“所以公主能仔细说说,本月月初,你将太后赐予你的几名侍卫,派遣到了何处吗?” 福瑞的面色一僵:“……他们是本宫的人,本宫让他们去替本宫办事,还需得要向你禀报?” “何况月初之事,本宫如何记得这般清楚?” 她自小被养得盛气凌人,哪怕到了这般场面之下,说话依旧咄咄逼人。 温月声却道:“记不得了?” “那公主卧房内的昊周文书,你也不记得了?昊周权臣杨古许诺给你的昊周皇帝后宫妃位,你也不记得了?” “若你这些都不记得,那你总该记得,前日你哄骗太后,以身子不适为由,将太后的宫牌送出宫,让冯吉利用宫牌,躲过了三军汇演武器检查的事吧?” 那福瑞公主在听到了这番话后,脸倏地一下白了。 她没料到温月声竟是连这个宫牌都给查了出来。 那宫牌是太后寻常用来赏人用的,许多皇室中人的手中都有,甚至有一些很是受宠的大臣妻眷,比如温府的温玉若,镇国公府的夫人和魏兰芷等人。 手中都持有这么一枚宫牌。 冯吉用这一道宫牌,支开了三军汇演搜查武器的将士,换成了自己人,是以才能够携带许多的武器入内。 她静了许久,面上的表情褪去,冷声道:“京中有那般宫牌的人,数不胜数,你如何就能够断定是我做的?你有什么证据吗?” 见得她终是褪去了那一层委屈的表象,周围的人皆是心中发沉。 皇帝眼眸冷沉,却是在她开口之前,已经冷眼看向了温月声:“将她带下去,此事容后再议。” 殿内的人回过神来,皆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。 福瑞公主乃是皇室中人,此番就算是她通敌叛国了,为顾及皇室的尊严,亦或者说是皇帝的尊严,也当秘密处置了才是。 温月声这样公然将她押解上了朝堂,皇帝盛怒之下,却也不免牵连了自己。 这般情况下,但凡是一个懂事的臣子,都懂得替皇室遮掩才是,温月声断然不该直接把此事公之于众。 然温月声还未开口,福瑞公主便已高声道:“本宫是公主!她这是以下犯上,父皇合该问问温月声,她为何要一而再,再而三地陷害本宫!” “那昊周细作,若说是本宫引进来的,不若说是温月声引来的,毕竟在此之前,昊周太子口口声声说着的,都是要娶她啊!” 她处在这般情况下,竟还不依不饶,要将温月声牵扯进来。 皇帝暴怒之下,高声道:“闭嘴!” 福瑞微顿,方才住了嘴。 她不是不知道做这些事情是什么后果,但她就是有恃无恐,因为她是公主,她是皇室中人,是皇帝的女儿。 事情暴露了之后,多的是人给她遮掩。 而她之所以会与昊周勾结,其原因也非常的简单。 她清楚地明白她所拥有的这一切,并不是因为她有着多好的性格,或者是才能,而是因为她的出身。 就因为她是大徽公主,她才可以肆无忌惮。 而温月声此前所为,让她哥断掉了一臂,她哥此生登基无望,她便是因为运气好没去和亲,日后也少不得要被这些贱人踩在脚下。 她当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公主,容不得旁人一丝半点的忽视。 她要将全天底下的人都踩在了脚底,如果大徽不成,那就换昊周来,总归这满朝文武,不都怕极了那昊周之人吗? 连她的父亲,都因为惧怕昊周,要将她当成是和亲的筹码与工具,那她借由昊周,来打压这些废物,又有什么不可!? “父皇,福瑞冤枉!”福瑞公主看向了温月声,讥笑着勾起了唇角。 她眼里的肆无忌惮,令得周遭不少朝臣俱是面色难看。 一片安静中,温月声道:“好一个大徽公主。” 她转向了那福瑞公主,冷声道:“若无边疆数万将士捍卫国土,你算什么公主?” 满殿安静。 福瑞公主微怔,反应过来,便要乱骂出声时,却见那忠勇侯骤然出列。 他面上冷沉的神色,乃是这些时日入朝堂以来之最。 他凝声道:“大徽安宁,是边疆将士日以继夜,用血肉之躯浇灌而成。无论是谁,勾结外敌,通敌叛国,都是将边疆将士的累累白骨,视若无物!” “亦是将千千万万的大徽子民,边疆受苦受难的百姓,践踏于脚底。” “是以,通敌叛国者,当为死罪!” 声音响彻了整个太和殿。 在他之后,无数的将士出列,他们皆是神色肃穆,面色沉静:“通敌叛国者,当为死罪!” 温月声站在了殿上,直视着上首的皇帝,冷声道:“将通敌叛国者,拖出午门,斩首示众!” 第75章 为万人所倾倒(二合一) 她话音落下,满殿死寂。 殿上的文武百官变了神色,而殿外的侍卫亦是面色怔忪。 谁都没有想到,温月声竟是会在太和殿上,文武百官面前,皇帝的面前直接开口要将那福瑞公主斩杀。 太和殿外的所有的侍卫,以及门口的禁军,向来都是直属于皇帝一人,只听皇帝的号令。 在听到了这番话之后,他们面面相觑,当下自是没有按照温月声的吩咐去做。 不光如此,还有不少人觉得温月声是彻底疯了,才会在朝堂之上说出这样的妄言来。 皇帝犹在,她越权要斩杀公主,她莫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? 再看温月声今日入殿,身边只带了两名将士,而眼下这两名将士扣押着福瑞公主,闻言亦是未动。 当下许多人皆是不明白她这番话的用意何在了。 是以,殿中格外的安静,朝臣皆抬目看着她,只觉得阵阵心悸。 反倒是那被扣押着的福瑞公主,在听到了温月声的话之后,怔愣了片刻,随后怒骂道:“你敢!本宫是大徽的公主,温月声,谁给你的狗胆让你斩杀本公主……” “放肆!”她话未说完,殿上的皇帝已经是勃然大怒。 皇帝骤然起身,指向了底下立着的温月声:“在太和殿上,朕还未开口,你便要斩杀朕的亲生女儿,温月声,如此僭越,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!?” “还是说,是朕给你的权力太多太大,让你已经看不清楚这龙椅之上坐着的人!究竟是谁!?来人——”皇帝暴怒之下,便要将殿外的禁军传入殿中。 当下,殿外黑压压的禁军领命欲动,整个殿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,一触即发。 他身侧的高泉吓得一激灵,当下跪伏在了地上,高声道:“皇上息怒!” 殿上的一众朝臣亦是如梦初醒一般:“皇上息怒!” 无数人躬身请命,唯有温月声尚且还站着。 她今日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衣袍,腰间扣着的,就是此前皇帝赐下的御前金腰带,那金腰带之上,雕刻得有繁复的花纹,还有狰狞的蛟龙。 日光底下,映照着那一方御前金腰带熠熠生辉。 “皇上当初赐我这御前金腰带。”满殿安静当中,温月声眼眸深沉,无任何畏惧,直视着上首的人。 “说的是让我先斩后奏,斩尽一切危害大徽的奸佞。”她说罢,抬手指向了那被扣押在了旁边的福瑞公主:“可今日福瑞公主所做的事情,远超奸佞二字。” “边疆战事还未开打,她便已经与外敌勾结,祸乱军心,且此等行为,并非是第一次!” 殿中气氛死一般幽沉,在皇帝暴怒之下,她却仍旧站得笔直。 像是一道标杆,立在了无数人的眼中。 朝中武将,尤其是忠勇侯等曾经在战场之上厮杀过来的人,此刻皆是心头发酸。 今日之事,其实很难言说。 福瑞公主不是大皇子,她没有动到了皇帝的政权,且皇帝此前一心一意地要将她嫁去昊周和亲,本就对她心中有愧。 再有他辅佐皇帝多年,大抵也明白,在他们这位皇帝的眼中,皇权、皇室的一切,都是要远胜过其他所有的。 八*零*电*子*书 *w*w*w*.t*x*t*8*0.*c*o*m 他给温月声御前金腰带,是为了保皇权,他让温月声领兵,亦是为了保皇权。 若今日之事,温月声不站出来,以这般强势的态度,必定要治那福瑞公主的死罪的话。 等到了明日,此事便会彻底烟消云散。 在当今圣上的眼中,皇室的威严、皇权,是比起任何一切都要重要的东西。 福瑞公主本身也是皇室中人,所以她犯了错,可以得到谅解。 那边疆数以万计的将士们呢? 他们何其无辜? 需得要为了这样的一个公主,去在战场厮杀拼命,需得要在皇室通敌叛国的前提之下,仍旧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挡住昊周的铁骑! 这天下的百姓呢? 他们不无辜吗? 在大徽,因着皇权至上,是以即便是所有人都心知,公主通敌叛国伤害到的人,是每一个大徽人。 可在皇帝打算庇护公主时,大多数的人还是选择了沉默。 因为公主出身高贵,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,因为她出身于皇室,所以在皇帝庇佑之下,她就能够幸免于难。 那今日她便能与外敌勾结,此后呢? 昊周当真进攻了大徽的那一天呢? 满朝文武,所有的将士,无数无辜的百姓,都要陪同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公主去死吗? 安静的朝堂之上,晏陵回身去看她,见得她逆光站立着,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,然却在满朝惶恐不安中,一人独立。 她同他多年以来认知的一切,都不同。 “今日她不死,来日死的,就是千千万万的大徽百姓,是无辜的边疆战士,所有为了捍卫大徽而肝脑涂地的人!”温月声眼眸冰凉。 “若皇上觉得,福瑞公主此举,还到不得奸佞的地步,还不能够将其在朝堂之上直接斩杀的话……” 她骤然伸出手,直接卸掉了腰间的金腰带。 这条盘踞着卧龙,繁复精美的赤金腰带,坠落在了地上,发出了咚地一声脆响。 “那这御前金腰带,不戴也罢!” 当下一片死寂。 满朝文武无一例外,俱是处在了巨大的震惊之中。 他们看着那明晃晃的金腰带笔直坠地,看见浮光掠影从眼前划过,看见了温月声冷冽的眉眼,和那毫不犹豫,坚决的态度。 吕阁老抬眸看向了那边,他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久久难以收回,同一时间,他还看到了一并躬身的渭阳王、萧缙,神色复杂的景康王。 他立在了今日这纷乱至极的朝堂之上。 窥见的,是一道身影,在混乱之中,为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,注入了一道难以言喻的强劲力量。 她和所有的皇室皆不一样,因为她同千千万万的百姓站在了一起,和那驻守边疆的将士们站在了一起,她身后的不是清晨里寥寥几抹的浅阳,而是烈日之下,漫天飞舞的黄沙。 说不震撼是假的。 自昊周来势汹汹之后,朝堂内外也好,边疆将士也罢,人人谈及的都是救国,然怎么救,用什么来救,无人能答。 似他们这般老臣,年纪已大,甚至或许活不到下一任储君登位。 身处旋涡之中,人人都道无奈,都道挣扎。 却无人能够像是她这样,直接劈开一切阴霾与深渊,直视皇权倾轧,拨乱反正。 吕阁老眼眸晦暗,良久难以回神。 “你、你找死!”上首的皇帝已是暴怒。 她今日不是要亲手斩杀福瑞,她是要逼迫皇帝亲自动手。 可福瑞乃是皇帝的亲生女儿,她还是皇家公主,如何能够带着这般污名去死!? 此后的史书和所有的后人,又该怎么议论他这个养出来了通敌叛国的公主的皇帝!? 皇帝只觉得太阳穴处砰砰直跳,气血攻心之下,身型竟是隐隐有些站不稳。 偏就在这个时候,由吕阁老打头,方才在那般情况之下,都保持了中立的清流一派,纷纷上前。 “福瑞公主通敌叛国,证据确凿,此为死罪!” “公主叛国,其罪更甚,臣以为,当立即将公主推出午门,斩首示众!” 王进之缓步,立于朝堂之上,高声道:“三军汇演,军心不稳,身为公主,本更该体谅将士不易,如今种种,却是将大徽子民置于不顾,这等公主,不该苟活!” “请皇上处死公主!” “臣附议!” “臣附议!” 他们起了头,清流一派之人,接连出列。 他们都只有一个请求,那便是赐死公主。 自皇帝登基以来,清流一派向来都是以明哲保身,中立为主。 这是他们第一次,在朝堂之上,明确地表现出来了态度。 而在他们之后,大理寺少卿严伟,并数个朝堂之中的实干派官员,亦是接连站了出来请命。 皇帝看着底下的这些重臣,人数不多,满打满算也不足二十人。 可每一个,都在朝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。 他们都在逼他,都在将他架在了高台上,欲让他处死他的女儿! 皇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,头晕目眩,一时难以承受,跌坐在了身后的龙椅之上。 这些年来,朝上难得出现这般盛景,而第一次出现,竟是为了请命处死公主。 其实今日皇帝所庇护的,也不是福瑞,而是皇帝眼中最为重要的皇权。 但到得这个地步,已经变成了如若不将那福瑞处死,才是真正地损伤了皇权。 福瑞愚不可及,在这殿上的所有表现,都同臣子、将士以及百姓站在了对立面。 至眼下,她不死都难以服众的地步。 便是皇帝想要用皇权来保住她,也是不能够的了。 皇帝就这么坐在了殿上,静看着这满朝臣子许久。 “皇上?”高泉在他身边,轻唤了一声。 皇帝目光冷冽,扫了他一眼。 高泉住了嘴,未再多言,但他已是清楚,今日福瑞公主的性命,在这众多官员的请命之下,又有温月声解金腰带,到底是保不住了。 静默之中,他闻及皇帝冷沉的嗓音,不带一丝情绪地道:“福瑞……” 皇帝闭了闭眼:“勾结外敌,通敌叛国,将其推出午门,斩首……示众。” 处决的方式跟温月声此前所言的一样,因为在场之人都清楚,唯有福瑞死得足够惨烈,眼下才可以安抚得住人心。 底下的福瑞公主不可置信地道:“父皇?” 上首的皇帝,已是阖上了双目。 高泉神色复杂,当下亦是未再多言,只挥了挥手,命殿前侍卫上前,将那伏在了地上,还欲开口的福瑞公主,拖出了宫殿。 “父皇!父皇!儿臣是冤枉的,你怎么可以听信温月声的谗言,父皇……” 福瑞公主的声音回响在了大殿之中,她被拖下去时,还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,声音高昂,并且从始至终,都不知悔改。 因为在她的眼里,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,将士也好,文武百官也罢,他们合该为了她这个公主去卖命,理所当然地为她身处的皇室,她所能够得到的皇权而去赴死。 为她去死,该是他们满门的荣光才是。 可是,她的父皇,怎么会为了这些低贱之人,而杀了她? 她不甘心,也不甘愿,甚至被拖下去时,她那保养得宜的长指甲,还在外边的门槛之上,留下了道道血痕。 待得那边刽子手手起刀落时,一切的吵闹和谩骂,才将将归于尘土。 见她至死,都还不知悔改,朝中众臣的心绪,亦是复杂不已。 如温月声所言,今日若不杀她,他日她就能够将军中要事,传递给昊周。 届时死去的,可就不只是一两个人了。 满殿安静中,皇帝的视线,终是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他冷沉着面容,目光之中隐含威势,怒声道:“至于你!” “如此胆大妄为、肆无忌惮!”皇帝冷笑:“御前金腰带,你既是不想要,那日后也不必要了!” “来人,将御前金腰带收回!此后无朕旨令,不许温月声踏足朝堂半步!” 无数复杂的目光之中,温月声淡声道:“谢皇上。” 今日早朝不过堪堪几个时辰,可在无数人眼中,却像是过了几年那么长。 走出太和殿的时候,不少人后背之上都浸出了一层冷汗。 思及朝前发生的事情,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。 不少朝臣私底下聚在了一起,想要开口议论一下今日朝中之事,张了张嘴,竟是不知该从何处说起。 只在某些文官中,思宁郡主这个名字,已非是此前那般只懂砍杀,亦或者手段强硬的冷面郡主了。 她有勇有谋,甚至能够在皇帝几多维护福瑞公主的情况之下,依旧逼得皇帝对福瑞下了死手。 其之所能…… 有人悄悄在背后感慨:“你说这,郡主若是个男子该多好。” 若是男儿,便是个郡王,他们都能够一拥而上,说大徽的日后有救了。 偏生是个女子。 王进之嗤笑:“女子怎么了?你那手底下倒是全部都是男人,我怎么不见你那几个学子,写出郡主这般惊才绝艳的文章?” 那官员被他噎了一下,半句话都说不出。 他也不看看,又不是谁都跟他王进之一样,唯文章是从。 而在这些官员中伫立的温寻,神色尤为复杂。 在场之人都清楚,温月声今日失去的是那条御前金腰带,可换回的,却是无数人心之所向。 事情不知为何,便已经发展到了这般地步,甚至远超过了温寻的想象。 温寻眼下回头去想,都难以将几个月之前,尚且还纠结在了永安王婚事之上的温月声,与今时今日这个当众卸掉金腰带的人联系在一起。 那边,和往常不同的是,晏陵离殿时,被身后的吕阁老叫住了。 他是天子近臣,掌握实权,吕阁老是清流一派之人,寻常他们瞧着便是点头之交,私底下几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来往。 吕阁老叫住了他,开口说的却是:“……郡主所行,乃是大义之事,只老夫有一言,还请晏大人代为转告。” 如今的朝中,几乎无人知晓晏陵是为温月声所用。 唯有吕阁老,一开口便直接断定了他们之间有所来往。 晏陵面上半点惊讶也无,闻言只是静立着,等待吕阁老的下文。 “如今这般锋芒毕露,尚且还逼迫了皇上赐死了福瑞公主,日后……恐招来忌惮。”吕阁老犹豫片刻,到底还是说出了他最担心的话。 福瑞公主会有今日,全赖皇帝一再的纵容。 但自来皇帝皆是不会将一切的过错,都归咎在了自己的头顶上的。 他这话一出,却听晏陵道:“便是今日郡主不做此事,自她在三军汇演时出了手,或者说……” 晏陵微顿,目光里不带任何的情绪:“从她将章玉麟调、教成猛将之时,皇上便已是不可能将她视若平常了。” “忌惮早有,也不差如今些许。”晏陵同吕阁老直视:“吕大人在朝中良久,应该也知晓咱们这位圣上,当是如何对待手中的刀的。” 吕阁老微顿,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晏陵。 自晏陵入朝之后,他才是皇帝手中最为锋利的那把刀,但他是如何成为这把无往不利的刀的。 自是因为晏贵妃无所出,晏家满门唯余他一人得用。 从前偌大的晏府,如今人丁凋零。 当初如同战神一样,文武兼备,且在先帝末期,一片乱象之下扶持了皇帝登位的晏大人,也如同昨日泡影,伴随着今上登基的时日越发久远,便逐渐地被人遗忘。 而晏陵年纪尚轻,皇帝虽几次三番表露出了欲为他赐下一门婚事的意思,却也始终未成,至如今仍旧独身一人。 秋风起,卷起了晏陵绯色的官袍袍角,他神色间依旧带着疏离与冷漠,像是与所有的人,划开了一道深切的界限。 “阁老可听过旧日里的一个故事。”晏陵声色冷淡:“昔年大皇子、福瑞未长成时,在宫中就已有凶名。” “有天资聪颖者,只表露些才华,惹来的便是大皇子的暴打,福瑞与他一母同胞,生性同样恶劣残暴。” “他施暴,福瑞递刀,他放狗咬人,福瑞拍手叫好,他后面越演越烈,欲剁人食指喂狗,事情败露,就由那看似纯良无害的福瑞,去恶人先告状。” 吕阁老这些年偶有听闻大皇子残暴,但细枝末节却并不清楚,在听到了他平淡的话之后,心下震动。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晏陵的右手。 晏陵的双手完整,只右手掌心,食指内侧,有一处浅浅的疤。 浅淡得似乎已经看不见痕迹。 但有些伤疤,并非是消了散了,那伤害便不再了。 “阁老可知道,那孩子的至亲之人,本该呵护他长大的人,在知晓一切之后,是如何处理的吗?” 吕阁老不语。 但观这么多年,大皇子及福瑞公主依旧猖獗,便能清楚。 晏陵眼里没有情绪,说话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表情。 “他的亲人,勒令他去磕头道歉,且告知于他,皇权乃是这世间,最为至高无上的存在,皇室的子女,便可凌驾于一切人的头顶之上。” “今日莫说他们肆虐于他,便是骑在了他的身上,将他当成狗一样欺辱,他也当对这至高无上的皇权,感恩戴德。” “不当存怨,更不能怀恨,要躬身于权。” 他微顿后道:“而自晏陵成长后,科考、入朝,身边之人换了不知凡几。” “但每一位,都如当初那位亲人一样。” “在倾轧肆虐之下,无人胆敢反抗。”他不知想到了什么,那张冰冷没有表情的面容上,骤然浮现了一抹笑意。 这是吕阁老认识他多年,第一次见得晏陵展露笑颜。 更别说眼下他这个笑,是尤为释怀的。 “唯有一人,她不一样。”他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,明亮浩瀚:“在肆虐的皇权底下,人人都道算了罢了,他是皇子她是公主,他们理所应当。” “唯有她,于纷争权益中,无畏强盛的光,劈斩日月。”晏陵轻声道:“乖顺安分者,向来换回的,都是更加残暴的肆虐。” “听之任之者,他人难免会沦为权柄之下的亡魂。” “官宦子弟姑且如此,何况是羸弱的贫民百姓?” 在这个寻常人连反抗都做不到,只能默许公主肆虐后,仍旧可以得到庇护的‘常态’之时,是温月声卸掉了金腰带,站在了无数将士面前。 亦是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徽,注入了一剂强心剂。 晏陵缓声道:“行他人之所不为者,扫平俗世不平之人,方才能为王。” 而他想要为温月声谋划的声名,也不是皇帝眼中的她如何乖顺好用,甚至不惜沾染恶名,还要永远都做为皇帝所用的一把刀。 然后有用的时候便当用,无用之时,便直接被分解掉吗? 他要的,是她的好,为天下所悉知,为平民百姓所信任,为大徽无数将士所倾倒。 立声名于万民,而非只徒留凶名在身上。 第76章 皇命不可违逆(二合一) 昊周细作之事,在整个大徽,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浪。 当朝公主,竟是做出了勾结外敌、祸乱军心之事,将整个大徽的安危置于不顾,令得无数镇守边疆的将士心寒。 甚至还打击到了军心。 原本声势浩大,无数人期盼的三军汇演,在这件事情之后,不光潦草收场不说,后续重新补办的第四场沙场汇演,亦是全军沉默。 再无此前第一次沙场汇演时那般激昂与奋勇。 漫漫黄沙之中,行走着的皆是些沉默的将士。 军心涣散至此,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。 就连皇帝在那高台大殿之上端坐着,神色变了又变,也未能够再次唤醒沉寂的军心。 在此之前,温月声当朝卸下了御前金腰带时。 许多人都还觉得,影响不会很大。 可当经历了这一场六年以来最为沉默的沙地汇演之后,便无人能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了。 公主勾结外敌的后果,远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严重。 尤其,是这位公主殿下最后得到的处置,竟是那位思宁郡主不惜扔掉了手中所有的权力,才换回来的。 越是清晰,越是心寒。 每一个大徽的将士,都清楚地知道,自己需要用性命去守卫大徽的河山,保家卫国,是将士的使命。 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,自己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时,后方养尊处优的公主,却将所有的消息,都传递给了敌军。 这同让他们白白地去送命,又有什么区别? 凡是大徽的将士,无论此刻有没有处在了边疆线上,此刻都是格外抗拒的,这般抗拒,在知悉了那毫不犹豫站在将士这一边,放权也要让福瑞公主丢掉了性命的思宁郡主,彻底失去了御前金腰带后。 达到了顶峰。 低迷的气氛,甚至从军中,蔓延到了民间。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,皇室、公主这些人与事,离自己都格外遥远。 但他们知晓,每一个为国为民之人,不论是官员,还是郡主,都不应当被辜负。 尤其,是曾经斩杀贪官污吏,为民伸冤,做了诸多好事的思宁郡主。 百姓的意愿,看似微弱实则绵延。 加之中间还有不少孙明远事件、梁家事件甚至是大皇子事件里,冤屈得以伸张的学子和普通百姓。 这样的声音,微小,却不容忽视。 致使这几日的早朝,温月声人是被限制进入朝堂了,可乍看之下,仿佛到处都是她的消息。 而整个朝堂内外都混乱一片时,温月声的生活,却格外地平静。 卸下御前金腰带后,她便在府中静心礼佛。 除了府中之人外,再没有见过任何的朝堂官员、武将或者是其他人。 整个公主府中,亦是闭门谢客,不见任何人。 落在了他人眼中,就好似彻底失了权,门庭冷落了一般。 更有甚者,在福瑞公主身死之后,听闻太后已动身从行宫内折返回京,便笃定温月声此后日子并不会好过。 原本她此前就不受宠爱,前边掌权的时候,太后或许还动不得她,但到了如今,她已经失去了最大的倚仗。 且福瑞公主身死,大皇子与皇位失之交臂,都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。 这般情况之下,太后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放过了她? 若有权,她是思宁郡主,若无权,她便是案板之上的鱼肉,以太后的身份,想要治她,简直是易如反掌。 是以这京里不少的人,都存了些看热闹的心思。 温月声如日中天的时候,公主府上来客络绎不绝,而今丢掉了御前金腰带,便也有许多的人等待着看热闹。 人性向来如此,且京中一些权贵,自来拥重的,都是至高无上的权力。 温月声当日在早朝之上的一系列举动,落在了他们的眼中,便同自寻死路没有任何的区别。 天下都是皇帝的天下,光就温月声一人,还是个女子,她又能够翻出点什么花样去? 此前她仗着皇帝给的权力,而无所顾忌地行事,如今便是肆无忌惮需得要承受的后果了。 在这般情况之下,不少人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。 且这等心思,伴随着太后回宫之后,变得更甚。 许多人都很好奇,太后会如何处置温月声。 可却怎么都没想到,太后仅仅回宫了一日,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做,朝上便已经热闹开来了。 其因在于,武安侯贪墨军饷的具体数目,不知为何,这几日在各大军中传开了。 涉及数目之大,涉及人员之多,远超寻常人之想象。 原本军中就因为福瑞公主的事情,而军心涣散,人心不稳。 在那本账册传开了之后,底下将士不满之意,已是达到了顶峰。 京城之内,驻军各将领上书,要求彻查兵部。 就连远在了边疆的陆大将军,也命人千里送回来了一封奏折。 其内容非常之简单,只道: “……昊周近日以来,总有异动,前些日子夜里,更是在边疆防线之外,屡屡试探。” “强敌环伺,军中正是需要鼓舞人心之际,骤然传来了昊周细作之事。兹事体大,待臣查验之时,已经传遍整个大军。” “以目前边疆局势,大战不知何时便要爆发,若此刻伤及军心,恐难以抵挡昊周铁骑。” “还请皇上彻查细作之事,揪出所有与此事有所勾连之人,稳固军心。” 那细作的事情,竟是还闹到了边疆之中。 皇帝在看到了这封奏折之后,勃然大怒。 当夜宣召了大理寺少卿严伟入宫,命他严查散布了这两则消息的人。 早朝之上。 严伟道:“……因昊周细作之事,始发之地乃是三军汇演之时,是以事情传播得迅速,如今便是连京中随便一个百姓,都对此事一清二楚。” “边疆将士知悉此事,并不算意外。” 他所说的话句句属实,不只是他,这殿中的臣子也都是一清二楚。 从那些刺客公开在三军汇演时行刺时,这件事情就绝对没有隐瞒的可能性了,而今皇帝要查,只不过是想要知道,这里面还有没有他人手笔。 至于武安侯之事…… “散布武安侯贪墨军饷的账目之人,已被臣捉拿归案,昨日拷问之后,得知……”严伟微顿后道:“此人亦是出自于昊周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哗然。 当下有臣子惊声道:“所以严大人的意思是,事到如今,军中依旧还有昊周之人?” “正是。” 当下所有人心头皆是一沉。 那可是殿前军!是京中的禁军,而今却说里面还藏得有昊周细作! 此事光是细想一下,都叫人忍不住头皮发麻。 在此之前,因为军心涣散,民间也是非议不断,就已经让整个朝堂处在了巨大的压抑之中,眼下骤然听闻这样的事情,便有忍耐了许久的人,按耐不住了。 率先站出来的,便是镇国大将军。 他上前一步,高声道:“皇上,眼下军心涣散,又有别有用心的昊周细作在其中推波助澜,长此以往的话,恐会生变!” “臣恳请皇上,彻查整个殿前军,肃清其中昊周细作,重振军心!” 他一开口,便有许多的武将站了出来。 “启禀皇上,昊周野心勃勃,如今又频频对军中下手,此时若是不加以干预,只怕日后将难以扭转!” “对方手段歹毒,且次次都直冲军心而来,只怕昊周早已经做好了进攻准备,若再不重振军心,整个边疆都将沦陷!” “还请皇上彻查殿前军!” 这般事情,绝非小可。 不只是这些武将,就连文官也感受得到隐匿在了底下的层层危机,是以皆是出列,要求皇帝彻查。 殿上的皇帝面色难看,闻言不语。 “诸位大人都说要查,眼下这等情况,谁不知道要查,可你们倒是说一说,谁来查,怎么查?如今又要如何,才能够重振军心?”忠勇侯微顿片刻后,直接开口道。 此言一出,满殿安静。 那站在了百官行列之中的温寻,在忠勇侯这一番话后,脑海中竟是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了一个身影。 他微顿片刻,抬眸去看,殿中不少人亦是眼眸闪烁。 只怕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。 温寻神色变了又变。 殿前军非比寻常,其是禁军之一,众所周知,整个大徽的禁军都是掌握在了皇帝的手里。 虽寻常三军汇演之前,会让底下的几个王爷暂时领着三大禁军的主将头衔,但那只是三军汇演时,给几个王爷表现的机会罢了。 实际上真正的军权,都在皇帝手中。 如今要查,便必须要一个与各房势力皆不掺杂之人。 当然,这样的人并非是只有温月声一个。 但眼下这些事由里,可还有非常重要的一条。 那便是重振军心。 眼下所有的事情当中,哪里还有比温月声重掌军权,还要更加鼓舞军心的事? 要知道,在温月声卸下了御前金腰带之后,她那支第一次沙地汇演之时,看起来还格外弱势的城西城南守卫军,可是斩获了最后的三军汇演头名。 虽说是因为当时军心涣散,许多将士无心汇演,并且温月声为着那样的事情卸下了御前金腰带,让守卫军皆是憋着一口气。 但正是因为如此,才越发显得这个位置非温月声莫属。 别忘了她那御前金腰带是为何而卸掉,更别提眼下她在所有的将士眼中,是一个什么形象。 想要重振军心,肃清整个军队之中的蛀虫、昊周细作,甚至是重新给军中注入前所未有的力量,种种东西加诸在了一起,除温月声之外,还真的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得到。 但谁都清楚,此前温月声究竟是怎么离开了朝堂之上的。 是以,忠勇侯这句话说出了口之后,满殿安静。 景康王立在了一旁,低垂着眼眸,见状轻扯了下唇角。 他们都清楚这个人选是谁,但仍旧没有人敢在皇帝的面前开这个口,原因无他,这满朝文武也并非是半点记忆都无。 他们应当还记得,温月声究竟是怎么触怒了皇帝,才失去了御前金腰带的。 温月声想要重返朝堂,可并没有那么容易。 那御前金腰带既是收回去了,便没有再重新赐下的道理。 然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了没有多久,他面前便站出来了一个人。 这个官员,景康王甚至没什么印象。 只知道官职不是很高,在朝中也一向都少言语,或者说,几乎属于不怎么说话的类型。 而就是这样在朝中并不起眼,甚至有的人甚至连他姓甚名谁都不太清楚的官员。 在安静之中,忽而开口:“彻查肃清殿前军之事,迫在眉睫,臣非武将,也不清楚殿前军的内务,对此,臣亦是没有太好的提议。” 他站出来,说的却是这么一番话。 这话惹得无数的朝臣回头去看他,却见这位官员话锋一转,声音清晰并且明确地道: “但臣知晓,若是想要重振军心,挽回如今军心涣散的局面,那此事,便非思宁郡主莫属。” 满场静。 这诡异的安静,倒不是因为在场的臣子对于他所举荐的人选有多意外,而是对于率先站出来的这个人,感觉到了意外。 因为大部分的人都知晓,这位官员,只是京城朝堂文武百官之内,一个普普通通,身份再简单不过的官员。 他的开口,比起那些身居高位,或者是各有想法的重臣们,还要具备说服力。 甚至一定程度之上,也代表了眼下的民意。 而在他之后,更加叫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 如他这般,向来都沉默的许多京官,接连站了出来。 他们有些人官职虽小,但是却掌着实权,有的人甚至职权都算不得多大,在这偌大的京城,偌大的朝堂之中,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。 还有许多这样的京官,是寒门出身,几经努力才通过科考,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之上。 这里面的人中,官职最高的人,也仅有一个大理寺少卿严伟。 严伟如今得皇帝的信任,连带着今日的事情都是命他查探,按理来说,不论出于哪个方面,包括了他的身份在内,他都不该站出来说这个话。 可他仍旧是站出来了。 他们都是大徽官员里,普通的每一个,他们每个人在自己的职位之上,也有努力和进取,只他们大多力量微小,影响不到整个硕大的朝堂。 但他们仍旧站了出来。 严伟道:“边疆将士,乃是整个大徽最为重要的一道防线,臣以为,眼下没有任何事情,比起稳固军心更为重要。” “思宁郡主,的确是重振军心的关键所在,此事除她之外,再无人能成。” “启禀皇上,昊周细作之事,本就是思宁郡主探查得知,且观眼下将士中,无人能有郡主手段强硬果决,扫清昊周细作,正是需要这般手段。” “眼下军心比之一切都要重要……” 站出来的这些官员,不管说的是昊周细作,还是稳固军心,所提出的人选,都只有一个。 景康王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。 这还没完,在他们之后,原本寂静无声的朝堂之中,另有其他人出列,而为首之人,赫然就是那位内阁大学士王进之。 王进之直接道:“军心涣散,人心不稳。所影响的不只是边疆,还有整个京城安危。” “郡主之前,无人察觉武安侯异动,甚至郡主之后,殿前军内细作作乱,乱象已生后方才查明。” “军中乱象积弊已久,又有别有用心之人,处心积虑破坏之,若无手段果决之人控制,首先失控的,便不是边疆防线,而是京中!” 一语毕,满堂静。 王进之所言,才是如今整个大徽乱象之下,最为根本的所在。 温月声和在场的武将都不同的是,她手段强硬,军威在身,另还有一点。 便是如今的军心所向。 昊周这般来势汹汹,大徽还能够有几个年头来耽搁? 温月声此番若不能够重返朝堂,光是积弊和昊周细作的余威之事,就能活生生地将殿前军耗死。 一个接着一个的官员站了出来。 加上了之前那些普通京官一并,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那日赞同温月声斩杀福瑞公主的人。 满朝文武身处其中,只觉得心神恍惚不已。 那日温月声卸掉了金腰带时,谁都没有想到过,时隔几日,便要近乎大半个朝堂倾巢而出,将她请回来。 她卸掉的是金腰带,却也是满大徽将士振奋的军心。 在有心人翘首盼望着她被太后惩处之时,就已经有如此之多的官员,言辞恳切地要将她请回朝堂。 这般景象,莫说温月声是个女子了。 就算是在朝中的几个王爷,亦是从没有过如此待遇。 殿上的皇帝,目光隐晦难懂,扫过了底下的每一个站出来的朝臣。 越是对这些人了解,他越是清楚,他们互相之间不可能有所勾连。 但今日他们都站在了一起,欲将温月声给请回来。 高泉站在了一旁,亦是看不明白皇帝此刻心中作何感想。 旁的他不清楚,可若是就这么将思宁郡主请回来的话,那将皇室、皇帝的威严置于何地? 何况此前皇帝还曾在满朝文武面前下令,亲自收回了温月声的御前金腰带。 可若不请,军心涣散是为大忌。 强敌环伺之下,皇帝若坐视不理,改日昊周入侵,这泼天的骂名,还有日后的功过,还有当下将要面对的种种困境,又该如何处理? 纠结反复中,他抬眸,骤见底下有一人,缓步站了出来。 对方着一身绯色衣袍,长身玉立。 当见得此人出列时,整个朝堂都安静了。 就连此刻眼神阴郁,未有言语的景康王,亦是眼眸瑟缩,抬眸看向了他。 整个殿内的人都未能想到,晏陵今日竟然会站了出来。 从他入朝之后,自来都不涉及到了这等事情之中,甚至可以说,几乎是游离在了一切纷争之外的。 几位王爷争抢得头皮血流之际,他都尚且在冷眼旁观。 这位冷淡疏离的晏大人,手握重权,却从始至终都像是皇帝手中冰冷的剑。 谁能想得到,有遭一日,竟是能够看见他下场。 更想不到的是,他开口便道:“御前金腰带既是已经收回,便再没有重新赐下的道理。” 满殿死寂。 不少人当下更是呼吸一窒。 依照晏陵的话,那便是温月声想要折返回到朝堂中,是再也没有机会了? 萧缙抬眸,眼眸深沉地看向了他。 就连殿上的皇帝,亦是目光深邃。 无数的目光注视之下,晏陵淡声道:“此番三军汇演,守卫军斩获头名,按理,当由三军主将进行全军点兵。” 他这话一出,无数人面面相觑。 当下甚至有人忍不住轻声问道:“这是何意?” 不是在说稳固军心,还有彻查昊周细作的事情吗? 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全军点兵的事情之上? 在场中人,有些人听得云里雾里,而有些人,反应过来了之后,心头则是一阵乱跳。 尤其是王进之,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道:“所以晏大人的意思是,皇命不可违逆。” “是以郡主既是已经交还了御前金腰带,便再无重新拿回的道理,所以……” 晏陵直言道:“军中还缺一个殿前军统领。” 殿前军统领! 也就是武安侯此前所掌的位置。 不,甚至比起武安侯此前掌握的还要夸张。 因为武安侯在的时候,手中仅是有三大守卫军和殿前军。 观晏陵眼下的意思,他指的可是四大守卫军和殿前军啊! 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? 王进之的唇角疯狂抽搐。 看看,看看,什么叫做真正的疯子。 他们只是想要让温月声重新拿回金腰带。 他倒是好,这是直接打算让温月声一步入朝阁,直接从一个掌着御前金腰带的郡主,变成了真正的军中统领!? 领军衔,有军职,甚至还有正儿八经的官员品级。 这哪是请回来,这分明是用八抬大轿抬回来啊! 他怎么不说把三大禁军的统领之位也给温月声呢!? 第77章 祭我大徽军旗(二合一) 朝内安静。 对于晏陵的话,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考量。 温月声若想要名正言顺地管理殿前军,确实是需要兵权在手上。 但…… “皇上,此事不妥。”到底是有人按捺不住,率先站了出来:“殿前军乃是三大禁军之一,可出入宫中,为皇上驱使。这般重要的位置,如今便是空缺了下来,也当慎重决定才是。” “郡主……行事激进,且做事不留情面,若真的掌管了殿前军,大权在握,只怕日后行事会更加肆无忌惮。” “正是,且郡主还是个女子。” “此前连着出入朝堂已是不妥,如今若直接接管了殿前军,岂不是要如同其他王爷一般,正常上朝?” 念及温月声此前每次上朝,皆会处理不少的人,在场的某些官员,便也是站不住了。 接连站出来反对温月声掌权。 殿内热闹了起来,那率先提出这个话的晏陵,立在了一旁,听他们说温月声的身份如何如何不合适,又说她行事风格如何如何的强势。 诸如此类,不尽其数,但就是没有人说,温月声不能够胜任这个位置。 王进之也注意到了,他冷声道:“说了这么多,都在说身份说处事的手段,就是没说郡主做不了这件事情。” “诸位,现在大敌当前,昊周将细作都安插到了大徽的禁军之中,这等行径之下,你们还顾及得了身份和手段?” 镇国大将军直接嗤笑道:“若有遭一日,昊周入侵,到了各位的家门前,可不会顾及你们是什么身份从前又用过什么手段。” “要说不合适,那你们说说看,其他谁人合适?谁又可能在短时间内肃清整个殿前军?” 那些反对的声音,瞬间便偃旗息鼓了。 若是有这样的人,大徽的军事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处在了弱势之中了,如今会有些转变,也是因为温月声能耐了得。 这么多年,整个大徽,除了边疆的陆家三将,又还有谁能够称得上有勇有谋几个字。 似镇国大将军、忠勇侯等人年轻的时候还行,可他们年纪渐大,许多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 年轻将领中,谁还能有这般的本事? 那些反对的朝臣沉默中,晏陵淡声开了口。 这是他从提出了给温月声将领之位后,第二次开口。 声音还是格外的冷淡,说出口的话,却比他的声音还要冰凉。 他目光冷淡,不带情绪:“若不用思宁郡主也行。” 满殿皆静中,他冷声道:“只需废除殿前军即可。” 一语惊四座。 满朝之中,无数人抬头看他。 这个时候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对啊,眼前这个人是晏陵。 此前若是提及手段强硬不留情面,必然都是他。 他处置的手法甚至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强硬。 肃清不了,那就废除。 可! 那是殿前军啊! 三大禁军多年来互相牵制,组成了京城最大的军队,也是皇帝手中最强硬的一支亲兵,若真的废除了,这跟自断一臂有什么区别? 和刚才零星几个官员站出来反对温月声入朝截然不同。 这回是基本反应过来的所有人,都出声反对。 “皇上!此事万万不可,若因此废除殿前军,三大禁军直接削减了一支!这般行为,是将整个京城还有皇上的安危置于不顾啊!” 晏陵道:“一个不知有多少他国细作的军队,就能保护得住京城和皇上吗?” 那官员闭嘴了。 “可这般行为,不就等同于因噎废食?殿前军几万人马,其能力甚至隐隐还在边疆军队之上,废除了之后,晏大人可有补充的办法?” 晏陵断言:“没有。” 那说话的官员被他的直接噎了一下。 没反应过来,就听他道:“如何补充,谁来补充?补充的新军里,还有没有昊周细作?” 这个官员当下是一句都回答不得。 晏陵朝上极少说话,开口便不留余地。 如他所言,在他眼里,如果这个殿前军不得用,就跟废除没有区别。 也正因为他的表现,到底是叫这朝中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当下困境。 比起温月声作为一个女子该不该上朝堂,殿前军和整个军心涣散的事情,确实才更重要。 而且,这跟整个大徽都息息相关。 连带着殿上的皇帝,亦是面色深沉。 晏陵却是只给了这件事情两个极端的回答,但恰恰好,都踩中了皇帝的想法。 皇帝身处高位,他是对眼下逐渐放肆的温月声有所忌惮,但比起这个,他更加忌惮的是他的亲兵,禁军之一的殿前军,难以得用。 温月声再如何,她也只是一个人。 殿前军却事关了整个皇城安危,若处理不当,只怕皇帝连午夜安睡都会不得安宁。 皇帝闭了闭眼,彻底沉下了面容。 殿下还在争议不断,晏陵就站在了这些人间,他也不再开口,只等着皇帝做出决断。 底下的许多重臣,在看见皇帝沉默后,其实已经明白了皇帝心中的偏向。 “好了!”在所有人心绪复杂之际,皇帝直接开口道:“传朕旨令,即日起,命思宁郡主为殿前军统领,掌三分之一禁军兵权,并四大守卫军。” 一锤定音。 直接让原本喧哗的殿上,骤然安静了下来。 景康王垂眸,掩下了眼中翻涌的情绪。 那位了不得的晏大人,对朝堂的掌控,对他父皇的了解,远比他们这些做皇子的还要深切。 其从今日一开口,每一步,就连那一句皇命不可违逆,都准确地走在了皇帝的心上。 以至于到得最后,居然在全殿的反对声之中,直接让温月声一步登入朝堂。 当真是好手段。 只是他很好奇,晏陵足够了解他父皇,这般帮温月声,他就不怕皇帝忌惮吗? 然这个问题,他到底是不敢到了那晏陵的面前去问的。 而今日早朝的事情,只一个下午,就传遍了整个京城。 引来一番剧烈的震荡。 毕竟谁都没想到,当日温月声在那么毅然决然地卸下了御前金腰带后,还能够重返朝堂,而今,甚至还有了名正言顺的官职! 手中所掌的权力,甚至由此前的城北校场,扩大到了四大守卫军,如今竟是还有一个殿前军。 莫说她是个女子了,就算是寻常的武将,也没有这么快的晋升速度。 她这一条路,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。 尤其是温玉若在府中,听得这番事情后,心境几多复杂。 只是短暂的几个月,温月声已经和从前天差地别。 她从那不受宠爱的郡主,摇身一变,直接成为了朝中重臣。 还不只是重臣,其手中掌着的兵权,已经到了连萧缙到了她跟前,都需得要拉拢结交的地步。 一时间,许多人心中皆是五味陈杂。 其他人怎么想的,温月声并不得知,也并不关心。 她只在收到了皇帝圣旨后的第三日,正式迈入了朝堂之中。 十一月的清晨,天气已经彻底转凉。 阴沉了多日的天空骤然放晴,漫天金光遍洒。 耀眼的金阳,照耀在了整个太和殿之中。 朝中肃静,无数朝臣皆身着绯色官袍伫立。 大徽官员朝服为绯色,是较为鲜艳的颜色,当初先帝开朝建国时定下来的。 而在这满殿的安静之中,太和殿的大门忽而被两个小宫人,从旁边用力地拉开。 外边刺目的阳光照射了进来。 一人逆着光站着,站在了阳光最为灼目和耀眼的位置。 待得大门完全打开后,她方才缓步进入了殿中。 时隔多日再见,已是截然不同。 温月声几次上朝,要么是着轻装出行,要么便是着一身郡主的大礼服。 而今日,她身着的,是一身改制的朝服。 朝服上绣着大徽官制的团纹,且还是裙式。 她着的,是大徽从未有过的女子朝服,并且因她皇室中人的身份,颜色直接与所有的朝臣区别开来。 颜色与郡主大礼服同色,属正红,上面绣有团纹,配朝珠。 从某些方面来看,竟是与大徽的皇子朝服有些类似。 不同的是,皇子皆是身着浅黄色,上锈的是张牙舞爪的龙纹。 而她神色冷淡,右手依旧握有一串白玉佛珠,脚步清缓,不疾不徐。 一路被宫人领到了正前方。 她所走过的每一步,均是有无数人抬眼回头,备受瞩目。 一步步行进,至正殿之中的正前方。 那边原本伫立的,是景康、渭阳、永安三个王爷。 而今,则是多了一个温月声。 她的女子裙式的朝服,在他们三人之中,都显得格外的显眼。 是以站立之后,满殿沉默。 也是到了此时,在温月声着这一身明显的朝服出现后,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。 温月声虽姓温,却也是皇室中人。 换得某些朝代中,皇帝若是膝下空虚,无有子嗣可以继承皇位的话,便会由宗室之子来继承。 当然,这都是建立在了温月声及其母都是男子的情况下,才会发生的事。 但她这一声正红色朝服,虽不似各皇子的黄色那般明显,却也格外地瞩目,更是叫许多人对她的身份,有了清楚的认知。 今日之后,温月声也同这些王爷一般,以郡主身份,手握实权,正式参与了朝政之中。 满殿之中,无人说话。 太和殿内安静非常,就好像是午后平静的湖面一般,然观底下,早已经是暗潮汹涌了。 这抹瑰丽刺眼的颜色,于整个大殿之中都格外晃眼。 而比起衣服还要晃眼的,便是温月声正式入朝之后,所做的第一件事情——全军点兵。 她入朝之后不过三日,便是全军点兵的日子。 而在这三日里,她麾下的城北刀兵营的一千精锐,在精兵汇演之中,力挫三大禁军中的所有精锐,直接以不可抵挡之势,斩获了精锐汇演头名。 温月声新官上任,她底下的将士就连着拿了两个头名。 甚至都不需要她做些什么,就已经给她这个殿前军统领,添了三把火。 至全军点兵的当日。 皇家猎场之上,底下站着密密麻麻的将士,黑压压的一片。 同汇演时不同,今日点兵,是绝大部分的将士都在。 前些时日昊周细作的事情影响,军心涣散,是以到得今日,依旧是气氛沉闷。 高台之上,文武百官在侧,皆等待着接下来的点兵仪式。 底下的将领敲响了军鼓,高声道:“请主将点兵——” 声音高亢,在整个猎场上方盘旋,一连呼唤了三声。 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袍,周身清冷淡漠,在这三声呼唤之中,一步一步,从最低一阶的台阶,缓步往上。 咚咚咚,军鼓与她的脚步汇合在了一起,协同无数人的目光,看着她一路走到了高台大殿之上。 在她站定了之后,底下那些黑漆漆的目光,皆是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温月声重掌兵权后,倒是让底下的将士振奋了些许。 但是昊周细作未除,军中便始终都笼罩着一层阴霾,也正是因为如此,军中的气氛才会如此的沉闷。 在她身后,是伫立的文武百官。 因为离高台边缘较远,便有人低声道:“郡主已是被请了回来,却也没见着军心如何振奋。” “毕竟出现了这么多的事情,郡主此前又只是守卫军将领,你没看见那守卫军的状态吗?” 看见了。 底下黑压压的人群之中,温月声曾带领过的那些守卫军,都跟周围将士大不相同。 就连此前表现尚且还算不得多好的城西城南守卫军,如今亦是精神振奋。 整个大军之中,就显得这四大守卫军尤其地精神了。 “……想要稳固军心,却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,到底是公主之事影响太大。” “也是,就算是郡主,想要人心聚拢,怕也是并不容易。” 只这个场面,确实很难叫人放心。 殿上的皇帝,面色亦是略有发沉。 在这压抑低迷的气氛之中,温月声立在了高台边上。 她身上单薄的衣裙,伴随着秋风飞舞,如墨般的乌发清扬,身姿消瘦单薄,看起来全然不似能够统率得了这么多将士的统领。 她立于高台之上,开口第一句却并非是点兵,而是道:“章玉麟何在?” 底下的将士先是一怔,随后接连回头去看。 但因为场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,他们亦是未有第一时间看见章玉麟。 就在疑惑不解之际,远处站立着的将士,听见了由远及近,逐渐逼近的马蹄声。 这马蹄声跟寻常的都不一样,踩在了地上,咚咚作响,声音传得很远。 今日全军点兵,竟是有人在猎场之中纵马疾行? 不少人皆是心生疑惑。 而这疑惑尚且持续了没多久,就见一队人马策马奔行而来,领头之人,便正是那个章玉麟。 晴空之下,章玉麟身穿甲胄,骑着战马,手里……竟是还拎着一个人。 没错,就是一个人。 不只是他,在他身后的每一个将领,都拖行着人。 这副场面过于震撼,以至于他们经过的地方,所有的将士皆是不由自主地避让开来了一条路,以供他们策马奔行。 这里的将士只觉得震撼,而那些个守卫军,却是满眼的兴奋之色。 原因无他,这场面他们曾见过。 昔日温月声到了三大校场之中,所办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将整个守卫军之中,犯事的所有将领全部拿下。 而今日,不知道又是谁要倒霉了。 “我说这几日章世子怎么不见踪影,原是背着我们干大事去了。” “这也太不够意思了,做这种事,怎么可以不叫上我?” “郡主下的军令,怎么,你想去?” 守卫军准则,郡主的话就是军令。 那此前还嚷嚷着要去的将士,瞬间闭上了嘴。 站在了他们身侧的亲卫军,见状都不由得啧啧称奇。 而这般情绪,尚且都没有持续多久,就见得章玉麟已经拎着人,一路疾行到了高台大殿底下。 他勒住缰绳,高声道:“回禀郡主,人已带到。” 站在了前排的人,还有温月声身后高台大殿之上的朝臣们,闻言皆是抬眸看了去。 可这一眼,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。 “这是何人?” “从未见过。” 原以为会是军中将领的人,此刻皆是面面相觑。 更是不明白温月声打的什么主意了。 日光底下,温月声神色冷淡,目光落在了那被章玉麟随意扔到了地上的人身上,冷声道: “此人名为杨圩。” 亦是一个从未有听过的名字。 底下的将士们不明所以,殿上的朝臣亦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。 “乃是昊周权臣杨古之子。”下一瞬,就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。 满场哗然。 杨古这个名字,旁人或许不一定会认识,但军中之人一定清楚,对方是那昊周丞相。 老皇帝在时,其便是大权在握。 此番三军汇演时的昊周细作之事,也是出自于杨古之手。 “杨古之子,怎会出现在了这里?”有人惊声道。 是啊,杨古本人都远在了昊周都城,温月声却随便能够抓到对方的儿子,这…… “总归也无人认识杨古之子。”景康王冷声道。 渭阳王当即道:“二哥的意思是,这人是思宁随便找来立威的?” 他微顿,随后道:“这样,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,二哥别告知我一个人,干脆去父皇的面前说。” 景康王那双阴恻恻的眼眸,顿时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渭阳王挑眉:“怎么了,我说的不对吗?” 既是怀疑对方不是,那就去说呗。 他可太想看温月声发作了。 只他们这边话还没有说完,高台上的温月声便已经道:“为了在殿前军中埋下钉子,杨古特派遣自己的亲生儿子至大徽,以商贾的身份,同武安侯等人来往。” “几年间,其向武安侯举荐了大批昊周细作入军,三军汇演之后,杨圩携款逃脱,欲从关东离开,逃往昊周。” “在关东境内,被章玉麟捕获。”温月声微顿之后道:“除此之外,另有其身上携带的昊周细作名单。” 她话音刚落,高台之上,已经有人急匆匆进殿来报。 “启禀皇上,边疆送来了急报。” 是陆庭玉差人送回来的。 急报上写得非常简单,昊周权臣杨古于日前差遣了一支小队,至边疆大军前。 陆庭玉还以为他们想要动手,未料到对方却是来送信的。 多年以来,杨古在昊周都是主战,其第一次主动联系大徽,便是为了要回儿子。 甚至不惜以重礼相换。 忠勇侯看得咂舌:“……陆将军说,因昊周内斗,杨古跟前二子均于几日前被新帝斩首,唯余第三子在大徽。” “杨古与旧部联合,如今欲拥立昊周三皇子为帝,同昊周抗衡,其还许诺说……” 他顿了下,复才道:“若大徽放了他的儿子,他日后便愿意为大徽效劳,扳倒昊周新帝。” 满殿俱静。 适才还怀疑那杨圩身份的人,而今皆是闭了嘴。 “郡主果然是郡主,一出手竟是将杨古逼到了这个份上。”有人低声道。 “时也命也,那杨古本身有三个儿子,如今没了两个,这杨圩便成为了独子,他多年在昊周苦心经营,到老了却落得一个无人送终的下场。” “皇上,那这……”别说,在听到了这急报之上的承诺后,还是有些人动心了的。 只需要放掉一个人,日后杨古便能为大徽所用。 杨古如今虽被郁舜逼得节节败退,可他到底是权相,手中握有的残余势力不少。 可他们的话还没说出口,高台之上的温月声已是开了口。 她面色冷沉,不带任何的情绪:“杨古父子多年来,为在昊周埋下细作,设伏杀害百余名大徽将士。” “杨圩埋伏京中多年,靠着武安侯传递之消息,令得边疆将士损失上万。” 温月声的眼眸漆黑如墨:“今日杨古已沦为丧家之犬,却还要用微不足道的承诺换取杨圩苟活。” 她冷声道:“今日点兵,便用杨圩的项上人头,祭我大徽军旗!” “与昊周勾结,残害将士者。”她沉声道:“凭他是什么东西,皆——杀无赦!” 她话音将落,底下原本沉寂的将士们,皆是高声道:“杀!杀!杀!” 气吞云霄。 那些个因为杨古的话而有所意动的人,尚且还来不及做出反应,甚至那反对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。 底下的章玉麟已经手起刀落,直接将其斩落。 第78章 活捉杨古(二合一) 伴随着杨圩倒下,高台大殿上顿时陷入了沉默中。 温月声比起他们所想象的,下手还要果决狠辣。 且还不光如此。 她立在了高台大殿之上,目光冷然,声音更是不带丝毫的情绪,开口便道:“自今日开始,军营之中,只讲军规。” “如杨圩之流,是大徽将士所抓获,处置之权,便只在大徽将士。”她抬眸,扫向了殿内此前开口,对昊周还抱有幻想的官员。 “若有人想要插手军中事务,可以。”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依照军规行事,先受四十军棍。” 一殿死寂。 她开口就是四十军棍,对于朝上的这些官员而言,那便等同于要了他们的命了。 “若侥幸存活,便能参与军中事务。”温月声冷眼扫向了那群官员:“今日之事,诸位还有意见吗?” 整个大殿内寂静非常。 今日这个话换别人来说,或许都没有这么大的威慑力。 但眼前的人是温月声,说杀便是杀的温月声。 她连带着对武安侯都能下手,岂会怕了这些文官? 与此同时,底下的将士们听得温月声的话,皆是沸腾一片。 殿内许多人皆是眼神闪烁,抬眸去看皇帝的脸色,却见皇帝神色如常。 温月声如今掌着的,是实在的军权。她立下的,就是军规。 权既是已经落到了温月声的手中,那便是她做主说了算。 皇帝不开口,谁也违背不得。 只是这一个杨圩,不只是让温月声在军中立起了声名,还在朝堂之上立了威。 凡知晓她手段的人,如今还怎敢轻举妄动? 冷冽的秋风之中,温月声临风而立,未再给那些软骨头的文官一个眼神,而是抬眸看向了底下,沉声道:“章玉麟。” 底下的章玉麟高声应道:“末将在。” “差人将杨圩的项上人头,送往边疆。” 在有的人还在犹豫这杨圩该不该杀,该怎么用时,温月声不仅杀了,而且还要将其送往边疆将士之中,重振军心。 此刻军心涣散之际,再没有什么,比起直接斩杀主谋更具说服力的事。 温月声此举,意在告知所有的边疆将士,后方有她,所有想要断绝军方后路的人,都会死在她的手中。 她能杀杨圩,便能杀杨古。 日后在战场之上,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将士。 当下,无数将士心头火热。 尚还不止如此。 同杨圩一并抓获的,还有许多的殿前军内的昊周细作。 这些细作一个一个,被捆绑在了阵前。 温月声自高台大殿之上缓步走了下来,行至这些人的身后。 “此人入大徽四年,谋害七名大徽将士,侵占将士家产,甚至还杀害了将士的亲人。” 温月声走到了第一个人面前,冷声道:“杀。” 话将出,那人的人头便已经跌落。 “昊周细作泰江,多次辗转于关东和京城之间,传递大徽兵防图及杀害同屋将士。” 她面无表情地道:“杀。” 短暂的几日之内,她就已经掌握了昊周细作的消息,今日抓捕到了这猎场之中来的,皆是一些大奸大恶之辈。 一刻钟之内,便斩杀了细作叛军共计十余人。 比起当初她到了三大校场时,斩杀的将领还要多上了许多。 但整个猎场之中,包括了殿上皇帝及各个大臣,皆是无任何反对的声音。 如今这般情况之下,昊周与大徽之间必定会有一战。无论昊周最后赢的人,是三皇子及杨古,还是那位新帝,此事都避免不了。 这些昊周细作埋伏在了大徽期间,犯下的恶事数不胜数,对他们仁慈,便是对大徽所有的将士残忍。 他们必须死。 但温月声处死这些人的方式,还是过于震撼了些。 温月声立于阵前,在她的面前,站立着无数的大徽将士,黑沉沉的一片。 她负手而立,右手手持白玉佛珠,乌发雪肤,面容冷清,在这肃静的大军前,更显得身姿瘦弱。 开口却道:“今日共处决昊周细作共计一十七名。” “观昊周所为,苦心经营良久,皆为祸乱军心。即日起,军队自查,凡发现祸乱军心者,无论外敌,亦或者是内贼。” 她微顿,随即冷声道:“查证之后,就地斩杀!” “杀外敌一人,赏金五十;杀内贼一人,赏金一百!” 她目光扫过这边的所有将士,沉声道:“我大徽国土,容不得他人侵吞半分!” “是!”满场之中,所有将士齐声应答。 声势浩大,气吞万里,与方才低沉萎靡的气氛大相径庭。 温月声立于高墙之下,声色冷淡:“大徽将士,听我点兵。” 她声色不大,却是一声起,万声应,满场浩然气势,直冲天际。 这场浩大的点兵仪式,属六年之最,便是过了许久,依旧为人津津乐道。 温月声接手殿前军之后,清除积弊,肃清队伍,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。 因她手中有着杨圩的细作名单,是以处理起来并不算困难。 在年底之前,已是彻底将武安侯旧部及昊周细作,悉数拔除。 入了十二月,天气转冷。 月底时,京中下了几场极大的雪。 大雪纷飞,连日不停,致使多地受冻。 凛冽的冬风吹拂多日,将连绵不断的山脉都染上了霜白。 在这场无尽的大雪里,漫漫冬日格外难熬。 至除夕之前,终是放晴了几日,皇帝便下令休朝祭祀,以求得来年风调雨顺,雪过天晴。 因要行祭祀,礼部得到了重用,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。 原本整个朝堂的注意力,都落在了这即将到来的祭祀大典之上。 却不想抚州传来急报。 此番抚州亦是遭受了雪灾,底下的百姓受冻,日子不好过,偏在此时,还有人生事。 幸得抚州通判周远度反应及时,将生乱之人捉拿扣下。 周远度审问之下,竟是发觉此人亦是出自于昊周,且从前便是武安侯旧部,只是早在三年之前调任抚州,是以朝中竟是无人察觉。 这事一出,在朝中引发了剧烈震荡。 但因休朝,还未能禀报到了皇帝的跟前。 朝中大臣,却已就此事争论不休了。 明日清晨便是祭祀大典,是以今日朝中贵人皆已抵达了皇家国寺中。 国寺内设有素宴,许多人却无心宴席,只顾着议论抚州之事。 “……离着郡主掌权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,如今却仍有漏网之鱼生事,若论及此事,只怕郡主亦是难辞其咎。” “却也怪不到郡主的头上吧,武安侯旧部及党羽众多,一个多月的时间到底是短了些。” “可当初点兵的时候,郡主可是在全军面前说过,危害大徽将士之人,一个都逃不掉。若果真做不到,当日何必放下这般豪言壮语。” 忠勇侯坐在了这大殿之内,见状忍不住看向了边上的陆青淮:“郡主呢?” 陆青淮道:“郡主人在天慈寺。” “都什么时候了,她还礼佛呢?”边上的渭阳王当下稀罕不已:“按本王说啊,这事也算不得什么,顶多就是思宁最近一段时日忙了一点,就让有些人误以为她拿不动刀了。” 偏也是巧了,渭阳王这句话刚脱口而出,那边就有人来通报,说是温月声到了。 大雪连天,道路受阻,马车行驶不易。 自连日降雪以来,温月声就没离开过天慈寺,这边的人也有几日没能见到她。 如今听得这话,皆是抬眼去看。 这一眼,就见温月声着一身玄黑衣袍,衣袍之上绣着金色佛文,外罩一件雪白狐皮披风,披风用金色细链扣着。 雪色长绒映衬着她那张巴掌大小的脸。 分明生得一张极美的容貌,却因为神色太冷,使得她一入殿,便让这烧着炭盆的大殿内,变得更加冷冽了几分。 她刚坐下不久,皇帝也到了。 休朝几日,又忙于祭祀,朝中的事情皇帝都是抽空才得处理。 而今日最大的事情,自然就是抚州发觉昊周细作之事。 御史台的官员高声道:“昊周细作之事,已有数月之久,却仍未将细作彻底拔除,此事之上,当有人肩负起责任才是。” 因国寺议事,不若早朝那般讲究,他在说话的时候,温月声坐在了底下,轻抿了一口茶,神色淡淡,仿若此事与她无关。 她杀回朝堂,又在阵前斩杀了许多人,令得朝野上下安静了一些时日。只这份安宁,到底持续不了多久。 “正是,此番若抚州通判发觉及时,只怕是后患无穷!抚州地界特殊,本就是边防要塞之一,若真让昊周内奸得逞,所影响到的,可就是整个江东了!” “还请皇上下令,彻查此事。” “思宁郡主掌殿前军,奉旨肃清所有的昊周细作,如今出了这般事情,臣以为,郡主亦是难辞其咎。” “原本昊周细作之事,就应当由刑部或大理寺来查,此番郡主失职……” 这些人所禀报的,皆是温月声失职之事。 但观其背后之意,分明是在说,当初让温月声出任殿前军统领一职,就是为了肃清殿前军队伍。 如今外边仍旧有昊周细作,便说明温月声未尽其职。 便该受罚,或者是受到贬黜才是。 然话音刚落,底下便有三大禁军之一的羽林军将领反驳道:“殿前军中细作已经肃清,抚州之事,是武安侯旧部所为,这等事情亦是要怪罪到了郡主身上?” “不知道的,还以为满朝堂上,就郡主一个能用之人。”忠勇侯讥笑道:“各位如今倒是会来追究责任了,此前查探武安侯旧部时,怎不见你们自告奋勇?” 那些官员神色微变了瞬,却还依旧咬死了这件事情和温月声脱不开关系。 “彻查细作之事,必定是绕不开武安侯旧部的,漏过了此人,本就是郡主失职,这与我等查不查案子,又有何干系?” “不光如此,臣以为,此事需得要尽快更换他人查探。抚州离京甚远,其内依旧还有漏网之鱼,那其他的地方……臣不敢多想。” 参与其中的臣子,有故意捎带上温月声的,也有真心实意为此事担忧的,但总归在他们的口中,这件事情都绕不开温月声去。 温月声却像是个没事人般,静坐喝茶。 她神色冷淡得就好像这件事情与她无关一般。 争吵不休中,外边突然有宫人来报,说是章玉麟求见。 皇帝沉声道:“宣。” 章玉麟快步入殿,刚一站定,便无视周围那些探究的视线,直接道:“启禀皇上,守卫军统领李庆元,于抚州地界,活捉了昊周权臣杨古!” 这话一出,满殿皆惊。 话是章玉麟说的,但这殿内的人,却是全都看向了温月声。 尤其是方才一口一个温月声有责任的人,此刻皆是神色微变。 有敏锐的臣子却直接问道:“抚州地界?可是与此前上奏的昊周细作之事有关?” 章玉麟道:“正是。” 殿内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古怪。 他恍若未觉,直接道:“半个多月前,郡主查出武安侯最后一个党羽,如今已经调任抚州,便命李庆元带兵前往抚州埋伏。” 而之所以这么做,则是因为在这一个多月内,昊周国内形势也是发生了巨变。 杨古及三皇子一派迅速倒塌,三皇子被新帝击毙,杨古在其党羽的掩护之下,艰难逃脱。 此事在月初之时,就传到了大徽京中。 当时知晓这件事情的时候,有些人还感慨了一番,幸亏当日温月声毫不犹豫地斩杀了杨圩,否则若真的信了那杨古的话,只怕新帝位置坐稳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出兵大徽了。 但杨古逃脱之后,始终都没有音讯。 昊周下了通缉令,却都没有抓到了他。 是以谁都没能想到,他竟是打算逃往大徽。 皇帝问及温月声经过,她只声色冷淡地道:“杨家父子在大徽经营颇多,因我将军中消息封锁,杨古并不知晓他麾下人手均已落马。” 加上杨古已经被断绝了后路,郁舜在杀了三皇子之后,将杨古的党羽近乎剪除干净,他继续留在昊周,早晚会被找到,且是必死无疑。 这般情况下,他被逼无奈,只得往大徽跑。 至少在他眼中,杨圩哪怕死了,大徽还有他此前深扎的根在其中,他笃定温月声一个多月之内查探不到所有的人,所以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进入大徽。 温月声早查出了抚州细作,却按兵不动的根本原因,也是准备给杨古来一出请君入瓮。 果不其然,杨古率先联系的,就是抚州内部的细作。 知晓内情后,在场许多人变了神色。 尤其是此前以为抓住了温月声把柄,接连弹劾的人。 “郡主,杨古该如何处置?”章玉麟轻声问道。 温月声淡声道:“将他羁押回京,至于其他人等……” “就地斩杀。” 这四个字自她口中吐出,却听得周遭的人心头猛跳。 总觉得她要杀的人,不只是那几个细作,还有场中的这些官员。 因着此事,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,殿内都无人再敢提及抚州之事。 那些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官员,就好似再也不存在了一般。 议事结束之后,皇帝去与寺中住持商议明日祭祀的事情。 温月声缓步走出了殿中,陆青淮跟在了她的身后。 听得她声音冷淡地问道:“记清楚是哪些人了?” 陆青淮点头,神色却有些难看:“多数都是御史台的人,但许多人之间其实并无关联。” 杨古昨夜就已经抓到了,温月声却让章玉麟今日再来禀报的根本原因,就是因为抚州内部,确实是有异动。 但这异动却是跟昊周无关,而是来自于另一方人。 消息是周远度悄悄差人送回来的,他甚至不清楚抚州内部究竟有多少人是对方的人,所以不敢轻举妄动。 也是温月声让他隐瞒了杨古之事,为的就是想看看其背后的主谋是谁。 温月声轻颔首,并未多言。 翌日清晨,天还未亮,皇家国寺之内便已经是人声鼎沸。 皇室中人,还有朝中所有的官员,皆是身着隆重的礼服,于皇家国寺内举行祭祀。 祭祀的队伍延绵不绝,从为首的皇帝、皇后二人。 到了他们身后的景康王、渭阳王和永安王,再到各勋贵世家等,一路从国寺正殿,绵延至皇家国寺山脚之下。 温月声并未在其中。 她因杀意太重,寻常都是不出现在这等场合之中的。 只在偏殿内燃了檀香,静卧看书。 看到了一半,皇家国寺内的钟声响起,她才抬步离开了殿中。 钟声响起后不久,国寺内的住持会在主殿内诵经。 主殿内供奉了几件温月声的佛缘之物尚未取回,她便打算在诵经之前将东西取回来。 只从偏殿出来,便见得大批的官员林立。 这边站着的,皆是些正四品的京官。 见得温月声出来,均是朝着她的方向抬眼看了过来。 祭祀已经进行了大半个上午,此刻天光大亮,只因连日来的极寒天气,未见得太阳。 天空有些雾蒙蒙的,比起往常多了几分压抑。 冷风吹拂着,将不少站立的官员,都冻得是瑟瑟发抖。 包括了那为首的大理寺少卿严伟。 严伟本身是文官出身,这几日还染了风寒,身体隐有不适。 加之心头有事,是以温月声出来的时候,他便只看了那边一眼,对温月声轻颔首,便错开了眼去。 温月声缓步往主殿内走去,正好越过了那严伟时,她脚步微顿。 她突然顿住脚步,令得严伟亦是怔愣了片刻,还未反应过来,忽见旁边冲过来了一个眼生的小厮。 今日京中几乎所有的权贵都在此处祭祀,带来的下人仆从众多。 所以这个小厮扑过来的时候,旁边镇守的侍卫都未能够反应过来。 就这片刻之间,那小厮已经抽出了手中藏着的短匕,径直往那严伟的胸口刺了去。 皇家祭祀,旁边还有禁军镇守,这般情况之下,几乎没有人想到会有人在此处行刺朝廷命官。 就连严伟本人都反应不及,他因头脑昏沉,反应本就慢了一些,以至于那个小厮扑过来的时候,他只看见了那明晃晃的刀刃。 甚至都来不及避让,那刀就已经往他的心口处刺了下来。 “严大人!” “有刺客!” 站在了严伟身侧的人,亦是反应不及,眼看着严伟要被那刀刃刺穿之时。 一只素手拦截住了那人行凶的手。 严伟没反应过来,就见到温月声直接折断了对方的手。 那刺客痛呼出声,下一刻竟是从另一只手中放出了一道袖箭,往温月声的面上刺去。 周围都是些官员,早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住了。 一片混乱之中,无数人惊慌失措,只见得温月声稍稍侧开了头,避开了那道袖箭,随后,她在所有的官员注视之下。 径直扭断了那行刺之人的脖颈! 这边处在了半中的阶梯之上,底下的所有朝臣及其命妇抬头,所看见的就是温月声放开手,那人尸首自阶梯之上摔落而下的景象。 一时间,无数人皆是变了神色。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,温月声已经抬手,直接扼住了旁边一个丫鬟的喉咙。 在这皇家国寺之中,还是在祭祀这样的场合之内,她的眼神冰冷,不带任何的情绪,看着那丫鬟的眼神,如同看着一具尸体一般。 旁边有人惊呼道:“郡主!那是严大人身边的丫鬟!” 他们皆以为,温月声错认了人,刚才那个行刺的小厮,周围的人看着都格外地眼生,并不知晓是谁带入了国寺之中。 但眼前这个,分明是严伟的丫鬟。 温月声恍若未闻,只冷声道:“你是何人派来的?” 那丫鬟涨红着脸,被眼前这只纤细的手扼住咽喉,近乎喘不上来气。 她低声道:“奴婢……不知道……郡主在、说什么。” 旁边的人也没明白温月声为什么对她下手,只有严伟抬眸,看见了那丫鬟手中缠绕着的一根近乎透明的鱼线。 那鱼线的另一头,竟是不知何时缠绕在了他胸口处的金扣之上。 那丫鬟在说话之时,手中攥紧了鱼线。 当即,严伟只觉得喉间剧痛,他欲伸手去触碰,却听得咔擦一声巨响。 他骤然回头,见得那丫鬟在温月声的手中直接毙命! 第79章 于你所看重的考试院前(二合一) 祭祀队伍中一片混乱。 那丫鬟倒在了地上,失去了声息,温月声用旁边禁军的刀,替严伟划断了缠绕在他脖颈上的线。 那线已经将他的脖颈处割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,后颈处还浸出了血。 周遭反应过来的官员,皆是惊惧一片。 “严大人没事吧?” “……幸得郡主出手及时,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。” 方才温月声击杀那丫鬟时,许多人还下意识地阻止了她,毕竟用近乎于透明的线来杀人的事情,他们也是第一次见。 此刻回过了神来,只觉得阵阵后怕。 严伟用谷雨递过来的绫帕,捂住了流血之处,脸色有些苍白,闻言俱是摇了摇头。 出了这么大的事,自是隐瞒不过皇帝。 且祭祀现场见了血,到底是不吉利。 这才进行到了一半的祭祀,便被叫停了。 温月声同严伟一并,被领到了昨日议事的殿内。 一入殿,便见得皇帝面色发沉,端坐在了上首,周遭是安静的一众大臣。 祭祀被打断,皇帝原本心绪不佳,可见着严伟手捂着的脖颈处,鲜血都将绫帕浸湿了,他到底沉下了面容,冷声道:“可有查清那刺客的来历?” “回禀皇上。”边上的刑部侍郎轻声道:“那两名刺客的身份均已查清,小厮是金大人府中之人,而那丫鬟,则是严大人身边随侍的。” 被提及的那位金宏金大人,亦是朝中四品官员,此番正好跟严伟站在了一处。 金宏此刻满头虚汗,跪在了殿中,连声喊着冤枉。 对金宏而言,确实是无妄之灾。 这小厮入他府中时日尚短,原是没有资格同他一并来这等场合的,可今晨一早他贴身伺候的小厮闹了肚子。 他府中管事这才安排了这小厮随侍。 待得差人去查问过管事后才知,这小厮入府后给金府管事送了不少的银钱,托管事‘照顾’一二。 那管事拿了他几十两银子,这才会迫不及待地将人往金宏身边塞。 至于严伟身边那个丫鬟,亦也是入府不久。 只严伟的情况不同,严伟入朝为官多年,始终不得重用。 在周远度被贬黜之后,他才被提拔为大理寺少卿。 严伟寒门出身,此前一直都过得很是拮据。 出任大理寺少卿后,府衙事忙,这才差人从人牙子处买了些下人在府中伺候着。 这个丫鬟,亦是才入府不到一月。 “……不到一月时间,这么说来,这行刺严大人的主谋,极大可能是与严大人有私仇了。” 会这么说,是因为严伟的官职特殊,大理寺、刑部这些地方,是最容易与人结仇的。 更别说严伟上任后,还曾经查办了不少大案子。 那大皇子一案中,他便有所参与,此后的武安侯之事,他亦是调查了不少东西。 只是这话一出,许多人都拿眼去看温月声。 若说与人结仇,这位才真的是个中佼佼者。可惜温月声所遇到的刺客,都已经沦为她的刀下亡魂。 “严大人可仔细回想一二,近日可与谁人结下过仇怨?” 殿内朝臣心思各异,无数目光落在了严伟身上。 说话间,御医已经将严伟后颈处的伤口处理妥当,严伟放下了那方沾满了鲜血的绫帕,神色冷沉。 在这些交织的目光底下,他起身道:“……若说与谁人结仇,臣短时间内亦是想不起来。” 他说完微顿,目光落在了正在一旁净手的温月声身上。 严伟眼眸微沉后道:“但有一事,臣以为,应当同今日之事有所关系。” 在许多人的注视之下,他沉声道:“臣于几日之前,曾收到了一封未有署名的信件。” “信件中提及……下月将要举行的春闱,试题已然泄露。” 一语毕,满殿惊。 科举试题泄露! 若认真说起来,这件事情甚至比朝廷命官遇刺还要大。 进入年初,除去雪灾及祭祀之事,最为重要的,就是即将到来的春闱。 因祭祀与科举并行,近段时日礼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。 可试题竟然在春闱前就已经泄露! 最为可怕的是,若严伟所言是真的,那他眼下遇见的刺杀…… 在场朝臣反应过来,皆是呼吸一窒。 殿上的皇帝神色阴沉,冷声道:“你可有证据?” 严伟道:“臣在接到信件后,查处了几日,眼下已有了些眉目。” “但臣眼下的情况……”他轻咳了几声,更觉后颈处刺痛:“请皇上开恩,准许思宁郡主与臣一起,查明此事。” 思宁郡主四字一出,周遭多人变了神色。 温月声擦拭着手,闻言轻瞭了下眼皮。 王进之与吕阁老对视了眼,小声道:“此事确实适合郡主。” 吕阁老微颔首,温月声和朝中之人,尤其是礼部的人,是半点关系也无,前任礼部侍郎,也就是那梁家上下,还是被她处理的。 他想得清楚明白,却听王进之道:“毕竟这个世上,能刺杀成功郡主的人,还是不多的。” 吕阁老:…… 郡主适合是因为杀不死是吧? 沉寂中,皇帝已道:“准奏。” 当下,殿内许多人皆是心绪复杂,礼部那几个官员,脸色已是难看至极。 因祭祀被半中打断,再加上科举漏题之事极大,皇帝面上笼罩着一层阴霾,祭祀举行至晚间,皇帝面上的冷沉之色依旧未能褪去。 但好在那连日不断的大雪,终是消停了几日。 这几日天气转好,朝上的气氛却越发压抑。 漏题之事的主事人未能查清,礼部官员每天都会被扣下几个,于大理寺中问话。 春闱在即,此事需得要尽快查清,也好让春闱顺利举行。 皇帝给的时日不多,大理寺内外忙得脚不沾地。 温月声看起来倒是一派如常,甚至连早朝之上,她派遣去抓获杨古的李庆元得了嘉赏,提拔为将,她都是神色淡淡。 可她越是这样,那些与春闱有关的官员心底越是不安。 偏有些事情,分明是王进之的玩笑之语,可恰恰就是应验了。 那些幕后之人,胆敢刺杀严伟,却不敢碰温月声。 以至于这几日分明知道是她在查,可她来往之处,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。 且她出现,身边必带着殿前军将士,旁人就算是想动,也不敢在殿前军面前动手。 这般风雨欲来的氛围,持续了七日。 第七日早朝时,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,温月声缓步走到殿中,淡声道: “有关春闱漏题之事,已有了眉目。” 此言一出,无数人皆神色紧张地看向了她。 紧绷的氛围中,温月声不疾不徐地道:“漏题之人,乃是礼部侍郎魏锋。” 满殿安静中,那被提及姓名的魏锋,双腿发软,竟是瞬间跌坐在了地上。 科举有关的事宜,都是礼部在做,所以查处出来的官员为礼部之人,倒是让所有人都不意外。 意外的只是这魏锋自己本身也是寒门出身,他甚至跟严伟的经历差得不多,都是磨了大半辈子,才堪堪走到了今日。 可两个人所走的仕途,却是截然不同。 一个因为官清廉,被皇帝重用,一个则是才上任礼部侍郎没多久,便要丢掉性命了。 一时间,殿中朝臣皆是忍不住唏嘘感慨。 “启禀皇上。”严伟经过几日休养,身体好了许多,他沉声道:“经查证,魏锋漏题属实,且借由漏题,与京中勋贵结交,贪墨银两数万两,牵涉举人上百。” “砰!”皇帝怒拍桌案,冷声道:“取消所有牵涉其中的举人功名,至于魏锋,收入天牢,秋后问斩。” 那魏锋面上苍白如纸,闻言浑身发抖,是半句争辩的话都说不出来。 在这纷乱的朝堂上,他只抬眼去看严伟,他不懂,同样是受到了胁迫,为何严伟可以这般不为所动。 殿内气氛压抑,对于魏锋所为,在场朝臣皆是摇头感慨。 “魏锋自己也是进士出身,科考多年不易,他自己做了大官,却是要坏了许多学子的路。” “走到如今的地步,倒也是他咎由自取。” 满殿议论声中,温月声那道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。 “除此外,另查出魏锋幕后之人。” 殿内一静。 众多朝臣皆是变了神色。 此事若只是那魏锋一人所为,还能说是他鬼迷心窍,大权在握却失了本心,可若他背后还有人的话…… 未等他们想明白,温月声已是开了口: “此人便是御史大夫孔瑞。” 刷—— 无数朝臣抬头,无比惊愕地看向了前方。 孔瑞!? 那个先帝时期就已经在御史台,历经两个帝王,如今依旧掌握着整个御史台的孔瑞!? 不光如此,对方还是前几日时,弹劾温月声查处昊周细作不利的主要官员之一。 御史台自前朝设立,大徽沿用,其选取的官员,全部都是两榜进士出身。 如孔瑞之流,在学子及民间,还有大儒之称号。 当今圣上重疑,是以登位之后的十几二十年里,御史台都很是得用。 这群御史自来以清正廉明标榜自身,闻风而动,有时甚至为弹劾官员在殿中死谏。 如今竟是说,掌管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孔瑞,牵涉到了科举漏题之中!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。 御史台的官员也是半点准备都无,原以为这件事情到了魏锋那里,就算是了结了。 谁都没想到温月声会突然跳出来指向孔瑞。 那可是孔瑞。 当下,温月声就好似捅了马蜂窝,有御史接连站出来,为孔瑞分辨。 “郡主从何得出的证据,竟是指向了孔大人?此番科举的主考官,乃是礼部尚书,孔大人已多年未有涉及科举场中,又与魏锋素来没有来往,如何能够说此事与孔大人有关?” “还是说,郡主是因为前些时日御史台弹劾郡主一事,而怀恨在心,借此机会想要往孔大人身上泼脏水?” “孔大人入朝之时,莫说是郡主,就连温大人都还是个无知小儿。多年来在朝中兢兢业业,岂是随便一人就能污蔑得了的?” 御史台向来都是气往一处使,个中某些官员为人迂腐,不懂变通。 说话做事一惯直接,弹劾官员时,更是不留情面。 是以怎么也想不到,他们的顶头上司,会有被人质疑的一天。 “还请皇上明鉴,孔大人为官多年,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!此事是为污蔑。” “污蔑?”章玉麟讥笑出声:“各位御史大人要不要去天牢里看看,那杨古还被关在里头,郡主犯得着污蔑你们?” 自那日他们弹劾温月声起,他便已是心头不爽了。 “难怪各位御史大人,见着所有事情都下意识怪罪到了别人身上,原是自己立身不正,才会以己度人,用以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他人。” 那些御史被他的话气得仰倒,当下便要反驳,却被孔瑞抬手制止。 和气急败坏的一众御史比较起来,这位御史大夫格外沉得住气。 也是,历经两代帝王的人,又怎可能是个心浮气躁之人。 孔瑞今岁已六十有三,年纪和资历在朝中,算是仅次于王进之、吕阁老等人。 他一上前,周围都安静了片刻。 “郡主将此番科举漏题的矛头指向了我,可是个中有什么误会?”孔瑞心平气和地道:“若是因此前上奏弹劾郡主之事,我亦是不能应承。” “弹劾上奏,本就是御史的本职。凡大徽的官员,需得受御史监管,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。” 他拿御史本职来进行分辨,意在将此事带到了个人恩怨之上。 却见温月声面无表情,冷声道:“老祖宗留下的规矩,也让孔大人结党营私、排除异己了吗?” 孔瑞那双浑浊的眼眸扫向了她。 “郡主,说话做事需得要讲究一个证据……”当下便有官员道。 温月声瞭起眼皮看他:“高大人要证据?” 这个御史除了前几日弹劾过她之外,其余时间与她并无往来。 却没想到她能够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。 “高大人与孔大人是同乡出身,高大人的独子还娶了孔大人的嫡孙女,算证据吗?”温月声微顿,复又看向了另外一个御史:“刘大人曾是孔大人的学生,入朝阁后甚至未进翰林,直接进了御史台,算证据吗?” “还有礼部给事中、户部员外郎,两位从任职开始,就颇受孔大人提拔,这也不算证据吗?” 被提及到了名字的人,皆是神色微变。 御史台内也并非是孔瑞的一言堂,只是恰恰好,此番涉及其中的,全都是孔瑞的亲信。 且都是前几日弹劾过温月声的人。 陆青淮是武将,对这些文官间的勾扯不清楚,所以在那日他们起身弹劾后,一时未能发现个中关系。 毕竟那日弹劾虽是孔瑞起头,可他整场下来,也就只说了一句话。 孔瑞是这些个御史的风向标,但凡他一开口,其余的人就好似闻到了味一样,便会一拥而上。 “这……我等私下的一些人情往来,竟也能算作证据?郡主所言未必也太荒谬了些!” “不错,若说关系,许多官员刚入朝时,也曾得过孔大人照料,难不成这也能够算作是证据不成?” “自然不算。”温月声神色淡淡,不待他们再次发问,直接道:“严大人。” 她边上的严伟顿时将手中的整理好的证据呈递了上去。 那厚厚的一叠,只看得人心惊肉跳。 温月声冷淡的眸扫向了孔瑞等人:“孔大人给魏锋出具的漏题名单,高大人、刘大人等每月往孔府送的‘瓜果蔬菜’,孔大人与礼部尚书来往之时,暗示礼部尚书策论选题内容。” “这些可算?” 她每说一句,这边几人的脸便白了几分。 等瞧见皇帝看见那些东西后的反应,他们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。 温月声缓步,走到了魏锋跟前,抬头示意了下:“如果这些都不算,那魏大人每逢与各位来往时,所写下的记录手册,可算证据?” 满殿安静。 那孔瑞猛地看向了魏锋,目光阴沉。 魏锋闭了闭眼睛。 他为官十几年,仕途坎坷。经年累月之间,当初一门心思苦读,想要报效朝廷的想法,早就已经发生了变化。 在梁家倒台之后,孔瑞找到了他,说想要给他一个机会。 机会!机会!? 魏锋等这个机会实在是等了太久。 如今就这么递到了他的跟前,他真的不想放弃。 可他没想到,有时候一念之差,造成的后果是无穷无尽的。 他确实一步登了天,可接下来等待着他的,就是孔瑞一行人无休无止的要求。 从丁点小事,到插手科举,甚至到了破坏祭祀。 没错,时人信奉天命,祭祀时见了血,无论死的人是谁,都会视作不详。 但究竟是国运不详,还是顶上的人不详…… 便不得而知了。 这些人的野心逐渐扩大,他也从开始的欣喜若狂,变得日夜难寐。 一心一意追逐的仕途,如今已然成为了他的夺命之剑,让他每一步,都踩在了必死的局面上。 确实走到今日,是他咎由自取。 可每每午夜梦回,或者是看见严伟时,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想,如若他同严伟一样就好了。 他会派人刺杀严伟,一部分是风声走漏,有人将信件送到了严伟跟前,还有一部分,大概就是出自于他的私心。 在他于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后,他实在很难以平常心看待跟他有着同样际遇的严伟。 贪婪和欲、望是悬在了他头顶的剑,稍不注意,就会刮得他粉身碎骨。 温月声冷声道:“魏大人,我提醒一下你,科举漏题是重罪,你若将罪责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,那此事牵累的不仅是你,还有你的家人。” 魏锋愣住,当下神色难看至极。 他眼中各色情绪闪烁不停,最后深深地看了孔瑞一眼,低垂下了头道:“我……罪臣该死。” 那几个朝臣见得他这番表现,已经是神色巨变,有人失了分寸,直接道:“郡主这等行为,同胁迫有何区别?” 孔瑞沉默许久,到底是掀袍跪下,高声道:“孔瑞为官数载,不敢说从未犯错,可今日种种,臣自问从未做过。” “而今郡主拿着不知从何得来的证据,并着一个已经定罪了的罪臣口供,便要置臣于死地。” “此等恶行,臣万不能应。所谓清者自清,今日皇上不信臣,臣不怪圣上,只臣一生磊落,当不得也受不起这等污蔑。” “唯有以死,来证明臣之清白!”他说罢,竟是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,猛地起身,笔直地冲着太和殿内那雕刻着赤金盘龙的巨大柱子上撞去。 势头凶猛,且动作迅速,当真是怀了死志去的。 当下,殿中所有朝臣俱是愣住,连带着那些还在与温月声分辨的御史,亦是变了脸色。 “孔大人——”中有一人反应过来,声音悲切,哀嚎出声。 仿佛那孔瑞真的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。 “郡主今日所为,是要逼死我们这些……”高大人反应过来,亦是跟着谴责起了温月声。 可这番话还没说完,就听得咔擦一声重响。 “啊!!!”孔瑞痛呼出声,额上溢出了层层冷汗。 无数人怔住。 就连那一直站在温月声身侧的严伟也愣了下。 就在这一行御史表演之时,温月声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,竟是一脚踹在了那孔瑞的腿上。 孔瑞的腿当场被踹断,整个人往前跌了下,径直跌跪在了殿中,且就跪在了温月声的面前。 孔瑞那条腿近乎被废,痛得接近昏厥,倒抽着气,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他无法言语,温月声却是可以。 只听得她冷声道:“你以权谋私,威胁胁迫朝臣为你所用之事,并非只有一件两件。” “除此外,还另有杀害无辜学子,强迫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撤案,就连本次写了这封信的举子齐放,也险些死在你的手里。” “孔大人还一副遭受了极大冤屈的模样。”温月声微顿:“既是这么冤屈,自然能够承受得了抄家之事吧。” 温月声冷眼俯视着他:“你是得要死,但不能死在这殿里,而是该死在成千上万的学子面前。” 她声色冷淡无波:“当于你最为看重的考试院前,斩首示众才是。” 第80章 随我杀敌(二合一) 殿上的皇帝正好看完了呈递上去的证据,他脸色发沉,目光扫向了那跪在殿上的孔瑞: “孔瑞,你同朕说说,你做了这么多的事,今日还欲一头撞死在这朝上,究竟意欲为何?” “啪!”皇帝径直将手中的册子重重摔落:“是想青史留名,日后让所有人都唾骂于朕?还是说……” “是想要为谁正名,为谁伸冤!?” 皇帝的话,叫底下的朝臣均是抬起了头。 但因他们都没能看见那份呈递上去的证据,所以并未第一时间知晓皇帝如此震怒的原因。 大殿之上,严伟面色深沉,冷声道:“经查验,孔瑞所勾结之官员众多,另有数人,在经历多番调动后,眼下均在抚州任职。” 满殿皆惊。 抚州?孔瑞让众多党羽汇聚抚州是何缘故? 抚州离京远,且还是边防要塞,其位置还有环境堪称苦寒,寻常在京中任职的官员,大抵都是不愿被调至抚州的。 此前的大理寺少卿周远度,就是被贬黜到抚州的。 孔瑞又是为何? 许多人不明所以,而另有些反应敏锐的人,当下已经是神色大变。 温寻满目惊骇,低声与镇国公道:“若我未记错的话,当初废太子纠结叛军暴动,就曾一路攻至抚州……” 镇国公亦是面色发沉:“废太子便是死于抚州。” 这话一出,温寻彻底变了脸色,抬眸看向了那孔瑞。 先帝在时,孔瑞也是朝中臣子,但当初他官职不高,加上废太子死后,牵连出的一众党羽中并没有他,导致这么多年,他们都没有想到,孔瑞竟是跟废太子有关系。 皇帝亦是怒不可遏,讥声道:“萧旻那乱臣贼子身死多年,倒不曾想,还有你们这群忠心耿耿的狗惦记着他!” 听得先废太子的大名,朝中亦是惊骇一片。 刚才因为孔瑞欲撞柱,正准备将那逼死良臣的罪名,加诸在了温月声身上的孔瑞党羽,亦是神色惊变。 牵涉到了科举漏题,还有孔瑞此前所犯下的事情,他已是死罪。 证据确凿,他辩无可辩。 欲在这朝上寻死,也并非是因为什么冤屈,而是想要将所有事情终结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,以避免皇帝查到抚州。 抚州是他多年经营所得,亦是废太子的葬身之处。太子虽已死多年,但他们这些曾经的旧部仍不死心。 孔瑞自觉准备良久,所做之事,都是为废太子平反,而不承认是为着自己的野心。 且在他看来,他一直以来行的都是正义之事,是良苦用心。 所以在温月声的人进入抚州之后,他才会这般警惕,甚至不惜上奏弹劾温月声,其真正的用意,是欲将温月声的人逼走。 却没想到,他这一番上奏,未能起到作用不说,竟是被温月声拔出萝卜带出泥。 将他多年安排的种种,公之于众! “你这般在乎声名,还想给你那旧主翻案,好!”皇帝高声道:“朕这便成全你。” “来人,将他押入天牢,自今日起,于城中张贴字报,将他所为公之于众!三日之后,将其斩首示众!” 满朝静默。 这孔瑞所为,是当真触及到了皇帝的逆鳞。 时隔十多年,废太子的事情又被提起,且朝中至今为止还残留有对方党羽,且还以为对方平反之名,勾结党羽,意图谋逆。 这般罪名,都够得上那孔瑞死上十次的了。 皇帝没有直接在朝上就杀了他,已经算得上仁慈。 而比起此事,抚州之事更为紧要。 此前温月声派往抚州的人马并不多,原只是为了抓个杨古。 得了周远度传信后,她让李庆元率先押着杨古回京,同李庆元一并过去的将领,留了一半在抚州查探消息。 但因为本身派去的人就不多,如今尚还留在抚州的人手便更少了。 皇帝当下差遣了章玉麟及严伟同去抚州,务必将孔瑞在那边经营的所有人手拔除。 而因严伟要去抚州查案,监斩孔瑞之事便落到了温月声的头上。 三日之后,温月声派人将孔瑞押至考试院前。 考试院隶属于礼部,每年春闱都是在这边举行。 今次春闱尚未开始,便已开了考试院。 清晨一早,考试院外边汇聚了大批的学子。 自字报张贴后,孔瑞所做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。 但凡是读书人,都对这等事情愤恨不已。 对方还是向来都被称之为刚正不阿,当代名儒的孔瑞,便令得这番情绪格外的高涨。 是以还没到行刑的时间,这边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。 孔瑞被押解过来时,听到的都是周遭学子的唾骂之声。 孔瑞脸色难看至极,低垂着头,难以面对这般场面。 等到温月声亲临刑场,下令让刽子手监斩时,孔瑞才略略抬了头,想最后再看这世间一眼。 只这一抬头,他所看见的,非是任何的景象。 而是人群之中,一个清瘦俊朗的青年。 对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袍,衣袍虽旧,却格外整洁。 黑眸深邃,眼神明亮。 因容貌气质出彩,在人群中格外瞩目。 他那双眼眸,就这么直直地落在孔瑞的身上。 一直看到孔瑞人头落地,周围的人或是惊惧出声,或是撇开了头,唯有他不动如山。 隔着人群,齐放抬眸,落在了不远处一身玄色衣袍,面容冷淡的温月声身上。 他静了许久,忽而高抬起手,朝着温月声的方向长长一揖,朗声道: “学生齐放,谢过郡主。” 周围的学子微怔,听得他的名号,瞬间反应了过来。 “齐放,就是那个因文章写得好,被勋贵之家招揽过去,关押在府中,让他为其代笔文章的举子?” “正是,此番就是他告发的孔瑞。” 没有人知道齐放这些时日经历了什么。 他从那个勋贵家侥幸逃脱,写出的那封信,几经波折才到了严伟手里。 可严伟收到信件,才刚开始查案,他就被孔瑞手底下的人抓住。 孔瑞以他家中亲眷性命逼迫他,甚至对他用了重刑,他都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。 齐放出身微寒,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书生。 他有想过这次所为,甚至可能得不到任何回应,他也会为此事付出性命。 但他赌对了,且他运气好,几经犹豫选中的严伟严大人,同是寒门出身,确实是一位清正廉明的好官。 更为重要的是,严伟的运气也好,那日恰恰好碰见了温月声。 在这莫大的京城与朝堂里,他是一张谁人来了都可以将他撕得粉碎的薄纸,连带着严伟,亦是看似坚固,实则却是在以卵击石。 但眼前之人不是。 在此之前,齐放只是从几个同窗的嘴里,听到过思宁郡主四字。 而今日,她便坐在了盛放的烈阳之下。 以其冷淡之势,却为他们挡下了身后早已燎原的火。 齐放长揖不起,在他身侧的诸多学子,怔愣回神之后,也与之一并。 他们站在了这座高大的考试院之前,久未起身。 却在片刻之后,闻到了一股冷淡的檀香味道,与之一起的,还有那人淡然的嗓音。 温月声道:“冬日风冷,都起吧。” 齐放再起身时,只看见了她那一方素净的衣袍。 他立于冷风之中,一颗心却灼热滚烫。 良久之后,他才转身抬步。 离春闱还有一段时日,他当回去温书了。 假以时日,一无所有的他,或许也能立于那道消瘦的身影之侧。 那边,温月声离了考试院,却未能回到公主府。 孔瑞将要被斩首的消息传出,抚州生变。 叛军如今已然占领了抚州州城,章玉麟跟严伟还没抵达,皇帝召集所有重臣,于宫中议事。 这中间也包括了温月声。 因抚州事变,所用的是前废太子的名头,皇帝不欲大张旗鼓,所以派遣章玉麟去时,章只带了五千精兵。 如今抚州州城被控,便代表着对方纠结的叛军已不再少数。 章玉麟那边将士必然不够,朝中需得要派遣支援。 谁去,派多少人前去支援,都是个问题。 临近年关,加上此前雪灾来势汹汹,皇帝下令命忠勇侯去往各地点兵,并亲自下发冬日军饷。 除忠勇侯外,京中三大禁军是皇城防线,轻易离不得京城。 皇帝本欲令陆青淮前往,但一则陆青淮伤势未愈,他此前所中奇毒,几欲致命,按照周曼娘的话,至少得休养大半年时间。 二则,临近年关,需得有人前往边疆,抚恤边疆战士。 陆青淮此前就在边疆,由他前往自是最佳。 几经商讨之后,由镇国大将军开口举荐,定下了将由温月声率兵前往抚州支援。 此举在朝中引发诸多争论。 但温月声如今身上确实有着军职,率兵出征,倒也属于是名正言顺。 又有镇国大将军出面,力排众议。 是以此事便就此落定了下来。 姜露跟周曼娘人在府中,上午才将温月声送出府门去,晚间就听得温月声要出征抚州平叛,收到了消息时,人都微愣了片刻。 周曼娘那边得了消息后,便匆匆离开,去给温月声收拾行李。 因不知抚州内境况究竟如何,此番她也会跟随在温月声身侧,一并去往抚州。 姜露和陆红樱留在府中,温月声还将叶秋云自军营内调遣回来,让她先且替姜露办事。 温月声所掌握的京中消息,一部分便是来自于姜露之手。 她京中树敌众多,她要离京,姜露身边便不能无人。 叶秋云在军营内历练过一段时日,如今算不得多强,却也比起寻常女子力气大了些,且会一些简单的功夫。 重要的是她手底下另有几个刀营将士,此番亦是留在了京中。 叶秋云入府,安排好那几位将士后,看到周曼娘忙前忙后,她面色微顿。 沉默许久后,她便忍不住看向了姜露。 姜露正坐在了静亭之内煮茶,神色恬静。 叶秋云忍耐许久,终是道:“我有一事,始终不解。” 见姜露那双温柔的眼眸落在了她的身上,她微顿片刻后才道:“以郡主之能,何至于要替这般朝堂办事?” 在她眼中,朝堂之上,满是此前梁家、梁文昊亦或者是武安侯,甚至是如今的孔瑞之辈。 整个朝堂污浊不堪,连带着上首的几个王爷之流,亦是手段残暴,并不值得追随。 又有此前福瑞公主叛敌之事。 叶秋云本就是这些事情底下的受害者,在军营磨炼了一段时日,尤其是见识到了温月声的能耐之后,她越发觉得,以温月声之能,只替皇帝办事,到底是屈才了些。 朝堂会变成这般局面,皇帝并非全然无错,温月声功劳立得多了,或许还得不到什么好处,只会徒惹忌惮。 越是了解得深,叶秋云就越是觉得,郡主远不该如此才对。 她从前也读过些书,近些时日更是跟着姜露学了些兵书史书,读得越多,越发觉得,温月声未必不可以像是史书里的那些人一般,直接拨乱反正。 尤其眼下又起了叛军,便更加加重了她心头的想法。 “总归皇上、皇后待郡主都不好,眼下也不过是看郡主有用。”叶秋云跟军营里的将士来往多了,身上也多了些军中将士直来直往的气势。 “与其为其卖命,不妨直接就……”她话还没说完,便被姜露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。 这一眼,便让她住了嘴。 她知道她如今所说的话,是冒天下之大不韪,但她就是这么认为的。 况且公主府内外都是他们的人,她就不信除她之外,就没人是这么想的。 “姜小姐难道不这么觉得吗?” 姜露将茶壶拎到一旁,闻言未语。 其实同样的话,就在不久之前,她也曾问过。 不同的是,她问的是那位晏大人。 因她处理京中消息,而晏陵所掌握的消息乃是最多的,是以平时她多少会同这位冷淡疏离的晏大人打交道。 但那日晏陵也未有细说,只告诉她:“时机未到。” 她揣度着这句话,思绪许久,如今倒是明白了些许。 姜露抬眸,看向了叶秋云:“朝堂之上,文武百官,除去了如梁文昊之流,亦是有着忠良之辈。” “不说别人,光是我们府中便有章世子一家,陆将军一家。除此外,另有似严大人这样的好官。”姜露微顿,眼眸微闪烁:“若是兴事,这些忠良之辈,该是如何处理?” 叶秋云张了张嘴,半晌后道:“这……别的不说,章世子和陆将军岂会不听从郡主的?” 姜露道:“章世子听,陆将军也听,可你能保证忠勇侯及陆大将军亦是这般想的?” “又能保证边疆几十万将士都是这般想的?” 叶秋云微怔,却还是道:“大不了就自行兴事,郡主身侧亦非是无人可用。” “昊周尚在一畔虎视眈眈,如今兴事,更是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徽,处在了冰火之中。”姜露轻叹声道:“若兴事,这些官员也好,将士也罢,只要同我们政见不合的,是否都得要杀。” “若全部都杀,又同暴君有何区别?” 叶秋云顿住,当下咬住了下唇,无言以对。 “郡主是心怀大义之人。”姜露软下了声音,提及温月声时,亦是眼眸发亮:“她所行之事,并非是为了维护皇上,亦或者是其他。” “肃清朝堂,整顿军纪,杀奸佞除恶臣,其之所为,你道是为何?难不成,仅仅只是因着皇帝的喜欢与否吗?” 姜露起身,抬眼看向了远处的山脉。 这几日积雪褪去,山顶笼罩着一层细碎的金光。 她看着那片金光,眼底亦是柔软一片:“凡动荡乱世,最为受伤的皆是百姓。” 这话叶秋云感触最是深切。 因为自一开始,被温月声所救的她,还有梁文昊后宅内所有的女子,她们这些人,都不是什么勋贵或者皇室。 她们只是每一个普通人。 “秋云,我很幸运,在我走投无路之际,碰到的人是郡主。”姜露回身看向了她,随后复又轻笑了下:“我相信你亦如是。” 叶秋云刚点头,便听得她补充道:“何况有些事,未必不可徐徐图之……” 她所说的这些,都是她自己的揣测。 那位晏大人心中的想法她到底是不得而知。 但有一点,她似乎隐隐有所窥见。 这位晏大人所抱着的,应当是与他们同样的想法。 而他所言的时机未到,所指的应该是温月声进入朝堂时间尚短,且如今她手中掌着的,仅有守卫军和殿前军。 放眼整个朝堂,甚至乃是整个大徽,这些都尚不足够。 不足以支撑起庞大的声名,也不足以支撑起颠覆整个朝堂之力。 那位晏大人欲为郡主争夺的,似乎才是真正的,无人可以抵挡的强盛之势。 晏陵此人,深不可测,她也只能窥见这些。 但只需要清楚,对方亦是忠于郡主之人,便足够了。 唯独一点,她很是好奇,这位晏大人如此殚精竭虑,筹谋诸多,他所想得到的,又是什么呢? 姜露有些猜测,但不敢确信。 毕竟…… 晏陵此人怎么看,也不像是为了单纯的爱慕,而倾尽一切的人。 与他表现出来的疏离冷淡,近乎于是两个人了。 她的话到底是抚平了叶秋云心中的躁动,到第二日送温月声出京时,叶秋云已经调整好了心态。 总归无论怎么变革,她都只站在郡主身侧,如此便够了。 天刚蒙蒙亮,出征的队伍已是集结完毕。 温月声身上披着一件玄黑披风,立于阵前。 整队出发之前,陆红樱匆匆赶来。 她昨天听到了消息之后,一晚上没睡,终是将她此前准备好的,打算在新春之时,送给温月声的礼物打磨了出来。 这个东西她准备了数月,耗费精力众多。 但她觉得,温月声应当会喜欢。 温月声微顿,抬手拿起了面前两个小厮捧着的长盒子里,装着的东西。 是一把长刀。 这刀跟寻常的刀都不一样,通体细长,刀身最宽的位置,也仅有三指并拢那么宽。 但刀锋格外锋利,削铁如泥。 这刀如果让章玉麟那般身高的人拿着,就是正常长度,到了温月声手里就显得长了些。 按理来说,稍有些累赘。 但温月声身后的将领在看见这把刀的瞬间,是眼都直了。 这般刀刃,势必耗费了极大的功夫锻造而成,是把好刀。 当下,温月声未有犹豫,直接接过了长刀。 她未与陆红樱等人多言,便整理队伍,一路飞驰出京。 而在京中队伍离开后几日,章玉麟与严伟终是抵达了抚州州城。 乱军已是将州城占领,大门紧闭,章玉麟上前叫门不应,反倒是从城墙之上,射下来了无数道箭雨。 章玉麟当下变了脸色,护着严伟撤离。 他们往后撤了没几步,身后紧闭着的州城大门骤然打开,随后无数的将士冲了出来。 严伟抬眼一看,冲出来的将士,乌泱泱一片,一眼竟是望不到头,他心下一跳,当即沉声道:“这州城之内,叛军竟有数万!” 那孔瑞潜伏多年,谋划众多,果然非此前关东那一小支叛军可比。 但这般情况下的话,他们的处境就危险了。 章玉麟带的不过几千精兵,还要护着不通武艺的严伟,在这声势浩大的叛军之下,近乎是不占任何优势的。 更别说对方如今占据州城,在城内休养生息,还有城防布控在手,他们想要冲进去,近乎没有半点的可能。 当下,严伟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,转头便对章玉麟道:“章世子,这般局势之下,可要先行退兵?” 章玉麟眼眸深沉,思及上午收到的信件,沉声道:“人都已经到了,哪有退的道理?” “刀营众将听令,随我斩杀叛军!”他一声令下,当下便有无数将士领命。 章玉麟抽出腰间重锤,高喝一声,无视两方差距,径直冲入了敌方阵营。 重锤之下,无人能敌,连番锤飞无数将士。 因他凶猛非常,所到之处,周围将士皆是节节后退,城墙上方的人见势不妙,便在墙头立起弓弩,弓弩之上淬毒,直指章玉麟命脉。 严伟已经退到了所有人后方,见状高声道:“章世子小心!” 话音刚落,就见到一道箭矢带着巨大的破空之声,从他的头顶之上飞过,刺啦一声巨响,竟是在一瞬间,笔直地射穿了城墙之上将领的咽喉。 轰! 那将领大睁着眼睛,满脸不可置信,厚重的身躯自城墙之上重重摔落,溅起无数烟尘。 州城门口满场死寂,叛军将士皆是被这巨力一击怔住。 严伟惊愕回头,就见远处一道身影疾驰而来,在她身后,是黑压压的刀营众将。 温月声将手中弓箭抛给了边上的将士,淡声道:“大徽将士,随我杀敌。” “是——”满场将士高声齐应,声势浩大。 第81章 箭无虚发(二合一) “郡主!”章玉麟回头看见温月声策马行来,当下高声道。 他们自京城内出发后不久,就收到了抚州叛乱的消息,因他率兵不多,加上身边还有严伟。 章玉麟仔细思虑之后,决定将整体行军的速度放缓。 主要是他并不知道朝中会派谁人前来支援,在已经收到了消息的前提之下,贸然带着五千将士前去平叛太过冒险,也会让所有将士置于险境之中。 是以他们比起原定的时间晚到了几日,晚的这几日,正好与温月声所率领的将士汇合。 严伟在看到温月声出现之后,亦是长松了一口气。 而那边,州城的知州府内,抚州的几个官员此刻聚在了知州府中。 这兵变由他们发动,如今几人面上却没多少紧绷之色。 为首的知州,甚至还在气定神闲地品着茶。 “……依下官拙见,如今孔大人已然身故,我等无论如何都应该攻上京城,为太子及孔大人报仇才是。” “京中有三大禁军,另有驻京城大军,仅凭着咱们眼下的兵力,怕是难以抗衡啊!” “既是已经生事,便没有退缩的道理!抚州地处本就特殊,我等不若从此以后便拥立韩大人为王,广纳天下贤士,以抚州为阵营中心,逐步扩大势力便是。” “可以是可以,但这般行事也需要些时日,如今朝廷派来的将士已兵临城下,此后必然还有援军在路上,眼下我等需要做的,是该思虑一下,当如何抵御攻势才是。” 那知州听到此处,终是放下了茶盏,冷声道:“怕什么。” “如今整个抚州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,抚州地界复杂,易守难攻,他们想要突破大军防线,可没那么容易。” “而且……”他微顿片刻后,定声道:“想要替太子和孔大人报仇,成就大事,咱们未必没有第二个选择。” “韩大人的意思是?” 那知州眼眸一眯,沉声道:“抚州之所以派这般多的将士驻守,就是因为越过抚州,往东便是昊周,往西则是海国。” “咱们筹备许久,如今在大徽已经是沦为了乱贼,想要在短时间内生事也不易。既是如此,不若索性将抚州防线彻底打开。” 他这话一出,满座官员皆是心头猛跳。 底下的官员神色微变,反应过来,眼神微颤道:“大人是说,咱们打开抚州的边防线,率领大军投入昊周?” 在座之人虽皆已明白这位韩知州的意思,在听到了这番话后,还是面色微变。 那知州直接道:“正是。” “总归都是反贼,如今主动投入昊周,那边又兵强马壮,何愁不能成事?且我等这般行事,必定能得昊周厚待。” “我手中还有抚州通往京城的兵防图,此前我等在大徽得不到的高官厚禄,至昊周必然能够得以实现!” “事已至此,何不放手一搏?” 其实这事本在他们生事之前,就已经议定。 但此前底下的有些人还拿不定主意。 毕竟在座的官员,并非全都是太子旧部,有几位也是各方遭遇后,被贬或者是被调任到了抚州来的。 如今听得知州所言,到底是心动非常。 事到如今,想要反悔是不能够了,倒不如像他所言,或许还真能够在昊周博一个锦绣前程。 底下的官员安静片刻,随后皆是起身道:“下官等听从大人调遣。” 那韩知州见状,面上浮现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,他微眯着眼道:“继续在城中加派人手,将周远度给本官找出来!” 抚州大部分都在他掌控中,他生事前,还杀了一个不听话的官员,震慑其他人。 唯独找到周远度府上时,发觉他已经潜逃。 且与他一并的,还另有几个不愿屈服的官员。 自他来抚州之后,韩知州一直都对他格外警惕,手中要紧之事从不落在他的手里,却不想仍旧被他逃脱。 他这笑容没持续多久,就被外边匆匆行来的将士给打破了。 “禀大人,朝中援军抵达,城门守卫将领……被援军主帅击杀。” 这话一出,在场的官员皆是变了神色。 那位韩知州倒是还沉得住气,冷声道:“援军主帅是谁?” “末将不知……只听城门驻军守卫说,似乎领头之人,是个女子。” 周遭安静片刻,倒是有官员反应过来:“女子,还率军,这么说来,派来的援军主帅,应当就是那位如今在京城声名鹊起的思宁郡主了。” “是她击杀了城门守卫将领,你没看错?”有官员诧异道。 “正是。” 气氛沉了下来,韩知州冷声道:“慌什么,能这么快赶到,说明对方带的人也不多。” “他们手中眼下至多只有一万兵马,便是再凶猛,又岂能够是我抚州军的对手?姜承。” 他唤出一个将士,沉声道:“你亲自去城门处指挥,务必击退朝廷军队。” 他微顿,想到了什么,笑道:“顺便将那位思宁郡主掳至府中。” “本官听闻,此前昊周新帝曾对其有意。那正好,便让她作为我等献给昊周的第一道礼物。” 底下官员闻言,眼眸微晃。 姜承高声应道:“末将领命!” 姜承自知州府离开后,直奔城楼。 到得城楼顶上,抬眼就见到了底下黑压压的将士。 放眼望去,身着红色甲胄的抚州军占据多数,着黑色甲胄的朝廷军队哪怕在两边汇合之后,都是远不如抚州军的。 姜承面色微顿,随即高声道:“传令下去,击退进攻的朝廷军队,生擒思宁郡主!” 底下的那些个将士闻言,皆是纷纷开口道:“击退军队,生擒郡主!” 一时间,满场都回荡着生擒郡主的宣言。 温月声骑在了马上,抬头往那边看,一眼就看见城墙之上站着一个将士,方才这一番宣言,就是出自于他的口中。 她淡声道:“弓箭。” 那把刚才射杀了城门守卫的弓箭,再次回到了她的手中。 隔得很远,她便直接搭弓射箭,对准了城墙上的人。 城墙之上,一直注视着这边的姜承,第一时间看见了她的动作,他神色微顿,却并未躲避的意思。 “将军?”旁边的守卫军面色难看,低声道:“这位郡主的箭术超群,您不若先行回避一二?” 却听姜承拎起了手中的剑,讥笑道:“她一个女子,隔得这么远,也想要射中我,你把我当成是你们那无用的将领了?” 这姜承是抚州军的将领,抚州离京城山高路远,并非是什么事情都能传到这边,他也不清楚温月声究竟有多大的能力。 只见着人了之后,发现是个极为瘦弱的女子,便深觉刚才那个守卫将领会被击杀,定是对方不小心离了城墙。 旁边的守卫军脸色格外地难看,他却也不以为意。 认定了哪怕温月声射出这一箭,他也必定能够将其挡下。 远处的温月声见状,轻扯了下唇。 当下将弓箭瞄准了他,将弦拉满,整张弓崩至极致。 刷—— 严伟就在旁边听着,又听到了那道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响起,刺啦巨响回荡,他猛地抬头去看。 这一眼就看见温月声射出去的第二支箭矢,以一种撕裂苍穹之势,一箭贯穿了城墙上的将领咽喉! 轰! 那将领手中握着的剑甚至都来不及挥出,便被一箭钉死在了身后的城墙之上。 啪嗒。 姜承身侧站着的守卫军,眼睁睁看着他从出现在城墙,到被钉死在身后的高墙之上,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。 当瞧见那射入他咽喉的箭矢,大半支都没入了城墙之内时。 那守卫军的腿都软了,手中的剑摔落在了地上。 底下的将士先是一片死寂,随即温月声身侧的所有将士,皆是爆发出来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。 “郡主威武!” “郡主威武!” 声音直冲云霄,带动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颤。 温月声一身墨色衣袍,端坐在了马背之上,闻言神色冷淡地道:“刀营众将。” “在!”一声落,无数声应,声势之浩大,直压整个抚州城。 “列阵,提刀。”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撞开城门。” 当下,她所带来的三千刀营军,皆是手持大刀,呈巨大的剑型,如同一把直插敌人咽喉的长剑,带着雷霆万钧之势,朝着抚州军劈斩而去。 攻势之凶猛,堪称可怖。 战场之上气势如虹,知州府中却混乱了起来。 又一个将士仓皇跑了起来,高声道:“禀大人,姜承将军……被朝中主帅射杀身亡。” 满场死寂。 这屋内有胆量较小的官员,在听到第二个将领亦是身死后,白了脸色。 “怎么会?你确定死的是姜将军?” “是……尸首眼下还被钉在城墙之上。” 哐当! 有人失手砸坏了手边的茶盏。 韩知州冷下脸:“瞧你们这个样,慌什么!抚州三将呢?你们去!” 他口中的抚州三将,乃是抚州军中最为骁勇善战的三大将士,在抚州亦算得上声名在外。 见得他将那三将派了出去,这边的人略略放松了些许。 然这会同此前的心境已经是截然不同,甚至在这诡异的安静中,有人还听到了州城之外,那些个将士振奋的声音。 越听心底越是慌乱,但此刻他们亦是不敢表现在了面上,以免动摇人心。 州城外,三千刀营军,直接将那人数众多的抚州军,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。 温月声在彻底接手殿前军和四大守卫军后,刀营扩展到了三千多人,能够留在了刀营中的,都是个中佼佼者。 如今又有她阵前连杀两将,士气高涨,一路势如破竹,竟生出了些许所向披靡的味道来。 温月声只在射杀了那两将之后,便没再动过,待得抚州三将出现,列于阵前,她方才道:“看好严大人。” 身侧的将领低声应是,话音刚落,就见到温月声手中握着临行之前,陆红樱亲自送来的那把长刀,独自一人往敌方大军那边行去。 严伟惊愕道:“郡主!” 对方来势汹汹,阵前那三人一看就是个中猛将,温月声就这么一个人策马过去,他心底不由担忧。 可这话刚出,他抬眼就见到温月声骑着马,手握长刀。 所到之处,她挥动长刀,刀刃反射出的道道冷光,落在了那些不断夹击上来的将士身上,刀光闪烁间,无数将士倒地。 那冷冽的刀光,就好像是死神的剑刃一样,碰既是死。 一路斩杀将士无数,且刀刀都是一击毙命,不带任何的犹豫及回旋的余地。 那把冰冷的长刀,直被染成了血色。 所有前仆后继涌上来的人,俱是沦为了其刀下亡魂。 斩杀速度和击杀手段,直看得无数人头皮发麻。 而她始终冷着面容,不带一丝情绪,却叫周围的将士无端生出前所未有的惧意,原本疯狂涌上去,欲将她活捉亦或者是打倒的将士,皆是节节后退。 到得最后,她骑马经过之处,竟是形成了一个包围圈,无数人手持兵器严阵以待,却不敢上前,唯恐那死神的长刀落到了自己的身上。 这般强势、轻松,杀人如同切菜一般简单的手段,莫说寻常的将士,就连驰骋沙场多年,经验老道的将领也都是见所未见。 当下心中大骇的同时,是半步都不敢靠近。 抚州三将见状,亦是面容难看,对视几眼后,其中一位将领高呼了声,直接叫出了弩兵。 “凭她再如何凶猛,还能够在弩箭底下存活不成?”那将领狞笑,高声道:“放箭!” 原本那个韩知州下的令是活捉,但当他们亲自面对上温月声时,面对了那凌然的,超乎一切的杀意时。 没有人可以做到心平静气。 对方端坐在了马背上,独身一人,一身简单的墨色衣袍,却犹如杀神在世般,强劲的杀意席卷倾轧之下,无人得以生还。 在这等情况之下,已是无活捉的可能性。 甚至在场很多人都清楚,今日若温月声不死,那死的人就是他们。 弩箭威势远胜于弓箭,当这么多的弩箭对准了一个人时,便好像是千军万马只取一人性命,就算是武艺再强,应当也绝无生还的可能性! 可面对这么多的弩箭,温月声甚至连躲避的意思都没有。 被围剿的人是她,围剿她的人却各个心惊肉跳,胆寒不已。 那将领高声道:“放箭!” 声音刺耳尖锐,可这声旨令落了下去,却无一支弩箭射出。 他惊怒,正欲回头训斥,一转过身,所看到的竟是个漆黑无比的紫金锤。 咚! 那巨锤毫不犹豫地砸在了他的身上。 那将士轰然倒地,当场殒命。 章玉麟手持双锤,携带身后精锐将领,早在他们围剿温月声的时候,从侧方突击,一路杀穿了身后的将士,将所有的弩机摧毁。 他甩动着大锤,整个人如入无人之境。 其凶猛彪悍程度,堪称以一敌百。 他这边凶悍善战,那边的刀营冲锋似剑,再加上一个杀意滔天的温月声。 同那个韩知州所言的一样,他们所率领的将士确实是少于抚州军。 但架不住整个抚州军在他们的攻势之下,脆弱得如同一张纸一般,都不用多用力,那抚州大军就已经节节败退,初现颓势。 眼看着开场时间都算不得多长,竟是已经出现了溃败之势。 那些个将领皆是神色大变。 在这般如同疯魔般的攻势之下,莫谈其他,抚州军的军心都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。 在温月声抬手,直接将抚州三将剩余的两人毫不犹豫地斩杀之后,抚州军内,已是紊乱非常,连续三次将领遭到了斩杀,已经让许多人萌生出退意来了。 而此番,再去知州府禀报的将士,已经是慌乱非常,一路疾跑冲进了府中。 “抚州三将于阵前被斩杀,军心大乱!”那将领慌声道:“朝中军队便要杀进来了!” 这话一出,整个知州府中已是陷入了彻底的慌乱之中。 那个韩知州还欲开口,却被旁边的军监打断道:“大人!朝中这支军队实力太强!这般汹涌的攻势,我等皆是从未见过。” “此时再与对方缠斗,已非良策,不若先行弃掉州城!” 韩知州咬了咬牙,他怎么都没想到,抚州军人数占据如此大的优势之下,竟然会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之内就溃败了。 他所不知道的是,抚州军的实力本就算不得多么强,这么多年来一直可以镇守住边防线,是因为抚州天然是个要塞,易守难攻,占据了地理上的优势。 而温月声一行人并非是从边防线攻上来,与抚州相邻的另外两州在收到了消息之后,直接大开城门与他们行了方便。 章玉麟率领的精锐本就是京中军队中的佼佼者,又有温月声身侧的刀营。 想要踏平整个抚州州城,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。 眼下主帅三次阵亡,全军已经混乱,他就算是亲自出面,也不会是朝中军队的对手。 他心下慌乱之际,咬了咬牙,索性道:“撤离州城,直接去往边防。” “你先且派人先去,叫所有的边防军撤离,将边防大门打开!”时间仓促之下,他送往昊周的信件不知有没有到了那位昊周新帝的手里。 他只能先将边防大门打开,只要边防线一开,他就不信温月声还能够带兵追杀他到昊周境内去。 “是。”这边的人高声应道,他们一行人匆匆起身。 此前汇聚在了这里时,有多么的趾高气昂,如今便有多么狼狈匆忙,近乎像是落荒而逃一般。 韩知州带着几千府兵,急匆匆地往外跑时。 战场之上,抗敌的抚州军已经支撑不住,军心涣散。 身后的知州府久久没有传来新的消息,也没有新的将领来统率全军,有些将士已经隐隐萌生出了退意。 这般情况之下,刀营更是势如破竹,一路攻到了城门底下。 温月声此刻在刀营大阵之前,她声音冷淡地道:“未有将领再出,抚州官员多半已弃城逃跑。” “若此刻放下武器,尚可活命。”她话音将落,直接手起刀落,收割了面前最后一个抚州军将领的性命,随后不带任何情绪地道:“如再负隅顽抗者,杀无赦。” 那将领笔直倒下,再无半点声息。 抚州大军彻底僵住,无数将士面面相觑。 在见识到对方军队的强势之后,没有人是不怕的,哪怕是在战场之上,想要活命也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。 尤其,是在知晓己方毫无胜算,那些主导一切的官员又已经落荒而逃之后。 这边大军中,先是有一人迟疑,在刀营凛然的刀势之下,扔掉了手中武器。 温月声底下的将士,只听命于温月声。 说扔掉武器不杀,当真便住了手。 有一就有二,当下,军队之中,无数将士扔掉了手中兵刃。 武器摔落在了地上,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,满场回荡。 温月声道:“开城门。” 那沉重的巨大城门,当即被人从两边打开。 那边,仓皇出逃的韩知州等人,尚且还不知晓大军已被降服。 只慌乱地从侧方城门离开。 可那侧方的小城门刚刚打开,抬眼见到的,就是李庆元率领着众将,身后还跟着那个韩知州找寻了多日,却一直都没有寻到其踪迹的周远度。 早已候在了城门外边。 韩知州当即神色巨变,慌乱之下,脸色已经难看非常。 他不认识李庆元,只得将目光放在了周远度身上,高声道:“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?” 不等周远度开口,他便直接道:“本府已与昊周谈拢,来接应我们的昊周军队已经在路上了,周大人如今是想要以这点兵力,同昊周对上吗?” 他说话真假掺半,只想要借着昊周的名头,来威慑周远度放他们走。 却不想,这话才说出口,就见周远度的目光骤然落在了他的身后,随即躬身恭敬地道:“郡主。” 韩知州神色大变,郡主? 就这么短的时间之内,州城外的大军竟是已经突破了城门吗? 他们这些人,在抚州当官多年,笼络的钱财众多。 离开之际尚且不愿意放弃,在知州府中耽搁许久,方才上路。 韩知州本人,甚至还携带了好几车的金银。 而如今,这些个金银,全都成为了他们的催命符。 在温月声骑马缓行,至他们跟前时,所有人的心,皆是跌落到了谷底。 日光之下,温月声骑着马儿,身后只跟着一个章玉麟。 严伟及其他的将士,留在了城中处理大军及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叛军之事。 来的只有他们二人,却也是让在场之人如坠冰窖。 韩知州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思宁郡主,他僵硬片刻,骤然出声道:“郡主!” “下官所行之事,皆是为那孔瑞诓骗,是他传信于下官,让下官误以为朝中生变,这才令抚州军戒严。” “还请郡主明鉴啊!” 李庆元脸色难看,这韩知州翻脸比翻书还快,为了能够苟活,所言所行,堪称滑稽。 他在那边不断地哀嚎,甚至不惜拉扯抚州其他的官员来为自己说项,而那些与他一并出逃的官员,眼下又如何能够坐以待毙。 说着说着,竟是自己先内讧了起来,争吵不休间。 那韩知州朝着身边的军监比划了一个手势。 当下,军监带着几百府军,飞快地朝着温月声那边逼近,想要生擒温月声,用以逼迫李庆元众人放他们离开。 哪知,他们方才一动,温月声已经抬起了手。 她拿起了身侧的弓箭,开弓搭箭一气呵成。 在冷冽的冬风之中,她的眼眸冷彻如霜,冰冷非常。 骤然松手,放出了今日射出的第三箭,当那狂躁如雷的破空声再次响起! 刺啦一声巨响。 将那人群里的韩知州,一箭封喉! 轰! 韩知州大睁着双目,整个人砰然倒地,当场毙命。 第82章 你又输了(二合一) 城门处一片混乱。 没人想到韩知州竟是会死得这般快,甚至还未能反应过来,他就已经毙命。 看向那温月声的眼神里,已经满是惊惶之色。 她入抚州之后一共也就射出了三箭, 第三箭还直接射死了抚州叛乱的主谋。 且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。 其威慑力可见一斑。 随韩知州逃跑的人已是乱成了一片,那军监原本打算指挥着身边这些府兵,对温月声动手。 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动手,韩知州就暴毙了。 怔愣的瞬间,被章玉麟一锤锤倒。 失了军中统率,主谋又已身亡,有人趁乱想要逃跑,却被李庆元所率领的将士直接拿下。 温月声冷眼看着这数千人的队伍被完全包围,冷声道:“将此番涉及叛乱之事的所有人,全部拿下,廖向海、曾行、孔寂等人,拉于大军面前,斩首示众。” 被她点到了名字的人,均是变了脸色。 廖向海见状,高声道:“郡主!下官是冤枉的!” “下官同韩知州等人并无勾结,是他以下官的家眷亲属为由,胁迫下官为其所用,还请郡主明鉴啊!” 另外两个人本就是韩知州的党羽,可这会听了廖向海的话,也跟着一起喊冤。 他们声音苍凉,活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。 温月声面无表情,看向了那廖向海:“以亲眷为由?” 廖向海连连点头,道:“下官的妻眷如今尚且还在知州府中,郡主只需差人一查便知。” 温月声却冷声道:“他用以胁迫你的,难道不是你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所得的银两吗?而你的妻眷……” 她面色冷沉,看着那廖向海的眼眸中,漆黑一片:“不是你为了攀附上他,主动献上去的吗?” 她这话一出,那廖向海的神色巨变。 他怎么都没想到,温月声竟是连这等阴私之事都能得知。 先是怔愣在了原地,待得反应过来,他倏地转头朝那周远度的方向看了去。 是了,远在京城的温月声又怎么会对抚州内部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深,原是有人已经提前搜集了证据交给了她。 廖向海变了脸色,可还来不及开口,便已经被堵住嘴拖了下去。 那些自抚州军叛乱后,便紧闭着门窗,不敢外出的百姓。 如今终是打开了门。 在瞧见抚州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,俱是被押在了知州府外斩首之后,百姓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。 人群目光聚集之处,皆是看往了那个清瘦的女子。 温月声淡声吩咐道:“告知底下的将士和军队,不得扰民。” “是。” 叛乱兴起时,不少百姓心中皆格外的恐慌。 就怕叛乱持续的时间久,也怕自己日后都没有机会再踏出这抚州城半步,如今叛乱迅速被平息,大概没有人比他们更加高兴的了。 温月声行事雷厉风行,且对这些官员毫不留情面,说杀就杀,底下的将士亦是军纪严明,绝不侵扰百姓半分。 令得抚州城内百姓欢欣鼓舞,傍晚时分,街道之上热闹纷呈,之前躲回家中的小商贩都外出摆摊。 冬日凛冽的风中,天边漆黑一片,底下灯火摇曳,街道处商贩林立,一眼望去,琳琅满目。 今夜无星无月,却好像天上的星河,倒转倒映在了地上。 周远度爬上城墙,看见这番景象时,驻足良久。 最后还是凛冽的冬风将他唤醒。 他抬步往城墙中央走去。 抬眼就见温月声立于不远处,着一身墨色衣袍,整个人恍若融入了夜色里。 听得周远度过来,温月声抬眸看向了他。 时隔许久未见,她与周远度那日离京时所见到的模样一般无二,那双冷淡的眼眸里,依旧没多少的情绪。 “见过郡主。” 温月声微颔首:“我听严伟说,此番你不打算同我们回京?” 记得当初他被贬黜离京时,将周曼娘留在了温月声的身边,所想要换取的,就是一个重回京城的机会。 而如今他搜罗证据,平叛有功,却主动放弃了回京的机会。 周远度闻言,目光先是落在了远处的街道之上,看了许久,方才回神,他神色笃定地道:“是。” 他为官多年,也算得上几经沉浮。 在京城时,亦算得上是身处高位。 可京中关系错综复杂,他不过寒门出身,除了仰仗岳家之外,他别无其他后盾。 在各类纷争里,明哲保身都尚且做不到,更别说做出些什么功绩来了。 最重要的是…… 他眸光转向了温月声,眼眸微闪。 如今京城之中,纷争越发剧烈,乱局之中,未必就适合重返朝堂。 抚州地处虽然偏僻,且算是个苦寒之地,但至少在这边,能谋求一方稳定的发展。孙家已经倒塌,往后多年,他也不必为岳家所限制。 何况他虽到这边时日不长,却因出身相似,对这边的百姓处境了解颇深。 他亦是想留在这边,为百姓做些实事。 俯身抬眼望去,万家灯火齐明。 倒也是一番足以慰心之景。 对他的打算,温月声并未多言。 他离开之后,周曼娘拿着件厚实的披风,至城楼之上,为温月声轻轻披上。 “不想见他?”温月声问。 周曼娘摇了摇头,从前怯懦的眼眸,如今满是笃定与神采,她柔声道:“自他离京时,我与他就再无关系。” 他的荣辱与否,仕途是否顺畅,也都跟她没关系了。 温月声闻言,只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底下的热闹景象,声色浅淡:“他若是为官清正廉明,便能留在此处,安享晚年。” “如若不然,韩知州便是他的前车之鉴。” 周曼娘微顿,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。 离了他与她之间的关系,周远度也只是大徽一个寻常官员罢了。 那边,抚州的消息传到了京中。 在听到了这边竟是有着数万叛军后,朝中气氛压抑非常。 原还想着,温月声所带领的刀营将士不多,哪怕与章玉麟汇合之后,其手中人手也远差叛军人数。 朝中少不得要加派支援。 可这支援的事情还没有留下,第二个消息便已经传进了京中。 温月声抵达抚州后,迅速平定了内乱,击杀了乱军主谋,且还以雷霆手段,直接镇压了所有的抚州军。 当下,朝中众臣皆是又惊又喜。 此前倒也不是没人想过温月声会赢,只是没想到她会赢得这么快,赢得这般漂亮。 从某种方面来说,更能说明温月声训兵之能,才会令得她手中的将领各个皆凶猛非常,章玉麟更是能够做到了以一敌百。 也因为内乱得以平息,笼罩在了朝堂之上的阴霾散开,许多人皆是松了一口气。 偏这口气才刚刚卸下,便得知昊周新帝率军前往了抚州地界。 抚州那条边防线,昊周占据的位置不如旁边的海国多,但也算得上是相邻。 可因为昊周与抚州相邻的地势格外复杂,抚州又有着天然优势,易守难攻,所以历来与昊周开战,皆是在边疆线上。 多年以来,这还是昊周首次越过了自家国土中,那座难以攀登的高峰,前往抚州。 朝中听闻消息,皇帝惊怒。 因边疆另有昊周三十万大军,此番亦是难以调动边疆将士去抚州支援。 思虑之后,皇帝只得差遣忠勇侯回京,率五万大军,同晏陵一并,去往抚州。 支援的军队尚且还没能赶到,昊周军队便大军压境。 抚州边防线外,立着琼山关,此刻从郁舜及昊周将士的方向往下看,只能看见紧闭的关口,难以窥探抚州内的景象。 泰兰站在郁舜的身侧,低声道:“……大徽派来平定内乱的,是思宁郡主。” 提及这个名号,他不由得抬眼看了下郁舜的表情。 见这位年轻的帝王神色冷淡,恍若不为所动,泰兰这才道:“距离抚州知州韩柯送信之日,已是过了好些时日。” “如今琼山关紧闭,也不清楚抚州内景象及兵力。” 他身侧的努烈道:“可要直接进攻,试探一二?” 整个大徽最强的边疆军队,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,更何谈一个抚州。 努烈猜测这抚州之内的兵力,即便是有,便也是不多的。 又是在大徽生出内乱之时,此时若动手,说不准还真的是把握住了时机。 可他话音刚落,就见到了那琼山关的城楼之上,有一道身影,正不疾不徐地往上走。 他们所在的位置,是侧方一出山坡之上,从郁舜站立的位置,正好可以看见琼山关城楼之上的景象。 是以,当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袍,手持白玉佛珠,立于城楼之上,抬眼往这边看时。 这边的所有人俱是怔住。 今晨下了一场小雪,雪落满山头,将整个琼山关及身后连绵的山脉,并着这一道天然形成的大徽边防线,都镀上了一层清浅的雪色。 温月声一身玄黑,立在了那轻轻浅浅的雪色之前,格外瞩目。 冷风卷起她的袍角,与她满头乌发纷飞。 她什么都没做,只静立在了原地,却能够让这山坡之上的昊周众人,感受到了滔天的杀意。 那双冷淡的眼眸,不带情绪地落在了这边人的身上,便叫人如坠冰窖,心下为之一颤。 在他们面前,浩大的琼山关中,眼下能够看见的,其实只有温月声一个人。 与他们身后的千军万马,形成了巨大的对比。 郁舜抬眸,目光深邃非常。 他静立在了原地,直面温月声那滔天的杀意。 她身后庞大的山峦,在那杀意底下,似乎都成为盘踞着的猛兽,好似随时都会朝他们飞扑过来一般。 他微顿,忽而道:“差人下去叫阵。” 努烈微怔后问:“如何叫阵?” “让大徽主帅,同朕一并,于阵前比试。” 此言一出,他身后的几个武将皆是变了脸色。 泰兰与努烈对视了眼,当下未有多言,便按照郁舜的吩咐去办。 琼山关门外,昊周将士骑着一匹马,声音高亢,于大门外盘旋叫阵。 琼山关内,听到了对方的要求,边防线上的将士皆是神色微变。 那日镇压住抚州军之后,严伟审问了韩柯身边的人,得知韩柯确实已经打算投敌,还准备打开琼山关,放昊周军队入大徽后。 严伟当下就变了脸色,甚至来不及往朝中递信,就将消息回禀给了温月声。 温月声带着他及章玉麟,并着一半的将士,赶到了这琼山关。 他们昨日才抵达,今日昊周大军便出现在了琼山关外。 局势紧绷,是连带着原本镇守边防线的将士,都变了神色。 边防线的将士之中,亦是有着韩柯的人,被温月声处置了几个,但如今还算不得全部都能用。 除去了边防军之外,眼下他们能够调用的将士,至多不超过一万。 若昊周当真打算从此处进攻的话,他们几乎是没有任何迎战或者是获胜的可能性的。 只有一点,那便是他们不清楚昊周来了多少人马,昊周亦是不清楚如今抚州内的情况。 刚才温月声独自一人登了城楼,所传递出去的信息,便是大徽内乱已经平息。 但具体如何,昊周也无从得知。 昊周那边是新帝亲征,轻易应当也不会退兵。 只对方在见过了温月声之后,当下就提出了阵前比试。 边防线内,未与韩柯等人勾结,此前主动传递给了周远度消息的将领道:“……阵前比试太过凶险,郡主此番若出了琼山关,很大可能会有去无回。” 毕竟如果要比试,只能温月声从关口内出去,对方是昊周皇帝,无论如何也不会卸下兵刃进入关口之中的。 这么直接出去,等同于羊落虎口。 琼山关兵力虽然少,但是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,对方想要攻破也是不容易的。 这位陈将军道:“郡主拒不应战,整个琼山关也能支撑不少时日,等到军中援军抵达,再行商议也不迟。” 跋山涉水的是昊周,他们背后的是荒山,而琼山关后面则是有着整个抚州,无论是兵马整顿还是粮草之流,都比昊周占据优势。 即便是兵力悬殊巨大,这道关口却也还是能支撑几日的。 李庆元却沉声道:“可若是琼山关破了,整个抚州都会沦陷。” 不只是抚州,周边相连的几州都会变得岌岌可危。 以眼下的局势来说,琼山关是无论如何都丢不得的。 而且阵前比试,说的是比试,可实际上想要试探的,不就是哪一方更有底气。 如若这个比试他们一直不应,昊周那边从他们的反应来看,也未必完全不会猜出眼下抚州内的真正情况。 若露了怯,叫对方捕捉到,直接不留余地让所有将士进攻的话。 琼山关被攻破,也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。 朝中支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,此刻他们所做的每个决定,都关乎到了整个抚州的存亡。 严伟立在一畔,在他们商议之时,始终都没有开口。 周围安静下来,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温月声声色冷淡地道:“开关口。” 这便是要出去应战了。 在场之人的脸色俱是都变了。 但因为温月声才是主帅,她的命令便是军令。 导致这边的将领所说对此事都格外担心,却在沉默之后,皆是按照了她的吩咐去做。 这边的将士皆是奔跑了起来,边防线将领陈浩,第一时间将这边所有的兵力集中在了一起,安排在了关口大门外。 李庆元则是带着所有的弩兵,上了城楼,在城墙的掩护之下,架起了弩机。 所有的人都神色紧绷,包括打算跟温月声出去应战的章玉麟亦如是。 唯有严伟在温月声离开之前,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。 待得温月声轻声应下后,他这才退下。 城楼之上,有将士高声道:“大徽主帅思宁郡主,前来应战!” 声音高昂,连续呼唤了三遍,传遍了整个场中。 昊周那边听得温月声当真应战,亦是怔愣了片刻。 反应过来后,就见郁舜已经翻身下马。 泰兰有所犹豫,郁舜到底是一国之主,如果今日阵前比试出了任何的意外,是他们所有人都担待不起的。 旁边的努烈却直言道:“思宁郡主都不怕,咱们又有何怕的?” 泰兰微怔,反应过来后,亦是咬了咬牙,与努烈一起,跟在了郁舜身后,往那琼山关前的空地走去。 清晨那场小雪早就已经停了,如今这处空地上,只残留了些薄薄的积雪。 只听得嘎吱一声重响,郁舜抬头,见到了琼山关大门打开。 那道阔别许久的清瘦身影,自关内缓步走出。 漫天雪白之中,她着一身玄黑绣赤金佛经的衣裙,手握白玉佛珠,一如当初初见时的模样。 郁舜眼眸微动。 多日未见,他心底触动,远比自己此前所想象的要重许多。 此番再见面,他们身份已经同之前截然不同。 他是昊周新帝,而她,则是大徽将领。 同样的是,她身边跟着的还是那个壮如小山般的章玉麟。 砰! 琼山关沉重的大门,在她身后关闭。 漆黑高大的山门,像是个黑漆漆的洞一样。 郁舜身侧的泰兰和努烈皆是神色一变。 温月声竟是真的只带着一个人来应战。 而在他们远处,五十步开外的方向,站着的是近十万的昊周猛将。 泰兰忍不住看向了郁舜的位置,见得郁舜眼眸晃动,满眼欣赏。 他忍不住轻叹了口气。 昊周朝堂之上,眼下也并不平静。 郁舜登基之后,后位悬空,各方势力皆蠢蠢欲动。 然这些人里,大概只有他清楚,郁舜属意的皇后人选,身在敌国。 如今还与郁舜,同站在了一片战场之上。 “当日武斗,郡主并未出手。”郁舜自努烈手中,接过了青龙戟,他抬眸,看向了温月声。 那双眼眸似星辰浩海,在这雪地里,很是明亮。 “今日再见,还请郡主不吝赐教。” 郁舜登基后数月,处理包括杨古在内的权臣数十名,还御驾亲征,攻破了杨古纠结的旧部势力。 但这几次里,他从未动用过自己的青龙戟。 今日是第一次。 而他面前的温月声,一身单薄的衣袍,除了手中的佛珠之外,是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一件。 泰兰虽然能够从郁舜的态度里,感受得到温月声的实力非比寻常,可这般情况下,他实在是想不到温月声能怎么赢。 只他虽是好奇,却还是将所有的注意力,都集中到了温月声身侧的章玉麟身上。 雪地之上,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。 这边只站着数人,而隐匿在了关内的,还有郁舜他们后方的所有将士,皆是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。 郁舜手中青龙戟微抬,身姿落拓,手中的青龙戟划破长空,带着雷霆之势,笔直地朝着温月声刺去。 他出手便没留任何的余地,那青龙戟划破长空时,发出的烈烈声响,听得章玉麟的脸色都为之一变。 甚至跟此前在大徽,他与郁舜对上的那一场截然不同。 此番郁舜上来便用了全力。 那呼啸着的冬风,都比不过他青龙戟刺出的狂暴声响,强烈的攻势之下,地上堆积的薄雪都卷起了一层。 这般凶猛的攻势之下,温月声只略略避开了头。 郁舜的青龙戟气势如虹,直逼她的面门,她转身,以极其微小的动作侧开身。 她每次的动作幅度都很小,但却刚刚好能避开对方的攻势。 是以连带着泰兰等人都以为,她这次又要避开去时。 却见温月声竟是抬步往前,她那张冷淡没有表情的眸,淡扫了郁舜一眼,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。 她竟是直接抬手,从郁舜腰间,抽出了他随身佩戴着的一把短刀。 那短刀是寒铁所铸,削铁如泥,是郁舜成年时,昊周老皇帝赐予他的礼物。 哗—— 短刀出鞘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 在青龙戟劈斩日月的威势之下,她疾步抬身,化去他所有的攻势,距离他一息的位置上,用那把他身上抽出来的短刀,抵住了他的咽喉。 短刀迫近时,其携带着的巨大威势,直接割断了他的一缕发丝,刀锋锐利,直斩咽喉,却在他的咽喉前堪堪停下。 他抬眸,就见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冷淡非常,她淡声道:“你又输了。” 第83章 开库,放粮(二合一) 耳畔冬风呼啸,锋利的刀尖无限逼近他的咽喉。 郁舜能够感受得到的,却是她身上冷淡的檀香。 他在这旷野的冬风里,听到的却是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。 “皇上!”身后的泰兰和努烈俱是变了神色。 在温月声同郁舜对上了之前,他们都没想到过,郁舜竟是会输,而且还输得这般快。 那刀尖离他的咽喉实在是太近,近到了他们无法保持冷静的地步。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,旁边的章玉麟已经抬起了自己手中的紫金锤,直指他们二人。 雪地中的气氛,瞬间变得格外紧绷。 郁舜静默片刻,方才将自己的眼神从她的身上撤离。 在无数的视线之下,温月声到底是将那把短刀,从他的咽喉处挪开了。 身后的琼山关城楼上,严伟长松了一口气。 李庆元见状,不由得问道:“严大人,刚才郡主下场之前,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?” 严伟缓过劲来,才沉声道:“这位昊周新帝,就不是一个行事冒进之人,我猜他必然是留有了后手。” 事实上他的猜测也是对的。 城墙上有人匆匆来报,说是朝中援军已经抵达了琼山关。 严伟去关内接人,同忠勇侯刚汇合,就听到了他说昊周在边疆留了三十万军队的事。 严伟神色微变,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。 郁舜这个新帝对于昊周本国内来说,其重要程度,甚至远超过了他们两国之间的矛盾。 昊周又怎么会轻易让他涉险。 如果方才温月声真的杀了他,或许他们可以能够抵挡住眼前的昊周将士的攻势,可换回的,就是边疆彻底失守。 那三十万大军,势必会踏平整个大徽,方才会罢休。 再有如今抚州官员才刚大换血,倒也不是开战的好时候。 温月声立于雪地之上,将手中的短刀抛给了他。 郁舜接过,眼眸闪烁。 他欲说些什么,却听得身侧的人惊呼了声。 他抬眼去看,就见城楼之上站着一个人。 对方长身玉立,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,神色疏离冷淡,容貌倾绝。 正是那位大徽权臣晏陵。 他站在了高高的城楼上,冷眼看着他。 那双眼眸中,不带任何的温度。 郁舜微顿:“看来今日比试,只能到此为止了。” 大徽援兵已到,他也输了比试。 冰天雪地里,他看向温月声的眼神格外地灼热。 郁舜无视顶上那一道迫人的目光,只笑道:“郡主武艺高强。” “他日战场之上,舜再向郡主讨教。” 但若是下次他赢了,所要的,就不只是这般简单的了。 他要她身后的一切,更要她这个人。 郁舜看向她的眼神,炙热且直白。 良久,他轻笑了瞬,直接领着泰兰、努烈两个人,转回到了身后不远处的大军之中,高声道:“退兵!” “是!”昊周将士声势浩大,在郁舜的率领之下,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琼山关。 不费一兵一卒,便能叫昊周退兵。 琼山关内的将士,在昊周军队撤离之后,一颗心终是落了下来。 山门重新打开,温月声缓步入内,进了旁边的一间暖室之中。 屋内早有人备好了水,她卸下了手腕间的佛珠,将一双手浸入到了冰水中。 冬日风冷,但她用于净手的水依旧还是冷水。 甚至她整个人穿得都格外的单薄,她却好似感受不到温度一般,心平静气地净着手。 旁边放着干净的绫帕,温月声取过了绫帕,细细地擦拭着一双手,一边淡声道:“何时来的?” 这暖室中安静非常,却有一人着一身雪白,端坐在了桌旁。 晏陵闻言,轻垂眸道:“七日之前,昊周传来异动时。” “来支援的将领是谁?”她淡声问。 “忠勇侯。” 温月声闻言微顿,扫了他一眼。 很早之前,她便知道忠勇侯是晏陵身边的人。 只是她没过问,晏陵也没有主动提及。 他在朝中布局众多,此番倒是毫不避讳地与忠勇侯同行。 外面又起了风雪,温月声听到李庆元大声呼喊,叫底下的将士躲避风雪。 温月声在晏陵身侧落座。 熟悉的冷淡檀香萦绕在了鼻间,终是让晏陵躁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。 他抬眸,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,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“先太子起事后,一路攻至抚州。”他声色冷淡,提及先太子之事时,眼眸似更冷冽了几分。 “朝中派兵讨伐,却被其派兵围剿。” 温月声闻言,抬眸看向他:“平叛的将领,是晏大人的父母?” “是。” 时隔多年,这段往事晏陵从未在任何人的面前提起。 他眸中始终冷淡疏离,说的是父母的旧事,可态度就好似是别人的事一般。 “当日我父母亲的处境,同今日郡主一般。” 不同的是,当年先太子底下确实是有几支强兵,且整个抚州的将士还有边防线,都在他们的手中。 晏陵父亲即便是用兵如神,在只率领了几千精兵的情况之下,亦是难以从抚州数万精兵之中脱身。 “围剿之下,父亲所率亲兵,尽数落在了先太子手中,母亲被虏,唯有他与百余人,在苦苦支撑。” “入抚州之前,他曾派了身边亲兵去朝中传信。” 说到此处,温月声抬眸看向了他。 却见他那双眼眸,近乎被雾气笼罩,越发看不清楚眸底的情绪。 她未开口,他却直接道:“皇帝初登基,百废待兴。昊周亦是从那时虎视眈眈,在大徽内乱之际,偷袭边疆,令得边疆重创。” “皇帝以边疆为重,将手中将领,皆派遣往边疆。” 国家兴亡之际,皇帝自是要更加重视边疆安危。 在这般情况下,晏陵父母亲被放弃,几乎属于是必然。 这事理所应当,但这个中的痛苦滋味,大概只有晏府上下才能够切身体会。 晏陵父亲一辈子忠军为国,在大事之上绝不含糊,或许为了大徽的安危去赴死,他亦是没有任何的怨言。 却是将这世间所有的残酷,都留给了晏陵。 外面风雪交加,屋内的光线亦是黯淡非常,晏陵却在此刻掀眸。 他那双总是看不清情绪的眸,如今却是难得的澄澈与安静,褪去冷淡与疏离之后,他看向了温月声的眼眸里,满溢着光。 晏陵生于那样的环境里,他其实却与父母亲都不同。 他并不喜欢那个晦暗的朝堂,也并不想要誓死效忠于萧氏。 他幼年之事,所经历的种种,让他无法对于这个世界提及半点喜欢。 偏就有一人,与他经年以来,所知所见截然不同。 晏陵从幼时懵懂无知起,周遭皆是为着利益,不择手段之人。或是为求荣华富贵,奴颜婢膝,将他满身的傲骨打碎,去让他成为萧氏可用之人的至亲。 唯她不同。 自初见起,她身上便有一种矛盾的诡异感。 以至于在滔天的杀意中,尚且可以保持清明。 她是持刀人,立于漫漫黄土中,斩杀毫不留情。 那他便做她身后的护刀者,助她这把刀,刀刀斩落刀刀尽兴,刀刀都随她心意。 晏陵与她对视,声色难得褪去疏离冷漠,只余温柔:“昔日旧事已过,再不会重演。” “无论何时,郡主身后都有晏陵。” 她的眼里装得下大徽,装得下所有人。 他就只装得下她一人。 晚间风雪太大,道路受阻。 温月声没有折返回抚州,便在这暖室内休息。 晏陵从暖室中出来的时候,涤竹还遗憾地叹了口气。 啧,这千里迢迢赶过来,把他都累得快没了半条命。 结果他们家大人还是出来了。 这也不应该啊。 涤竹认真地看向自家大人。 光就这容貌,这身段,莫说琼山关这不毛之地了,就算是放眼整个大徽,那也是无人可以比拟的啊。 当然了,那昊周新帝却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。 但再怎么说,他家大人这容色也算得上是天下独一份。 郡主这都不动心吗? 涤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,回身去看紧闭的暖室房门,忍不住摇了摇头。 抬眼却见晏陵神色淡然,虽看不太出来,但涤竹却能够感受得到,他这位主子,似乎放松了些许。 抚州这地界,对晏陵来说算不得什么好地方,身边伺候的人都清楚。 只是涤竹看晏陵这般模样,忍不住在心中犯了嘀咕。 此前在城楼上看见那郁舜对郡主对立时,还黑着一张脸呢,这就好了? 他也太好哄了吧…… 涤竹甚至不知,温月声连哄都没哄,晏陵自己就好了。 他若是知晓这事,少不得更要摇头晃脑感慨一番了。 此番昊周放弃攻城,退了兵。 晏陵与忠勇侯所带来的五万援兵,也并非毫无用处。 短时间内,肃清了边防线上的叛军。 只是因为近些时日天气不好,风雪连连,导致大雪封山,彻底阻挡了他们的去路。 想要赶在了除夕之前回到京中,大抵是不成了。 雪太大,等了好些时日,这才将琼山关通往抚州的道路清理开来,回到了抚州。 但想要从抚州回京,便要等到雪彻底消停之后了。 这般大的雪,在抚州也不多见。 才经历了叛乱,如今又是大雪,底下的百姓日子不好过。 加上大雪封山,阻挡了货运的道路,只这段时日,抚州州城内的粮价就已经翻了几番。 温月声让底下的人开了官府粮仓,放粮给百姓。 周曼娘又在城门口搭建了粥棚,每日给百姓施粥。 这才令得暴雪之下的百姓,日子没有那么的难过。 若是换了之前韩柯等人还在掌控着州城时,少不得要趁此机会,与各类粮商一并,将粮价炒至天价,趁着雪灾捞上一笔。 抚州这地界,算不得多么的富庶,与京城、江南等富庶之地,是远没有办法比拟的。 但就这么个地方,却有几个格外富庶的人家。 其中之最,当属抚州首富何覃。 韩柯倒台之后,何覃不止一次给温月声送过帖子,想要邀请温月声过府宴席。 温月声都拒绝了。 此番雪灾严重,暴雪之下,许多地方都缺粮。 而何覃又是粮食大户,在这等情况之下,他又给温月声递了一次帖子。 这次温月声应了。 且在当天晚上就去了何府中赴宴。 因风雪阻拦,温月声这段时间都暂住在了知州府上,韩柯已经算得上是奢靡之人了,待得入了这何府之后,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。 一路行来,是雕梁画栋,美不胜收。 何家巨富,在京中大概也只有姜露那般擅长经营者,才能够比得上,但姜露自来低调,手里有着花不完的银子,却也没有铺张浪费到了极点。 这何家就截然不同了。 几日大雪之下,整个世界皆是银装素裹。 然从外面入了这何府,放眼之处,却见得绿树成荫,不见半点雪影不说,那通往正院的院落中,竟是有一处活水温泉。 冬日酷寒,那温泉之上还冒着寥寥雾气。 依靠着温泉,周遭的花花草草都长得很是茂盛。 凛冬之下,唯有这何府中提前进入了春日。 而这般大小的温泉,何府内还不止这么一个。 抚州寻常就冷,今年尤其的冷,温泉在这个地方,算得上是极端奢靡的存在。 这都算不得什么,进了那正院后更为夸张。 因设宴款待温月声,何覃好生准备了一番。 整个正院之内,灯火通明。 正厅内摆着一巨大的圆桌,满桌精致非常的菜肴不说,在这圆桌前不远处,竟是在屋内搭建了一个巨大的戏台。 戏台既高且大,甚至比周曼娘在京中见到的许多戏台都要搭建得奢靡。 何覃在抚州钻营多年,生意做得大,寻常跟官员来往也多。 但招待女子,却也是破天荒头一回。 在今日温月声登门之前,他还认真琢磨了番,该要如何与这位郡主攀上关系。 思前想后,终是拿定了主意。 到温月声进了正厅,同周曼娘一并坐下之后。 何覃才轻笑着道:“除今日宴席之外,草民还有几件礼物想送给郡主。” 没办法,知州府中现在都由军中将士把控着,见不到温月声本身,他便什么东西都送不出去。 何覃语毕,拍了拍手,当下便有几十个小厮,抬着一连串的大箱子进入了正厅内。 因是私宴,除了周曼娘和谷雨之外,温月声谁都没带。 这十个大箱子一出现,谷雨人都懵了下。 何覃却还只笑道:“这些都是抚州的一些特产,还请郡主笑纳。” 他说是特产,可箱子打开了之后,见得的却是闪烁的金银。 十个大箱子,三箱金,七箱银,摆在了一起,瞧着是格外的震撼。 何覃以往用这等方式,拉拢了不少的官员。 无论对方在面见他之前,是什么样的表现,在看到了这直白的金银之后,都没有说完全不为所动的。 偏眼前的温月声,叫他是半点都看不透。 她在看见了这般多的东西之后,不仅没有任何的表情,甚至连眼眸都是淡淡的。 不似寻常官员那般眼神火热,却也不像是有些人那般,故作姿态,怒喝他一番。 她就只是这么看着。 何覃微顿,眼眸闪烁了片刻。 他自是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不为银钱所动的人,无论对方是郡主,亦或者是王爷,只要是还活在了俗世里的人,便一定都会为钱所动。 要是不动,那就是尚且还不够。 但刚刚接触到了温月声,他也不想要这般快地就暴露了自己的家产。 所以即便温月声表现平平,他也没再继续让人往内抬箱子。 反而对旁边的小厮一招手,那小厮会意,当下抬步离开了这正厅之中。 待得去而复返时,竟是带回来了一个容色格外俊秀,生得唇红齿白的美少年。 周曼娘坐在了温月声身边,在看到了这姿容俊秀的少年郎后,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。 这个何覃,将他们家的郡主当成什么了? 她没来得及发问,就听何覃笑道:“这便是草民所准备的‘礼物’。” “是个清倌,今岁十七,名号……”他微顿,随后朝温月声会意一笑:“还请郡主为他赐名。” 他说话时,那少年始终低垂着头,紧盯着地面,沉默不语。 周曼娘看得是目瞪口呆。 从郡主上朝后,各方势力是暗涌不断,想要对郡主下手的,刺杀的,甚至是栽赃构陷的都见过。 这上来就是送钱送人的,倒也真的是第一回 。 但念及对方的商贾身份,她似是又能理解了。 何覃应当平常就是这般和抚州官员来往的,所以哪怕如今抚州暂且掌权的人是温月声,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,他也同样对待了。 厅内安静,温月声并未言语。 何覃面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,却将问题都怪罪到了那少年头上,朝着他冷凝着嗓音道:“还不快向郡主问好!” “之前都怎么教你规矩的?” 少年听到了这话,到底是掀起了眼眸。 他确实生得一副好容貌,尤其是这一双眉眼,清俊淡雅。 不像是何覃口中的清倌,倒像是书香门第中养出的小公子。 这厅内的丫鬟小厮,都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傅俞白强忍耻辱,缓步行至温月声跟前,低声道:“见过郡主。” 声音也是清朗的少年音。 周曼娘听着,忍不住想到了陆青淮。 他跟陆青淮一样的年纪,境遇却是完全不同。 若是有人因陆青淮生得好,而将他献给达官贵人的话,只怕陆青淮话还没听完,都已经将对方的老巢都给掀了。 傅俞白立在了温月声跟前,温月声却没看他,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何覃身上。 她那双素白的手,在桌面上轻扣了下,淡声道:“就只有这些?” 这番话一出,整个正厅内都安静了。 何覃微怔,抬眼看她。 他倒是小瞧了这个郡主,没想到对方的野心竟是这般大。 撇去了那十箱金银不谈,光是眼前的傅俞白,便是他花了大价钱,从韩柯的手中换来的。 而今她竟是连看都不看,就问他还有没有别的。 何覃面色紧了一下,随即又放松了去。 罢了,什么都要,总比什么都不要来得好。 她胃口大,日后与他同在一条船上,也更加为他保驾护航才是。 他回过神来,对温月声笑道:“眼下抚州这般境况,只要郡主开口,这样的东西,要多少有多少。” 他倒也不傻,知晓在这之前,需得要换得温月声的一个承诺。 “你想要什么?”温月声问。 何覃眼神闪烁,只道:“草民所图不多,只是想要正常卖粮而已。” 他也知道如今尚且不知温月声底细,是以说话很是谨慎。 没说自己要炒天价粮,也没说隐匿在背后的利益勾扯。 但只要温月声有意,大家都是聪明人,她必然能够了然他这话里的意思。 如今官府放粮,阻碍了他们的发财之路。 这等事情,温月声想要办,也很是简单,只需要对外宣称官粮没有了,那这笔大生意,自然就由他们来接手了。 傅俞白听到这话,神色难看,他忍不住抬头,看向了面前的人。 这一抬眼,他才发现这位被何覃奉为贵宾的思宁郡主,生得一番极好的容貌。 唯独那双冷眸里,没有任何的情绪。 她声色冷淡地道:“卖粮?怎么卖?” 何覃微僵,这话若是说得太明白,可就不妥当了。 他以为温月声是在同他装傻,想要更大的利益,还有些犹豫。 就听温月声冷声道:“是和你之前同韩柯所做的那样,将官府的官粮拿出去倒卖,以高出市价数十倍的价格,卖给普通百姓吗?” “还是说,是强抢他人田产,贿赂顶上官员,杀害求助无门的百姓,吃绝户呢?” 何覃当下变了神色,他满脸惊慌,欲开口争辩。 却听温月声道:“来人。” 她一声令下,外面竟是出现了许多的将士。 这些人,在她进入何府之前,分明连个影子都没有,如今竟是直接冲入何府中。 这些将士动作整齐划一,立于院中。 “将他扣住。”温月声起身,冷眼看向何覃:“开库,放粮。” 开的是何家私库,放的却是百姓官粮。 何覃自是不应,高声道:“郡主无凭无据,带着将士闯入府中,还要开我何府的私库,此等行为,同强盗有何区别?” 却听温月声道:“你要证据?” 她抬眸扫向那一箱箱的金银,冷声道:“这些不是吗?” 第84章 就地斩杀(二合一) 何覃神色难看。 他倒也想过若温月声不吃这一套,会是个什么后果。 可这场暴雪来得太快,利益摆在了眼前,他不可能不为所动。 人有一分利,便会发十分的疯,莫说这金山银山就摆在了面前。 商人逐利,何覃又是个中之最,为其铤而走险,倒也不奇怪了。 只他没想到,温月声的行事风格,与他所预想的相差甚远。 李庆元派兵将他扣下,开口直接问:“郡主,可要将其直接斩杀?” 那被堵住了嘴的何覃脸都白了,瞪大着眼睛看向温月声。 他手中有金山银山,温月声可以不为所动,他不信其他的人也是这般。 可若是温月声要直接斩杀他,他便毫无办法了。 却听温月声道:“先将他带到府衙。” “是。” 这些将士齐声应下,扣着何覃离开。 这番变故来得实在太快,导致这边的人皆没能反应过来。 唯有跟在温月声身边时日久了的人习以为常,周曼娘甚至还能坐着吃菜。 别说,这抚州首富家里的厨子,做菜确实厉害。 温月声转身,看向了傅俞白。 傅俞白面色怔愣,见她看了过来,眼中带了抹警惕之色。 “你是傅源之子?”温月声神色冷淡。 傅俞白神色微变,面色紧绷地看向了她:“是又如何?” 温月声未将他那满脸的警惕放在眼里,只道:“随我来。” 她撂下话转身便走,周曼娘随她离开,一边还道:“郡主不吃点什么吗,这何府的素宴是真不错。” 温月声:“不吃。” 她们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眼前,温月声甚至都没留下个人来看着他。 傅俞白彻底怔住。 他们走后,何府一名管事立在了他的身后,轻声问道:“少爷可要跟上去看看?” 傅俞白沉声道:“自是得去。” 他耽搁许久才离开,出府后已不见了温月声踪影,只依稀记得她让人将何覃押至知州府衙,便直接策马去了府衙。 他到这边时,府衙外已经站满了人。 俱是听闻温月声要公开审理抚州首富何覃,前来看热闹的百姓。 傅俞白站在了人群中,神色不明。 他刚站定,刚才在何府内有过一面之缘的温月声,已经更换了一身浅金色衣袍,端坐在了府衙的公案桌后。 抚州官员被清算后,这边的衙门也尽数都换了温月声的人。 周遭一片肃穆,何覃被压在了堂下,他身侧还跪着另一名富商鲁平。 抚州有名的富商就那么几位,其中又以何府、鲁府巨富,所以抚州百姓对他们都格外的清楚。 何覃在何府见识过了温月声手段,此刻不敢多言。 鲁平倒是跪下后就喊冤。 “郡主,草民只是一个小小商贾,也不知是犯了何等事,竟是要被这般对待。”鲁平高声道:“草民冤枉啊。” “啪!”坐在了温月声下方的严伟,直接将账册扔到了他的面前。 “这是从你府中搜出来的,你多年以来行贿抚州官员的账册。” 鲁平神色难看:“还请郡主明鉴,这东西如何会出现在了草民府中,草民也不得而知。” “草民虽涉经营,但从未做过这等事!定是有人想要栽赃构陷草民。” “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敢抵赖!”严伟怒声道。 温月声所抓的几个官员,在拷问之后,交代出了很多事情,温月声便让他接手彻查。 就如今他手中掌握的证据,便能治这几人死罪了。 似他们这等泼皮无赖,原本交由严伟审理便可。 今日温月声亲自出面审理的原因,则不在于几件行贿之事。 鲁平还在喊冤。 抚州百姓对他们所做之事,也并非全然不知,这会见他证据确凿,却还在喊冤,皆是唾弃不已。 就听温月声道:“既是不认,那便拖下去,重责四十大板,什么时候认了,便什么时候停手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皆静。 鲁平僵住,他对温月声了解不深,又见得她只是个貌美的年轻女子,便有些不以为意。 哪知对方出手这般狠。 她手底下的全是将领,这四十板子打下去,鲁平只怕连命都没了。 可这会想要改口,已是由不得他。 鲁平直接被堵住嘴拖了下去,外面响起了板子落下的声音,砰砰砰一声连一声,声声到肉,直听得何覃心惊肉跳。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,底下的将领已经来报:“禀郡主,人没气了。” 啪。 何覃浑身发软,险些跪不住。 他在抚州经营多年,从未见过这等官员。 方一出手,便直接将人活活打死。 他满头虚汗,浑身发抖,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鲁平。 就在何覃将要崩溃之时,温月声开了口:“何覃,你伙同韩柯等人,栽赃构陷前任抚州通判傅源、前琼山关将领周海。” “以贪墨受贿为由,抄没傅家家产,且害死傅源之事,你认是不认?” 整个知州府衙外,满是哗然。 傅俞白人就站在了那些个百姓中,听得周围许多人道: “那位通判老爷,竟是被冤枉的?” “……我就说此事不对,此前我见过那位老爷,分明是位为人和善的好人。” “如若此番郡主不来,傅大人岂不是要白白蒙受冤屈?” 何止冤屈。 傅俞白低垂着头,放在了身侧的手,反复握紧复又松开。 他父亲一生为官清正廉明,堪称两袖清风。 调任抚州后,亦是勤勤恳恳,从未懈怠过半日。 可就因为他不愿同韩柯同流合污,韩柯便与何覃勾结,买通了府中下人,在府中藏匿了脏银。 因他母亲治家严明,他们所藏匿的脏银其实并不多。 到何覃告发傅源贪墨,韩柯勒令抄家,翻遍了整个傅府,也不过寻到几百两脏银。 却用这几百两纹银,要了他父亲的命! 父亲被杀,母亲病逝,他跟年幼的妹妹直接沦落为罪臣亲眷,他被百般凌。辱,妹妹也被送入教坊司。 那韩柯荤素不忌,竟用妹妹威胁于他,要他做自己的男宠。 他为了妹妹忍辱负重,入了韩府,却在入府第一日就给韩柯下了药,令得韩柯不能人道。 他还苦心查探许久,终是找到了韩柯构陷他父亲的证据。 他将证据保存,又费尽心思,才找到了人帮助他将证据呈递到了京中。 未料到那份证据,最终却是落到了御史大夫孔瑞手中。 孔瑞本就跟韩柯勾结,他所做的事情被揭穿,韩柯暴怒之下,近乎将他打至半残。 是当初父亲曾救过的一个何府管事救了他。 管事说动了何覃,从韩柯手中要来了他,他在何府中苟延残喘。 可待的时间越久,见到那何府花团锦绣,他父亲却背负恶名死不瞑目,他到底是没办法忍耐下去。 在今日何覃宴请温月声之前,他已经下定了决心。 朝堂也好,皇帝也罢,既是无法替他父亲伸冤,那他就自己来。 韩柯已死,他无论如何,都要送何覃下去给他父亲赔罪。 只是可惜,他手中证据已彻底被孔瑞销毁,有生之年,都难以给父亲洗脱冤屈。 至于他的死活,他不在乎。 他做好了准备,却没料到何覃会突然叫他接待贵客,更没有想到,这位他以为跟此前的官员、孔瑞之流并无两样的思宁郡主,竟是会在他未动手之前,就让何覃伏法。 傅俞白怔怔地看着那边,眼眶微红。 从他苦心收集证据,到今日,已然三年。 三年时间,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十四岁少年,到得如今。 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,让他没一日可以安然入睡,更做不到如同其他少年郎一般生活。 孔瑞销毁证据后,他已是万念俱灰。 因此生都无法为父亲洗脱冤屈,他还几次想要寻死,可都因为年幼的妹妹,强忍了下来。 他以为求助无门,他以为再无还父亲清白的可能,在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时,竟真的有人可以让他拨开云雾见青天。 傅俞白看着堂上那个消瘦的身影,眼前已是模糊一片。 府衙内,何覃听及温月声的话,颤抖道:“草、草民不知……” “不知?”温月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那眼底没有丝毫的温度:“李庆元。” 身着甲胄的将士快步入内,何覃当下惊惧不已,忙高声道:“是、是!” “是草民所为!”他被吓得涕泗横流,疯狂朝温月声叩首道:“都是韩柯威胁草民所为,是他让草民往傅府中放了几百两脏银,将金银藏在了周海将军的住处。” “全因他们不愿与韩柯为伍,他便要了他们的命!草民知错,草民知错。” 何覃这会绞尽脑汁,只想要活命,甚至将自己握在了手中的底牌都全数招供。 “草民手中还有当日告发时,韩柯让草民所写的状书,另有收缴的傅源字画、笔迹之流,还请郡主开恩,饶小人一命吧!” 何覃颤巍巍地将那份他随时都保存在衣服内侧的证据交出,严伟接过后,对温月声点了点头。【看小说公众号:不加糖也很甜耶】 证词有了,证据也有,傅源和周海之事,终是可以沉冤得雪。 那何覃见状,长松了一口气。 满心以为,自己所为终是救了自己一命。 下一瞬,就听温月声道:“罪名已立,将他拖出去,斩立决。” 何覃当即僵在了原地。 旁边那些威武的将士,径直将他拖走。 傅俞白抬头,见接连暴雪之下,阴沉的天,竟是在今日放了晴。 太阳光出现的瞬间,周围的百姓都在欢呼雀跃。 他在人群里,看着那边,见得刽子手手起刀落。 咔擦。 纠结他多年的噩梦,终是在此刻终结。 他看着看着,眼中不由得滚落了一滴泪,泪珠晶莹滚烫。 天气放晴,温月声又诛杀了两个为首的富商。 何覃、鲁平二人死后,抚州的粮价几乎是顷刻间恢复了正常。 被积雪覆盖的道路,也被尽数清理干净。 温月声将抚州贪官污吏全部肃清,便欲直接折返回京。 听说她要离开抚州,整个抚州的百姓都尤为不舍。 清晨一早,便有百姓成群结队,往知州府内送东西。 这边官员虽都格外该死,可百姓淳朴,他们表达善意的方式,也多是抓几只自家养的鸡,或者是一筐子鸡蛋。 一些受何覃、鲁平这些奸商所扰的小商贩,也都是拿出了自家最好的东西。 他们俱是真心实意地感谢。 只因大家都清楚,如若此番来的人不是温月声,他们未必能够好好地度过这个年。 自今日之后,抚州人人为之称道的,都是这位思宁郡主。 但百姓的东西,温月声都没收。 只在离开之前,见了傅俞白一面。 近黄昏日暮,出发的大军已经整理好了队伍,马车候在了一旁。 温月声从知州府内出来,见到的就是傅俞白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,手里还拿着两包行李。 她微顿,问他:“你做什么?” 傅俞白小脸微红:“我……我跟郡主回京。” 温月声身边的周曼娘先是一愣,随后差点没忍住笑。 他这是真的当自己被何覃送给温月声了啊。 傅俞白身边的小姑娘,睁着一双大眼睛,眼眸明媚,看向了温月声。 出发之前,她听哥哥说过,人群里最为貌美的女子,就是他们的恩人了。 傅家的血仇已报,傅俞白不知道怎么回报温月声的恩情,思来想去,便打算跟她离开。 不论是在她身边做个奴仆,下人也好,或者是……也罢。 他都是甘愿的。 没想到他这话说出口,却听温月声道:“回去念书。” 傅俞白微愣。 他看到眼前的人眼眸冷淡,眼里没有情绪地道:“傅源出事之前,你不是已经有了秀才功名?” 是。 且他初次下场,就拿了案首。 可后续傅家倒塌,他也沦为罪臣之子,再无机会参与科考。 对傅俞白来说,科考及第,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。 “十七岁的大好年华,确实该好好读书。”周曼娘亦是笑道。 温月声面色冷淡:“傅家旧宅已解了封禁,另有些赔偿,足够你和妹妹生活。” “回去吧。”她说罢,便径直入了马车。 傅俞白微怔,下意识地想要跟上。 却被周曼娘笑吟吟地拦住了。 “傅公子,郡主身边不留闲人。”她看着少年怔忪的面容,轻笑道:“你少年成名,熟读诗书和文章,如今傅家罪名已清。你若真的感激郡主,不若好好读书,考取功名。” 她回身看了眼那辆马车,声音很轻,却让傅俞白听得清晰明白。 “来日在京城,在朝堂之上,再行相见。” 傅俞白还想同温月声说话,抬眼却见一气质清冷,姿容倾绝的男子,当着他的面,直接上了郡主那辆马车。 他顿住脚步,听得周边的将士及周曼娘,称呼他为晏大人。 他慢的这一步,到底是没再能跟温月声见上面。 他看着那辆马车与整装好的大军一起,疾行离开,直到在眼底消失不见。 妹妹懵懂,见得哥哥眼中失落,轻声问道:“哥哥,是恩人不要我们吗?” 傅俞白回过神,看见妹妹清瘦的小脸。 他眼中恍惚,却在一瞬之后清明过来,捏了捏妹妹软乎乎的小手,认真地说道:“不是。” 只是现在的他,还跟不上她的脚步。 “蕊蕊,咱们回家。”他听话,回去便好好读书。 三年之后,他必定会去往京城,去她的身边。 那边,马车驶离了许久,谷雨都还在不断地拿眼看晏陵。 这晏大人也不知怎么回事,就上来了,上来后一言不发,看着脸色还不大好看。 本来就冷,他这一进来,就更冷了。 谷雨缩了缩自己的肩膀,不敢去问晏陵到底是怎么了。 倒是出了城门口,晏陵主动开了口:“连着多日赶路,身子不适。” “晏陵可否与郡主同乘?” 温月声扫他:“你人都上来了,还问我?” 谷雨见这位疏离冷淡的晏大人,竟是轻笑了瞬。 他本就生得极佳,这一笑,让谷雨险些晃了眼。 谷雨:…… 话本子里说的就是这种吧?男狐狸精! 因眼下离除夕也不远了,是以大军并未在途中多有停留,直接一路往京城而去。 暴雪积压之下,清理出来的道路跟来时的不一样。 温月声一行人,是从关东入的京。 可到关东山门之前,却是静悄悄一片。 山门紧闭,城墙之上也看不见守卫的将士身影。 忠勇侯只以为是进入了年关,底下的将士有些懈怠,便未多往心中去,只是差遣底下的将士前去叫门,顺便吩咐大军停下修整。 乌泱泱数万人的军队,便停在了这山门外,静候了半个时辰。 隔了这么久,去叫门的将士是冷着脸回来的。 到了温月声的马车前,直接道:“郡主,不知为何,关东山门始终紧闭,无人应答。” 他在门外叫了很久,也没有人回答他的话,就更别说开门了。 忠勇侯皱下了眉头:“这是何故?眼下没有战事,又逢年关,紧闭山门就已是不妥,看这般,竟是连带着一个守门之人都没有?” 底下的将领也摸不清楚情况。 因为大雪封山,阻断了消息传递,所以他们并不清楚关东目前是什么情况。 但数万人的队伍,总不能就这么空等着。 温月声闻言,自马车内走了出来。 周曼娘与她一并,将狐皮披风给她披上。 她刚落地,就见得山门城墙之上,有一个将领快步走了出来。 那将领抬眸,看到了这乌泱泱的大军,亦是被吓了一跳。 他微怔片刻之后,方才开口道:“底下的是何人?” 忠勇侯冷笑道:“驻京大军的大旗,你都不认识了?” 那将领看了眼,果然大军阵前竖有大旗。 对方阵势浩荡,为首之人他也熟悉,正是那位圣上面前得用的忠勇侯。 可知道是一回事,将领沉默片刻之后,忽而高声道:“皇上有令,关闭关东山门,任何人不得从此通行。” “还请诸位绕行。” 这话一出,底下的大军皆是一片哗然。 忠勇侯面色难看,冷声道:“好端端的,为何要将关东山门紧闭?” 主要他们离京时,并未听到皇帝有这般吩咐。 城墙上的将领高声道:“皇上旨令如此,末将并不清楚缘由,还请忠勇侯恕罪。” 他态度尚可,但无论说些什么,便是不开门让他们进去。 忠勇侯气得脸色发青,这天寒地冻的,虽说没有再降雪,但也没有让大军在冷风中站一个时辰的道理。 他只能够将目光投向了温月声,沉声道:“郡主,眼下当如何才好,可要绕行?” 关东是京城的一道隘口,从关东入京,比起另外一方是要近了不少。 但眼下皇帝既是下了旨令,他们自然也不好硬闯。 只是如果要绕行的话,短时间内只怕是抵达不了京城,需得要在路上再耗上几日。 如此一来,这边的将士怕都是赶不及回京过年,需得要在半路上过年了。 忠勇侯心底也有气,但对方持皇帝旨令说话,他亦是无可奈何。 却没想到,温月声听到了这个话,面上并无表情。 她只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城墙将领的身上。 因为他们没有直接绕行,对方依旧还站在了城墙上,观其架势,仿佛今日他们不从关门离去,他便会在这里守着他们一般。 不进也不退,更不会给他们开门。 边上的严伟微顿,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。 他低声对忠勇侯道:“侯爷,这关东山门,下官是第一次来。” “这边是一直都这么安静吗?” 忠勇侯摇了摇头,关东不只是离京近,这个地方四通八达,算是大徽一个重要的隘口,不说是临近年关,就连平常都很是热闹。 “瞧着冷清了许多,或许是因为圣上旨令的缘故。” 严伟轻点了点头。 就这么一点,他也判定不了什么。 他未再开口,就听身后的将士唤了晏大人。 晏陵骑马往前,还没到温月声身侧,就见温月声从章玉麟的手中,接过了一把弓箭。 那把弓箭,忠勇侯率领的众将还尚不清楚是作何用处,一路跟温月声打到抚州去的将士们,却都已经变了神色。 严伟怔住,还没来得及开口,就见温月声搭弓射箭,直接对准了城墙上的那个将领。 他当下还以为,温月声是打算威慑那个将领开城门,放他们进去。 却不想温月声直接放了箭。 刺啦一声巨响。 那城墙上站立着的将领还没回过神来,那箭矢就已经直接射穿了他的心脏。 对方瞪大了眼睛,从城墙摔落时,还有些不可置信。 满场哗然。 忠勇侯等人还没反应过来,就听温月声道:“传令下去,直接破开城门,若有阻拦者——” 她面无表情地道:“就地斩杀!” 第85章 你该死(二合一) 她话音刚落,大军整军肃穆,齐声应道:“是!” 关东山门沉重,但在这数万人的攻势之下,却也并不难推开。 大门开启的瞬间,温月声率领一众将士直接冲入关内。 章玉麟、李庆元等人皆是神色戒备,只入了关东后,所瞧见的将士却并不多。 除了温月声方才在关外射杀的一个将领之外,这边就只留下了三个将领。 因前不久章玉麟曾经来过关东,对关东的情况了解也较深,知晓关东军共计十万人。可如今整个关东内的军队,满打满算也不足一半人。 他仔细查探了之后,神色也难看了下来,低声向温月声禀报道:“人数不足半,并且大多数的将士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。” “只知道上面下的命令,说是要紧闭山门。” 身侧的晏陵冷声道:“这般情况,当是有人坐不住了。” 大雪封山,阻断了他们的一切消息。 京中重要的将领,如温月声、忠勇侯和章玉麟,甚至连带着陆青淮都不在。 如今消失的大半关东军,便足以说明情况。 忠勇侯神色难看,沉声道:“郡主,可是要先行前往京城?” 虽说驻京城的军队,至少还有十万余人,另有温月声手底下的守卫军,皇帝跟前的三大禁军。 想要生事并不容易。 但到底是不清楚京城情况,贸然之下,他也不好下定论。 晏陵道:“消息传回来了。” 章玉麟等人微怔,抬头就见数只海东青在头上盘旋。 周曼娘虽是知晓这位晏大人手腕了得,但到底还是第一次见其手段,他们离开抚州路段才没有多久,晏陵的消息便已经送到,且还是以这般方式。 涤竹站在了晏陵身侧,吹响了长长的哨子,海东青落下。 他快步上前,从这凶悍的海东青身上,摘下来了几枚竹筒,倒出了竹筒内藏着的字条,递给了晏陵及温月声。 温月声接过后看了几眼,目光冷沉了下来。 她冷声道:“人不在京中。” 守卫军将领传来的消息,说是几日之前,大雪连天之时,皇帝便带着众臣去往了温泉行宫。 守卫军的职责是驻守京城,自是没有跟随前往。 但皇帝身边的三大禁军皆有同行。 温月声的手底下除去了守卫军外,还有三大禁军之一的殿前军,但殿前军并未传来任何消息。 “驻京城大军未听到异动。”晏陵道。 旁边的忠勇侯与严伟对视了眼。 这等情况,很大可能不是没有听到异动,而是行宫内外已经被控制,所以消息根本就传递不出来! 驻京城大军又跟寻常的军队不一样,将领不在,若要调动这边的大军,需得要有皇帝手中的虎符。 如若消息传递不出,又无虎符调令的前提下,驻京城大军是不可随意行动的。 “郡主,眼下当如何是好?”忠勇侯面色难看地道。 温月声道:“着令大军整军,前往温泉行宫。” 这声令下,无数人皆动了起来。 冬日风冷。 皇家的温泉行宫内却温暖如春。 气温虽暖,周遭的气氛却犹如凝滞。 天光已然大亮,立在了这行宫大院之中的将士,却都手持火把。 火光跳跃之下,噼啪连声作响。 那炸裂开的火烛之声,跳跃在了每个人的心上。 行宫大院之内格外安静,若只听声音,还道是这院中四下无人,然抬眼望去,着黑色甲胄的将士,及许多的朝中重臣,皆是站在了这边。 只每个人的神色,都难看到了极点。 渭阳王人被拖到了这院中来时,天色还没大亮,整个人都是发昏的。 如今被强压着跪在了这行宫大院外,才终是回过了神来。 他面色冷沉难看,抬头看向了面前站立之人。 昨夜行宫生变,有人率领重兵冲入了行宫中。 如此大的动静,自是惊动了那保卫皇帝的三大禁军。 却不想禁军之中,最为重要,也是离天子最近的亲卫军将领,与逆贼勾结,竟是将行宫大门打开,将所有逆贼放了进来。 到得如今,逆贼已经将此番随行的一干重臣皆是羁押到了此处,还把渭阳王从床上挖了起来,按着他跪在了这里。 在他身侧,有人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,正冷眼看向了那一干臣子。 渭阳王神色难看非常,他抬眸,一双沉沉的眼扫向了眼前的人。 待得看清楚对方的面容,和那空荡荡的袖管后,他不由得冷笑。 “萧锐!你想做什么?”渭阳王看向了多日不见的大皇子萧锐,高声讥讽道:“用你这残破的身体逼宫?” “哈哈哈哈。”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 在大皇子阴沉沉的目光底下,渭阳王毫不顾忌,直接出言讽刺:“就你这残废样,你也配!?” 他话音刚落,便被面前的人一脚踹在了心窝上。 “噗!”大皇子这一脚,用了十足的力气,渭阳王压根躲避不得,硬挨了一下,吐了口血,心口处生疼,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大皇子见状讥笑:“你这看不清楚形式的蠢货,到得如今,竟还敢在孤面前胡言乱语。” 听得他开口便自称孤,周围的大臣均是变了神色。 “萧缙人呢!?”大皇子暴声道:“还有老二那个贱种!把他们给孤绑过来!” 边上的将士对视了几眼,沉声应下。 “父皇!”萧锐自断臂之后,一直被关在了府中,如今再次出现在了人前,人已经有了几分疯魔:“你怎么还不出来,是儿臣啊,儿臣来见你来了!” 他那空荡荡的袖管,看得人心头发怵。 而更加令周遭大臣心头发沉的,是他身上的衣袍。 明黄色,绣五爪金龙,这是太子的冠冕。 大皇子萧锐,今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,要逼宫弑父,登基为王。 在这些神情复杂的大臣面前,站着一人。 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一直以来扶持大皇子的徐国公。 大皇子断臂之后,徐国公府上近乎倒塌了大半,他也极少出现在了人前。 在京城许多人心中,就等同于徐国公府大厦将倾。 谁知他们筹谋许久,竟是在行宫之时发起了政变。 同此前大皇子所犯之事不一样,此番宫变,皆是徐国公一手谋划。 大雪封山,皇帝手底下的一干将领皆被堵在了那荒芜的抚州。 这等情况之下,皇帝竟是还下令至行宫避寒,个中种种,皆是给了他们动手的机会。 徐国公原不是这般激进的人。 可如今大皇子已废,端妃失了宠爱,徐国公府累世经营的一切,竟是只剩下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太后。 他对殿上这位皇帝实在是过于了解。 如今没有对他们下手,是因为太后还活着,待得哪日太后不在了,就是他赴死之时。 不只是他,他们整个府邸,及他手底下的所有人,皆是这个下场。 是以他们日日心惊胆战,难以入眠。 这般情况,在福瑞公主被斩杀之后,更是越发沉重了。 徐国公图谋一生,如何甘心放掉手中的一切? 这是皇帝逼他的! 皇帝既是不留情面,那他也不必再有所犹豫。 大皇子右手已废,如今沦为了半个废人,可他们手中,还有着大皇子的血脉。 扶持萧锐之子登基,便能保证他家族屹立不倒。 往后百余年,谁也动不得他们徐国公府上下! 徐国公抬眼,扫向了面前的一干重臣,他冷声道:“今日立储,立的是大皇子之子,亦是皇上的长孙。” “诸位皆是见证者,日后也是拥立太子的重臣。”他目光自眼前的几个臣子身上滑落,最后落在了那为首的吕阁老身上。 他转过头,扫了一眼紧闭着的大殿门。 “皇上龙体抱恙,临终之际,托孤于吕大人。此后吕大人便是新帝身边的重臣,朝中的有功之臣。”他说罢,见得吕阁老依旧不为所动。 当下便沉下了面孔,一字一顿地道:“吕阁老家中亲眷都在京中,可莫要不识抬举才是。” 他话刚说完,那个捧着圣旨的宫人又前进了一步,几乎将那圣旨递到了吕阁老的脸上。 吕阁老抬眸,扫了眼这份所谓的传位遗诏,冷声道:“徐国公既是都已经做了乱臣贼子,却还要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,自己不觉得恶心吗?” 这边的人脸色一变,那大皇子阴戾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他右手不得用,竟是用左手抽出了将士身上佩戴着的剑,指着吕阁老道:“吕师贤,你别给脸不要脸。” 徐国公站在了他身侧,面色发冷,再无从前在朝上那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。 这群重臣这般不识好歹,只怕是得要见点血,才能够让他们清醒过来了。 “怎么,你、还有你们。”大皇子拎着剑,指向他们那群臣子。 “莫不是还把孤当成是从前的恒广王?”大皇子冷笑:“那好,今日孤便用你们的血,来叫醒孤那个不愿面对事实的父皇!” “来人。”他目光阴冷,看着吕阁老等人的眼神,如同那毒蛇一般:“将吕师贤、王进之等人扣在了殿外,一刀一刀,割其血肉——” 他那阴森森的目光,落到了面前禁闭的殿门上。 “替孤送到了皇上跟前,就说,是孤孝敬他老人家的。” 这番话一出,在场之人俱是变了神色。 此前就知晓萧锐残暴嗜血,如今见着,他比起从前更是暴虐了几分。 在这行宫之中,无数的目光之下,便要血洗整个宫殿。 若今日当真让他得了逞,这天下却也不知会变成了何等模样! 他欲施虐于众人,而如王进之、吕阁老之流的重臣,在他的暴虐之下,却仍旧不愿松口。 徐国公见状,眼神一冷,扫向了边上的将士,那些将士瞬间一拥而上,将那些官员扣押了起来。 “萧锐,你罔顾人伦,残暴不忍!想要我等屈服于你,拥立你为新帝?呸!凭你也配!?”躁动的人群里,有人暴喝出了声。 亦是有骨头软的臣子,被这动静吓得双腿发颤,扑通一下就给萧锐跪下了,哭喊着让太子饶命。 萧锐闻言,面上浮现了一抹狞笑。 混乱之中,那倒在了地上无人看管的渭阳王,趁着机会爬了起来,他右手手臂之上,绑着一把匕首。 将那匕首握在了手中,抬手就欲往萧锐的身上刺去。 哪知他的动作快,萧锐的反应更快,瞬间卡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,暴声道:“萧寅,你找死!” 他暴怒之下,夺下了渭阳王手中的匕首,毫不犹豫地就往他的身上刺去。 渭阳王马球场上训练出来的反应能力,在他将匕首落下来之前,已是避让开了去,只他到底武艺不精,避开了要害,却让那一刀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右臂之上。 “啊!!!”他当下痛呼出声,往后退了几步。 萧锐却红了眼,追在了他的身后,手中的匕首不断地落下,一边暴喝道:“来人,给孤抓住他!” 渭阳王反应再快,在几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手中,亦是逃脱不得。 他右臂上鲜血直流,剧痛之下,已经是满头的冷汗,身后的将领还用力将他按在了地面上。 剧痛之下,他暴喝出声:“萧锐,你这个狗娘养的畜生,凭你也想要造反登基?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,就你这个残废样,你配吗!?” “狗娘养的下贱玩意,当时父皇砍福瑞的时候,就应当把你也一并砍了,以免你都残废了,还要生出不臣之心来!” “你……” 渭阳王这张嘴,哪怕是这般情况下,那萧锐拿着匕首步步逼近,他却也依旧不肯认输半分。 “啪!”萧锐抬手,毫不犹豫地甩了他几耳光,将他还欲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。 他蹲在了渭阳王的面前,伸出手,直接拽住了渭阳王的头发,迫使渭阳王对上了他那双阴气沉沉的眸。 “原本孤不想第一个杀你的。” “毕竟你除了这张贱嘴之外,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,原比不得老二老四该死。”他手里握着匕首,在渭阳王的脸上拍了一下:“可谁让你就是管不住你这张贱嘴。” “既是如此,送给父皇的礼物,便用你的舌头来吧。”他说着,疯狂大笑,拿着匕首逼近了渭阳王。 “按住他!”在危险面前,渭阳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,剧烈挣扎。 原本按住他的将领手上一松,竟是让他险些从萧锐手中逃脱。 萧锐暴怒道:“没听到孤的话吗?都在做什么?连个废物都按不住!?” “任方呢?给孤把任方叫过来!” 他口中的任方,便是徐国公麾下的关东将领,也是此番同他们一起发动宫变的主谋之一。 亦是此番兵变之中,武艺最为高强的人。 萧锐原本就打算在这殿中,将他这其他的三个兄弟全都处死! 这样一来,他那个父皇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继承人了,哪怕是他如今断了一臂,皇帝也只能够将皇位给他,还有他的儿子。 此刻他暴怒之下,便要先拿渭阳王的血,来让满朝臣服。 然他话音刚落,忽然听到原本嘈杂喧闹的院中,骤然安静了下来。 在这安静的院内,一道冷然的嗓音响了起来。 这道声音,萧锐格外的耳熟。 从他被关在大皇子府之后的每一日,他都会梦到这个嗓音! 他只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,剥了她的骨头,将她的血肉拿去喂狗! “你找的人是他吗?”对方声音冷淡,不带情绪。 萧锐倏地抬头,这一眼,便看到了他这永生难忘的一幕。 温月声着一身玄黑色的衣裙,出现在了这行宫大院之中。 而在她的身后…… 她用银色的九节鞭,拖拽着一个人。 九节鞭缠绕着对方的脖颈,那个身材壮硕,几乎是温月声体型数倍的任方,就这么被她,一路拖行到了眼前。 明晃晃的日光底下,温月声身着单薄,面无表情,比之在此处不断发疯撒野,要对所有人施虐的萧锐,还要令人心惊。 九节鞭,是任方的武器,而今就这么缠绕在了他的脖颈上。 而那个被萧锐呼唤不停的任方,早就已经没了声息。 她一步步行来,惊得满场死寂。 徐国公率先反应过来,面色巨变,顾不得其他,只高声道:“保护大皇子!” 这边的将领们回过神来,如梦初醒一般。 快步上前,将温月声重重包围。 她突然出现,令得院内所有人措手不及。 萧锐手中握着的匕首,到底没能划落下去,便被身侧的将领护在了身后。 隔着人群,萧锐神色惊变,高声道:“这贱人怎么进来的?门口的守卫呢?都死了吗?” “孟勤、孟勤人呢?” 孟勤便是三大禁军中,亲卫军的统领,亦是与徐国公、萧锐勾结之人。 萧锐得以进入这温泉行宫,都仰仗了孟勤在其中与他里应外合。 “所有将领听命!”和疯癫的萧锐比较起来,徐国公倒还算得上是冷静。 只在经历了众多之后,他亦是无法将温月声看做是寻常将士看待。 尤其是对方此时分明应该身在抚州,却不知道为何到了京城,且还没有前往城中,而是来了城郊的温泉行宫。 “伤温月声者,赏黄金五千,斩杀她之人……”徐国公声调冷沉,毫不犹豫地道:“加官进爵,重重有赏!” 他一声令下,便有黑压压的将士,自四面八方涌了进来。 抬眼望去,近乎都是他们的人。 徐国公略微心安了些,可对方出现得太过离奇,令得他也不得不集中精神。 他当下高声道:“来人,将殿内的皇上请出来。” 事已至此,他跟萧锐已经没有了退路。 今日不管是何等情况,哪怕温月声所率领的大军已经班师回朝,他们亦是没有了回头路。 徐国公不想去多想,他只要将皇帝的性命牢牢地杖掌握在了手里,便是温月声再有滔天之能,亦是无法将他们如何。 萧锐亦是反应了过来,他那双阴鸷的眸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“不,别杀她。”他低头狞笑:“她要死,也不能死得太过便宜。” “否则的话,如何告慰福瑞的在天之灵!” 整个宫闱内外,若论萧锐最想要杀的人,是非温月声莫属。 他恨景康王之流,却更恨这个让他沦落到了这个地步,还断了一臂的温月声。 可他生事,却只能够在温月声离京之时。 她若在京中,他便无法登上大位,而只有他登上大位了,才能够将她活刮,以报他失去了一条臂膀,还有福瑞的血海深仇。 他的脑子,在血腥和多重刺激的包围下,已经难以去分辨眼下的情形,他只知道,他一定要让温月声死! 满殿压抑的氛围之中,温月声独身一人,站在了那些个黑压压的将士中间,她身后无一人,像极了孤立无援,孤身深入了敌营。 在萧锐一声令下后,无数将士前仆后继地朝她涌了过来。 此番景象,竟是比起当初她在抚州平叛,于千万人中斩杀地方将领之时,还要夸张些许。 可温月声脸上竟是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。 在那些将士袭来之前,她甚至扔掉了手中的九节鞭。 “啪嗒。”鞭子落在了地上,发出了清脆的声响,伴随着这一声脆响一起的,还有温月声冷淡没有情绪的嗓音。 她冷声道:“弓箭手准备——” 她这话说得莫名,那率先冲上去要取她性命的将士没反应过来,高扬起手中的大刀,便欲往她的头顶上砍去。 可这一刀还没能落下来,便听到一道剧烈的破空声。 那将士怔忪片刻,抬眼去看,这一眼就看到一道箭矢破空袭来,随后笔直地穿透了他的咽喉。 下一刻。 这原本安静非常的大院的四面八方,轰地一下子出现了无数的弓箭手。 整个行宫大院的周围,环绕了一整圈密密麻麻的弓箭手,这些人皆是神情肃穆。 手中漆黑的箭矢,对准了这院内的每一个叛军。 这番巨大的变故,令得萧锐跟徐国公都未能反应过来,而面前的人,已经冷声下令:“放箭!” 一声令下,万箭齐发! 无数的箭矢如同暴雨一样倾泻而下。 同一时间,无数身穿甲胄手拿盾牌的将士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,轰隆隆冲进了行宫大院之中,将满院重臣护在了沉重的盾牌底下。 萧锐倏地抬头,所看见的,是眼前站立着的将士,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。 这些不断倒下的身影,逼得他连连后退,惊慌退后的过程中,他看见温月声拾步朝他走来。 她手中握着的,是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。 身边无数的叫喊声,还有徐国公惊慌失措,命人掩护他撤退的嗓音。 可不知为何,萧锐只听到了温月声冷淡至极的嗓音。 听她道:“听说你很喜欢用软剑伤人?” 她这句话,听得萧锐一阵恍惚。 他是喜欢伤人,却对她手里的这把软剑,并无什么印象。 可这恍惚没持续多久,他就被逼到了跟前的温月声,生生挑断了脚筋。 “啊!!!”萧锐失声痛呼。 他在奔涌逃窜的人群里,如同狗一样的爬行。 满头的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,爬至一半,他看到了一双雪白的皂靴,皂靴上面绣着的云纹,格外地眼熟。 萧锐怔怔抬头,对上的是晏陵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冷眸。 ……他想起来了。 昔年晏陵双亲战死沙场,不足周岁的晏陵被送入宫中教养。 晏陵天生聪慧,幼时只四五岁,便远胜于他们这些个皇子。 当时的萧锐已经十多岁,他是皇帝长子,亦是高高在上的王族。 所以但凡不高兴,或者是对任何事情不满意,他就会将所有的气全都撒在了晏陵的身上。 他用一把锋利的软剑,曾经将晏陵的后背划得面无全非。 还在他没有痊愈之时,就让福瑞用辣椒水,淋遍了晏陵全身。 过了这么多年,萧锐犯下的事不尽其数,自是不记得当初那小小的虐待了。 只他记得,前些年晏陵到温泉行宫避寒,背上的痕迹早就消散了。 而今温月声,竟是想要用同样的办法对待他? 萧锐惊慌回身,高声道:“他根本就……” 话没说完,就听得一声轻响,他看见温月声手中的软剑轻滑,只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。 他却感觉到了浑身经脉竟是在一瞬间破裂。 萧锐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头,一双眼瞬间变得血红,整个人痛不欲生。这种痛苦深入骨髓,而人处在了这种剧烈的痛楚之下,是连一丁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的。 他浑身摇摇欲坠,整个人已接近于濒死边缘,赤红的眼眸甚至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影,只听到了温月声冰冷的嗓音。 她道:“你该死。” 下一刻,那把软剑笔直地穿透了他的咽喉。 周遭的人听得一声巨响。 仓皇逃窜的徐国公回头去望,只看见刚才还叫嚣着的萧锐,人头掉落在了地上。 哐当! 在挤压的人群里,无数将士的倾轧之下,那盘算多日的徐国公,一瞬间跌坐在了地上。 第86章 太后薨逝(二合一) 行宫大院内混乱非常,温月声带来的将士一出,近乎是顷刻间便镇压了所有叛乱的将士。 徐国公面如死灰,被扣押在了一旁跪着。 自他们谋逆之后,便一直紧闭着的殿门,终是打开了。 皇帝面沉如霜,缓步走了出来,在看到了这满地血腥和一片狼藉后,神色难看非常。 那些被温月声救下的重臣们,见到皇帝无碍,俱是都长松了一口气。 “启禀皇上,乱贼萧锐已伏诛,参与谋逆的关东军主谋任方、亲卫军统领孟勤也已身亡。”忠勇侯快步上前,高声说道。 满地狼藉,血腥味充斥在了所有人的鼻间。 皇帝回过神来,目光落在了那被扣押着的徐国公身上。 “萧锐是朕的第一个儿子。” 皇帝一开口,那边的徐国公轻抬了下眼眸。 萧锐死后,他便犹如被卸掉了全身的精气神一般。 “朕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!”皇帝面色绷得很紧,到底是闭上了眼。 私藏武器这样的重罪,没有直接赐死萧锐,便已经是留了情面。 若是他们不做这样的事,便是太后死后,皇帝也会留下萧锐性命。 可他偏偏要自寻死路。 皇帝面容深沉:“传朕旨令,萧锐一党欺君罔上,意图谋逆,其罪当诛!” “将徐国公推出午门,斩首示众!萧锐及其名下所有子女,俱是剔除皇家族谱,贬为庶人,流放三千里,此后半生,再不得踏入皇城半步。” 底下的人低声应下。 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空,又一次阴沉了起来。 晚间时分,温月声终是抵达了公主府内。 刚入了府中,就见得晏陵和章玉麟及忠勇侯已是候在了一旁。 萧锐此番勾结了关东军、亲卫军,另有一些朝中重臣,朝堂内外必定要经历一番动荡。 晏陵事忙,亦是才抽出空来到公主府。 他身侧的章玉麟见得温月声,面色却并不好看,他只沉声道: “……今日之事,不出郡主与晏大人预料。” “在我等赶往行宫后一刻钟,便有将领率驻京城大军抵达行宫。” 数十万将士齐齐出动,惊动了章玉麟,他还同那个率领驻京城大军的将领有过短暂的会面,对方手中握有皇帝的虎符。 “此事,只怕圣上也早做好了准备。”忠勇侯微顿,目光不由得看向了温月声。 若往深处想,恐还不止于如此。 主要的将领都因大雪封山,被困抚州,这等情况之下,皇帝偏偏还要离开京城,去往行宫避寒。 此事本就奇怪,更别说关东军生乱时,可还有一半将士并未跟随那徐国公的调遣离去。 哪怕是多半普通将士不清楚内情,但只要消息传入京中,皇帝就不可能毫无准备。 比起此事,更加重要的是…… “晚间离开行宫时,景康王和永安王姗姗来迟。”忠勇侯抬眸看向温月声:“今日萧锐行事之时,这二位王爷正好被叫到了行宫偏殿内,为皇上处理政事。” “而那个偏殿之中,一直被羽林军镇守着。” 也就是说,萧锐生事之前,景康王和永安王就被保护了起来。 从某种方面来说,这或许亦是一种监视。 皇帝既是保护了他们,也想要知晓这二人是否也另有想法。但是很明显,到了温月声赶到,萧锐的人头落地时,他们都没有出现,那便是通过了皇帝的监视。 “看来皇上所属意的储君人选,便在这二位之间了。”这边都是自己人,忠勇侯说话便没了任何的忌惮。 “那渭阳王……”章玉麟挠了挠头。 忠勇侯点头。 今日渭阳王表现尚佳,但在皇帝的眼中,是早已经将这个儿子排除在了继任候选之内的。 甚至可以说,渭阳王被完全放弃了。 这也是为什么,萧锐的手底下人忙活半天,却只找到了一个渭阳王的根本缘故。 皇帝做足了准备,偏殿有羽林军,还有十万大军在路上。 萧锐今日只要异动,无论如何都会死。 只不过是温月声赶得及时,让他在临死之前未能逞凶。 还有一些忠勇侯没能明说的,便是跟温月声有关。 今日之局,既是让那萧锐自投罗网,说不准亦是存了试探温月声之意。 毕竟亲卫军里面都能够出现叛徒,让皇帝全心全意地信任温月声,几乎是不可能的。 而此番试探的结果,到底是让皇帝对温月声的忌惮,削减了几分。 次日清晨早朝,萧锐及徐国公一党被清算,而其中罚得最重的,除了这些个主谋之外,还有亲卫军所有涉事的将领。 三大禁军是皇宫内的最后一道防线,若是连他们都生出了谋逆之心的话,皇帝午夜如何能够安睡? 叫人没有想到的是,临下朝之前,皇帝颁布一道许多人都没想到的圣旨…… “自今日起,命思宁郡主为三大禁军统领,统率三军,持半枚虎符。” 满朝哗然。 底下的景康王近乎变了脸色。 在福瑞的事情之后,他以为皇帝再不会信任温月声。 可此番温月声仅用了数日,便平定了抚州内乱,处理了孔瑞及其一众党羽,又在萧锐谋逆之时,及时赶到行宫之内。 击杀逆贼,救了许多重臣的性命。 光就这一点,皇帝重赏于她是应当的。 但直接给出了三大禁军的兵权,倒也是景康王怎么都想不到的。 他一时间面色幽沉,看着温月声的眼神里,都带了些许沉吟之色。 说来倒也是他大意了。 有了萧锐伙同徐国公等人谋逆的事,恰恰能够说明,此前温月声坚持要皇帝斩杀福瑞公主是对的。 因为从一开始,萧锐一党,包括了福瑞公主在内,就已经生出了不臣之心。 私藏兵器,再有谋逆之事,福瑞几次三番下手,也是在为萧锐办事。 温月声除福瑞,除萧锐之举,在如今皇帝的眼中,皆是坐好的。 况且行宫之内宫变,也足以说明温月声可以信任。 换句话来说,如今满朝上下,如果连温月声都不能信任的话,那还有何人能信? 别忘记了,在萧锐生事时,经由温月声手下的四大守卫军,并整个殿前军内,皆无一人跟随谋逆。 其他的军队,包括三大禁军里的羽林军,亦是出现了几名反贼。 只有温月声的人,从头到尾未有异动。 这事出现的时机也巧,正是温月声不在军中,大雪封山之际。 一切都格外的偶然,就更能说明温月声是可以担上重任的。 满殿恭贺之声中,景康王与殿中几人对视了几眼。 短时间内,需得要警惕行事了。 此番立下大功,温月声面色依旧平淡。 只在下朝之后,她同晏陵一并,去往了深宫之中。 如今他二人身份非比寻常,温月声还掌着格外重要的虎符,是以去往何处,都无人阻拦。 冬风刮在了人的身上生疼。 哪怕这几日冰雪消融,却也没有令得天气回暖几分。 走在了长长的宫道上,偶尔还能听到远处宫殿内传来的尖利嗓音。 为这深宫之内,平添几抹萧瑟之意。 待他们行至太后宫中,这般氛围就更重了。 大厦将倾,即便是皇帝的亲生母亲,如今亦是门庭冷落。 和温月声第一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,这个处处考究的宫殿内,安静非常。 入内之后,只闻到了一股沉重的药味,再无其他。 福瑞公主被处死后,太后便重病了一回。 加上今岁冬日寒冷,她身体熬不住。 是以在皇帝下令去往行宫之前,太后人就已经倒下了。 如今病重着,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过几个嬷嬷和宫人。 听得温月声和晏陵来了,太后面色难看非常,可到底还是起身来见他们了。 再次见面,她身上没有了那股常年礼佛的心平静气,而是拉着一张冗长的脸,目光阴沉。 “你们来做什么?”太后面容憔悴,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客气:“怎么,杀了哀家的福瑞还不够,如今还想要杀哀家吗?” 她话音刚落,周围伺候着的宫人皆被惊得跪下了。 太后讥笑:“哀家可是皇帝的亲生母亲!凭你们也配。” 即便到了如今,她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架势,依旧未曾削减半分。 看着温月声的眼神,更是透着股凶狠和残暴。 半点也无初次见面时那般和善了。 温月声身后的谷雨轻垂着头,能够养出福瑞公主和萧锐那样的人来,只怕眼下这般,才是太后真正的真面目。 “今日过来,自是有礼物要赠予太后。”温月声淡声道,随即扫向了身后的将士。 将士会意,当下转身离开,待得再次入内时,端进来了一方托盘。 在那托盘之上,整齐地摆放着两个正正方方的盒子。 太后看了那两个东西一眼,压根不准备伸手接过,只冷眼看向温月声道:“哀家不收你的东西,拿着快滚。” “来人。”温月声对她的话没有半点的反应,只道:“把盒子打开。” 太后变了脸色,正欲呵斥她无礼,就看见面前的将士直接打开了她面前的锦盒。 那锦盒是个单面锦盒,唯有正面对着的太后及她身后的宫人们,看清楚了锦盒的东西。 “啊——”太后身边伺候着的嬷嬷,手里还端着药。 在看清盒中之物后,险些被吓疯。 她跌坐在了地上,手上的药洒落了一地,脸色瞬间苍白,几欲作呕。 而那正面冲击的太后,则是倏地一下站起了身来,她面上的表情扭曲,近乎于癫狂。 “你、你……” 太后养尊处优大半辈子,何时曾见过这般场面。 她看着那盒内的东西,整个人已处在了剧烈的震惊之中,这般冲击下,竟是当场失声。 偏温月声脸上没有半分情绪,她只冷声道:“太后不认识了?” “这不正是太后最为宠溺的长孙,还有太后嫡亲的胞弟吗?” 那太后听得她的话,一张脸变了又变,她一口气没抽上来,整个人往后一瘫。 “你呃,锐呃,你们……”她颤抖着的嘴皮,只能够从中发出一两个简单的音节。 是连完整的字句都说不清楚。 满殿宫人亦是被这个场面吓到,一时间没能够注意到了太后的变化。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昔年先帝宫中,苏贵妃受尽宠爱,却子嗣单薄,只得长公主一女。” “后来先帝驾崩,苏贵妃病故,皇帝登基,长公主也嫁做了人妇。” “唯独太后还记得当年后宫的种种恩怨,在长公主临盆之际,派遣宫人至公主府,将苏贵妃病故的缘由,尽数告知了长公主。” “令得长公主难产血崩,虽有御医在侧,险险救回了一条命,却因郁结交加,导致其忧思难解。” “孩子尚在襁褓中,未满周岁,长公主就已病故身亡。”温月声说到了此处,微顿片刻:“至第二年,太后就迫不及待地给温寻另寻了一门亲事。” “如今同样的事发生,太后又何至于惊恐至此?”她眼眸冷沉,看向了那近乎于快要惊厥过去的太后:“这不都是你当日对慧怡长公主所做的事吗?” 温月声第一次入宫面见太后时,就曾听闻太后不喜欢长公主,是因为昔日里的深宫旧怨。 而慧怡长公主去世的时候,原主年纪实在是太小,根本记不住事。 所以并不知晓原书里温月声的一生,究竟是从何处开始崩塌的。 直到她逐渐掌权,加上萧锐一脉在她手中折损多次。 便有当年的知情人,逐渐主动找上了门来。 慧怡长公主原是因为知道了苏贵妃为保护她,自缢身亡,才患上了产后抑郁症,才会在温月声出生不久病亡的。 这位太后说着信佛,对她所抄写的满篇杀意纵横的佛经视若珍宝,本就是因为她手上沾染的血太多。 杀孽太重。 面前的太后一口气没抽上来,眼神惊惧地看着温月声,开始连着打嗝。 周围的宫人终是反应了过来,太后身侧的嬷嬷高声道:“快去请御医!” 可这一声喊出去,却见边上的人不为所动。 她面色巨变,当下抖着声音道:“郡主,你这是要做什么……这可是太后娘娘!” “今日后,太后宫门将闭。”晏陵声色冷淡:“若有人想要离开,眼下还来得及。” 他话音刚落,太后那双猩红的眼眸,便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晏陵冷声道:“太后身边的刘、王两个嬷嬷,赐死。” 听得这话,太后目眦欲裂,指着他啊了半天,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 可她在对上了晏陵那双冷眸时,却骤然想了起来。 昔年晏陵在宫中,受尽欺辱时,是她将晏陵身边的乳娘赐死,逼迫晏陵吞下所有的委屈。 且每一次,福瑞在动手之后,都要告到了太后的面前。 太后宠溺福瑞和萧锐二人,自是听之任之,且为了维持两个人的名声,她总是不让晏陵及他身边的人,吐露半点消息。 福瑞和萧锐二人,在她的助长之下,越发肆意妄为。 某次下手太狠,险些令得晏陵就此丧生。 那次之后,晏陵生了一场重病,御医诊治,说他丧失了记忆,需得要好生调养。 在晏贵妃的请求之下,皇帝才准许晏陵出宫。 待得他再次重返宫闱时,一切都变了。 太后只觉得心口处绞痛,眼前一阵阵发黑,晏陵那张冰冷没有表情的脸,叫她心头阵阵发虚。 她自己感受不到,旁人却能看到她手脚抽搐,嘴边竟是还溢出了白沫。 晏陵站得很远,对于他来说,眼前的这个人,还有福瑞、萧锐等人一家,已经是非常久远前的事了。 他早已没有了任何感觉。 但温月声在侧,他心知她将他当成是同伴,她心怀大义,若知晓从前那些事,许是会对他怜惜几分。 他便开口道:“幼时曾有三年,每日清醒之时,皆是痛不欲生。” “拜皇家之人所赐,七岁之前,我身上未曾有过任何一块好皮。” “我在痛苦中煎熬的每一瞬,对于福瑞公主和昔日里的恒广王而言,皆是微不足道的。因他们生于皇室,有太后庇护,便可肆意妄为,践踏人命。” 晏陵微顿:“待我入朝后,因有几分得用,太后也曾让萧锐笼络于我,或是许诺让福瑞嫁我为妻。” 身后的谷雨都变了脸色。 这般事情……简直是禽兽不如。 施暴的人,不光对于从前自己犯下的种种恶事,没有任何的愧疚和反悔之心,甚至还要晏陵为他们所用。 替他们笼络更高的权益,甚至是把他们推向了更高的位置。 他们怎么有脸的啊? 晏陵未语,只轻垂眼眸。 他们从始至终都不如另外一人聪慧,那人自他长成之后,就再不敢在他跟前踏足半步。 而他们却还如从前一般,居高临下地吩咐着他为他们所用。 那他就如他们所愿。 让肆意妄为的福瑞,作为和亲公主,嫁往昊周。 让把人命视作草芥的太后,生死存活皆系于他的一念之间。 在温月声出现之前,他甚至已经提前布好了一个局。 他打算让他们萧氏王朝的人,陷于权力争斗的旋涡之中,互相残杀至死。 这本是他给他们定好的归路。 是温月声的出现,才让他舍弃了原本的打算。 萧氏王朝不值得,这些高高在上,掌权以定他人生死的人不值得,但温月声值得。 温月声眼眸冷沉,看向了那抽搐不已,只有半只手能动,在空中不断比划的太后。 她冷声道:“你想问什么?” “萧锐?徐国公?还是你的侄女端妃?”温月声扫了一眼窗外:“这个时候,端妃应当被赐死了。” 她话音刚落,就闻得一股腥臭的尿味。 这位养尊处优半辈子的太后,竟是尿了自己半身,抵不过这般刺激,到底是嘴歪眼斜地昏厥了过去。 冬日的风很冷。 走出太后宫殿时,天光大亮。 无数人在背后匆匆行过,有人声音慌乱地道:“太后薨逝——” 匆匆赶往的御医,在看到了那一身屎尿不能自理,抽搐身亡的太后时,亦是沉默了许久。 而走出宫殿的温月声,则是看向了晏陵,淡声道:“可要喝杯热茶?” 晏陵眼中的冷雾散去,轻声道:“好。” 宫中因太后突然薨逝,乱成了一团。 京城内的街道上,却格外的安静。 马车停在了公主府外,温月声及晏陵一前一后地出来。 让那站在了门口的人愣了一下,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。 张菲颜撞了他一下:“看什么呢?还不赶紧去?” 渭阳王后知后觉回过了神来。 思宁何时跟晏陵关系这般好了? 在他记忆里,晏陵可从未跟任何人共乘过马车。 只这会他也来不及多想。 这几日萧锐谋逆的事情,让他连日以来,噩梦连连。 他睡不好,连带着王妃张菲颜亦是难以安睡。 思前想后,渭阳王还是决定外出求医。 可他们看了许多的御医,都没能解决问题,甚至今日一早,他就跟张菲颜一并回了她娘家,找了几个医中圣手查看,却还是没能找到症结所在。 临回府之前,渭阳王突然想到了温月声。 他记得温月声身边是有一个医娘,医术极佳,还治好了陆青淮。 对方连带着陆青淮那般奇毒都能够医治的话,那么他们的问题,必然是能够看好的。 思及此,渭阳王快步上前,拦住了温月声的去路。 “咳,思宁。” 温月声回身去看他。 谷雨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,宫中太后都薨逝了,这渭阳王还穿着一身大红色跑来跑去。 他这心是真大啊。 等到渭阳王一开口,谷雨更是懵了一下。 “本王有个不情之请。”渭阳王开口后,见温月声面色淡淡地看着他,他心头就是一怵。 别说,这几日他见天做噩梦,梦到的都不是萧锐那个死鬼。 而是那日温月声面无表情,拖着那任方到了他面前的模样。 “何事?” 渭阳王噎了下,这等事情,也不适合在大门口说罢。 没等他犹豫多久,温月声抬脚要走,他当下急了,也顾不得其他,只高声道:“是这样的,我跟张氏成婚许久,一直都没有孩子。” “今日过来是想要请你身边的医娘为她看看。” 他喊到一半,突然压低了嗓音,一副避讳极深的模样:“看看张氏是不是真不能生育。” 温月声:…… 第87章 你不当死?(二合一) 时隔许久,再次踏进公主府,渭阳王四下看了一眼,心中尤为感慨。 记得前些日子入府时,还是温玉若的及笄礼。 如今再看这公主府内,处处繁花着锦,禅意悠扬,笼罩在了夜幕底下的赤金大佛,闪烁着佛光。 他不由得低声跟张菲颜道:“你说我要是跟思宁说,想在公主府住一段时间,她会怎么样?” 张菲颜瞥了他一眼,皮笑肉不笑:“会叫你现在就滚。” 渭阳王:…… 进了静亭,周曼娘已经收到了消息,带着一个小巧的药箱,候在了亭中,边上还站着个明媚动人的女子。 张菲颜听底下的人介绍,知晓这女子名叫姜露,却不清楚对方如何也会在这公主府中。 她眼眸微顿,目光落在了坐下喝茶的思宁郡主身上。 此前只听过思宁郡主的大名,如今见得她府中及身边的人,感受却和从前半点都不一样。 在她身边的女子,不论是姜露、周曼娘,甚至连他们路上碰到的陆红樱,仿佛都闪烁着光。 等到他们坐下,渭阳王将来意说清楚后。 周曼娘更是问出了个他们都没想到的问题。 她直言道:“敢问王爷府中,除王妃之外的其他姬妾,可有过身孕?” 张菲颜微愣后道:“……早些年时,倒是有过一位曾怀过身孕。” 但仔细想来,竟也是五六年前的事了。 周曼娘轻皱眉,转向了渭阳王:“若是这般情况的话,问题只怕是出在了王爷的身上。” 亭内一静。 她直言不讳,却叫与渭阳王夫妇同行的下人们,俱是变了脸色。 他们来看病,身边带的人不多,皆是两个人身边的心腹。这些人伺候着他们起居,也都清楚这件事,自然没有避讳的必要。 而在时人的观念中,夫妻若是长久地没有孩子,多半都会是女方的问题,偏到了这周曼娘的嘴里,开口就是说渭阳王有问题。 这与大多数人的认知相悖,连带着渭阳王的脸色都不大好看。 周曼娘脸上并无惊惧之色,若是换了从前,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,哪怕知晓这些事的内情,却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。 可跟着温月声锻炼了许久,此前在抚州她甚至还上了战场。 在医者眼里,不该有男女大防或者是其他东西。 她能做到的,就是将自己知晓的都告知病患,至于对方能不能接受,那是对方的事。 张菲颜反应后,到底还是道:“我这些时日身子正好也有些不爽利,不若请周小姐先替我诊脉吧。” 这么多人面前,这位素有泼辣之名的三王妃,还是顾及了渭阳王的脸面。 周曼娘未拒绝,只在她伸手过来后,替她诊断了片刻,便收回了手,再次直言道: “王妃身子无恙,只需注意心绪,减少生气发火,避免郁结于心便可。”她微顿:“至于子嗣之上,王妃身子一切正常。” 她话音刚落,周遭的视线便落在了渭阳王身上。 渭阳王脸色难看,大概没有哪个男人在这么多人的面前,被质疑不能生育,神色会是好看的。 但他沉默片刻,到底还是伸出了手。 周曼娘伸出手,为其诊脉。 可这一次诊脉的时间,却比此前的要长了许多,甚至是这么久以来,周曼娘诊脉过程中,最长的一次。 冬日晚间本就冷,静亭处在了这湖面上,周遭更是比其他地方都要凉上许多。 姜露让底下的下人送来了几个炭盆。 又点亮了这边的烛火,暖光之下,驱散了冬夜寒意。 可渭阳王的神色,却伴随着周曼娘诊脉的时间,越发冷冽了。 周曼娘医治好的人很多,前有身中奇毒的陆青淮,后也有右手险些废掉的李庆元,渭阳王亦是无法怀疑些什么。 但她这么不说话,实在叫人心底发慌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。 良久后,周曼娘终是收了手,她却没直接给出回答,反而是沉吟了许久。 张菲颜见状,轻声问:“周小姐,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?” 周曼娘看了眼轻抿茶的温月声,索性直言道:“……查验下来,问题确实出在了王爷身上。” 此言一出,亭内许多人变了脸色。 渭阳王面色绷紧,不可置信地看向她。 旁边的姜露却沉吟道:“但这不符合常理,皇室中人,都有御医按时为其请平安脉。” “如果王爷的身体出了问题,怎会这么久都查验不出来?” 她的话让渭阳王的表情松懈了几分,张菲颜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。 “这便是症结所在。”周曼娘沉声道:“王爷的脉象乍一看,似乎格外康健,与寻常人无二。” “可若是细查,却并非如此。”她皱下了眉头:“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遮掩了其真正的脉象一般。” 她说得玄乎,渭阳王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。 她只说遮掩了脉象,却没说自己的判断失误。 难道他真的不能生育了? “因何遮掩?”安静中,温月声淡声道。 周曼娘道:“暂时不能确定。” 这个东西她没怎么见过,但是在此前治好了陆青淮后,她确实是受益良多,自那之后涉猎了更多的医书,也会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。 渭阳王此刻却已经到了爆发边缘,他没去管什么遮掩不遮掩的问题,只关心一件事:“所以我真的不能生育?” 他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,实在难以接受:“可之前分明有妾室怀过身孕。” 怎么会是他的问题呢? 周曼娘转头,没什么表情却格外残酷地道:“那只怕王爷需得要好好查查这位怀过孕的妾室了。” 渭阳王:? 她什么意思? 是说他不仅不能生育,而且宠爱的妾室还给他戴了绿帽子? 渭阳王当下难以接受这个话,险些急火攻心晕了过去。 周曼娘还没什么情绪地道:“先回去吧,等到查出来你为什么不能生了,再差人告诉你。” 她想了想,还补充了句:“还有,生育的根本已毁,便是再如何调理,也没有恢复的可能。” “如果此后王爷听到了什么,可以治你的病之类的话。” 她面无表情地道:“那就都是骗你的。” 这般斩钉截铁的话一出,渭阳王那张脸都彻底绿了。 他一时没缓过劲来,指着周曼娘,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。 憋了半天,差点把自己憋得昏过去。 终是转身拂袖,快步离开了这公主府。 而他人都走了老半天,张菲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。 她起身告辞,想了想,又问了周曼娘一句:“周小姐可是确定他日后都没了生育的可能?” 周曼娘毫不犹豫:“确定。” 她看了眼面前娇艳如花的三王妃,缓声道:“王妃不如早做打算。” 不能生的男人,还留着他干啥? 哪知她这番话一出,张菲颜脸上的笑意都要绷不住了。 “好、好!”她热切地握住了周曼娘的手:“多谢周小姐,明日菲颜必会让人奉上一份大礼。” 周曼娘:? 这夫妇两个都挺别致啊,一个满府姬妾都没孩子,也不怀疑是自己的问题。 一个听到丈夫不能生,高兴得不是自己丈夫一样。 她还没反应过来,那张菲颜已经满脸喜意的离开了公主府。 只留了公主府一行人在静亭中面面相觑。 晏陵放下了手中的茶盏,淡声道:“皇室继承人,却不能生育。” “渭阳王此生都与皇位无缘了。” 边上的姜露眼眸闪烁。 这么说来的话,皇帝的子嗣中,已是四去二。 或者说,五去三。 毕竟除去了四个儿子之外,还有一个福瑞公主。 能够有机会继承皇位的人,看来也还正是那被皇帝保护起来的老二景康王,和中宫嫡子,老四永安王了。 此前若是认真说起来的话,渭阳王也并非全无机会。 可如今知晓了他不能生育…… 这可能性便几乎不存在了。 作为皇子不能生育,此事甚至比萧锐谋逆之前,断掉了一臂还要严重许多。 公主府内静悄悄的,温月声手底下的人都不是多言的人,便是知晓了这等皇家秘事,却也没有到处去宣扬。 但没想到公主府内的人守口如瓶,这件事情却跟长了脚似的,闹得满京城内沸沸扬扬。 起因在于渭阳王回府后是越想越难受,又想到了周曼娘说他府中侍妾给他戴了绿帽子,怒从中起。 当即下令彻查了那个妾室。 没想到这一查,竟是在隔日的傍晚,就直接抓到了这妾室与人私通。 渭阳王当下人都快气疯了。 要命人处置了那妾室,不想对方敢做这样的事,早就留了后手。 他这边还没动手,那妾室就已经将他不能生育的事,散播得满京城都是。 渭阳王生性风流,府中姬妾众多。 从前便是张菲颜管得厉害,他也没少往府中带人。 此番闹出事来的这个妾室,就是他从戏楼里带回来的,很得他的宠爱。 对方接触的人,还多是一些三教九流之辈。 且这妾室又有几分聪慧,在戏楼那种复杂的地方长大,对很多事情感触较为敏锐,她入了渭阳王府多年,却看到身边的几个姐妹都没有过孩子。 王妃膝下更是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。 心底本来就有所揣测了。 直到她与老相好联系上,二人生了私情后,她意外怀上了对方的孩子,便更是确定了渭阳王身体不行。 她敢做这样的事情,也怕渭阳王殃及家中之人,所以早早安排好了一切。 哪知这件事一发不可收拾。 太后薨逝,皇帝心绪本就不佳,渭阳王府中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。 令得皇帝震怒,当日传召他入宫,将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,还叫了三个御医,替他当众诊治。 这事若是放在了之前的话,倒也没什么,毕竟御医为他诊脉过多次,都没能查出来。 偏偏是在他找了周曼娘看过之后。 那天后,周曼娘确实有针对他的症状研究了许久。 她隐有些猜测。 毕竟渭阳王的脉象有些奇怪。 如果没有遮掩,直接就能查出他身体的不适,或许还能够说,此事是他倒霉,不能生育应当是娘胎里面带的。 可偏偏多了欲盖弥彰的这一手,叫她多了些疑惑。 她查遍了手中所有的书籍,细细对症之后,发现渭阳王很大可能是中了蛊毒。 蛊毒这个东西,她此前接触过一次,便是在陆青淮中毒之时。 但这次渭阳王所中的蛊毒,跟之前的不同。 这个蛊毒并不会危及他人性命,甚至能够在人的身体内寄存许久。 共同寄存时,还会造成一种人身体很是康健的假象。 因不会危及到性命,所以很难察觉。 但她既是查验了出来,便没有不管的道理。 即便是如今哪怕将蛊虫引出,渭阳王也不会恢复生育,可到底是身体内寄存了这等可怕的东西,渭阳王也觉得毛骨悚然。 所以他还是听从了周曼娘的建议,这几日内都有喝她开的药调理。 药换了几副,调配了数次,到底是将他体内的蛊虫引出。 蛊虫引出,没了遮挡。 皇帝叫来的三个御医,每个得出的结论都跟周曼娘一样。 此生不能生育。 这般笃定的话一出,倒是叫那原打算要处置他一番的皇帝,都不知如何是好了。 皇帝倒也是万万没想到,这等荒谬的事竟是真的。 他没将渭阳王列为储君候选之一,纯粹是因为觉得渭阳王不适合。 三个王爷中,渭阳王的心思最浅,他若是登基,尚且不知这满朝文武会如何,总归是不能服众。 可让他断子绝孙……却并非是皇帝心中所想。 这般情况下,皇帝倒也不好斥责他什么,只让他回府中去闭门思过去了。 也是因着渭阳王的事,令得太后薨逝的事,都没在京中泛起更多的波澜来。 太后病重是很早之前的事,加上如今徐国公一脉已经彻底倒塌,便是如今尚且还活着,也影响不了朝局半分。 倒是这事一出,很多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打量。 皇帝三子中,如今有继承皇位可能的,可只有两人了。 朝中暗流涌动,景康王和永安王两方,更是有些蠢蠢欲动。 至太后安葬后的第一个早朝,便已迫不及待涌现了出来。 其因还是在于,这次抚州和关东军谋逆,朝中经历大清洗,空出了不少的位置来。 早朝刚开始,温月声站在了殿中,就听到了皇帝封赏底下人的消息。 “……大理寺少卿严伟,屡立奇功,着令其擢升为大理寺卿。” “原抚州通判周远度,平叛有功,擢升为抚州知州,令,翰林院……” 在一众的官员变革中,严伟无异于是最为显眼的一个。 别看大理寺少卿与大理寺卿只差一字,官位悬殊却格外的大。 他一举迈入了正三品,也算得上是令得满朝震惊了。 除去严伟之外,另还空出来了一个御史大夫之位,亦是备受瞩目。 这官职高,且格外特殊。 主弹劾,上奏。 亦称得上是天子近臣。 骤然空缺下来,又是在这等关键时刻,多方势力皆蠢蠢欲动。 但第一日早朝结束,皇帝都没有给出个明确的人选。 到得后面几日下朝之前,温月声离开太和殿时,见着不少官员正同温寻说话,有人甚至见到了温寻,就直接拱手道:“恭喜温大人。” 在她身前,另有几人缓步而行,见状沉声道:“……如此说来,这般重要的位置,竟还是要落到了温寻头上?” “可不是,他本就是工部尚书,此番还要兼任御史大夫!看来咱们圣上,确实是对永安王倚重更多。” “这又跟永安王有何关系?升官的人是温寻。” “王大人说这话,可就是在装傻了。听说皇后娘娘那边懿旨都已经拟好,只待温大人任御史大夫的旨令一下,便会给永安王和温二小姐赐婚。” “你道是永安王跟温寻是何等关系嘛。” 说话的那位王大人,见状忍不住低声道:“若是如此的话,将郡主置于何处啊?” “都知道郡主已同温寻府上断绝往来了,这孔瑞还是郡主扳倒的,到得如今,却是好处都让温寻捞到了。” “那又能如何,温寻本就是朝中重臣,郡主如今确实是得用,但也只是在武将一块,文官之上,到底还是插不上手。”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,但温月声及她身后的几人,还是都听得清楚明白。 章玉麟轻皱眉,见着温月声脸色如常,到底是没说什么。 却不想次日一早,温月声才刚下了马车,迎面就撞上了个几个官员,为首之人名叫马怀有,官至翰林学士。 与他同行的,其中有一名御史,姓唐。在武安侯之事后,曾经跟随孔瑞一行人上书弹劾过温月声。 但因对方并非孔瑞阵营的人,是以在孔瑞被清算后,对方依旧留在了朝堂之上。 那位唐御史乍见到温月声,先是轻笑了声,随后抬步上前,拱手道:“下官恭贺郡主。” 他声音不小,令得周围欲前往太和殿早朝的臣子,都抬眼往这边看了下。 温月声与他不熟,闻言只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。 却听他道:“郡主在阵前立下大功,郡主的亲生父亲转瞬就得了晋升,工部尚书再兼任御史大夫,可堪称是朝中第一人。” “这等荣宠,满京城内上下也就郡主独一份。”唐御史微顿后,复又道:“就连郡主的妹妹,如今都要嫁入永安王府了。” “温家一门的荣宠,实在是令得我等望其项背,拍马不及啊。” 他说话阴阳怪气,明着说是恭贺,实际上却不是那个味道。 温月声身侧的章玉麟、李庆元等人皆是沉了面色。 都知道温月声与温府上下不对付,此人憋着劲来温月声面前说这样的话,却也不知是何意。 “今日过后,温府应当要办喜事了。只是下官有个疑问,此番温二小姐出嫁,是从温府内出嫁呢,还是当从公主府出嫁?” 见得温月声停住了脚步,马怀有便道:“唐大人,慎言!” 唐御史微顿,只讥笑道:“马大人知晓下官的,下官这人一向直言不讳。” “如今只不过是看不惯有人一天御史都没做过,却突然一下便要兼任御史大夫了而已。”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,冷声道:“知道的呢,便以为是温大人能耐了得,不知道的,都要以为他是在靠着女儿上位了。” 周围安静了片刻,马怀有对他的话,也并未有所否认。 来往的官员,都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不远处,忠勇侯皱眉道:“前几日时,还听说御史大夫之位,会在马怀有和温寻之间,看如今这般,是已经定了温寻?” 马怀有是翰林学士,论资历,绝对是够的。 更别说,他背后还有个马阁老。 内阁之中,王进之与吕阁老等人自成一派,其余的阁老之中,也自有自的打算。 忠勇侯身侧的官员道:“定没定温大人,不得而知。不过看那位唐大人的意思,似乎是想要激怒郡主。” 温月声如今强势,又自来与永安王一脉不合,按唐御史的说法,若让温寻拿着温月声挣得的功劳去升官,莫说是温月声自己了,就连严伟听了都格外不适。 站在他们几步开外的晏陵见状,却并未言语。 也是赶巧了,那温寻恰好在此时抵达宫中。 只他一下了马车,就感觉周围气氛古怪,无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他抬眸,一眼就看见了温月声面前站着的人。 温寻皱眉。 他和马怀有算得上是政敌,如今又共同竞争一个位置。 眼下对方找上温月声,只怕说的并非是什么好话。 他当下微顿,正欲开口,却见得旁边一人快步行来,至他跟前站住,沉声道:“还请温大人稍后,随下官走一趟。” 温寻瞬间怔住,对上一张不算熟悉的面孔。 对方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,接替了严伟原本的位置。 温寻当下面色微变,问道:“有何要事?” 那大理寺少卿直言道:“是有关于贵夫人联合地下钱庄,发放印子钱之事。” 这边骤然安静下来,周遭的官员皆是变了脸色。 发放印子钱。 此事在大徽,可是重罪。 就连那边的唐御史和马怀有,都变了脸色。 唐御史眼神微变,今日早朝之前,他们从没有听说温寻那边出现了这样的事。 他与马怀有对视了眼,正欲抬步离开,还没来得及走,就听得温月声冷声道:“将唐帆、马怀有拿下。” 竟是在早朝之时,直接扣下了朝堂命官! 周围的官员皆是神色一变。 马怀有微愣,反应过来后皱眉道:“郡主此为何意?” 唐帆更是道:“下官不过是多言了几句郡主的父亲,郡主便欲对下官动手?!” 他讥声道:“此便是温家父女的处事之道吗?” 便是到了这一刻,这唐帆都尚且不忘提及温寻。 可叹这个御史大夫的位置,到底让他心中有多不平衡。 马怀有亦是道:“郡主在早朝之前随意拿人,可有将朝廷、将皇上放在眼中?” “我等从未犯下任何事!” 今日出面的人主要是唐帆,温月声不该也对他下手才是。 除非…… 他面色微变,未能反应过来。 就听得面前的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京城的怡香院,长岚楼,马大人知道吗?” “长岚楼的吴妈妈,不是你的人?舞姬安玉,不是你派人送入渭阳王府中的?” 马怀有甚至来不及争辩,便被温月声带来的武将,将他的一张脸,瞬间按压在了地上。 他的面庞刺痛,大睁着的一双眼,仅能看见温月声的鞋子。 她站着,他被按在了地上,只听得见她居高临下地道:“……以女体为饵,豢养蛊虫,残害皇室和幼童。” 马怀有的脖颈上传来了一阵剧痛。 竟是那温月声直接拔了御前侍卫的刀,刀尖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脖颈上,他听到她一字一顿地道: “你不该死?” 第88章 令天下之人信服,手段果决(二合一) 温月声话音落下,这边的官员俱是变了脸色,都以为那马怀有将要血溅当场,更有人背过了身去,不敢去看。 那唐御史被扣住后,惊慌失措的同时,口中还在不断地为自己辩解,温月声带来的将士见状,直接堵住了他们二人的嘴。 旁边的数位官员变了脸色,可涉及到了渭阳王之事,温月声又是个向来都是拿着证据才杀人的人,导致一时间无人上前为马怀有辩解。 便是有人按捺不住,也被身边的人制止:“思宁郡主在宫中都敢亮剑,莫要冲动行事。” 被叫住的人满心不甘愿,可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前。 无人阻拦,温月声却没有直接要了那马怀有的命,而是冷声道:“把他们二人拖下去。” “是!” 这番话让许多人眼眸微动,但思及温月声的行事风格,在场的人都清楚,这二人的性命大抵是保不住了,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。 早朝尚未开始,就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,到太和殿前,周遭的官员皆是安静非常。 早朝的官员都汇聚在了太和殿门外,温月声落后了几步。 她站立着,用绫帕擦拭着双手。 而在她身后,严伟轻声道:“……马怀有一案的重要证人,长岚楼的吴妈妈,昨日于狱中暴毙。” 那马怀有指使唐御史到了温月声跟前,其实是想要激怒温月声去对付温寻,也好借力打力,在今日早朝之前,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御史大夫的位置。 却没想到在此之前,温月声的人就已经查出了他私底下勾结的阴私事。 综合姜露收集的消息,温月声又遣人悄无声息地绑走了长岚楼老鸨吴妈妈,另在夜里让陆红樱登门,去见了张菲颜,了解了那名舞姬安玉之事。 这名舞姬是早些年渭阳王才开府的时候,旁人送的赠礼。 且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病逝了,如果不是得了吴妈妈手中的名单,只怕连张菲颜自己都想不起来这么个人。 从张菲颜口中得知结果后,周曼娘还去查探过安玉的尸骨。 张菲颜虽泼辣,对府中的姬妾却未有过苛待,似安玉这样的舞姬,病逝后也得了一口棺木,在京郊的墓地中得以掩埋。 也是如此,周曼娘去查探时,才能找到完整的尸骨。 只是过了多年,尸首早已经腐败,只留了具枯骨。 周曼娘如今正是对蛊毒兴趣最浓厚的时候,寻常胆子小,到了这些时候倒是半点不惧,亲自查验过枯骨,确定了那蛊虫母体就是寄养在了安玉体内。 所有证据在今晨早朝前整合,原就是打算让严伟早朝时禀报。 偏马怀有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,温月声就索性让人将他直接扣下。 她剑未落,就看见人群里的严伟神色微动,是以收了手。 安玉已亡,吴妈妈是唯一的人证,却在此刻暴毙,严伟脸色难看地道:“为了以防万一,昨日审问后,我便未让任何人接近吴妈妈。” “牢房为玄铁牢房,几乎称得上密不透风,从昨夜到今晨暴毙之前,都未有人接触过她。” 看押监守牢房的人,是温月声手底下的将士,自然不可能出现任何的问题,但人偏就是这么死了。 “郡主。”上午风冷,谷雨折返回去,给温月声取了一件斗篷。 她快步上前,给温月声系斗篷时,低声道:“周小姐传来消息,她已查验过吴妈妈尸首。” “吴妈妈身上种有蛊虫,周小姐说,在她被抓捕之前,这蛊虫就已经深入肺腑,审问过程中,她情绪起伏太大,蛊虫直接穿透了她的心房,方才会暴毙。” 严伟听着,冷沉下面容道:“这也可以解释得清楚,为何几年之内,长岚楼的老鸨就换了几人。” 做这等皮肉生意的人,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,经常更换也不会引得太多人注视,何况每个老鸨离开的缘由都各不相同。 或是回乡,或是生病,还有挣够了钱要走的。 理由不一,严伟派人去查,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。 没找到只有一个原因,那就是人已经没命了。 “线索断了,眼下当如何是好?”严伟看向温月声。 她立于殿前,一张侧脸美如画,声调却格外地冷淡:“今晨之事来得巧妙,正好借题发挥。” “且看大鱼会不会上钩吧。”她说罢,将绫帕递与谷雨,前行一步,往太和殿内去。 她刚抵达殿外,便逢着早朝开始。 早朝之前发生的事情,眼下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堂内外。 皇帝坐在了殿上,神色难看非常,他看向温月声: “你可有证据?” 残害皇室是重罪,更别说此举害得渭阳王断子绝孙。 皇帝就算是再不喜欢渭阳王,那也是他的儿子,如何能够容忍这样的事发生。 “来人。”温月声冷声道:“呈长岚楼吴妈妈证词、渭阳王体内取出的蛊虫、舞姬安玉体内取出的蛊虫。” 朝上寂静非常,到底是有人道:“仅凭这些,只怕难以断定事情都是马怀有所为吧?” 眼下的这些证据,确实是只能够证明渭阳王确实中了蛊。 吴妈妈的证词倒是指向了马怀有,但如今已经是死无对证。 温月声淡声道:“是。” “所以臣差遣了人,按照吴妈妈给出的蛊虫名单,挨着查了一遍。” 蛊虫名单四个字一出,满殿皆惊。 有人当下连体面都顾不上了,慌忙道:“郡主的意思是?” 温月声面无表情:“他都用女体来养蛊了,自然不可能只养一个。” 一时间,满朝文武,人人自危。 好多大臣,尤其是曾经收过别人送的舞姬的臣子,脸色都变了。 断子绝孙! 这放在了任何一个男人身上,都是无法接受的,马怀有竟是将这种剧毒之物,送往各个大臣府中?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,似渭阳王身上的这种蛊,极难养成。 就是尤其擅长养蛊之人,养蛊多年,大概也只能养成一两只。 这些舞姬的身上确实是都有蛊,但五花八门,多是一些失败的半成品,对人近乎没有伤害,或者是伤害并不大,甚至有些都难以成活。 但就算如此,也没有人是甘愿遭人这般陷害的。 尤其是温月声给出的名单,确实跟那马怀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 当下,无数人惊诧的同时,俱是要求皇帝处死马怀有。 “皇上,马怀有此举,不光置皇室于不顾,且手段狠辣,波及深远,臣只要想到似他这般的恶徒,竟还在朝中为官多年,便感觉不寒而栗。” “此等罪大恶极之人,当处以极刑才是!” “启禀皇上,臣观郡主给出的名单,所涉及的官员和渭阳王,都跟马怀有曾有过争执,渭阳王还同对方结下过极深的仇怨,方才招来对方这般报复。” 渭阳王跟马怀有之间的事,在京城也不是什么隐秘。 起因在于马怀有的独子与渭阳王打马球时,意外摔落马下,落得半身残疾。 落马是意外,但以眼下来看,他必定是将这个仇怨都算到了渭阳王头上。 “马怀有恶毒阴狠,不择手段,迫害大臣残害皇室,种种恶行系于一身,合该就地斩杀才是!” 大殿内上奏的群臣激昂,除此之外,还有许多人的目光,落在了那马阁老的身上。 马怀有可是马阁老的儿子,儿子做出了这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来,这老子竟然还可以置身事外? 被马怀有下了蛊虫的大臣,无论身体有没有事,如今都恨不得将马怀有千刀万剐。 且已经有人将这件事情,牵扯到了马阁老身上。 说他身为内阁阁老之一,却教子无方,纵容马怀有生事,当与马怀有同罪才是。 无数目光落在了马阁老的身上,气氛僵硬压抑。 在这连番的指责中,那马阁老到底是站了出来。 刚才说马阁老应该和马怀有同罪的大臣,当即讥笑了下,满心以为,马阁老打算替马怀有辩解。 却未能料到,那马阁老竟是上前一步,直接掀袍跪下。 马阁老发须花白,面容冷沉,身姿消瘦。 可开口的第一句话却道:“还请皇上下令,处死马怀有。” 满殿皆惊。 王进之与吕阁老眼眸微沉,对视了眼。 殿中之人,皆是按照常理论断,断定他要求情,哪知他反其道行之,直接开口让马怀有死。 吕阁老淡声道:“虎毒尚且不食子,咱们马大人如今却是要大义灭亲了。” 这两句话分明是矛盾的,可身侧的人,无一人觉得这话有错。 马阁老能够屹立在朝中多年不倒,到底和寻常的官员是不一样的。 旁人就算知道在这般证据确凿的情况下,怎么也不该为自己的孩子求情,但真的到了那一刻,还是不忍心看着孩子去死。 人都有软肋。 偏马阁老不同,开口直接舍弃了自己培养多年的儿子。 马怀有在今日之前,已经官至翰林学士,虽比不得马阁老当年,但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。 马阁老却能说放弃便放弃,堪称毫不犹豫。 朝中重臣皆是被他这种魄力所震慑到,就连刚才牵连到了他的臣子,这会亦是面容发沉,说不出话来。 马阁老沉声道:“既是犯下了十恶不赦之事,便当立即推出午门,斩首示众。” “他是臣之子,微臣亦是有着不可推脱之罪责,还请皇上重罚!” 他将旁人所想要的话都说完了,当下伏在了地上。 满殿俱静。 旁人作何想不得而知,顶上的皇帝神色确实缓和了些许。 马怀有犯下的事情确实辩无可辩,这个时候还要跳出来为他求得谅解,那就等同于将皇帝视作无物。 马阁老能够为官这么多年,别的不说,对于皇帝的喜怒把握得还是格外到位的。 他还欲开口:“皇上……” 可话还没能说完,就听温月声冷声道:“把人带上来吧。” 殿中的所有臣子,包括了马阁老在内,俱是愣了一下。 莫非她手中还有证据? 满殿安静中。 在无数人疑惑的眼神中,殿前军押着一个人走了上来。 这个人身上,竟是还穿着身绯色官袍。 朝堂上的臣子们微顿,随后整个殿上都热闹了起来。 这是第一次,温月声在证据确凿之后,并没有杀人。 不仅没杀,她甚至没让人将这马怀有押入天牢或者是直接推到了午门,等到皇帝的旨令一下,就将人斩首。 反而是留下了对方的性命。 而且……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禀皇上,为了能够让马怀有亲自看到所有证据,认下自己所犯的罪责,臣自上朝后,就派人将马怀有押在了一侧。” 在场的官员,皆是呼吸一窒。 有人反应过来,猛地抬头看向了马阁老。 这一眼,对上的就是马阁老复杂难耐的眼神。 她的意思是! 从上朝开始审理这件事情开始,马怀有就被押在殿外,听着满殿的人商讨怎么处置他。 最重要的是! 他亲耳听到了他父亲为求自保,要求皇帝处决他。 殿内的许多人反应过来,皆是神色复杂。 王进之到底没忍住,低声道:“储君人选中,确实是无人可以比拟。” 没有证据,她就创造证据。 马阁老是能沉得住气,并且还能游刃有余。 可马怀有呢? 他若是能有其父的这般心性和能耐的话,也不至于会这般急躁,御史大夫的位置还没定下,就急匆匆地跑到了温月声的面前去闹了。 他修炼的功夫还不到家,更做不到在死亡威胁时,无动于衷。 满殿安静,马怀有被押到了殿前,他那双阴戾的眼,就这么笔直而又死气沉沉地,盯着自己的父亲。 温月声抬手,示意将士拿掉那堵住他嘴的东西。 在满殿诡异的气氛中,唯有她声色冷淡如常:“现在,马大人可以为自己争辩了。” 静。 马怀有嘴里的东西被拿走的瞬间,他直接转向殿上的皇帝,高声道: “皇上,臣冤枉!” 这般多的证据摆在眼前,他竟还有脸喊冤枉。 不待周围的人反应过来,马怀有已经毫不犹豫地喊出了第二句话: “这些事情,皆是我父亲马逾让我做的!” 大殿内一片死寂。 马阁老骤然闭上了眼睛。 他能够对整个局面都有所控制,却唯独控制不了的,就是他自己养出来的儿子。 养蛊之人,必遭受蛊吞噬。 眼下亦然。 忠勇侯讥声道:“这等时候,倒是看出来是父子了。” 一个大义灭亲,一个祸水东引。 果然什么样的爹便能养出什么样的儿子,马阁老让诛杀马怀有时有多果决,这会马怀有卖爹就有多毫不犹豫。 “皇上!罪臣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,如何能够有着这般大的本事!且将那些身上种了蛊虫的女人,送到了那些大人府中的事,本来就是马逾笼络权臣的一种手段。” “皇上如若不信,大可以派人去查。马家上下都只听马逾的话,罪臣一个算不得多受宠的次子,如何能够越过了马逾去做这些事!?” “依照诸位大人对马逾的了解,他会是那种任由着眼皮子底下有他不许的事发生,且一做就是好多年的人吗?”马怀有面色已经竭尽疯狂。 只因他确实是按照马逾的吩咐去做事,可如今凭什么要他一个人来抗这个罪责? 马逾要用他的性命去换自己的仕途?呵,他做梦。 他既是不愿意救他,那他们干脆便一起死。 这不是马逾一直教他的做人道理吗? “所有的事,均是在马逾的指示下为之!渭阳王身上的蛊毒,更是马逾多年所得的最大心血!” “还请皇上明察,给渭阳王的蛊毒,只不过是第一步,而马逾的最终目的,可不在此处。” 最后这一句话一出,殿内众人已是变了脸色。 残害王爷尚且不够,他的意思是,马逾还想要做更多的更大的事? 这话一出,几乎就是不给自己,不给马逾留下任何余地了。 今日之事会这般收场,是谁都没有想到的。 可他是马逾的亲生儿子,他的证词,也不能说完全不能够信任。 被自己养大的儿子反咬一口,马逾更是百口莫辩。 而这桩事情,本就触动了皇帝的底线。 如果马怀有没跳出来,或许马逾还会有一线生机,事到如今,就只是父子两一起死而已。 皇帝发怒,命人将马家父子一并押入了天牢之中,择日处斩。 另,牵涉到了这桩事情里,替马怀有办事,送女人的唐御史,亦是死罪一条。 只一个早上,朝中便再次折损了一名内阁阁老,一个翰林学士,下朝之时,所有的官员皆有些戚戚然。 尤其是看了这么一出父子相向的场面,这会很多人,已经是情绪格外复杂。 唯严伟在下朝之后,匆匆离开。 虽说可能也问不出点什么,但他始终觉得,这桩事情背后,还有他人身影。 趁着眼下处斩的时日未定下,他想再去见马阁老一面。 但这件事情的发展,到底是没有按照严伟所预料的一般。 马阁老入狱之后,是一句话都不愿说。 和此前严伟所审理的任何人都不同,这位阁老,当真做到了不置一词。 甚至到了入狱的第三日,严伟审问结束后,到家没多久,就收到了马阁老撞墙身亡的消息。 马逾这一辈子,是当真做到了对别人狠,对自己更狠。 最荒唐的,还得是马怀有。 马逾死后,他竟是又推翻了自己的说辞,说一切都跟马逾无关,是他恼恨父亲不帮他,刻意构陷。 他甚至还在牢中闹腾不休,要求去皇上面前,还马逾一个清白。 皇帝他是没见到,他只见到了面无表情的温月声,还有送他上路的刽子手。 到死,他都没再能说出一句别的不是。 马怀有被当街斩首。 马逾自尽身亡。 那温寻却也没占到任何好处。 他原以为那日大理寺少卿找他,是有人刻意构陷,甚至在去大理寺之前,他都还觉得是马怀有栽赃他。 直到入了大理寺,见到了大理寺手中的证据。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,陈氏确实背着他,跟自家娘家兄弟合作,同地下钱庄一并放了印子钱。 虽涉及的数目,比起那些此前被温月声处理了的贪官污吏少了许多,不足上万两。 但证据确凿,温寻亦是丢了官声。 陈氏那个娘家兄弟被捕入狱时,将所有的罪责揽到了自己的身上,陈氏依旧受到了重责。 在京中贵妇里,倒也算得上是头一份了。 温寻名誉扫地的同时,自不可能再有任何出任御史大夫的可能。 而此番之后,御史大夫的位置仍未定下,京中学子当中,却颇有怨言。 这般影响,甚至还扩散到了大徽的众多书院中。 原因无他,科考在即,朝中却接连出事。 如若出事的是旁人也就罢了,可从孙明远,到孔瑞,到这些时日的马逾。 这些人每个都同科考息息相关。 孙明远所犯下的事本就罪大恶极,后又有礼部及孔瑞在春闱之前爆出的事,到了马逾身上。 他原本是春闱新定下的主考官。 眼下又出差池。 所谓可一可二不可三。 朝堂官员,尤其涉及到了科考的一众官员,竟是这般污浊不堪。 如何能够令人信服!? 尤其是在几次事件里面,备受压迫的寒门学子,在这寒冬腊月里,越想越是心酸。 先后共计有几十名学子,以诗词嘲讽之,后又有新任礼部官员遭到了底下举子的质疑。 接连种种,俱是让如今本就千疮百孔的朝堂,更是风雨飘摇。 学生学子,乃是国之根本。 三次生事,闹得朝堂颜面尽失,礼部更是丧失了学子的信任。 皇帝心情自不可能有多好。 以至于连日以来早朝氛围都尤为压抑,临近除夕佳节,反倒没了半点庆贺佳节的意思。 这般情况下,御史大夫的人选,就显得尤为重要了。 早朝之上,皇帝开口,问及御史大夫一位的事,底下闹哄哄地商讨了半天,但给出的建议,都未能够让皇帝满意。 气氛沉郁中,晏陵缓步站了出来。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,他缓缓道:“前有贪官污吏混乱朝纲,后有春闱主考官连连出事,究其根本,不在于某个人,而在于朝中风气。” 周围安静了下来,满殿之内,只余他一个人的嗓音。 “如今只立御史大夫,恐不能令天下百姓及学子信服。”晏陵微顿,随后冷声道: “当立御史监察官,持皇上亲令,监察百官!” “上监守文武百官,下督行各州州府,只授令于圣上,掌贪官污吏者生杀大权。” 他这话落下,满殿臣子,皆是面面相觑。 能有这般魄力,并且还可以手起刀落毫不留情,如今还有着令人信服的名声的,放眼朝中,确实是有一人…… 瞬间,无数目光落在了那红色团纹官袍,着一身别致的女子样式衣裙的人身上。 就连皇帝亦是。 满殿沉默中,皇帝的目光微顿,随后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“思宁。”皇帝唤她名号,意有所指地道:“你觉得,何人才能够担任这个职责?” 温月声闻言,声色冷淡地道:“自是能令天下之人信服,手段果决,能斩杀一切污浊之人。” 皇帝若有所觉,目光从她的身上,落到了晏陵身上。 还未等皇帝细想,便听温月声理所当然地道:“臣以为,再没有比王进之王大学士更适合此位的人选了。” 王进之:??? 啊??? 第89章 从未战败(二合一) 殿内所有的人皆是抬头,看向了现年已经七十多的王进之王大人。 皇帝:…… 若说王进之令人信服,是朝中最为德高望重的臣子,那这个话还能够说得过去。 杀伐果断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? 还有,让一个整日里醉心于文章笔墨,连带着刑场都没有去过几次的文官,去监察百官,还要如她这般动辄拎着个贪官污吏去刑场杀咯,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? 温月声的话,让这满朝文武并着殿上的皇帝都沉默了。 偏她还不以为然,一本正经地道:“若论在学子间拥有极高的声望,德行如一,在朝上还拥有极高声名的人,朝中最为适合的,除了王大人,就是吕阁老。” 吕阁老:? 这怎么还有他的事情呢? 他当下立刻道:“启禀皇上,臣从未涉及过御史台之事,实不适合担当这般重要的职务。” 吕阁老微顿片刻后,还补充道:“郡主说得对,这件事情还是应该让王大人来。” 王进之:…… 行,要不说是他的好友呢。 “皇上。”王进之忍不住了,大声道:“臣入朝这么多年,连只鸡都没杀过,如何能够当起这样的重任!” 这满朝文武中,大概也只有王进之能够这么直白地跟皇帝说话了。 高泉低下了头去,强忍着不去看底下王进之的表情。 思宁郡主这哪里是在推荐人选,分明就是在强人所难。 底下的朝臣亦是低头不语,也不是说王进之不合适吧,从各方面来说,王进之都是最具资格的,亦是清流一派的代表人物。 他若出任的话,朝中官员不管私底下是什么想法,明面上都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。 办法虽好,就是有点废老头。 王进之前些年都已经有了告老还乡的念头,如今又怎会出任这样的重职。 哪知他们才这么想,就听温月声淡声道:“王大人此言差矣,这监察百官,又不是让大人亲自动手杀人。” 她神色平静地道:“否则的话,还要京城内外那么多的刽子手做什么?” 王进之:? 听听,她说的这个是人话吗? “郡主,老臣半截身子都快要入土了,如何能够做得了这样的事情?”王进之愁容满面,抬头见吕阁老朝他使了个眼色。 他微顿片刻,直接化被动为主动,高声道:“启禀皇上,臣以为,能够担起这样重责的人,当是思宁郡主自己才是。” “郡主缉拿贪官污吏,肃清了科举场,还亲自手刃了欲在大殿中动手杀人的武安侯。”王进之深吸了一口气:“在学生、举子中都享有美名。” “臣以为,思宁郡主才是那个杀伐果断,足以能够服众之人。” “还请皇上降下旨意,由思宁郡主来担任监察御史一职。” 王进之这话一出,殿上沉默了。 温月声今日之举,没把王进之推上去,倒是让王进之主动站了出来,力荐她出任监察御史。 更有些官员,忍不住看了那温寻一眼。 此前马怀有是当真想岔了,温月声可不会帮那温寻铺路,这哪怕是铺路,也是给她自己来铺。 王进之开口后,殿内许多人都以为,此事大抵便这么定下了。 却没想到的是,温月声直接拒绝了。 她淡声道:“启禀皇上,臣不适合担任这一职。” 她从上朝开始,所做的事情其实也与监察御史没什么两样,却没想到这个名头真正要落到了头上时,她却没有应下。 “若是在朝局稳定之时,此事交由臣,臣自是不该有任何的推脱。”温月声话锋一转,眼神冷冽如冰:“可如今强敌在侧。” 朝上几乎是瞬间都安静了下来。 这些时日以来,沉浸在了清理朝中官员之事上,许多人都忽视了,在杨古一脉彻底倒塌后,那位昊周新帝,已经彻底坐稳了自己的位置。 等到料理干净杨古旧部后,那新帝腾出手来的第一件事,势必便是要入侵大徽。 分明是危机四伏时,大徽还沉浸在了内斗之中,本就是一件格外荒谬的事情了。 “观眼下的局势,昊周只要一日不亡,其铁骑早晚都会越过昊周边疆线,届时,臣与臣麾下的将领,势必都要奔赴战场。若将监察百官的职责亦是交予臣。” 她冰冷的眼神,扫过了这殿上的每一个臣子:“那敢问昊周大敌来犯时,当由谁人前去抵御?” 一语毕,满殿安静。 她将那一层笼罩在了这些官员面前,一直都没有戳破的窗户纸,直接撕下。 边疆线只要突破了,国将不国,国家都不存在了,还有什么所谓的大徽官员。 大徽某些官员,在缠绵于内斗,甚至想要将温月声赶出朝堂时,就从没有意识到,朝中的各类文官要职,都可以有新的人来接手,或者是由别的人来顶替。 唯有对抗昊周强敌一事上,谁都代替不了温月声及其手下的将领。 若有朝一日她要奔赴战场,后背的朝廷不能够给予支持,甚至还在其身后放冷箭的话,她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对抗强敌? 总不可能自己一边打仗,一边还要处理朝堂的污秽之事吧? 王进之与吕阁老对视了眼。 沉默片刻后,吕阁老在经过了多日的深思熟虑,终是下定了决心。 其实他跟王进之年轻的时候,何尝不是满腔抱负,一心为国为民的热血少年。 可许多东西实在是由不得他们。 当今圣上有心无力,喜好所谓的制衡权术,虽有治国之心,却没有这般了得的才能。 而眼前的这位皇帝,已经是他们所经历的三任皇帝里的最佳了。 先帝昏庸,任人唯亲,至于更往前那一位帝王,既昏庸且无能,哪怕他们临朝的时间都不长,却也一步步导致了大徽的今日。 至今上时,已经是积弊太深。 斩杀福瑞公主那天,晏陵的话尚在耳畔。 吕阁老深吸了口气,浑浊的眼中终是褪去了雾气,变得一片澄澈清明。 他上前一步,高声道:“要整顿朝纲,确实不该只靠郡主一人。” “而是该从朝中每一个官员入手,目无王法的,徇私舞弊的,还有只在乎眼前权柄的,统统都该得到清算才是。” “大徽多年重文轻武,虽导致了兵力之上弱势于昊周,却也有一个好处……”他微顿后,直接道:“那便是大徽有着最多的读书人,更有许多满腔抱负的青年人。” “凡有位置空缺,必有才学更甚的人补上。” 他话一出,周围的官员皆是心头一紧。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,王进之随后补上:“肃清文官队伍的人,除了思宁郡主之外,臣亦是觉得另有一个人选。” 要有一定的声名,还要手腕强势,要能够震慑得住殿内绝大部分官员的人。 “监察御史之职,非晏陵晏大人莫属。” 满场皆静。 许多人神色复杂非常,落在了那一道冷淡疏离的人影身上。 王进之的话没错,晏陵在朝中许久,无论是他手中掌握的权柄,还是他在学生里的名望,其实都足够了。 他跟寻常的勋贵世家还不同,晏陵当年可是科举入仕的,其文章直到如今还在被人传颂。 另有他在朝中多年,可并非是毫无根基。 他有大才,还有这个能力,比起王进之、吕阁老这般德高望重的重臣,还多了些杀伐果断。 认真说起来,确实是没有比他还要更适合的人。 只晏陵这人冷心冷情,待人冷漠非常,极为不好接近,他若真的掌了这份权,这朝中的局势,尚且还不知道该如何的变动。 旁的不说,光就眼下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两个王爷,便不知该如何是想了。 景康王眼眸阴沉,眸光落在了晏陵的身上。 他身侧的萧缙,眼神则是落在了温月声和晏陵的身上。 绕了一圈,这件事情竟是直接落到了晏陵的身上。 自上次比武之后,萧缙已是清楚,温月声已经对他不再留有任何的情分,但好在,她的身边亦是也没有旁人。 但如今看着,她跟这位冷心冷情的晏大人,倒是仿佛统一了阵营一般。 萧缙思及此,面上的神色沉了下来。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,上首的皇帝已经是开了口。 “传朕旨令,即日起,命晏陵兼任二职,另为正二品监察御史,掌朕亲令,可斩百官!” 殿内许多人心思涌动。 此前的御史大夫,还只是正三品。 晏陵此前虽说手掌实权,但也只是四品吏部侍郎。 今日摇身一变,直接得了个正二品监察御史的官职。 这般晋升速度,便是放在了以往,也是格外少见的。 当然了,如今大徽的情况如此,特殊情况下当特殊对待。 可便是如此,也足以令得无数人艳羡不已了。 而今日颁布的圣旨,还不只这么一道。 “春闱在即,任命内阁大学士王进之为春闱主考官,三军统领思宁郡主为监察。”皇帝端坐在了上首,冷声道: “务必保证此番春闱正常进行!” 这道旨意一出,所影响到了的,就不只是朝上了,更是许多的举子。 王进之本就是当代名儒,无论从何等方面,都足以担得上这个春闱主考官的称号,又加上思宁郡主…… “谁不知道思宁郡主手中,从不留下任何的贪官污吏?” 几经变动后,终是给出了一个令得所有举子和百姓都格外满意的结果。 这个结果,绝大部分的人都格外的满意,若要说谁不满意,那大概就是王进之了。 离宫时他还有些愤愤不平。 “郡主此举,不就是欺负老夫是个老实人吗?”他话刚说出口,忙不迭四下看了下,确认温月声和她那些黑漆漆的将士都离宫了,才道:“她若是想要让我举荐晏大人,直说便是。” “今日非说什么老夫杀伐果断,手腕了得。”王进之没好气地道:“差点没给老夫吓出病来!” 吕阁老:“直说你就能同意?” 王进之:…… 那倒是未必。 他们二人虽是好友,可性格却是截然不同的。 王进之惜才,但其实更加守旧,很多时候想要做出改变,反倒不如吕阁老来得快。 他虽说极为喜欢温月声的文章,可若是温月声直接找上了他,要笼络他的话,他反倒会不喜。 并且他能够在朝中这么久,到得如今已是三朝元老。 就不可能会轻而易举地站在谁那边。 虽说吕阁老的想法也会有影响到他,但如果要他真正做出改变,也并不容易。 王进之自己也清楚,他是个老顽固,迂腐不化。 但他没想到,这辈子还能有人这么整他。 “那不就得了。”吕阁老没好气地挥挥手:“得了便宜还在这卖乖,你会不知道郡主推你出来,本就是为了让你做春闱主考官?” 王进之轻咳:“那倒也不是完全不知。” 事情走到后面,温月声亲自出面拒绝时,他就大概明白了。 就跟她的文章一样,这位郡主,本身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。 王进之心中感慨,他看了眼吕阁老,忽而轻声问道:“说到这里,我倒有一事好奇。” “你我二人便罢了,左不过半截身子都跨入棺材的老东西,又为郡主才华所吸纳。” “晏陵是何时归入郡主麾下的?”王进之不知想到了什么,微顿后道:“当年他科举入仕,我一时间惊为天人,还曾想要将我家孙女儿嫁给他。” “你却说晏陵此人冷心冷情,待任何人都不入心,是奇才,却也非良配。” “你识人无数,我对你的判断自是不会有任何质疑,那如今?”王进之微顿片刻:“若按照你的说法,可莫要为郡主养了头狼在身侧才是。” 吕阁老忍不住扫了他一眼,这人昨日还一口一句郡主到底是个女子,今日不过一个早朝,便开始郡主前郡主后了。 他都如此了,他还操心晏陵忠诚与否? “世间之事,都讲究个缘法。”吕阁老微顿后道:“恰是冷心冷情,自我克制到了极点的人,一遭转变起来,才会更加难以控制。” “且放心吧,就算是你真杀鸡了,晏陵也不会背信于郡主。” 晏陵升任监察御史之后,做事堪称不留情面。 刚一上任,便大刀阔斧处理了几个官员,这些人俱都是跟马逾父子有关的,或者是为官不正之人。 且落在他手中的,不光是丢了性命,其盘踞在了朝中、京城的势力和党羽,也会被连根拔除。 这般两次之后,整个朝堂都安生了不少。 一直到除夕当日,都未有事情再发生。 而在这当中,倒是发生了一件许多人都没想到的趣事。 皇帝的几个儿子中,如今只有永安王没有成婚。 而他的婚事几经变革,迟迟都没有定下,已经成了王爷中成婚最晚的。 开年之后,他又将要再长一岁,这婚事无论如何都再耽搁不得。 是以进入年关之后,皇后宫中一直都很是热闹。 三天两头设宴,所为的皆是给萧缙相看王妃。 这永安王妃的位置,在温月声退亲了之后,原本大家都默认了会是温家那位二小姐。 毕竟萧缙对她也算得上情深义重了。 温玉若为了这门亲事,也付出了诸多。 萧缙和温月声比武后,从受伤到了痊愈,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。 年节皇后事忙,亦是她陪伴在了皇后身边,替皇后分忧。 可偏偏就在将要定下来之前,出了她母亲放印子钱的事。 这事瞧着是不算多大,可影响到的不光是温寻的官声,还有温玉若的亲事。 等到除夕夜之前,永安王妃终究是定了下来。 可那王妃的位置,却是与温玉若失之交臂。 皇后降下懿旨,为永安王萧缙和镇国公之女魏兰芷赐下婚约。 而闹了这么久,甚至还曾戴过凤头钗的温玉若,却只得了个侧妃之位。 旨意落下当日,满京热议。 都说是那陈氏糊涂,眼皮子太浅,害了自己的女儿。 也有人说,温家上下当初放任着温玉若抢夺郡主婚事的时候,就应该想到了会有今日。 抢人婚事者,不也会被他人抢? 温玉若和魏兰芷之间,谁人更得萧缙的喜欢,他们是不得而知。 但只要是涉足朝堂的人,都清楚眼下这般,都是为了争储在做准备,皇后要将萧缙和镇国公府的关系拉得更近。 倒也不愿意放弃短时间内官声被毁的温寻。 温玉若的婚事,只不过是皇室拉拢阵营的一枚筹码罢了。 此事,温寻也跟温玉若说清楚了。 眼下朝局,非二即四,他们家已然偏向了永安王府,就断然没有跳船离开的可能性。 只是如今陈氏犯了错,皇家顾及颜面。 但日后若是萧缙登基,温玉若所得的,至少也是贵妃之位。 道理是这个道理。 可温玉若到底还是不甘心。 就连除夕宫宴当日,都不愿意露面。 只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,作为温家的女儿,她可以有情绪,但是作为日后的永安王侧妃却是不行。 她刚推说了身体不适,皇后便派下了两个嬷嬷来照顾她。 说是让她明日‘务必’进宫赴宴。 温玉若有再多的不甘,也只能在清晨一早里,爬起来梳妆,盛装赶往了宫中。 除夕宫宴,底下的臣子及命妇都会入宫赴宴。 温玉若穿着一身临时赶制出来,不合身的永安王侧妃礼服,头顶着沉重的头饰,听着周围来往的人,一口一个侧妃,强颜欢笑。 而在她身侧,一身大红色礼服的魏兰芷,尤其地扎眼。 温玉若垂眸,看了眼自己身上黯淡的水红色,心神俱是恍惚了瞬。 恰在这时,她听到了外面一阵喧哗。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,咚咚咚,敲击在了所有人的心上。 不只是温玉若,这边所有的人俱是抬眼望了去。 外边有宫人高声道:“思宁郡主到——” 声音尖锐刺耳。 温玉若回过了神来,眼眸微动,而这一眼,却看到了周遭许多人皆是绷紧了神色。 她这位郡主姐姐出现,却让这些官员这般紧张,当真荒谬。 温玉若刚这么想着,骤然看见宫殿大门被人从两边拉开。 外面刺眼的阳光,落在了她的眼睛上,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。 她眼中酸涩,正欲转开头时,见得温月声缓步入殿。 除夕宫宴,温月声却只着一身简单的赤金衣袍,手持墨玉佛珠。 她打扮简单随意,然身后跟着的,却是如章玉麟这般身高若小山一般的威武的将士。 那些在温玉若眼里凶猛非常的将士,井然有序地跟在她身后。 待她一入殿,周遭反应过来的人均是道: “见过郡主。” 声音高亢轩昂,直入云霄。 温月声就在这整齐的声音里,径直越过了温玉若,到宫宴最前方,景康王、永安王二人位置的对面坐下。 温玉若眼神恍惚,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。 她抬眼看了下,她的位置在女眷之中,将永远屈居于魏兰芷之后。 而从她的位置抬首往温月声那边看,她们中间,已经仿佛隔着巨大的天堑了。 她一时有些恍惚。 还记得去年的除夕宴,她伴在了萧缙身侧,温月声一个人坐在了末尾,无人问津。 仅仅只是一年时间,如何就会发生了这般天翻地覆的改变? 最受宠的人,一直不都是她吗?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,外面突然走进来了一个身穿戎装,面色沉肃的将士。 她见过这个将士,似乎是温月声身边的一个武将,叫什么……李庆元。 周围欢庆一片,李庆元脸色却绷得很紧。 他进入殿中,甚至来不及多言,对着温月声便道:“郡主,边疆传来异动。” 原本欢庆的氛围瞬间消失,殿中的人,皆是变了神色。 今日是除夕佳节,对整个大徽来说,都是一个很特别的节日,而偏就在今日,那个虎视眈眈,一直觊觎着大徽河山的昊周,终是按捺不住了。 虽说早就已经想到了会有今日,但谁都没有料到,会来得这般快。 温月声闻言,眼眸微顿,起身离了席。 今日这个除夕宫宴,到底是欢庆不起来了。 她到御书房的时候,已经有许多重臣闻讯赶来。 御书房内的气氛格外压抑,回禀边疆战报的官员低声道: “……据边疆战报,昊周将士,已越过了边疆防线。” 不同于此前许多次,只是大军临境,这一次,昊周是当真打算动兵了。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,景康王静默许久,开口道:“根据此前的经验,每年临到了年关,昊周都会来犯。” “归其根本,还是因为昊周天气严寒,冬日并不好过。”他微顿后道:“父皇,不若先行派人与昊周商谈。” “商谈?”温月声进入御书房,眼眸冷冽。 景康王见得她入内,面色微变。 “昊周都已经出兵,你要如何商谈,是割地还是赔款?”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。 景康王见状,讥声道:“正逢年节,兵力严重不足,你若不商谈,又能够如何?” 他这话问出后,殿内的所有人脸色都格外难看。 却只有温月声,她眼中不带任何的情绪,只看了他一眼。 “昊周要来,那便战。” 温月声说出这番话时,依旧没太大的表情,可话出口的瞬间。 在场之人,包括座上的皇帝,却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庞大的杀意。 这是第一次,她在人前,毫不避讳地显露出那份深压在了心底的滔天杀意。 她是温月声,亦是末世七号,在她的生涯里,从未有过任何一次战败。 第90章 一击必亡(三合一) 御书房内一片沉寂,对于温月声的话,这殿中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。 率先打破了这份沉默的人,是忠勇侯。 他上前一步,沉声道:“思宁郡主所言有理。” 在周遭复杂目光的注视之下,忠勇侯面色冷凝:“昊周野心昭昭,哪怕今日大徽退让了,他日也势必会卷土重来。” “而这一次两次的退让,只会令得军心涣散,令得大徽平白损失许久的银钱,若再有多的,那也只是平白助长了昊周的气焰。” “侯爷所言有理。”边上的一个官员闻言,却是道:“可如今边疆的情况,大家心中都清楚,在兵力远远落后于昊周的情况下,贸然动兵,其可能只会让边疆将士徒增伤亡。” “似此前和亲也好,眼下想要暂且求和也罢,本质上都是为了偷得更长的时间,让大徽得以喘息一二,也练出更多更强的兵。” 这官员所言的也有一定道理。 都知道实力悬殊的情况下,一定要硬碰硬的话,就是徒增伤亡。 边疆将士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万,便是朝廷增兵,将多地的将士都派遣往边疆支援,那大概能够凑到了五十万兵力。 可这五十万跟昊周的五十万,并非是一回事。 昊周兵强马壮,此前的多次对垒中,便数次以少胜多,最夸张的一次,还曾经以几万兵马,战胜过大徽的十几万兵马。 实力悬殊巨大,一旦开打,会更显出颓势来。 “可有多强才算得上是强?”沉默片刻后,镇国公直言道:“诸位可曾想过,如果这个时候不战求和,大徽需得要付出些什么?” “虽说到不得郡主所言的割地赔款的地步,但至少需要付出无数的金银。” 忠勇侯抬眼看了下镇国公,他倒是没有想到,永安王一脉竟然会是主战派。 但仔细一想,如今的朝堂之中也就两个王爷,景康王主和,永安王一脉自然不可能与他站在了同一阵营。 “这些白白送给昊周的银钱,以后都会成为昊周攻打大徽的底气。”镇国公的话,令得那些主战的官员,俱是沉默了下来。 “皇上。”户部尚书微顿后道:“今岁年节不好,百姓收成不佳,到得年底,多地还遭逢了雪灾,令得国库空虚。” “若在此时动兵的话,银钱花销势必会巨大。”他停顿了下,复又道:“但若是求和。” “以此前的旧例来说,昊周索取,亦是不会低于几十万两白银。” 几十万这个数字一出,令得整个御书房内的臣子,并着居中端坐着的皇帝,面色都沉了下来。 “幸得。”户部尚书话锋一转,直言道:“自思宁郡主入朝之后,所斩杀的贪官污吏众多,这是近些时日以来,臣奉旨查抄一众官员的家中,所得的全部银两。” 这位户部尚书,眼下已有五十八岁。 但他升任户部尚书的年限并不久,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也堪堪三年。 在此之前,他一直都是外放为官,是三年前,吏部管理底下的考核与升迁时,破格提升上来的。 平日里不声不响的,倒是没想到至重要时刻,是半点都不含糊。 他呈递上去的账册,是无比厚实的一大本。 皇帝接过之后只看了一眼,面色便是微变了下。 户部尚书见周围的大臣都抬眼往那边看,便直接道:“从年前的第一位贪官污吏,到此前谋逆的大皇子、徐国公等人,所有的贪官污吏当中,查抄白银共计两百一十七万两。” 御书房内的所有人皆静止了。 底下更有许多的朝臣听到了这番话后,是连表情都变了。 两百多万两! 他们如何敢的啊!? 须知,在大徽战乱最为严重的一年,死伤无数,并且还抗敌近乎一整年的情况之下,所用的军费也不过一百四十万两。 而今竟是查抄了几个贪官污吏,就得了这么多的白银! 上首的皇帝沉声道:“岂有此理!” 户部尚书低下了头去,低声道:“查抄白银最多的,当属大皇子、徐国公府上,其中,皇子府攻击查抄九十万两白银,另有黄金无数。” 自萧锐谋逆后,极少有人在皇帝的面前提及他,甚至因为他谋逆之事,连带着太后薨逝,皇帝的表现也不过平平。 天家之人,亲情淡薄,在萧锐联合徐国公府并着太后,谋划出谋逆这件事情之时,皇帝便不可能对他们还存有什么感情了。 如今听到了这巨额的数字,更是怒不可遏。 “除此外,因抚州路远,是以抚州众数官员的府邸未曾查抄。”户部尚书说到了这里,抬眼深深地看了温月声一下:“这些所得,皆是斩杀贪官所得。” “臣以为,这笔钱得来不易,无论如何皆不该白白送予昊周。” “景康王说昊周连年来犯,就是因为对方年节不好过,国库空虚,所以才会不断地动兵,既是如此,就更不应该用我大徽的银两,来养昊周的兵。” “国家安危之际,尚且应当动用上下一切,倾其所有保家卫国,何况如今就有着现成的军费在眼前。” 户部尚书躬下了身去:“此番对战,大徽绝不应当退让!” 满殿的安静里,便显得他的话格外地有力量。 在他之后,一部分的臣子,也包括了翰林院、内阁这样的纯粹的文臣,皆是缓步行出: “还请皇上下旨,此番大徽,绝不退让!” 另有一部分人,还是想法较为保守,亦或者依旧执着地觉得该修生养兵的。 因此番昊周来袭的将士仅有两万,大概也是昊周新帝那边派遣出来的先行兵,旨在试探大徽这边的态度。 所以皇帝也没有立时就坐下了决策。 只这个年节,因昊周骤然来犯,令得陆家一门三将都未能回到京城过年,整个京城也因为战事将起,而笼罩在了阴霾底下。 年节的氛围并不浓烈,就连那日的除夕宴,也是早早地散了场。 年节过后,便是春闱。 因战事将起,底下的百姓都格外地紧张。 这样的氛围,一直到春闱开考之后,才略略消散了些许。 春闱当日,科考场外,站立着无数的紧张的学子。 春闱又叫会试,而进入会试中的人,需得要在里面待满七到九日的时间。 所以进入科考场之前,都会有着非常严苛的排查。 跟往常不同的是,坐镇本次春闱的人,是温月声。 她在考试院内端坐着,着一身青绿色的衣裙,手持碧玉佛珠,每有一个考生在通过验身之后,都会从她的面前经过。 而不知从谁人开始,每个进入考试院的举子,都会对她躬身行一礼。 他们所拜的,不只是身份尊贵的思宁郡主,更是得来不易的公平。 到齐放时,他更是长揖不起。 温月声面上并无太多的情绪,齐放在进入了考试院之前,回身往她的方向看了去。 他将女子娴静的侧脸及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瞳,都刻印在了心底,方才缓步踏入了考试院中。 而在他身后,考试院的大门缓缓地关上。 嘎吱—— 三年一次的春闱开考。 这次春闱前,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,且还连着更换了数任科举主考官,本以为参与的考生多少会受起影响。 但谁都没料到,这竟是皇帝登基之后,最为精彩的一届科举。 文章、治国、修身,兼具以上三点的人,都有不少。 而能够进入殿试的前十人,更是堪称历年之最。 甚至越过了晏陵下场科考的那一年。 晏陵的那一年,是他一人出彩,他的文章和谋略,便是放在了这一届,那也是毫无疑问的榜首。 除去了他之外的其他人,便只能称得上平庸。 而眼下这一届,却是真正的百花齐放。 其中,皇帝钦点的状元齐放,更是表现极佳,得了内阁、翰林院的一众认可。 榜眼和探花亦是文采不俗,回答有方。 他们所擅长的方向均不太一样,但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,那就是同出于寒门。 齐放这个人,在孔瑞下台时,朝中的官员对他都有些许的印象。 另外的榜眼和探花,则是此前就曾参与过科考,但是屡考不中的寒门学子。 在这次绝对头名和公平的环境之下,直接杀出了重围。 一跃成为了二名、三名。 且不只是他们三个,进入殿试的另有两三人,皆是不俗。 这般情况,可以说是全然出乎许多人的意料。 但就如同那吕阁老所言,新鲜的血液进入朝堂之中,替换了从前的那些深扎在了朝堂之上的腐肉,所焕发的,也是截然不同的生机。 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 春闱结束后,在补充了些许人才,以及边疆局势已是混乱了起来,朝中势必要给出一个态度的当下。 皇帝终是下了旨令。 册封思宁郡主温月声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,忠勇侯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,温月声麾下的章玉麟为云麾将军,李庆元为忠武将军。 率兵十万,直接奔赴边疆战场! 旨令落下后,满军亢奋。 当日,温月声便回到了公主府,准备赶往边疆。 此番不同于抚州平乱,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。 是以温月声将赵嬷嬷、夏至留在了府中。 她身边的周曼娘、陆红樱并着叶秋云都会同去。 姜露需得要留在京中,继续经营产业,以及做温月声的眼睛,保障了消息的传递。 同她一并的,还有晏陵。 深夜,春寒料峭,风吹拂在了人的身上,还带着些晚冬的冰寒之气。 温月声站在了静亭中,垂眸看着摇曳的池水里,闪烁着的盏盏灯火。 在她身侧,站着一身雪白衣袍的晏陵。 难得的,周围没有其他人。 因为要出征边疆,需得要做的准备很多,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。 温月声站在了冷冷的池水边上,她看着寒凉的池水,身侧的人却只是看着她。 “……此番奔赴边疆,将会是一场恶战。”晏陵的目光,落在了温月声后脖颈火色的印记之上。 其实京城之中,包括了晏陵在内,都不清楚温月声真正的实力究竟如何。 大多数的人,都知道她能轻易斩杀了几十个死士。 但是去了边疆,要面对的就不是几个或者几十个死士那么简单了,所面对的,是敌方成千上万的兵马。 晏陵眼眸微顿:“在郡主得胜归来之前,晏陵都会为郡主守住后方。” 温月声闻言,抬眸去看她。 他对上了她那双一惯冷淡没有情绪的眸,声音认真地道:“但也请郡主遵守承诺,毫无损伤地回来。” 不等温月声开口,他便直接道:“晏陵这一生,被父母遗弃过,被亲人放弃过,而今。” “不想被郡主遗落。” 今夜无星,月色却格外的美,盈盈月色之下,晏陵整个人仿若入了画一般,姿容倾绝。 而他那双眸,在褪去了疏离与冷淡之后,看向了她的眸光,是格外炙热的。 不同于当初0号的偏执,也不像是昊周新帝郁舜那般具备掠夺性,却半点容不得忽视。 晏陵定声道:“秋日京城枫叶红,自京郊行来时,如白日红光连绵不绝。” “秋日之前,晏陵静待郡主凯旋而归。” 温月声抬眸看向了远处隐匿在了夜色里,沉寂的山峦。 她淡声道:“好。” 翌日一早,大军整装待发,温月声骑着一匹通体玄黑的马儿,立于阵前。 在她身后,大徽的军旗,迎着那烈烈的晚冬之风,呼呼作响。 军鼓敲响的瞬间,温月声策马疾行。 在她身后,是黑压压连片,几乎看不到头的大徽将士。 从京城到边疆,快马疾行,亦是需要不少的时日。 因边疆已经处于了混乱之中,几个主要的边疆城池,都有受到了昊周大军的侵扰。 所以在抵达了边疆之时,温月声将底下的将士一分为四,由她、忠勇侯还有章玉麟、李庆元四个人,分别带领一部分的兵马,前往不同的城池去支援。 温月声去往的,是一个边疆城池,名唤珞城。 珞城原是陆家三将之一的陆庭玉所镇守的城池,但因为边疆主城有大军来犯,陆庭玉就先行带兵去了珞城支援。 他走后的第七日,珞城却突然出现了大批的昊周将士。 所率领这一批将士的主将,是昊周名将之一的丰源。 陆庭玉留在了这边的副将抵抗不过对方的攻势,想要从侧边突袭。 副将带领着五千精兵,到了珞城周遭一个边陲小镇后,还没来得及绕路去珞城侧方,就在这里遭遇了伏击。 来的昊周将士人数不如他们多,据底下的将领估算,大概只有大徽将士的一半,但因为对方提前在这里布设埋伏。 将这副将和底下的五千精兵,尽数堵在了夹道之内,在夹道顶上投掷了巨石、射出了许多的箭矢,致使大徽损失惨重。 副将在身侧将士的掩护之下,才堪堪得以从夹道之中逃脱。 却怎么都没有想到,离开了夹道,便正面撞上了丰源之子丰溪,再看对方身后黑压压近乎望不到头的昊周将士,那副将整个人当下近乎于绝望。 他身侧跟他一起突围出来的,包括受了伤的将士在内,已剩余不过三千人。 而丰溪所率的将领,几乎是他们的三倍还要不止。 打眼望去,便是近万人的兵马。 而这丰溪大将,是出了名的残暴。 昊周各个将领的风格不一,像是丰溪这种的也不少,在战胜之后,便是对面举白旗投降了,他也不会停下攻势,亦或者是有所回旋。 而是会将所有的将士都屠杀殆尽。 他风格残暴,底下率领的将士也格外喜欢他这一套,每杀一个地方俘虏,都会振奋不已。 是边疆恶名在外的弑杀军团。 往日落在了他手里的人马,不过才堪堪几百人,就已经被他押在了阵前,反复折磨,令得整个大军士气削减。 如今…… 刘副将看着身后的三千多人马,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。 今日落入了丰溪的手中,这么多人,只怕要成惨案。 而本就遭遇了埋伏的大徽将士,在看见了对方是丰溪后,亦是面色难看。 士气消沉之际,恰好又看见方才在夹道上伏击他们的将领,已经率领着余下的一千多将士归入了丰溪的阵营。 刚才碰撞之下,刘副将引领将士反抗,却也击杀了对方不少人。 虽因为地势原因,还是刘副将这边折损得更多,但对方亦是受挫,到刘副将等人离开之前,已经不敢追击。 如今跟丰溪汇合了之后,少不得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。 那率领昊周将士埋伏的将领,于阵前,高声对丰溪道:“启禀将军,稍后若是抓住了那个刘奕,可否交予末将处置?” 丰溪闻言,瞥了眼他右臂上的伤,嗤笑道:“怎么,要给自己报仇?” 那将领低声道:“末将要挑断刘奕的手筋脚筋!” 这丰家父子手底下的将领,都跟他们人一样的残暴,而在昊周,弑杀残暴的将领,在战场上凶猛非常,且击杀的都是敌军,是以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有什么错。 “行。”丰溪讥笑应声:“只要别弄死,随便你怎么玩。” 他看向了那边的大徽将士,一双眼眸阴沉沉的。 对面的刘奕,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。 他面色冷沉,开口便对周遭的士兵道:“……如若稍后战败,莫要落到了丰溪手里。” 他话里的意思,叫周围的将领均是沉了面容。 实力不如人,战场上的指挥亦是不如人,在这般残酷的局面之下,他们能够做到的,居然只有在对方折磨残杀他们之前,自行了结。 一个实力很弱的国家就是如此,从将领到了将士,甚至是底下的百姓,都得要受制于人。 他们手中有刀剑,尚且还能够在战败之时自刎谢罪,那些个毫无自保能力的边疆百姓呢? 丰溪会就此放过了他们吗? 在这沉重的氛围中,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 传讯的士兵匆匆赶到,落马后低声对刘奕道:“禀副将,京中的援军赶到了!” 这番话一出,在场的将士皆是面上一喜。 刘奕更是惊声道:“京中的援军?” 他们来西镇欲从侧边偷袭,珞城的将领是知道的,但珞城的局面本就已经很不好了,有限的人手里,实在是拨不出再多的人,来援助他们。 加上此刻再去送信,已经是来不及了,所以刘奕在看到了丰溪之后,并未派人前去珞城送信。 却没想到珞城的援军没到,倒是京城的援军到了。 刘奕心下松落了不少,当下忙道:“来的是哪一位将军?援军多少?” 那传讯的士兵微顿后道:“来的将领末将未有见到,援军……一千人。” 在听到了那个数目之后,这边原本升起了希望的将士,均是变了脸色。 一千人? 一千如何能够? 他们所面对的,是昊周有名的武将丰溪,其麾下的将士,可都全部是凶猛非常的。 只来一千人,尚且不知是来援助,还是来送死了。 刘奕亦是脸色微变,前面几日他有听过陆庭玉说,京城派遣了援军过来,但援军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,他们皆是不得而知。 眼下听到了对方带着一千人便来援助,他心中发沉的同时,几乎是顷刻间就下了决定: “去,通知援军撤离。” 那通讯的士兵变了神色:“将军?” “快去!”趁着还来得及,刘奕还可以为没赶到的援军争取些许时间,这个时候离开,总比大家都死在了这个丰溪的手中要好。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,丰溪那边也同时收到了消息。 “一千援军?”丰溪听完,哈哈大笑:“不过一段时间没有在战场之上碰过面,大徽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般地步了?” 他挥动手中的大刀,高声道:“昊周将士,听我旨令!” “剿灭所有大徽将士,活捉对方将领。”他舔了舔唇,眼中满是嗜血的光芒:“今日在这边的,一个都不许跑!” “是!”他一声令下,这边的将领高声应和。 当下不再顾及任何,密密麻麻的大军跟疯了似的,朝着刘奕等人涌去。 对方骤然发动进攻,亦是叫刘奕反应不及。 他甚至都没有能够将那个传讯的将士给送走,人就已经陷入了战场内的厮杀之中。 刚才撤离夹道的时候,刘奕自己的右臂之上亦是受了伤。 这会拿起武器,手臂近乎使不上力气,他死咬着牙,近乎于是靠着自己的一口气咬牙在支撑着不后退。 然而蜂拥而上的昊周将士,放眼望去黑沉沉的一片,就好像是从土地里面钻出来的蛇虫一般,一茬接着一茬,源源不绝。 前仆后继一般,往他的身上砍了下来。 刘奕疲于应付,手上的动作已经是越来越慢,越来越迟钝,到得第三波攻势再一次冲上来的时候。 他竟是连带着举起手中兵器的力气,都快要没有了。 刘奕跟身后的将士,在丰溪并着昊周众将的包围之下,连连后退,眼看着就要退到了刚才那个将他们重挫的夹道之中时。 忽而听闻身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。 咚、咚、咚! 声音整齐划一,气势如虹,惊得在场乱战中的所有将士,皆是抬头看了去。 这些个将领之中,自然也包括了丰溪。 丰溪骑着高头大马,穿梭在了大徽将士之中,手起刀落间,收了无数人的人头。 他正杀得高兴呢,猝不及防听到了这个声音,抬头看去,所看到的所谓大徽的援军将领。 竟然是一个一身黑色衣袍的女人。 没错,确实是个女人。 丰溪先是一愣,随后目光落到了女人那美艳的面庞之上,一时间不由得微微有些晃神。 他一把砍下了身侧之人的人头,随后策马回退了几步,退到了他副将的身侧,而那双眼睛,却还死死地盯着策马而来的温月声。 丰溪无比亢奋地道:“这女人是谁?” 那昊周副将转过头,看见了快马行来的温月声,一时间皱眉。 此前昊周新帝去往了那大徽之时,他们都没有跟随其中,所以并没有见过温月声。 但……女人?还是将领? 那昊周副将当即变了神色,高声道:“不好!” 丰溪闻言,讥笑着看向了他。 “此前出征时,泰兰将军特地嘱咐过,说如果对上了大徽一个容色极美的女子时,千万要多加小心!” 副将声色震撼地道:“这个女人,应当就是那个大徽的思宁郡主!” 思宁郡主! 这个近几个月,在决定要出兵大徽时,就已经不断地在耳边盘旋的名字,眼下终于是出现在了面前。 丰溪的目光,从温月声的面庞,落到了她消瘦的身型之上。 他轻挑眉,好笑地道:“不就是一个女人罢了,竟然值得泰兰这般如临大敌?” 他本就对所谓的昊周五大名将的名号有所不满,如今听到泰兰竟是会如此忌惮一个看着就柔弱非常的女子,当下不由得觉得好笑。 甚至没有把那副将的提醒放在了眼中,只高声道:“所有人听令!活捉那个女人!” 他拎起手中还带着血的大刀,直指温月声:“今夜,老子要让这个女人伺候老子。” 他这般荤话一出,周围的将士皆是默契一笑,高声道:“是!” 提醒他的副将怎么都没想到,丰溪竟是会这般行径,甚至还在敌方大军面前,挑衅主将。 昊周副将当下变了神色,他后退了几步,不再去管丰溪,而是差遣了自己底下的将士,将温月声已经赶到了的消息,火速送往昊周大军。 这将领的反应很快,只可惜却全然没有温月声手中的刀快。 温月声所率领的一千将士,正是她手中训练多时的刀营精兵。 在策马疾行,跟刘奕等人汇合了之后,温月声当下冷声道: “刀营众将。” “是。”和这边昊周黑压压的将士比较起来,她身后算不得多么多的大徽将士,同时应声。 声色如虹,几乎是刚刚出声的同时,就引起了那丰溪的注意。 丰溪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收敛了,长期在战场之上厮杀的人,都有着绝对的直觉。 在对方气势起来的瞬间,他便隐隐察觉到了不妙。 但因为他所率领的昊周将士自来都凶猛非常,多年以来极少会吃过败仗,所以他还是依旧没什么表现,只是多了些许的警惕罢了。 然就在他这警惕的目光之下,温月声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,直接开口道:“随我突围杀敌——” “凡是手持武器,不愿束手就擒的,全部就地斩杀!” “是、是、是!” 她一声令下,丰溪都还没有能够反应过来,就看见她身后密密麻麻的将士,倏地一下亮出了手中的长刀。 这一千多个将士根本就不成阵型,只在领命的瞬间,化作了无数个小黑点,瞬间进入了战场之中。 而这些手持长刀的将士,在汇入了人潮之中的瞬间,就好像是疯了一般。 他们手中的长刀,飞快地砍落在了所经过的每一个将士身上,手起刀落之间,极快地收缴了一片昊周将士的性命。 所到之处,近乎于展现出了一种割草般的架势。 将所有的昊周将士,不留任何情面地斩除,一茬又一茬,恐怖至极。 丰溪当下变了脸色,高声道:“变阵!盾牌手呢,上前御敌!?其他人等,先行诛杀第一部 分的大徽将士!” 他变阵还算快,可就这么短暂的功夫,那一千来个刀营将士,已经收缴了大片的昊周将士的性命。 而这还不是最为恐怖的…… 在丰溪急着变阵的时候,那个一出现就被他所看不起,甚至还言语轻贱的温月声,手持一把长刀。 她骑在了马背之上,长刀的长度近乎于能够划到地面。 似是这等不便捷,还比较笨重的武器,在战场之上,原本是不占据任何的优势的。 可这东西在她的手中,那些个昊周的将士,甚至来不及分辨出她手中的东西,究竟是剑,还是鞭子亦或者是刀。 就已经被一刀毙命。 她甚至一只手还握着缰绳,只有右手持刀,可就是这般,那右手之上的刀刃,便已经被其挥动出来了残影。 丰溪抬头望了过去,所看到的,唯有一道道残影和一批批倒下的将士。 从头到尾,那些飞扑上来的昊周将士,都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触碰到了温月声。 甚至连她的刀尖都没好好地看到,就已经没了声息。 她就这么骑在了那马背上,那双冷漠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,直接落在了丰溪的身上。 因为刚才询问身边副将的缘故,丰溪其实已经退到了大军的中央。 在他的面前,是连成片的昊周勇士。 而温月声,却无视了他这些个昊周勇士,直接骑马,从无数人当中,劈斩出来了一条血路,一路砍杀到了他的面前。 速度之快,手段之果决凶狠,乃是丰溪这辈子所见过的所有将领中,最为了得的。 丰溪在人群之中,被这犹如杀神降临的一幕所震慑,心中惊惧的同时,一边往后撤退,一边呼唤着底下的将士进行变阵。 在温月声开始动手了之后,他的声音里,已经逐渐地变得没有了底气。 节节败退的过程之中,甚至还多了些许仓皇逃窜的味道。 在他前面的将士,亦是不断地往温月声的身上砍去,然而落下的每一刀,都被对方那把长刀所阻断。 那把长刀在温月声的手中,仿若已经呈现出来了一种神挡杀神,佛挡杀佛的架势。 在接连斩杀了阻挡在了她面前的三个昊周将领之后,终是让丰溪彻底慌乱了。 他已顾不得这场中其他人的情况,只拼命地往后倒退,想要离着场中的杀神更远一些。 可他越是逃避,温月声的动作就越是快。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,其实离得还很远,而她在无数人的阻拦之下,竟是放开了马儿的缰绳。 左手探了下去,右手长刀一挥,手起刀落斩杀了一个昊周将领,且从对方的手中,径直夺过了对方的长枪。 那一杆银色的长枪,被她随意地往空中一抛,随后用左手轻飘飘地接住。 隔着许多的人群,涌动的将士们,丰溪感觉到了她似乎看了自己一眼。 就这一眼,他心头警铃大作,策马不要命地往后退,打算退出了了温月声的视线范围之内。 却在他转过身策马逃离的瞬间,听到了一道破空的惊天裂地般的轰隆巨响。 温月声手中的那把随意夺来的长枪,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,被她左手用力投掷了出去。 银色的长枪在空中闪烁出了刀剑一般的刺眼冷芒,穿过了无数的人群,发出了剧烈的破空声响。 随后在昊周将士的人潮之中,在这混乱的战局内部,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之下,一枪直接穿过了丰溪的心脏。 “噗通!”丰溪只跑动到了一半,便被身后的长枪,刺穿了整个身体。 长枪穿刺时,发出的巨大声响,听得周围的人,皆为之色变。 满场死寂。 大徽的这个将领出现的第一瞬间,便用一杆从别人手中夺过来的长枪,一枪。刺死了昊周主将! 第91章 大徽援军到(二合一) 温月声的动作太快太狠,甚至连周围的人都没有能够反应过来,丰溪就已经倒下了。 这么多人的战场之上,骤然安静了片刻。 昊周也好,大徽也罢,所有的将士都处在了巨大的震惊之中。 昊周将士没有想过丰溪会死,并且死得这么快。 而大徽这边…… 刘奕镇守边疆许久,他对于京中的事情了解确实不多,知道温月声这个人,但是不知道对方在战场上,竟是会有着这般表现。 须知,在温月声他们赶到了之前,刘奕等人已经存了死志。可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内,就告诉他,丰溪死了!? 刘奕跟身边的将领俱是怔在了原地。 那些跟他一样,每日睁开眼,所要面对的就是昊周将士的侵扰,在战场之上,只能够被昊周打得节节败退的将士们,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。 他们从前何曾想过,有一天竟是可以能够在敌方千万人的军队之中,直接斩杀了对方的将领! 反应过来之后,这场中无数的将士,无论认不认识温月声的,皆是涨红了面庞,精神振奋地道: “主将威武!” “主将威武!” 声音高昂,传到了四面八方,如潮水一般散开,激励着在场的所有将士。 跟大徽士气高涨比较了起来,昊周那边已是乱了阵脚。 丰溪此人虽说残暴,但确实武艺高强,一直以来在昊周都是有名的名将,在边疆作战时,更是极少会有败仗。 为数不多失败的几次,都是败给了陆家那一门三将。 但就算是吃了败仗,也没有说是直接就到了殒命的程度。 他可是丰溪啊! 在昊周,丰家之人,可是每一个都格外骁勇善战的,怎么会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女子的手中? 那些昊周将士回过神来,再看温月声跟她手中的长刀,眼中已经多少带了些惧意。 在战场之上,其实个人的能力,是远远不足以撼动整个军队的。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。 人只要是血肉之躯,就没有说是不会累不会出错的时候。 所以哪怕武艺再强,在强悍的军队面前,也不过是一张薄弱的纸罢了。 可眼下的女子不同。 她在动手的时候,面前甚至还围堵了许许多多的昊周将士,她却依旧能够远处,击杀那丰溪。 这般实力,有些超过了普通人的认知。 更别说每个军队里面,主将都是核心一般的存在,温月声上来什么话都没说,直接就杀了主将,这军心想要不涣散都难。 那个在温月声出现后,就曾提醒过丰溪的副将,眼下回过了神来,脸色难看至极。 至他们奔赴战场以来,与大徽对阵过许多次,第一次,两军才刚刚碰上,就折损了重要将领。 泰兰说需得要注意这个女子,却是没说过,这女子竟有这般能耐。 只怕连带着泰兰在内,都不清楚眼前人的真正实力。 而丰溪,也直接是为了自己的轻敌,付出了性命。 因处在了战场之上,也没有时间给他们调整,丰溪死了,副将就需得要稳定军心。 昊周副将回过神来,高声道:“列阵!弓箭手呢?迅速就位!” “变幻阵型!换骑兵上,所有的人,随我杀敌!” 见着周围因主将身亡,而士气削减的将士,那副将亦是别无他法,咬咬牙道: “今日斩杀大徽主将者,赏银千两!” 这是在战场上,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实力强得不像话,却也不能够让身边的将士真正沉浸在了害怕之中,更不能够让对方察觉到了他们的惧意。 昊周将士,确实不比此前温月声在抚州对付的那些。 当初韩柯手底下的士兵,甚至还比不得京城里的随便一支军队来得强大。 而眼前的昊周众将,训练有素,实力也足够的强硬。 甚至调整得还要比温月声手底下的将士们都要快。 她带来的刀兵了得,这边迅速改换了阵型,让手持重盾步兵在前,轻骑兵在后。 迅速组成了应对的阵型。 轻骑兵立于那重盾之后,手持弓箭,直指每一个握有了长刀的大徽将士。 和昊周比较起来,大徽这边反应就慢了许多。 刘奕所率领的一众边疆将士,跟不太上刀营众将的动作。 以及应对对方这么快变阵的方法也有限。 刘奕带兵出来本就是为了从侧方夹击昊周众将,所以这会手边连弩机都没有。 想要突破对方厚重的盾牌并不容易。 他武艺也算不得多高,但好在很是听话。 在见识到了温月声的手段之后,迅速整理了底下的将士,至温月声身边。 刚一走近了,刘奕第一时间看到的,就是温月声那把血淋淋的长刀。 他低声道:“郡主可有受伤?” 温月声轻摇头,目光落在了昊周迅速做出的变阵之上,微顿片刻,问他:“可有弓箭?” 刘奕忙道:“有,队伍中大约有五百弓箭手。” 弩机太大了推不动,但是为了考虑方便应战,他还是带了些弓箭手的。 刘奕问:“可要换弓箭手?” 却听温月声道:“先不。” 刘奕没反应过来,就见面前的温月声冷声道:“刀营众将。” 那些凶悍得不像是大徽将士的刀营将士高声道:“在!” 温月声目光冷彻,落在了那些高大厚重的盾牌上,冷声道:“更换砍刀。” 砍刀!? 刘奕当下愣住,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战场上使用砍刀的。 在此之前,跟温月声一起来的这些将士用的都是普通的刀具,只有温月声自己用了一把特殊的长刀。 而在她一声令下后,刘奕打眼一看,竟是见到那些将领们瞬间收起手中的刀,从后背上,掏出了一把用黑色的细麻布裹着的大刀。 那大刀和寻常的刀差不多长,可却重了很多,而且刀身极宽,看起来…… 像极了屠宰场中所用来杀猪的那种巨大砍刀。 这些刀全都是精铁特制,很沉。 但因为刀营的人身手都非常的轻盈,加之他们在出现的时候,每个人身上穿着的都是黑色的衣服,配合黑色甲胄。 这般黝黑的打扮,令得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,他们每个人身上还佩戴着这样的刀具。 当温月声这话说出口,他们齐刷刷地亮出身后的大刀时。 莫说是大徽的将士们了,就连昊周之人也俱是吓了一跳。 那大刀在日光之下,看着冷森森的,闪烁着寒芒,这般宽大的大刀,其威慑力本身就很强。 而但凡是经常在战场上作战的人,都会清楚这玩意有多重。 这些刀营将士出现的时候,那般勇猛凶残的表现,全然让人没想到他们还藏着这玩意。 这些人不知,这般情况的负重训练,只是刀营每日里的日常罢了。 跟随温月声这一千精兵,乃是从各个军队里面选拔出来的精英,本身能力就格外的不俗,在跟着温月声特训过一段时间后。 现在的他们,就好像是开了锋的长刀一样。 势不可挡! “刀营众将听令。”温月声骑在了马背上,冷声道:“砍破盾牌,直接强攻!” 在对方弓箭手的威胁之下,她竟是要让他们直接强攻。 偏刀营的将士跟其他的还不一样,他们对温月声的旨令皆不会有任何的质疑,说上就上。 刘奕看着蜂拥而出的黑色将士,如同风卷云残般,刚一出现,就将面前的重盾砍得七零八落。 那特制的精铁砍刀,近乎无往不利,能砍人,更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人斩杀! “别发愣。”温月声的声音响起,刘奕骤然回过了神来。 听得她缓声道:“组织弓箭手,掩护刀营军,剿杀对方所有弓箭手。” “是!”刘奕毫不犹豫地道。 昊周那边的将士,亦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连重盾都能够砍断的砍刀。 副将身边的将领脸色难看,低声道:“……这支队伍过于邪门,所配备的兵器亦是凶狠非常,将军,眼下咱们当如何是好?” 他们多年跟大徽对战,自然最是清楚大徽将领的能耐。 这个珞城的将士,近军对战上面不行,但论轻骑兵强度的话,未必会比他们差。 昊周这边倒是还有重骑兵、斧头兵没有上。 可这说话的将领看了一眼战场上,在那乱刀乱砍,以及对方训练有素的刀营兵围剿之下。 前排持盾的将士们,已经摇摇欲坠,眼看就要被对方突破防线。 这突然冒出来的军队,哪怕人数少,可表现出来的能耐,实在是过分夸张。 再有就是…… 右前方惨叫声不断,那将领蓦地回头。 这一眼就看到了大徽那个思宁郡主,手持一方长刀,所到之处,无数昊周勇将倒下。 温月声所向披靡,击杀将领就如同切瓜切菜那般简单。 无数将领前仆后继朝着她涌了去,所得到的,皆是一刀毙命的下场。 她所到的地方,无一人能够与其对战上三招。 这般恐怖的实力,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们的认知。 在这盛大的日光底下,对方就好似一个无往不利的杀神一般。 一个人,就像是一把剑一样,笔直地插入了大军心脏。 旁边的将士节节败退,在对方强烈的杀性之下,竟是隐隐不敢再次上前挑衅。 那昊周将士参与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次,是从未有过一次,见过这么可怕的人。 “需得要尽快做出决断,再这么下去的话……”那将领话音刚落,就有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,直接朝着他的面门处砍了下来! 轰隆! 一声巨响,将领胸口生疼,吐出了一口血,倒退了两步。 刀营中的将领,竟是已经有突破了防线,直接进驻到了他们跟前来的。 昊周副将神色巨变,到底是妥协了。 他高声道:“所有将领,后撤!后撤!” 这支突然出现的大徽援兵,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强上许多。 如今他们主将已死,重盾几乎被那尖锐的砍刀齐齐斩断,即便是有着重骑兵和斧头兵的情况下,再跟对方打下去,也未必能赢。 这个昊周副将几乎是当下就做出了决定:“所有人,退出西镇,再说一遍,退出西镇!” 他反应还算得上是及时,可在刀营将士的手底下,已经死伤无数。 原本是有着巨大的人数优势的前提之下,竟是落到了眼下这般残局难以收场。 轻骑兵和前排持盾的步兵,损失近两千。 另有刘奕身后不断放箭的弓箭手,射杀将士无数。 这昊周副将喊着后退时,后方的路线还被温月声早已经安排好的大徽将士截断! 这些将士,恰好就是她在让刀营众将更换成为砍刀的时候,让刘奕安排的。 他们在刀营众将的掩护之下,悄无声息绕到了后方。 在昊周整理了大军,欲撤兵之际,直接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。 昊周变阵不及,后路被截断的前提之下,逼不得已又一次调过了头来,正面跟刀营将士打。 而这一回头,恰好就中了温月声的计谋。 她立在了人群之中,看着仓皇对上刀营众将的昊周将士,冷声道:“放箭!” 昊周那边没有反应过来,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寻常的箭矢,那昊周的副将倒是微愣了片刻。 刚才对阵时,已经放过了一波箭矢,大徽怎么还有箭? 下一刻,他一抬眼,看见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火光连成了一大片。 温月声让他们放的箭,竟然是特制的火种箭,且不是传统的钝头火箭,而是从箭头内绵延出来的细麻布,在烈酒之中浸泡后,灌入了箭头之中,与箭头钉死在了一起的真正带火的箭矢! 温月声开口的瞬间,是点点火光倏地一下就连成了火海,在昊周将士被两面夹击,难以反抗之际,火海暴跳袭来。 轰隆! 一时间,满地战火暴起。 昊周无数将士,尽数被淹没在了这重重的火海之中。 今日他们围剿大徽突袭的将士,却怎么都没想到,最后却被大徽反剿,滔天火海之中,无数将士倒下。 温月声的声音,如同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,令人心寒胆战: “现在放下武器之人,尚可活命。” “负隅顽抗者。”她声色不带任何的情绪:“杀无赦!” 刘奕站在了她的身后,看着女子消瘦的身型,竟是有些心神恍惚。 多年以来,大徽饱受昊周侵略的痛苦,战场之上,所有的大徽将士都深知,他们远远不如对方强大。 是以在战场之上,他们做得最多的事情,就是防守和避让。 大徽的防守避让的想法,甚至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。 因为弱者在这样的强袭之下,是不会有着任何的抵抗能力的。 而就在今日,就在温月声所出现的第一场战役之中,他们不仅是以少胜多,而且还近乎于是完胜。 曾几何时,大徽竟然也能够俘虏对方几千将士。 甚至在敌方大军中,喊出杀无赦的话来。 这般事情,他都只敢在梦里想想。 而今告诉他,大徽不仅是能,而且大徽也有自己的猛将。 残破的战局之上,大徽将士的声音高亢,直冲云霄: “杀无赦!”“杀无赦!” 士气竟是前所未有的高涨。 那边,珞城恶战。 本次进攻珞城的主将丰源,也就是那丰溪的父亲,率领着五万大军,在珞城前方与大徽对战。 丰源收到了消息,陆家镇守珞城的陆庭玉率兵去了主城支援,如今珞城中没有主将。 他接到的命令,是不惜一切代价,要将整个珞城拿下。 为此,他与丰溪共同率领了共计六万将士至珞城,并且还给了丰溪一万人马,让他去侧方埋伏击杀大徽突袭的军队。 丰源计算过,眼下的珞城当中,满打满算不过也才两万多人马,在他的丰家军手底下,对方是几乎没有什么胜算的。 可不知道为什么,丰溪领着兵马离开后,许久没有折返回来。 正面的珞城主战场之中,丰源已经占据了非常大的优势。 可丰溪那边不传来消息,丰源就没有办法发动所有的将士去进攻。 在又等候了片刻后,丰源到底是派遣了通讯的将领,前去侧边查探。 可将领派出之后,竟也是没了半点的音讯。 随着时间的推移,丰源的脸色是越发地难看了。 作为经验丰富的将领,这种情况之下,几乎不需要多想,都能够知道,肯定是侧方出了很大的问题。 否则的话,不会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出。 但丰源实在是想不到,在主城那边已经开打的情况之下,还有什么将领能够来支援珞城。 难不成是陆青淮? 可前不久他才听说,陆青淮出现在了青城的战场之上。 青城距离眼下他们所进攻的珞城,相距确实很近,但短时间内,如果有那么多大军转至珞城的话,进攻青城的昊周将领,不可能不提前告知他。 究竟是谁? 丰源在击杀了大徽其中一个将领之后,整个人越发地暴躁。 “大将!”他身侧的一个身穿银色甲胄,威风凛凛的将领,是丰源的左膀右臂,名叫丰三。 丰三沉声道:“可要末将率军前去支援少主?” 丰源征战多年,就得了丰溪这么一个宝贝儿子,如今丰溪那边久不见消息传来,丰源心中自然是格外不好受的。 但听了丰三的话,他却是摇了摇头。 丰源冷眼看向了面前的珞城大门,还有珞城那些在他们丰家大军的面前,不堪一击的大徽将士,冷笑道: “待得冲破了珞城的城门,我亲自去!” 如若他的儿子丰溪出现了任何的意外,他会让整个珞城内的所有大徽将士、百姓,都为丰溪陪葬! 丰三心头一凛,高声道:“是!” “来人。”丰源面色难看,直接叫了底下的将领,高声道:“上投石车。” 珞城外的大徽将士尚且在拼劲全力抵抗这些凶猛的昊周将士,抬头的瞬间,看见对方的军营之中,竟是出现了两个巨大无比的投石车。 昊周的投石车是改进过的,高度比起寻常用的投石车要高,要大。 所能够投掷的,是那种巨大的巨石。 珞城的位置,因为较为偏僻,且一直以来都不是边疆的主城,所以这边的城门也好,防控也罢,都比较的薄弱。 至少在这样巨大的投石车攻势之下,应当是支撑不了几回的。 本次昊周来进攻,原以为也是跟寻常一般无二,没想到对方准备了投石车,那目的就非常明显了。 ……他们要强行攻破珞城,将珞城收为己有。 珞城上方,镇守的将领已经是变了神色。 “弓箭手呢?弓箭手准备!”他第一时间转过身,让所有的弓箭手做好准备,一抬眼,却看见了刚才说是从侧方突袭的刘奕,不知何时退回了城中。 在他身后,还站着一个娇艳明丽的女子。 那珞城的主将微愣了片刻,看着对方那张跟陆庭玉有些许相似的面孔,愣了半晌,才惊声道: “三小姐?” 陆家一门三将,是陆父,陆庭玉和陆青淮,陆红樱在很多人的眼里,都是不擅武的小姐。 如今骤然出现在了战场之中,俱是让周围的将领皆是吓了一跳。 陆红樱只是对他笑了笑,没有多解释,在她的身后,许多的将领搬着一箱箱的东西上了城楼。 刘奕让人将那些东西打开。 箱子打开了之后,赫然就是此前他们围剿昊周军队,所用到的火种箭矢。 这个箭矢,就是由陆红樱亲手改造。 她跟温月声率领将领来得慢了一些,就是因为她所要的这一批东西没有全部完工。 好在温月声先行带着刀兵营,为她争取到了许多的时间。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,第一批火种箭矢终于是造完了。 那镇守珞城的将领愣了许久,当看到陆红樱让周围的弓箭手来领取箭矢的时候,到底是忍耐不住,轻声问道: “三小姐,你在这里,那主将在何处?” 作为珞城目前的指挥将领,他还是知道朝中派遣了援兵过来的,也清楚主将是谁。 眼下陆红樱虽然没有解释,但他看到陆红樱身边跟着的将领,一眼能看出来不是珞城原本的将士。 那就只能说明,陆红樱是随思宁郡主来的了。 陆红樱人在此处,那位思宁郡主又在何方呢? 他刚问出了这句话,就看见陆红樱抬头,往城下的方向看了去。 “喏。”陆红樱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远方。 那边荒芜一片,除了灰蒙蒙的天,似乎什么都没有了。 可就在她开口的瞬间,那极远处,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巨大的声响。 陆红樱站在了高墙之上,勾唇浅笑:“主将来了。” 这边所有的人,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。 这一眼,竟是见得天边极远处,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点。 先是些微小的,看不清楚的细小黑点,随后…… 黑点成线,再连成了片。 远处的天边,温月声一身单薄的黑袍,策马疾行。 在她的身后,滚滚的烟尘之中,是连天成片的黑色将士。 踩着整齐划一的马蹄声,在巨大的轰隆声之中,以近乎于踏平整个珞城的威势,疾行而来。 “咚、咚、咚——”沉重的声响,敲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。 战场上的昊周众将回头,所听到的第一句话,竟是出自于昊周将士之中,有人惊声道: “大徽援军到了!” 话音刚落,就看见了那为首的温月声,手持长刀,刀尖剐蹭着地面,带出了一道深深的划痕。 寒风呼啸之中,她冷眸清扫,在她身侧,有一将领疾行,手中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,直接扔到了昊周将士之中,振臂一呼高声道: “昊周主将丰溪人头在此!” 温月声身后,是前所未有,整齐划一的大徽将士,滔天的声响:“杀!杀!杀!” 第92章 再次一击必亡(二合一) 这般滔天的气势,竟是出自于大徽。 莫说是战场上的昊周将士从未曾见过,就连带着大徽本身镇守边疆的一众将士,也都是第一次见得。 更别提,对方一经出现,就扔出了敌方将领项上人头了。 这战场上的人反应过来,无不为之色变。 昊周主将丰源目眦欲裂,高声道:“溪儿!” 丰溪自小就跟在了他的身边,所经历的战役无数,丰源怎么都没有想到,有遭一日丰溪竟是会死在了大徽将士的手中。 他当下暴怒,恨不得将在场所有的大徽将士都挫骨扬灰。 身侧的几个将领,亦是沉下了面色。 可以说,这是他们所经历过的所有战役中,最为不可思议的一场。 见到了丰源悲愤的神色,周遭的人更是不敢说话。 谁不知道丰家父子一向眼高于顶,从不将大徽这些虾兵蟹将放在了眼中,如今遭此重挫,还不知道今日丰源会如何发疯…… 正想着,就听丰源高声道:“丰三!” 身侧的丰三高声道:“末将在。” “吩咐下去,不计成本,不计代价,今日势必要攻破珞城的城门!”丰源咬牙切齿地道:“让投石车装石,直接强攻!” “是!” 丰三本就是丰源手底下的一员猛将,其所率领的重骑兵,在刚才与大徽对阵的时候,压根就没有好好地下场。 昊周那战无不胜的重骑兵,用来对付大徽这些弱将,那可真的是杀鸡用了牛刀了。 这会听得丰三一声号令,重骑兵整装待发,全军气势如虹。 昊周重骑兵,皆是全部配备最好的战马,每个战将皆是身披银色铠甲,连带着马儿身上亦是都戴着护甲。 整齐划一出现的瞬间,令得前方指挥的大徽将领,直接一下变了神色,高声道:“列阵防守!快!” 饶是这将领吩咐得再快,可昊周重骑兵的动作更快。 丰三率领着重骑兵,竟是一路穿过了此前大徽将士建立起来的防线,往那城门处突击而去。 势如破竹,锐不可当。 等到大徽这边反应过来,丰三已经率领着众将,至城门底下。 而被那些个身着厚重铠甲的重骑兵保护着的,就是那几台硕大非常的投石车。 在珞城的城门底下,一字排开。 车内装着巨石,另有几个将士正在准备投掷。 周遭的大徽将士想要突围到了那边,打断他们的动作,却皆是遭到了那些悍勇非常的重骑兵的斩杀。 一夕之间,丰三所率领的这不到一万的重骑兵,便呈现出来了一种可怖的碾压之势。 珞城并非是没有将士,眼下也几乎都是全部投入了战场之中。 可将士与将士之间,还是存在了巨大的差距,更别说丰三所率领的,亦是大徽将士中最为勇猛的重骑兵。 顷刻间,整个城门处混乱一片。 大徽将士疲于应对突然暴起的重骑兵,阵型也出现了纰漏,让另一边的将士找到了空隙。 出现空隙的瞬间,便有无数的将士趁乱涌了进来,击杀一众的大徽将士。 城墙之上站着的大徽将领,皆是神色难看非常。 实力的悬殊横在了面前,让人数也算不得多少的大徽将士,呈现出来了一种颓势。 不说节节败退,但起码以这样的方式,是决计阻止不了投石车攻城的。 一旦阻断不了投石车,巨石撞击之下,便是边疆之上特制的几十斤沉重的城门,也照样会被其打得支离破碎。 届时,城破也就是瞬间的事情了。 上首的将领,神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。 正欲开口,就听身侧的刘奕高声道:“弓箭手,准备!” 守城的将领微愣,问:“这个时候放弓箭?” 刘奕只是道:“这个是郡主的意思。” 陆庭玉不在,温月声率领京城的大军前来支援,她就是整个珞城之中唯一的主将。 刘奕等人,唯主将之命是从。 守城的将领没有反应过来,就见温月声率领的大军已经抵达了昊周众将身后。 如今战场之上,丰源的手底下还有五万多的将士,城门处有珞城内的边疆将士两万,而温月声那边。 在刚才侧边战场上获胜后,温月声便率领着那一千刀营将士,同她此番带来的大军所汇合。 这次他们从京中,一共带来了十万兵马,在抵达了边疆之前,十万兵马一分为四,温月声所率领的将士并不是最多的,但也有两万兵马。 在如今大军压境的情况之下,其实光就从人数差距上来说,已经不差昊周些什么了。 毕竟除了眼下镇守城门的两万边疆将士,还有刘奕手底下的几千人。 可即便是人数悬殊不大,因实力上存在很大的差距,所以就场面上而言,依旧是昊周占据了最大的优势。 但温月声的大军一至,情况就彻底变了。 先是城墙之上开始落下了无数的火种箭矢,丰三所率领的昊周猛将,哪怕再如何了得,本身也是血肉之躯。 那个带了火种的箭矢一出,将他们整个阵型都逼退了一截。 然后…… 温月声立于阵前,几乎是一抬眼,就能够看见了那几台竖立在了人群里,巨大的投石车。 她神色冷淡地道:“刀营众将。” 一声令下,身后便有五千刀营将士跨了出来。 她所率领的这两万兵马,其实已经是大徽的精锐,但她的刀营,在这些精锐中,还是格外地不同。 这般混乱的战场之上,训练有素,反应极快,几乎是温月声命令刚刚落下,他们便能够做到了立即执行。 冷然的日光底下,温月声眼眸冷淡不带情绪:“砸了它!” 她这个话,若是让那些个昊周将士听见了,少不得要讥笑出声。 似是投石车这样的庞然大物,想要造成一个都尤为不容易,她竟是要靠着人力砸碎? 这如何可能? 可她麾下的刀营,就好似不会思考一般。 他们只效忠于温月声,也只会听从温月声的旨令,她的话音刚落,这五千刀营精锐立刻便动了。 混乱的战场之中,那些身着银色铠甲、红色兵服的昊周将士,还未能够反应过来,就被身后高高亮起的一把把大刀惊住。 五千刀营精锐,不用任何的阵型,只一瞬间打散到了整个队伍之中,手持大刀,一路砍杀许多的昊周将士,飞掠到了那投石车周围。 投石车附近的全部都是昊周重骑兵,想要强行突破,明显是不容易。 可这些刀营将士亦是非寻常人。 在那重骑兵威势倾轧之下,最先抵达了投石车附近的刀营将士,竟是从怀中摸出来了钩锁。 当下,无数钩锁朝着投石车飞出。 这投石车的威能巨大,但也有着极大的弊端,那便是尤其的笨重,在轻巧好用的钩锁之下,投石车直接成为了刀营众将的攀爬点。 借由钩锁锁死了投石车,刀营将士瞬间飞出。 落地的一瞬间,无数人亮出了大刀,不带任何的犹豫,笔直地砍向了这巨大的投石车。 “咔擦!”投石车的整个车身,本就是巨木所铸,在这般疯狂的大刀攻势之下,车身发出了阵阵爆裂的声响。 整个昊周一共六个投石车,只有最中间最大的那个投石车,乃是整体用精铁铸成,除此外,其他的都是木制。 在刀营众将的乱砍之下,几辆投石车都出现了不同的碎裂,漫天木屑纷飞之中。 远处的温月声冷声道:“弓箭。” 身侧的将士迅速递出了一把特制的弓箭,温月声一次性取出了三支火种箭矢,旁边的将士将火种点燃,她三箭一并搭在了弓弦之上。 噼啪! 她将弓弦拉满,那三支箭矢的火种跳动着,发出了刺耳的声响。 满场混乱之中,温月声倏地松开了那弓箭。 箭矢飞出去时,发出的强大破空声,在战场之中盘旋回响,下一刻…… 砰! 一声轰然巨响,箭矢落在了那木制的投石车上。 那投石车原已经被刀营众将砍得是木屑乱飞,在温月声放箭之前,刀营众将皆是解下了身上带着的水壶。 在今日之前,甚至所有的人都不知道,刀营将士的水壶里所装着的,竟是满满的一壶酒! 几百个人,同时拔了壶塞,往那高大的投石车上倾洒了酒液。 酒液浸染的瞬间,温月声的箭矢应声而到。 在无数人惊骇的视线里,三箭齐发,同时打中了三个巨大的投石车,那木制的投石车,在烈酒的加持之下,被爆裂的火种瞬间点燃。 轰隆! 瞬间沦为了一个巨大的火架子。 爆裂燃起的火架子,将整个天边都给点着了,直将战场上的将士、城墙上的将领,甚至那些在昊周攻势之下,已经疲累非常的大徽将士,都给惊到了。 漫天火光之中,照亮着无数慌张的、失措的、反应不及的面孔,与此同时,还有温月声第二次射出的箭矢。 砰! 又一架投石车被点燃! 反应过来的昊周将士,只来得及护住了最后一辆木制的投石车。 下一刻,却眼睁睁地看着刀营将士,用原本挂在了投石车上的钩锁一拉,竟是这么笔直地拉着爆燃的投石车在战场上穿行。 火光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,更是将那些血肉之躯的重骑兵,烧得是鬼哭狼嚎。 投石车所在的地方,原本就是昊周将士最为集中的位置,温月声这一手,直接将投石车改成了大杀器。 被那些灵活的刀营众将用钩锁拉扯着,在整个昊周阵型里穿梭燃烧,碾压了无数人。 有反应过来的昊周将士想要去抢夺钩锁,还没有能够抓到拽车的人,迎面就是无数飞镖袭来。 争夺未成,反而被刀营众将身上藏着的飞镖,击杀了不少的猛将。 城墙之上,驻守珞城的那守卫人都呆住了。 他从未见过这般场面…… 滔天燃起的爆裂火光,将这个战场映照得如同身处在了橘红色的盛景之中。 画面极具冲击力。 几十个拖拽着那投石车跑来跑去的刀营众将,近乎是无往不利,在底下的战场之中,划出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火痕。 所到之处,管他什么骁勇善战的将士,还是无往不利的重骑兵。 全都得死! 他身侧的那刘奕也是看呆了。 他看了好半晌,讷讷地道:“郡主手底下的人就是不同寻常啊……” “这都是揣了一兜子什么东西?” 陆红樱站在了一旁,一本正经地回答道:“飞镖、烈酒、钩锁……哦,好像入刀营的每个将士,身上都要背至少三把大刀。” “刘将军有兴趣吗?” 刘奕:…… 这可真是! 即便他此刻没有身处在了战场之上,就这么看着,他都能够感觉得到那些昊周将士的焦头烂额。 在此之前,还有人嘲弄温月声,说她要将投石车砸碎的事情荒谬呢。 眼下好生看看,究竟是温月声荒谬,还是那些被爆燃的投石车追着的肉体凡胎更好笑。 和大徽这边的震撼不同,昊周因为这几辆爆烈的投石车,折损了许多的将士。 整个阵型被打乱,将士从主动出击,变成了疲于奔命,那四辆巨大的投石车,就跟行走的大杀器一样,在战场上不断盘旋肆虐。 散乱的昊周阵型,亦是给了大徽将士可乘之机。 温月声所带来的大徽将士,可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虾兵蟹将,那些人冲入了被击散的昊周阵营之中,手起刀落,收割了不少昊周将士的性命。 丰源万万没想到,这用于强攻的投石车,竟是成为了他手底下悍将的催命符。 中间那个巨大的精铁投石车还在,还有在混乱之中,被昊周将士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最后一辆木制投石车。 但那投石车虽是保住了,可是损伤得最为严重的一辆,投石当是不成了,若是落在了刀营手中,少不得又要变成燃烧的投石车。 底下的将士来问该怎么办,丰源身侧的将领怒不可遏:“弃车!扔掉!”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,还留着这些投石车,不就是往大徽将士的手中送东西吗!? 好在这乱战之中,昊周将士调整的速度很快。 另有一个巨大的精铁投石车,哪怕是被泼了烈酒,也不可能如同木制的那般随意爆裂开来。 丰源底下的几个勇将指挥得宜,略略稳住了些许的局面。 但这投石车所造成的伤亡难以估计,还是给昊周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极大损失。 丰源在斩杀了又一名大徽将士之后,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。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些着黑色军服、黑色甲胄的刀营将士,最终落在了人群里手持长刀的温月声身上。 他自然是记得此前之前,泰兰所吩咐的事。 在他跟大徽的数次战役里,唯有这一次伤亡最多,最为惨重。 甚至还叫丰溪丢掉了性命。 想也知道,这些事情,只怕都跟这个一身黑色衣裙的女子有着莫大的关系。 丰源握紧了手中的长刀,忽而高声道:“丰家军何在!?” 他口中的丰家军,亦是他今日所率领的这支军队里的精锐,也是十几年以来,一直跟随着他讨伐大徽的勇将。 他一声呼唤,便有数千人应和。 人群之中,骤然汇聚了无数的高大将士。 这些将士,几乎每一个都有着丰三那样壮硕的体格,是肉眼都能够看得出来的凶悍。 在混乱的战场之上,也有着最强悍的能力。 如今集结在了一起,天然地就带着一种强悍的震慑力。 大徽那边迎战的将领,在看见丰源竟是集结了丰家军时,神色都变了。 还没反应过来,就见丰源举起了手中的长刀。 他那双阴沉暴怒的眸,落在了身型单薄的温月声的身上,一字一顿地道:“杀尽所有大徽将士。” “本将要将大徽主将千刀万剐,以慰我儿丰溪在天之灵!” 那些将士当即高声道:“杀!” 场中所有熟悉丰家军和丰源的将士,俱是神色大变。 温月声等人此前一直在京城之中,所以并不知道丰家军的恶名。 丰源旗下的人,每个都格外残暴凶悍。 丰家军入侵边疆以来,十战八胜,并且每次战胜之后,都会屠杀许多的俘虏。 甚至在前几年的一场战役之中,对方杀进了珞城底下的一个小镇,屠杀镇中百姓万千,那一战血流成河,每每想到,几乎让所有的大徽将士皆是红了眼眶。 而丰源本人,本身就是昊周名将之一,虽他已经不年轻,不像是泰兰、努烈等人一般,并称为昊周的五大名将。 但其本身武艺极为高强,便是在昊周,也鲜少有人是他的对手。 如今他因为丰溪身死而暴怒,直指温月声…… 那位在温月声他们赶到了之前,就一直在抵御昊周侵略的大徽将领,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高声道: “郡主!小心!” 温月声闻声回头,在一片狼藉之中,透过了无数的将士,对上了那丰源死气沉沉的眸。 对方看见她看过来了之后,竟是还狞笑了瞬。 那笑容里,满是暴戾和嗜血的味道。 啪嗒! 那熊熊燃烧着的木制投石车,恰好在这个时候燃烧殆尽。 没有了这燃烧着的凶器遮挡,刀营众将亦是瞬间弃车,汇聚在了温月声的身侧。 丰源看着那些刀营将士,讥笑道:“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罢了。” 他将刀营此前的所为,都归之于旁门左道,高声喝道: “丰家军听令!” “把她!”他手中那把沾染了血迹的大刀,直指远处的温月声:“留给我。” “其他的人,诛杀殆尽,一个不留!” “是!” 他一声令下,那些丰家军当即策马狂奔,跟温月声身边的刀营众将战到了一块。 这些人每个都骁勇善战,在昊周亦是不可多得的猛将,是以他们此前并没有把刀营将士们放在了眼中。 但却没想到,这个看起来藏匿了一堆的东西,打仗用的都是偏门的刀营,却跟他们所想象的不太一样。 论单打独斗的能耐,刀营众将确实不是丰家军的对手。 可这是战场之上! 温月声所培养出来的刀营将士,有着最为默契的配合,以及……最为简单直白的杀招。 到温月声手底下后,他们几乎是摒弃掉了所有的招式,所有的打法,都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。 这种凶狠而纯粹的杀人手法,跟丰家军预想的不同。 导致两边碰上了之后,刀营非但没有落入下风,反而还越战越勇,越战越强。 丰三在跟这群刀营将士作战时,心中越发心惊,转过头去,想要提醒那丰源。 却见丰源策马疾行,斩杀了数个大徽将士,一双眼眸暴戾嗜血,手中那把可以直接将正常男子给齐齐斩断的大刀,直指温月声。 丰源凶悍,远胜于这边所有的人。 丰三是这么想的,昊周的所有将士也是这么想着的。 即便是丰溪,其实力也远不如其父。 更别说如今丰源还跟温月声有着血海深仇。 今日之战,无论结果如何,他都不会放过温月声。 而在这些个将士的眼中,丰源就好似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一般,盘旋在了头顶上,给无数人以巨大的压力。 这般战无不胜的主将,断然没有可能会输给温月声。 所以,当那丰源疾行到了温月声身侧,这位看起来柔弱单薄的大徽主将,身边竟是没有任何一个大徽将领保护时,都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不对。 直到丰源抬起大刀。 他刀锋闪烁着冷芒,这一击,用了十成的力,且上来就是直冲着温月声的天灵盖劈去,雷霆万钧之际。 温月声手中的长刀轻抬,在纷乱的战场之上,无数人的目光注视底下。 她几乎没有任何的表情,那双冷淡的眼眸里,也不带情绪。 周围来往的所有将士能够看到的,只有那双冷淡的如同墨一般的眸。 随后—— 在那雷霆一刀落下之前,她手中的长刀划破长空,动作快得近乎让人难以捕捉。 只能够看到一道偏光划过。 咔擦。 那个方才还声势浩大的丰源,几乎是顷刻间,便已经人头落地! 哐当。 对方的身子滑落,那一把沉重的大刀摔落在了地上,溅起了无数烟尘飞舞。 身侧的人,只看得见温月声在对方轰然落地的瞬间,那冷漠的瞳眸。 两次了。 不论跟前的人是谁,不论是父还是子,不论对方多么强悍的手段与力量。 均是—— 一击必亡! 第93章 以儆效尤(二合一) 丰源的死,就好似给周围疯狂进攻的昊周将士,兜头淋下了一盆冷水。 他死得实在是太快了些,快到甚至连跟随他的两个副将都没有反应过来。 十多年以来,哪怕是在面对了那陆家三将的时候,却也没有直观地感受到了这样大的压迫力。 丰源的两个副将反应过来,俱是大怒:“找死!” 这两个副将跟随了丰源多年,被称之为丰家军双将,两个人本就是孪生兄弟,默契远超于其他人。 更别提他们兄弟二人还凶猛非常,往往下场都是单打独斗。 单独作战的情况之下,都能斩杀无数的大徽将士,更别说两个人合在了一起。 在所有丰家军的将领里面,这二人若是联手的话,几乎没有人能够是他们的对手。 眼下因丰源被温月声斩杀,二人同时暴起,抡起手中的巨斧,就朝着温月声的面门上劈斩了下去。 在他们两个人的包围下,温月声的身型更显得瘦弱。 他们二人手中持有的巨斧,都快要有她的半个身子那般大。 两个人策马疾行,轮动巨斧之时,划破天际的破空声,令得战场上无数人为之侧目。 似是巨斧这样破坏力极强的武器,在战场之上,向来都是无往不利的。 寻常的兵器在他们的面前,压根就不够看。 巨斧劈斩下来的时候,一切都会变得支离破碎。 所以在那巨斧逼近了温月声时,许多人皆是呼吸一窒。 很难想象得出,温月声在这般情况底下,需得要怎么去抵挡。 光是靠着她手中那把单薄的长刀,大概是扛不住巨斧威力巨大的一劈的,更别说她眼下面对的,还是两把巨斧。 可温月声的反应,和所有人预料的都不同。 两把巨斧的夹击之下,她并没有用手中的长刀去抵挡了对方巨斧的攻势。 在那巨斧相继落下时,她甚至连身型都没有怎么晃动,只勒住了缰绳,策动马儿后退了些许,身体小幅度地偏移了些许—— 刷! 巨斧强大的威势,带动了她耳畔的乌发。 乌发清扬,随风飞舞。 温月声冷淡的黑眸里,没有任何的情绪,抬手。 一声咔嚓巨响,手中的长刀竟是直接穿透了丰家军二将其中一人的身体。 一刀直接穿心! 动作又快又狠,那个与她对战的将领,手中的巨斧甚至没有来得及挥出第二下,就已经轰然倒地。 另一侧的他那孪生哥哥,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竖起了起来,电光火石之间,一种从未感受到的,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死亡窒息感,将他笼罩。 他看着弟弟身死,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,所能够做到最大的事情,就是拎起手中的巨斧,抵挡在了胸前。 然而他的动作快,温月声的刀却更快。 她手中那一把长得让许多人觉得累赘的刀,从侧方挥下。 不带任何的犹豫,一刀穿透哥哥的咽喉。 砰! 这些事情仅仅只是发生在了一瞬之间,等待许多人反应过来之后,丰家军中最为凶猛的两个将领,已经死在了温月声的手中。 已经接近于春日,边疆吹动的风却依旧冷冽。 那冷冽的风回荡在了每个昊周将士的耳边,所带给他们的,都是绝无仅有的震撼。 大徽的这个女将领,出现没多久,接连击杀了昊周四大将领。 据说丰溪亦是死在了她的手下。 而从丰溪到了丰源,还包括了刚刚才倒下去的丰家军二将,全部都是昊周万里挑一的猛将。 他们每个人的身型都比起看着瘦弱的温月声高出一大截,武艺亦是毋庸置疑的强。 可在她的面前,脆弱得就如同一张破布一般。 温月声不出手则已,一出手,对方必定会倒地身亡。 这般强大的实力,莫说她是大徽人了。在昊周当中,也堪称是绝无仅有。 片刻之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,将领被人这么轻而易举地击杀,若说昊周将士的士气不被打击到,那几乎是不太可能的。 尤其是在温月声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实力之后,其手起刀落如同切瓜切菜一样的恐怖实力,对战场上的很多将士,都造成了极大的震慑力。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,哪怕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将。 如果是在实力悬殊不大,可以一拼的情况下,还会有人冲上去和她拼,可实力悬殊实在是太过恐怖了,谁都不想要去白白地送死。 生平头一次,昊周将士在面对了大徽时,出现了跟从前大徽将士一样的心情。 温月声像是一座大山,压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上,令得他们无法喘息。 就连带着那些个勇猛非常的丰家军,都变了神色。 丰源那般强的实力,在温月声的手底下走不过一招,那同样的,他手底下的所有将领,都不会是温月声的对手。 今日之前,没有人会想到,大徽竟是出现了这么一个战神般的人物。 且还是个女子。 而今日一战之后,温月声的大名,必定会在这整个边疆战场之上,声名远播。 毕竟,她是斩杀了丰家父子的人。 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,骇然的,惊惧的,还有深切忌惮的。 那丰三当下反应过来,迅速调整了丰家军。 他高声道:“变阵!变阵!” “所有人听令,改变阵型。”他隔着非常远的距离,深深地看了温月声一眼:“任何人不得单打独斗,必须入阵!” 对方有着这么一个所向披靡的将领,他们任何一个将士上去跟人单打独斗,都是找死。 丰三作战经验丰盛,几个主将都接连身亡,眼下他必须担任起了统率全军的职责,否则的话…… 今日他们昊周大军必败! 出于此,丰三几乎将心中的那根弦,拉到了最紧。 而在他的快速反应之下,整个昊周大军进行了变阵。 昊周将士本身实力还是在大徽之上,即便是眼下因主将全部身亡,而造成了一定的军心动荡的前提下,他们尚且能够压着大徽打。 整个大徽大军之中,最为强大的,也就是温月声的刀营了。 只刀营在这般情况下,都有所伤亡。 更别提更多普通的大徽将士了。 连着死了几个主将之后,昊周那边也谨慎了许多,打法再也不是大开大合,而是无数人簇拥着正中的那个精铁打造的投石车,缓慢地朝着珞城城门推动着。 昊周战将俱是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,声势浩大。 那辆精铁所造的巨大投石车,直指城门。 巨石已经投入了进去,只是因为这个投石车本身的重量就很大,需得要上百个将士同时拉动,才没有立即投出。 大徽主战场那边,所有将领皆是已经疲惫至极。 对方兵强马壮,一轮又一轮地消耗下来,大徽这边便很明显疲软了下来。 场面僵持之中,那投石车蓄势待发,只听轰隆隆连声巨响,巨石已经滚落,只待投出。 在投石车和巨石的威势下,城门口的大徽将士已是往两边分散开来,欲从侧边突击。 可绕到了侧方的瞬间,所面对的就是昊周最为精良的部队。 侧边的很多昊周战将,几乎称得上可以以一敌十。 大徽越发陷入了劣势中。 指挥的将领已是满身疲累,难以应付之际,忽然听到场中响起了一道长长的哨响。 吹动长哨的人,是温月声身边的副将。 她骑在了马背上,在呼啸着的冷风中,看见城墙之上,一方红色的小旗子摇动了起来。 温月声当下冷声道:“传令下去,所有将士往两边散开。” 她一声令下,便有四个将士同时策马飞奔,将温月声的的旨令转达。 原本疲累的大徽将士们,闻言俱是往两边迅速退散。 远处,昊周阵营中,丰三皱下了眉头,还没看懂温月声这道命令是个什么意思,下一刻,就听温月声沉声道: “所有人都有,放箭——” 她这道声音落下后,整个战场上安静了片刻。 昊周那些将士微怔,下一刻,竟是见得那珞城的城墙之上,铺天盖地的爆火箭落下。 先是一支,随后出现了无数支。 顷刻间,万箭齐发。 轰隆隆! 无数火花坠落,炸裂开来。 丰三神色巨变,骤然抬头往上看,这一眼,就看见了原本满是人的城墙之上,此刻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弩机。 这些箭矢,并非是弓箭,而是弩箭! 且是同样用火种改过的弩箭。 一经射出,弩箭在战场各处爆裂开来。 那些操纵着投石车的将士,几乎是在摸到了投石车的瞬间,就被上首的弩机击毙。 整个珞城门口,俱是被笼罩在了这爆裂的弩箭下。 战场沦为了火海的瞬间,温月声冷声道:“刀营众将。” “在!”在火光的掩饰中,身型变得格外地敏捷的一众刀营将士,俱是高声应承道。 “突袭敌军后方,斩杀敌方将领!” “是!” 铺天盖地的火光中,无数人的视线受阻。 但昊周将士身穿的银色甲胄,实在是太好辨认了些,着黑色甲胄的大徽将士,在探入了火海之中时,瞬间就能找到被火光映照着透亮非常的银色甲胄。 此前刀营有过特殊的训练,温月声称之为雨林训练和火山训练。 旨在于训练将士在不同环境之中的反应能力。 如今的刀营,因为时日尚短,确实没有办法做到了碾压昊周一众将士,但在环境改变之下,他们经历过的特殊训练,都让他们如鱼得水,成为了火光里的收割者。 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地,就能够战胜那些在烟熏火燎里,难以适应,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昊周将士。 爆火箭落下后,整个战场都成为了刀营将士的收割战场。 丰三处在了整个阵营的最中心点,抬眼看到的,就是周围的将士在不断地倒下。 他身侧的将领沉声道:“将军,形势不妙。” 珞城之上的弩箭,他们对付不了,火光亮起的瞬间,擅长弓箭的轻骑兵,被大徽吞噬了不少。 这等情况之下,他们虽说实力上远胜于大徽,但只怕这一战也并不好胜,甚至可能会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。 丰三神色难看,四下看了眼,当瞧见了丰家军在跟刀营对上时,都难以获胜后,到底是咬了咬牙,高声道:“退兵!” “将军?”身侧的几位将领闻言一怔,其中有一个悍将怒声道:“此刻退兵,我等便成为了这珞城弱将的手下败将,将……” “我说退兵!!!”丰三怒不可遏:“是落败重要,还是所有丰家军的性命重要!?” 那将士沉默了。 丰三身侧的将领反应过来,当即命令底下的所有人,整装退兵。 漫天火光之下,无数人影跳动。 珞城内的弩箭攻势,其实仅仅只有一波。 时间太仓促了,陆红樱就算是调动了这边所有的能人巧匠的前提之下,都只能赶制出一批的火种箭矢来。 而这么多的箭矢,却是在温月声下令的瞬间,全部用上了。 可以说,如果昊周再支撑一段时间的话,就会发现珞城上方已经没有了爆火箭射出,甚至连正常的能用的弩箭都没了。 主城那边战事吃紧,很多的重要武器都支援了主城,眼下用着的很多弩机,其实都是从旧仓库里搬出来的。 但可惜,昊周将士对于当下的情况,已经损失了判断力。 丰三勒令退兵,亦是令得整个昊周军心受挫,在退出战场时,被刀营剿杀了许多的将士。 甚至还有反应不及,作战能力较差的一部分轻骑兵,直接被大徽截断,没有跟上昊周退兵的步伐,直接成为了战场俘虏。 在昊周仓皇逃离战场后,周遭的战火停歇。 刀营将士收缴了这些昊周轻骑兵的武器,查验了人数后,报上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。 “回禀郡主,此番对战,昊周伤亡超过了一万七千人,收缴战俘共计五千余人。” 这个数字一出,珞城门外所有的将士皆是愣住了。 丰源所率领的将士,共计五万余人,而今打扫战场之后,包括战俘一并,竟是有着近半人数落于他们的手中。 丰三率领脱离战场的人中,还有绝大部分受了伤的。 也就是说…… 战场上静悄悄的,有人屏住呼吸,不可置信地道:“大徽……胜了?” 虽说过程艰难,大徽伤亡亦是不清,可在多年以来面对昊周的战役中,他们第一次取得了这样的胜利。 若放在了从前,什么收缴战俘,什么打到对方退兵,什么于千万人中击杀敌方将领。 这都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东西。 而现在,他们不仅是赢了,而且还赢得格外地漂亮! 刘奕转过身,望着珞城那道厚重的城门,以及在陆庭玉前往主城支援后,留守在了珞城的将士们。 昊周之人说得没错,他们确实是一群虾兵蟹将。 在这里的很多人,甚至入军队的时间没有超过了三个月。 他们是大徽弱旅中的弱旅。 而就是这样的他们,竟然在危机之际,在无数人绝望,在身后城墙无数百姓的绝望之中,守下了这座岌岌可危的珞城! 刘奕的眼眶瞬间红了。 今日之前,在朝廷的援军赶到时,他已经存了死志。 可就一个人的出现,对方率领着数量极少的大徽将士,在他们绝望之际,将他们所有人都拉了回来。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这一刻的想法,但和他一样的无数边疆战士们,却同样地将目光,投在了那人的身上。 温月声站立在了冷风中,战场上冰冷的风,卷起了她的袍角。 她神色冷淡,身型比他们这些战将们瘦弱了许多。 可她光是站在了这边,就让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。 在长久的沉寂中,忽有将士开了口,声音炙热而真诚: “边疆将士,将誓死效忠郡主!” 这一声落下,竟是千万声响了起来。 “边疆将士,将誓死效忠郡主!” 在这个斑驳的战场上,犹如胜利的号角一般,盘旋在了每个人的心尖上。 今日得胜,虽说依旧称不上是大获全胜,但这难得的胜利,依旧让每个人沉浸在了得胜的喜悦中。 傍晚时分,珞城所有的将领,齐聚一堂。 汇聚在了温月声暂时落脚的城主府中。 大战之后,最忙碌的并非是温月声,而是她带来的周曼娘。 战场上受伤的人太多,就连刘奕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。 周曼娘忙前忙后了许久,方才将他们的伤势处理好。 书房中,温月声端坐着。 “……兄长那边传来了消息,因朝廷及兄长支援及时,主城那边的战事暂且平息了,但主城那边的攻城将领,是努烈。”陆红樱脸色不好看。 她对这位昊周第一猛将,印象还是很深刻的。 “早知道当初在京中,就该让章世子打死那努烈的。”她气道。 温月声神色淡淡,问道:“章玉麟那边呢?” 陆红樱摇摇头,皱眉道:“同时出发的,另外两边都传来了消息,就章世子那边没有。” 朝中援军一分为四,去主城的人是李庆元,章玉麟去的则是离珞城比较近的另一座城。 在他们抵达边疆之前,支援的四方其实都是受到了昊周的入侵,所以才会将援军划分。 温月声手中的刀营,目前共计有一万人,五千跟随她在珞城,五千则是和李庆元去支援了主城。 章玉麟手底下的将士里,并没有刀营众将。 温月声未语。 刘奕轻声道:“刚探子传来了消息,丰三再从珞城落荒而逃后,直接率领大军去了主城。” “郡主,我等可是需要去往主城内支援?” 有努烈在,主城又是部署兵力最多的地方,那边势必是一场恶战。 但同样的,陆家一门三将皆是汇聚在了主城之中,有陆庭玉和陆青淮在,努烈想要攻破主城,也并不容易。 眼下珞城的战事暂歇,且还是所有的城池里面,唯一一个获得胜利的,温月声自是要赶赴其他战场相助。 但她在听到了刘奕的话之后,却是道: “在支援之前,还有一事要做。” 刘奕微愣:“何事?” 话音刚落,就见温月声站起了身。 刘奕和陆红樱二人跟随在了她的身后,一路竟是抵达了大徽军营外。 天边暮色四合,边疆的夜比起京城来得早了许多。 军营内,包含了温月声今日所率领的两万将士在内的所有大徽将士,都站立在了场上。 刀营将士手持火把,将整个军营映照得跟白日一般明亮。 温月声行至大军面前,刘奕跟在了她的身后,等到到了这边后,才发现这大军面前,竟是押着三个人。 为首的人,竟是刘奕身边的一名将领,名叫袁浩。 刘奕变了脸色,见到袁浩身边跪着的两个人,都是袁浩的亲信,除了袁浩之外,另外两个人皆是面白如纸。 袁浩见到了他,当即高声道:“刘将军!” “末将不知何处开罪了郡主,竟是被押在了这大军面前。”袁浩满脸的冤屈,对于温月声的处置,似乎很是不服。 这边的将士亦是不解。 有人想了想,低声向温月声解释道:“禀郡主,这袁浩本就是珞城之人,在此地驻守也有多年,可是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,惹怒了郡主?” “若是末将有做得不对的地方,还请郡主开恩,末将没读过几日书,只是个大老粗,寻常就是待在了军营中,自是不清楚对待郡主这般贵女,该用何等方式。” 袁浩满脸的不忿,提及温月声身份,却不说主将,而说她是个贵女。 话未言明,但却给人以一种温月声难以相处的错觉。 火光跳跃中,温月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冷声道:“开罪我?” “你暗中给丰溪传递消息,将刘奕欲从侧边突袭的事告知对方。还把陆庭玉支援主城的事泄露出去,令得整个珞城都处在了战火之中。” “如今你却说,你跪在了这里,只是因为开罪了我?” 她话音刚落,周围所有的将士均是变了脸色。 温月声斩杀了丰溪之后,俘虏了很多丰溪的亲信和昊周战将,她底下的人手中,有审讯的好手。 因为侧方一战实在蹊跷,温月声便命人审讯了丰溪的亲信,得知了这么个结果。 刘奕的神色尤为难看。 今日空闲下来时,他确实是有想过这件事。 他从侧边突袭的事,是昨日做下的决定,可他们抵达那边时,却发现昊周已经埋伏在那边了。 若说那丰溪用兵如神也就罢了,可对方带兵的人数也好,所准备的东西也罢,都好像是提前知悉了他们的人员安排一般。 刘奕并不想要怀疑一起作战的战友,可若真的有人叛国,他必定会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! 面前跪着的袁浩当即色变,高声道:“郡主这话是何意?末将没有,此事是有人刻意冤枉,末将本就是珞城人,珞城连年遭受了昊周侵扰,末将怎么可能会叛国投敌!?” “此事必有蹊跷,还请郡主明察。” 却见火光映照着温月声冰冷的侧脸,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袁浩,冷声道: “你当然不觉得是叛国,你只是打算带着妻儿投奔丰溪,用这全珞城的百姓的性命,换取高官厚禄而已。” 袁浩神色巨变,正欲开口,就听温月声冷声道:“将这通敌叛国者拖下去,于全军面前,乱棍打死,以儆效尤。” 第94章 昊周叛将(二合一) 温月声话音刚落,那袁浩就被堵住了嘴,拖到了场中。 刀营将士下手非常重,几大军棍砸了下去,他便几乎没有了声响。 因为指认袁浩的证据,是来自于昊周战俘,所以温月声还派遣了底下的人前去搜查了袁浩在珞城的家。 从袁浩的家中,搜出了大批不属于军中的金银。 更有他所住的房间墙壁的暗格中,藏着的昊周官银。 这些证据摆在了面前,加之袁浩被活生生地打死,令得整个军中寂静非常,袁浩那两个参与到了其中的亲信,亦是瑟瑟发抖。 在袁浩被打死之后,这两个人也被温月声底下的将领毫不犹豫地处死。 边疆的夜晚很冷,哪怕是周围燃烧着火把,但也无法带来丝毫的暖意,温月声站在了上首,神色冷淡地道: “我知这些年来,因大徽战力远不如昊周,战场作战艰难,令得袁浩之流的人,萌生出退意,甚至不惜直接倒戈向昊周。” 在看不见胜利的前提之下,军心震荡是难免的。 尤其留在了珞城的将士,又是整个边疆之中最弱的一支队伍。 人性天生就是趋利避害的,多年来的缠斗始终都没有获胜,甚至看着昊周军队一步步壮大,有人生出异心来,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了。 周遭熊熊燃烧的火把,照亮着温月声的半张侧脸。 她立在了黑暗中,情绪冷淡,可说出口的话,却无一人胆敢质疑。 “但在我的军中,凡通敌叛国者,必死无疑。”寂静的夜空底下,她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畔回荡。 “大徽将士,听明白了吗?”她声音很轻,可这番话的分量却是尤其地重的。 几乎话音落下的瞬间,便有无数人道:“是!” 声音浩荡,在这夜空中不断地回响。 次日一早,章玉麟那边终是传来了消息,昨日他率领援军抵达所支援的城池后,跟那昊周大军恶战了一天一夜。 章玉麟所率领的那支队伍,没有刀营将士,也没有忠勇侯旗下的精锐,算得上是四支支援的队伍里,最弱的一支了。 所以这一天一夜的战斗,几乎称得上是格外艰难。 但章玉麟这支队伍韧性极强,章玉麟本人亦是称得上神勇无双,至今日天明时分,他亲自斩杀了敌方主将后,终是迫使对方退了兵。 虽是惨胜,可到底也是胜利了。 再加上温月声昨日那一战,四支支援军,共守下了两座城池,赢了两场,并且还削减了主城的压力,局面比起边疆军在此苦苦坚守时,要好上了不少。 但若是想要完全战胜昊周,保边疆安宁的话,光是如此是不够的。 毕竟昊周主力军还未全出,昊周几大名将中,如今也不过有个努烈在战场上。 而观大徽这边,朝中得力的干将,几乎是倾巢而出了。 两方战力上的不平等,致使大徽想要取胜,变得尤其的艰难,并且进攻的主动权,始终都在对方的手上。 今晨一早,跟章玉麟取胜的消息同时传来的,还有忠勇侯支援的源城战局艰难的消息。 前一日时,源城那边的情况还跟主城差不多,两方处于僵持的状态,而在昨天夜里,昊周往源城那边加派了援军。 援军抵达之后,大徽这边应对乏力。 忠勇侯并没有硬撑,而是派遣了将士来珞城求援。 温月声收到消息后,已派了身边的将领整军,准备今日就前往源城支援。 这次前往源城支援,刘奕也会一并前去。 他和几个将领候在了城主府外,见得温月声出来,便忙道:“郡主。” 温月声轻颔首,翻身上马。 刘奕见得她身边,除了几个刀营将士外,便只有陆红樱一人,他不由得一顿。 他也是今日出发之前才刚收到的消息,温月声这次前往源城支援,所率领的,并非是她昨日带到了珞城来的那支强兵。 而是……原本镇守珞城的边疆军,也就是整个边疆军中,最弱的一支队伍。 还不光如此,她连刀营的那五千精锐都没带,只有几个得力的刀营将士,陪同在了身侧。 大军调配需要时间,两万边疆军会在两个时辰后再行从珞城出发,温月声率领刘奕、陆红樱和数十个将士,将从北边取道,先行赶往源城。 离开珞城之前,温月声去了一趟昊周战俘的营地。 她是主将,这些战俘该如何处置,当由她来决断。 往常的战役中,大徽从未俘虏过这么多的人。 这些都是昊周将士,若按照了丰家父子的处理方式,只怕都是斩杀或者是活埋的多。 昊周的各武将中,也并不是人人都像是丰家父子这般残暴的,但战俘去留一向都很难安排,且还要耗费许多的人力来进行管理。 所以像是丰家父子那般性情残暴的,将其处死,反而直接了当,不必考虑该如何安排处理对方。 温月声抵达这边之前,这些已经被褪去了盔甲,戴着手铐脚镣的昊周将士,心底都尤为不安。 待得见到了这位在战场上,毫不犹豫地斩杀了昊周许多主将的思宁郡主时,不少人更是心中发沉。 温月声抬眸,看着面前的几千人。 她身侧站着的,是此番落在了珞城的刀营将领之一。 “禀郡主,人都在这里了,当如何处理才好?”将领轻声道。 这话一出,无数目光投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刘奕道:“这里边有着不少的精锐,更有在整个昊周都赫赫有名的丰家军。” 丰家军凶悍的威名在外,倒是没想到有遭一日竟是会沦落为大徽战俘。 温月声抬眸,淡声道:“整合这些战俘,挑选出丰家父子从前的精锐来,整理成队。” 刘奕微愣,一时没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。 被敌军俘虏的人,便是再如何强大,也不能放到了战场上啊。 到底是敌国将士,当真到了战场上,那便是刺向了自己人的尖刀。纵观此前所有的战役中,基本没有让这些战俘重回战场的。 这个疑惑刚才浮现心头,就听温月声眼眸冷淡地跟身侧刀营将领道:“整合出来的队伍,用于日常训练。” 那将领当即眼眸一亮,高声道:“是!” “余下的人,送至后备军中。” 温月声所指的后备军,并非是寻常的后备军,而是在出发之前,特地整合的一支几百人的队伍。 这支队伍,负责帮助陆红樱制造武器。 昊周俘虏的这些人,自然是没有办法参与到了具体武器的制作当中的,但这本就是个大工程,从挖矿到了运输,到了后期的冶炼,都需要大量的人力。 第一批爆火箭数量太少,就是因为做这件事情的人力实在是有限。 大徽将士比之昊周实在是弱了不少,能用的将士几乎都上了战场,后备军的人手严重不足。 而此番俘虏的这些人,恰好补足了这一点。 刘奕听明白后,神色微变。 温月声此举,无异于将兵养兵。 他突然就明白了她外出并没有携带刀兵营的原因了。 刀兵营本来就是目前整个大徽将士中的最强战力,如今她又用丰家父子留下的战俘,来帮助刀兵营训练。 还将他们送往后备军,用于修建珞城的城墙和防卫的各项事务,并且还成为了大徽兵器锻造的基本劳动力。 比起为了节省麻烦,直接将这些俘虏斩杀,发挥他们最大的用处,对于眼下的珞城来说,才是最为主要的。 温月声手底下的人马,对训练的事情已经深入了骨髓,如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当成是一种训练,如今又增添了新的练兵对象…… 刘奕心中激动,那支刀兵营本就不弱,再加以这般训练,假以时日,未必不是那些昊周猛将们的对手。 另有这些俘虏熟悉昊周作战的方式,所能够给出的训练方案,甚至比起专门往昊周国内送间谍要强上许多。 他们离开营地之前,刀营将领已经重新划分了营地,将这几千俘虏分割开来管理。 刘奕骑在了马背上,见状轻声道:“日后的边疆军,也可以归入营中,以同样的方式训练。” 弱旅便是再弱,在这样的捶打之下,只怕也能成长起来了。 他话音刚落,却听身侧的温月声道:“特殊情况,当特殊对待。” 刘奕微愣,见得她那双冷冽的眸里,没有任何情绪地道:“厮杀之中见真章。” 大徽眼下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,去训练将士从无到有。 而所有的训练,都比不过真刀真枪的实战演练。 如今大徽的境况,同当年的末世区别也不大。 丧尸是不会等到了他们成长完成后,才来入侵的。 所以作为实验体,他们只能够注入病毒被迫进化,进化未完成时,就得要投入战场。 即便如此,整个屠诸计划的一万名实验体,到了最后也不过剩余四人。 或者说,就剩下了她一个人。 在基因改变,强行注入精粹提炼的丧尸病毒后,他们这些实验体,早就已经不能够称之为人了。 而这样的非人类,依旧还是会葬送丧尸口中,亦或者是被病毒反噬而亡。 战争自来残酷,不仅是人与人的,更是人与非人的。 若不主动强大,等待着所有人的,也不过是早晚都将到来的消亡。 自战俘营地出来后,温月声率领一众将领离开,从北边取道,疾行了许久,抵达了绿水青山的源城边界线。 边疆所处的地势,主城更靠近沙漠,而与主城南辕北辙的源城,则是整个边疆气候最好的地方。 这里有着茂盛的绿林,清澈的水源,以及最为肥沃的土壤。 也正是因为如此,源城几乎是昊周与大徽相争,必争的一个城池。 每年边疆与昊周交锋,都是从源城开始。 因为连年遭受战火,这里的百姓日子很不好过,原本富饶的源城,如今也日益萧条。 在珞城时,虽说环境差了些,寒热交替,令得百姓的日子算不得多么好过,但在珞城周遭,温月声去往的西镇之流周围,都可以看见绵长的田地和百姓。 到了源城这边,虽是四城中气候最为宜人的一个,却四处可见萧条。 为尽快赶到了源城中,温月声一行人特地绕从了一条绿林小道走。 近春日,许多绿树抽出了新芽,绿草如茵,加之碧蓝的天际。 让长期处在了珞城那等环境中的边疆将领,心情都放松了不少。 只是在进入了这条小道之后,周遭明显变得安静了很多。 陆红樱策马走在了温月声身边,低声道:“这地方瞧着可真安静。” “一路行来,连只小动物都没瞧到。” 她本打算打只兔子或者是山中野味吃吃,可一路走来,别说是兔子了,连兔子的毛都没有一根。 温月声闻言未言语,前边疾行的几个将领,却突然停了下来。 “怎么了?”陆红樱不解地问。 刘奕从前方折返回来,神色难看地对道:“前面的路被堵了。” 他也不是什么毫无经验的将领,一路走来这么安静,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,但战况不等人,他也就未有深究。 没想到走了这么久,终是被人给堵住了。 刘奕冷声道:“从前就听说,源城周遭不太平,多劫匪。” 他们出发当日,比大军快了两个时辰,后来在半路上收到了消息,又改由近道前行,如今已经和大军位置距离较远。 没想到因为没与大军前行,竟是被源城的劫匪给盯上了。 陆红樱闻言,半张着嘴,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了眼温月声。 有生之年,她竟是还能够看见有人打劫郡主的。 ……真不知道是嫌命长了还是如何。 温月声勒住了缰绳,几乎就在她身下的马儿停住脚步的瞬间,前方跳出来了几十个人。 这些源城当地的劫匪,俱是些男子。 为首的几人,身材壮硕,跟在了他们身后的,却高矮不一。 手里拿着的,也都是些寻常见得的刀枪。 不说别的,光气势之上,就跟温月声身边所携带的这些将领,就差了一大截。 倒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,竟是来拦截温月声他们的队伍。 陆红樱看着,不由得眉头轻皱。 她目光轻移,落在了为首的一个男子身上。 对方身型比一般的大徽男子要壮硕些许,但也只是壮硕了些,跟章玉麟那样的小巨人般的身躯,是完全比不得的。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,这个劫匪生得一张俊朗的面容。 且不是大徽男子那般俊秀儒雅的模样,这男人面孔深邃,只从面部轮廓来看,倒是有几分昊周人的意思。 但眉眼又是大徽人的长相。 两相杂糅在了一起,组成了一张格外与众不同的俊朗面容。 只是这俊朗面容的底下,是他那双冷沉的眸。 陆红樱只看了几眼,心下便是一沉。 她家人皆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将领,她自然熟悉这样的眼神。 这是一种久经鲜血浸染后的冷沉之感。 这个劫匪头领,只怕不好对付。 未等她出言提醒,对方那双冷沉的眸,已经落到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温月声一行人,容貌、气势都非比寻常,原本按理来说,他不会拦截这样的人的,但源城起了战事,他们的人受了伤,寨子里的米粮还断绝了。 连续三日之内,只有温月声他们从这里过了。 即便知道这行人不好对付,江焰还是让底下的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。 他身侧的二首领,目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。 他当下抡起大刀,指向了刘奕,高声道:“女人、银钱留下。” “你们滚,别让老子说第二次。” 和江焰比起来,这个二首领的身型壮硕了很多,加上他手中的那把大刀,看着还真有几分唬人。 只可惜对上的,是刘奕这样的边疆将领。 刘奕连话都不欲与他多说,直接从一侧的马背上,解下了自己的刀。 刘奕一动手,周围的劫匪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。 江焰将目光从那依旧静坐在了马背上的温月声身上挪开,手持一把跟二首领差不多的大刀。 他挥动大刀的瞬间,这边许多的将领皆是变了神色。 原以为只是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山野劫匪,乌合之众罢了。 但这个江焰的实力,远超出于了这场人的预料。 他那把大刀砍向了身侧的一个将领时,竟是生生将对方用来抵挡的刀砍断。 其力道之大,直震得那将领手臂发麻,连着倒退了几步。 刘奕面色微沉,抬手迎了上去。 他身侧另一个将领,亦是同时出手。 跟刘奕一并对付江焰的,是刀营中的一个将领,其武艺在整个刀营之中,都能算得上是翘楚。 再加上刘奕本人武艺也不差,他二人同时动手,莫说只是个不入流的劫匪,便是昊周那些个将领,也未必会是他们的对手。 可出手之后,却远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么轻松。 这个江焰的一招一式,都格外狠辣,每一下是杀招,而且这个人的打法,就跟完全不要命一般。 没有防守,只有源源不断地进攻。 所有跟他对上的人,都是被那把锃亮的大刀乱砍。 大刀刮破长空,猎猎作响,砍出的每一刀,全都是直逼他们的面门而去。 江焰神色冷沉,几乎是在同一时间,他的大刀横斩,直接劈断了刘奕和另一个将领手中的刀。 他手中的大刀,穿透所有的阻碍,直接架在了刘奕的脖颈上。 另外的一只手,竟是无视了刀营将领手中射出的飞镖。 那飞镖深扎进了他的掌心,掌心皮肉外翻,鲜血横流,他却好像没有痛觉一般,无视了那枚飞镖。 直接一把扼住了刀营将领的咽喉。 他掌中的那枚飞镖,一半扎进了他的肉里,一半则是抵住了刀营将领咽喉。 周围跟他身后的劫匪战到了一起的将领,见状皆是变了神色。 这个劫匪头子,竟是以一敌二,同时握住了两个人的命门! “将军!”有人低呼道。 江焰面上的神色巨变:“将军?” 他左手扣死了刀营将领的咽喉,一字一顿地道:“你们是大徽的人,还是昊周的?” 在此之前,他本没有打算杀人。 可他话音刚落,忽听轰地一声巨响。 江焰骤然回头,这一眼,看见的就是寨子里那个二首领,被这群人里,那个身子瘦弱,一身黑色衣裙的女子,一脚直接踹断了肋骨。 “啊!”二首领痛呼出声,声音尖锐刺耳。 他肋骨断掉时,那一道咔擦巨响,听得这场中所有的人,俱是都变了神色。 江焰亦然。 他神色发沉,正欲卸掉手中二人的手脚,迎向温月声。 不想他才转过头,一把刀就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。 江焰面色巨变,手中的大刀骤然从刘奕的脖颈处离开,笔直地劈向了他的身后。 可他这一击还没有打出,对方便直接从身后,用刚才踹断了二首领肋骨的那只脚,一脚踹断了他的膝盖骨。 咔擦。 骨头裂开的声音,听得周遭的人毛骨悚然。 这般剧烈的痛楚,令得江焰头皮发麻,面色近乎一瞬间便苍白了下来。 但他格外能忍痛,这等情况之下,都没有痛呼出声。 甚至在一条腿都已经被温月声踹着跪在了地下时,还能提刀侧砍。 他攻势凶猛,并且根本不跟自己留有余地,哪怕脖颈上架着一把刀,似是都要将温月声砍碎一样。 “郡主小心!”旁边的刘奕神色巨变,他征战沙场多年,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不要命的疯子。 在他尖锐的嗓音中,温月声只动了一下。 这一下,她便直接折断了江焰那只握刀的手。 砰! 江焰手里的大刀摔落在地,发出了沉闷的声响。 江焰的手,亦是直接被温月声生生折断。 这个凶悍的男人,落在了温月声的手中,就好像是一块轻易就能折断的树枝一样。 可在这般强势的对待之下,他仍旧一声不吭,哪怕那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许多的虚汗。 他在这般劣势下,还想要动手,但这次温月声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他。 她在这混乱的绿林地里,直接抬脚,一脚将已经半跪在了地上的江焰的头颅踩到了地里。 江焰整个人陷在了泥地中,他跳动的脖颈甚至能够明显地感觉得到,只要温月声轻用力,就能随时将他的脖颈踩断。 死亡的强烈窒息感下,他连话都说不出口,只能在四周脏乱的泥地里,听到了身后的人冷沉没有情绪的嗓音: “还打吗?昊周叛将?” 第95章 一个不留(二合一) “昊周叛将?”刘奕大跨步上前:“郡主,这人竟是昊周的将士?” 他身侧的刀营将领亦是沉声道:“观他的所用的刀法,确实并非是一般的野路子。” 温月声出发边疆前一夜,晏陵曾将手中所掌握的消息,都有尽数告知她。 这里边,便包括得有昊周知名战将的消息。 晏陵当初可以独身一人入昊周,且最后全身而退,并非是全然没有道理的。 他在昊周安插了眼线,以方便收集和传递消息。 这也是为何此前可以促成了两国联姻的根本原因。 战场作战,知己知彼,方才能够更好应对。 在晏陵掌握到的昊周战将的消息中,他曾经提到了这么一条: “……昊周国内除去了皇室之外,另有几大势力影响深远的部族,努烈、泰兰等人就是出身于这些部族。” 晏陵说罢,微顿片刻后道:“其中又以三大部族为首,昊周五大名将,均是出自于三大部族。” “而这种强盛的部族里,都有许多骁勇善战的勇士,全记的话信息太过庞杂,我只告知郡主几个主要的。” “昊周人本身好斗,在本部族内出类拔萃的,都是万里挑一的猛将。昊周五大名将成名已久,而在五大名将之外,亦还有猛将。” “中有一人尤为特别,曾在昊周的武斗上,一人战胜了努烈、泰兰等五大名将中的四位,也是四年前,曾带兵一举攻入了源城的主帅。” 四年前边疆动荡,源城在十几年的战役中,第一次失守。 也正是因此,皇帝震怒,才派出了陆家三将奔赴战场,有了陆家一门三将连续三年多四年都镇守边疆的事。 但在此之前,温月声是第一次听到这名昊周将士的名字。 晏陵眼眸深邃,闻言道:“不光是郡主没听闻过,就连带着昊周国内,如今也只闻五大名将的声名。” “就连陆家一门三将,也没有跟对方交过手,其主要原因……便在于这名昊周将士,在攻入了源城的第三日就叛变了。” “叛变当日,他在昊周的营地内放了一把大火,烧死的全都是他自己部族的将士,且在天明之际,斩杀守城的昊周将士上百。” “甚至在其离开之前,还将源城的大门大开,令得陆庭玉率兵赶到时,杀了昊周一个措手不及。” “此后大徽将士长驱直入,方才收复了源城。” “而自那之后三年,此人便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,所能探查得到的消息,就是他所在部族派出了千人精兵去剿杀他,却都是铩羽而归。” 晏陵抬眸,与温月声对视:“此人在叛变离开昊周后,曾想投入大徽军中,却被当时的珞城主将拒收,此后再不见踪影。” “晏陵猜测,他多半藏匿在了边疆防线交界处。” “郡主若在出征途中遇到此人,不妨加以利用。”他微顿,眼中神色不明:“此人名叫博尔焰,是三大部族之一的博尔氏家主的第三子。” “据边疆见过他的将士所言,博尔焰容貌俊朗,且……似有大徽血统。” 有大徽血统,年纪也对得上,眼前这个人,应当就是晏陵口中的博尔焰。 在此拦截他们的人,除了他和那个二首领外,武艺都算不得多高,温月声将江焰的头颅踩在了泥地里后,其他的将领很快将这边所有的人都制服了下来。 听得对方是昊周叛将时,许多人皆是变了神色。 温月声淡声道:“将他绑起来。” 刀营将领瞬间令下,用将那被温月声踢断了一条腿和一只手的江焰捆了起来。 江焰被拉了起来,一双眼眸沉沉地看向了温月声。 他习武多年,亦是第一次遇到了这么可怕的对手,且还是个女人。 对方一开口,还直接道出了他藏匿了许久的身份。 他等着温月声开口质问他,却不想在他被铁制的手铐脚镣捆绑住后,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,只差人前去,将堵住的道路清理开来。 等待过程中,刘奕审问了底下的人,问出了他们的贼窝。 听到他们要往那边去,和江焰一伙的人皆是变了神色。 可温月声等人压根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,其他的将领在这边清理道路,温月声便带着陆红樱和刘奕,直接去了他们的营地。 走在了路上时,陆红樱还愤愤不平:“就该直接杀了这些败类才是,他们盘踞在此许久,还不知道犯下了多少恶事。” 刘奕却道:“那个贼首若真的是昊周叛将,自是不能让他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死了。” 在战场之上,一个小的消息都能够引发轩然大波。 对方如果真的出身昊周,那对于他们的利用价值当是极大的。 陆红樱也知道这件事影响极大,便没再多说。 只她设想过很多,在真的抵达了这群劫匪的贼窝后,却有些傻了眼。 原因无他,这地方说是贼窝,其实更像是个小小的村落。 被他们抓住的江焰、二首领和所有的劫匪,都是男人,而留守在了这边的,居然全都是女子。 当看见陌生面孔出现时,还将这边的女人吓了一跳。 看清楚他们只有三个人,其中两个还是女人后,她们才松了口气,但也不敢随意与他们攀谈,而是对视了几眼,去身后的一个茅草屋里,搀扶出来了一个女人。 被叫出来的女人,着一身简单的粗布麻衣,面容枯槁,神色憔悴,似是重病缠身,连走路都需得要周围的人搀扶着。 可即便如此,依旧能够看得出她姿容不俗,即便是上了年纪又被病痛折磨得格外消瘦,都依稀能辩得对方容貌跟江焰有些许相似。 女人出来后,当看见了温月声三人,尤其是温月声的姿容后,先是愣了下,随后道:“几位可是逃难到此的?” 她声音嘶哑,说话时还在剧烈咳嗽。 逃难? 刘奕皱下了眉头。 却听身侧的温月声冷声道:“你是博尔焰的母亲?” 听得博尔焰三个字,女人神色巨变,她干裂的嘴唇动了下,问道:“几位是大徽人?” 她看了下他们的身后,没看见江焰的身影,终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,忙道:“还请各位高抬贵手,饶了啊焰一命!” 她情急之下,胸膛剧烈起伏,一张脸涨得通红。 周围那些女人见状,俱是都神色警惕地围了过来。 江芮见状,忙拦住了她们。 她跟江焰为了躲避博尔家的追杀,这几年内四处躲藏,光江焰一个人还好,他武艺高强,再如何也能自保。 是她拖了江焰的后腿,为了给她治疗,他们不得不躲藏在了这个劫匪窝中,小心度日。 她知道江焰寻常用的银子,只怕是来路不正,也劝阻过江焰放弃她,自己离开,但到了如今,她已经是江焰唯一的亲人了,无论她怎么劝说,江焰始终都不同意。 她看眼前的女子容貌和气势,都不像是寻常人,便料想到江焰这次必定是栽到了对方的手里。 她对江焰的武艺没有个具体的认知,但她从前也是大徽良民,如何不知拦道抢劫乃是重罪。 官府若是追究起来,江焰尚不知要落得个什么罪名。 尤其,对方还道出了江焰从前用的旧名。 出于此,江芮闭了闭眼,命自己强行镇定下来,低声道:“……还请几位高抬贵手,我们虽说藏身在此处许久,可江焰从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百姓。” “他、他只是为了给我治病,为了给我们这些命苦的女子些许的活路罢了。” 她这话一出,周围的女子俱是附和不已。 陆红樱见她们这些人,都不像是非自愿的样子,一时间心中纳闷。 等到她们为了给江焰脱罪,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皆是尽数告知后,陆红樱心中的情绪就更加复杂了。 在这里的女人,确实都是江焰‘抢’来的。 他们拦路抢劫,只要女人和金银的根本原因,是因为离这边几十里地,有几个小镇子,从昊周与大徽开战后,这边的小镇因为离源城主城池较远,总是会受到昊周侵袭。 昊周入侵,抢夺金银、女人,所掳走的女人人数众多。 而这些女人的下场,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怖。 边疆战事频发,源城也加派过将领来这边镇守,但都是见效甚微,大军要防止昊周突袭,难以调动,便导致这边的女人日子越发难过。 这边的贼窝,在江焰来之前,是靠着拦截过路的商队过活。 江焰来之后,因为江芮的原因,还会阻拦商队里的女人进入源城地界。 抢夺来的女人,若愿意留下,就在寨子里做些浆洗、做饭的活。 不愿意的,便会由江焰每月里,送往主城边界处。 时日久了,这边收留的女人,还有不少是昊周入侵时,江焰击杀的昊周将士手中救下的人。 这里的贼匪,若生了心思对女人下手,就会被江焰斩杀。 江焰做事也如同匪徒一般,蛮横不讲理,只按照他的想法来做,但这寨子里从上到下,俱是没有不服他的。 她们并不知道江焰为什么要这么做,但知道他这般强势的做法,让她们避免了落入敌军惨遭凌。辱的下场。 江焰杀人,劫掠,算不得什么好人,但至少在他这里,她们还能好好地做人。 陆红樱听到了这些女人的遭遇,神色变了又变。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,在离京城最远,距离昊周最近的源城中,竟是会有着这样的事情发生。 战争这个词汇,在遥远的京城听着,仅仅只是一件事,而落在了这里的每个人身上,都成为了惨痛和残忍。 而在这些女人中间,经历最为悲惨的,当属江芮。 江芮并不是江焰的亲生母亲,但和他确实也有着血缘关系,她是江焰生母的胞妹。 江芮一家一直都生活在源城,十九年前昊周入侵大徽,她姐姐江芙被昊周军队掳走。 隔了三年不到,江芮也被掳至昊周。 在昊周中,她遭受了许多非人的对待,但因容貌生得好,始终没被杀死,反而是在多年后,被献给了博尔氏家主。 进了博尔府之后,江芮才知道,当年姐姐江芙就是被博尔烈恒掳走的。 博尔烈恒,便是江焰的生父。 昊周大名鼎鼎的博尔将军,三大部族之首。 江芙生得貌美,可被强掳到了昊周后,没多久便香消玉殒了,只留下了一个儿子,就是彼时还叫做博尔焰的江焰。 江焰因为有大徽血统,即便是博尔烈恒的亲生儿子,在部族内也不受重视。 自小被身边的兄弟欺凌长大。 在没有遇见了江芮之前,他一直以为,自己的母亲是个不要脸的大徽女子,为了跟在了父亲的身边,用了卑贱的手段爬上了父亲的床。 他对于身上的大徽血脉憎恶非常,并且还厌恶一切的大徽之人。 为了得到父亲的喜欢,加上自身天赋极高,江焰小小年纪就已经出没军中,逐渐长成了博尔家最为凶猛善战的将领。 曾经欺压打骂他的人,已经渐渐不敢再对他动手。 他背负着满身的伤痕,以最为不要命的打法,在昊周扬名,并且还率领大军,第一次攻破了大徽源城。 ……那个他不知道是她母亲故乡的地方。 江芮出现之前,江焰在逐渐掌权之后,其实已经查到了当年的事情的一些端倪。 江芮出现后,他得知了母亲当年并非所愿,是被强掳入昊周后,暴怒非常。 他当晚就驾马回了博尔家,在抓了几个博尔家的下人,严刑拷打,加上他当堂质问博尔家主母后。 才得知了江芙最后是因为不肯低头讨好博尔烈恒,不愿意留在了昊周,惹怒了博尔烈恒。 被博尔烈恒勒令底下的战将,将其凌、辱致死后。 江焰发了大疯。 他一把火烧掉了曾经欺压凌、辱他们母子的博尔家所有的战将,带着江芮,一路从博尔家杀回源城。 击杀源城内的昊周将领无数,把源城大门打开,让那些大徽将领趁着夜色,直接攻入了源城。 做了个昊周人人喊打的叛将。 博尔烈恒因为他叛变的事,近乎丢掉了手中所有的官职。 他子嗣众多,如果不是江焰有用,甚至都想不起来有江焰这个儿子。 江焰犯下这等事,博尔烈恒亲率几千精兵,围堵追杀江焰许久。 那段仓皇逃窜的时日,若是没有江芮这个姨母在身边,江焰只怕已经彻底发了疯。 但因为跟博尔烈恒的深仇大恨,他还是咬牙活了下来,他要亲眼看见博尔烈恒死,最好,是死在了他的手上。 为此,他还想过投入大徽军中。 但因为他的血统,他的经历,对方直接拒绝了他。 他是个孽种,是个无论大徽还是昊周,都不愿意接收的存在。 无奈之下,江芮身上的旧病发作,江焰大徽和昊周两处都没得去,便干脆落草为寇。 他强行阻拦这些女子不让她们进入源城,就是因为母亲和姨母所曾遭遇过的一切。 而这四年之内,他更是杀了不少侵扰强袭大徽安宁的昊周将士。 但因为血脉,他不被昊周欢迎,也不被大徽允许。 他在此处劫掠商队,已经打算此生就做贼寇。 待改日博尔烈恒亲征源城时,他必定会想尽办法杀了他。 这便是江焰如今尚且还活着的唯一希望。 但他没想到,这次源城的战役才刚刚打响,他准备劫掠完这一队人,留下足够的银钱给姨母后,就直接去往主战场。 却偏偏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江焰自问,昊周五大名将中,包括努烈在内,都不是他的对手。 不是因为他力气多大,或者是他多强,而是他自来出手就不留余地,要么对方死,要么他死。 今日却被温月声毫不留情地碾压。 他心绪已是难以平静时,抬眼看到温月声领着江芮到了这边。 江焰神色巨变,高声道:“你要做什么!?” 他可以死,反正他这一生都在如狗一般活着,但是江芮不应该受到他的牵连。 他咆哮得很大声,温月声却只跟刘奕道:“堵了他的嘴。” 刘奕毫不犹豫地将一块破布塞到了江焰嘴里。 江焰只能梗着脖子,看着寨子里的那些女人俱是被带了出来。 这个大徽郡主,差人用寨子里的牛车,拉着女人,另外用驴车拉着他们这群贼匪,径直取道往轻云镇走去。 轻云镇离这边几十里地,这边曾经是遭受了最多昊周将士侵袭的地方。 源城多次加派人马,都难以阻挡昊周铁骑。 眼下大战开打,轻云镇上,只堪堪留了几十人镇守着。 往常这边驻守着一千精兵时,女人们都不敢回来,都是寨子里的男人到镇子内采购东西,如今只剩下了寥寥几十人,坐在了牛车上的女人们,几乎是在进城后,就瑟缩成了一团。 和她们的表现也一样,轻云镇内,家家房门紧闭,空荡荡的街道上,无一人走动。 甚至因为多年战乱,镇上的许多房屋都荒废了。 这镇子坐落在了绿水青山中,依山傍水风景独美,却是一派萧索的景象。 而就这般,在温月声带着几十个将领,并着拉着人的牛车、驴车进入了镇子后。 当夜竟是就兴起了动乱。 他们落脚的地方,是镇上的一处大宅院。 宅院荒废有一段时日了,而在进了宅院后,温月声也没让人给江焰等人松绑。 倒是女人们都能正常走动和休息。 但江芮也没能靠近江焰那边半步。 直到半夜时,外边喧哗阵阵,大量的脚步声响起。 外面守夜的刘奕匆匆进来,第一时间禀报道:“郡主,昊周军队来袭。” 在那些女人的口中,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长期遭受侵袭,但没想到进入镇子的第一晚,对方就来了。 江焰漆黑的眼眸扫向了院中的女人,却见对方伫立在了院中。 泠泠月色洒落在了她的身上,越发显得她整个人冷清不近人情。 月色之下,她着一身黑色的衣裙,在看到了宅院大门被人直接撞开后,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。 那冲进来的昊周大军,亦是怎么都没有想到,一进宅院内,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。 温月声姿容倾绝,远胜于他们在此处曾掳走的任何一个女子。 更别说…… 那为首的昊周将士生得一脸的横肉,目光奸邪,放肆地打量着温月声。 江焰看清楚对方面容的瞬间,近乎目眦欲裂。 博尔奎! 他那同父异母的兄长,主母所出的正统血脉。 长他十七岁,当年亦是参与到了折辱他母亲的阵营之中。 几年前他叛变时,博尔奎人在昊周都城,他没找到对方。 几年间他无数次打听博尔奎的消息,但因为他不被两方所接受,知晓的消息有限,每一次他赶到地方时,博尔奎已经不见了踪影。 没想到,多年后的今天,竟然在这等情况下相见。 却恰好,是他成为了阶下囚,连动都不能动的时候。 他死死地盯着对方,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了博尔奎的血肉。 可博尔奎却始终都没有看见他,只是在打量着温月声。 他同身侧的将领笑道:“只听说这边来了一队肥羊,倒是没说还有这样的货色。” “今日表现不错。”他拍了拍旁边的将领的肩膀,放声大笑。 他们一行人,从踹门到了眼下肆无忌惮地议论着如何享用温月声,从头到尾,都没有把这里边的人放在了眼里。 在朦胧的月色之下,他们没看见温月声身侧那些将领冷沉的目光,自然也没有听到,他们身后细碎的声响。 陆红樱冷声道:“没眼色的蠢货。” 博尔奎怔住,他一时间像是没反应过来面前的女人说了什么话,甚至还夸张大笑了几声: “哈哈哈哈,你听到这美人的话……” 他与身侧的将士说笑,却不想一抬头,就看见了身侧的将领被黑暗中射出来的箭矢,一箭穿了喉。 博尔奎神色巨变,反应过来高声道:“动手!把这院里所有的男人,全都杀了!” 他身后的昊周将士当下听着他的旨令,手持武器,往这宅院内冲。 轰隆隆的脚步声,回荡在了轻云镇的街道上,还在轻云镇内住着的百姓,俱是瑟缩不已,半步不敢踏出了房门。 而就在此时,空荡荡的街道上,忽然出现了无数火把。 与火把一起的,还有乌泱泱的大徽大军。 那边,博尔奎尚且还不知道,他率领着的这几千精兵,已经被大徽援军包围,他只拎着手中的大刀,砍向了温月声。 他身侧的将领,与温月声边上的刘奕陆红樱等人厮杀在了一块,整个院子里,只有这个发号施令的女人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。 博尔奎狞笑了下,手中大刀径直劈斩向了温月声的双腿。 这么漂亮的美人,他舍不得让她就这么死了。 那就直接斩断了双腿,放在了旁边享用。 可就在他动手的瞬间,面前的这个女人骤然抬脚一踢。 “啊!!!”这一脚,直接踢碎了博尔奎的子孙跟。 博尔奎吃痛的瞬间,她直接踢断了他的手骨,他手中大刀滑落,满头虚汗,痛得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。 下一刻,温月声像对待江焰一般,直接踹断了他的膝盖骨,逼得他跌跪在了面前。 剧烈的痛楚之下,博尔奎浑身瑟缩发抖,眼前发黑,是连眼前女人的容貌,都看不清楚。 却能听到对方冷淡无情的嗓音:“找死。” 博尔奎想要转过头去看,却没想到温月声径直将他的头一转。 咔擦。 一声巨响。 江焰抬眸,就看见了那猖獗多年,作恶多端的博尔奎,被温月声直接拧断了脖颈。 对方在转过了头看见他时,目光中还捎带着不可置信和震惊之色。 冷然的月光下,温月声掏出绫帕,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,面色冷沉没有任何的情绪,她道: “今夜在场的所有昊周将士,全部斩杀,一个不留。” 第96章 为何不要我?(二合一) 昊周与大徽开战多年,轻云镇一直以来饱受昊周将士侵扰。 博尔奎从前没少带兵来犯,弱小的边疆小镇,就像是这些昊周将士的玩乐场,欺压百姓、劫掠金银,甚至还曾残杀过轻云镇的无辜百姓。 因为知道源城那边开战,大徽军队无暇顾及这个偏远又弱小的镇子,所以这些将士格外地肆无忌惮。 这样的事情过于常见,加上轻云镇的防守薄弱,那些昊周将士深夜来袭,也压根没把镇守轻云镇的几十个将士放在眼里,有部分人甚至连武器都没带。 更多的人,在进入了这院子前,是连刀剑都没拔出鞘。 温月声所率领的两万大军,即便是弱旅,在面对这样的一支队伍时,也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,便将这深夜来犯的所有昊周将士,全部剿灭。 这般情况,莫说整个轻云镇中的百姓没见过,就连那被扣在了一旁的那些劫匪,都变了神色。 大徽将领不少,强如陆家三将之流的,他们也都听说过。 但女将领确实是第一次见,更别说对方下手如此果决,堪称毫不留情。 就连那个彪悍的昊周猛将博尔奎,都直接命丧对方手中。 江焰静坐着,久久难以回神,耳畔不断回荡着的,是二首领那被堵住了嘴,还在呜呜叫个不停的惊愕声响。 他神色不明,心中更是难以平静。 多年仇怨,令得他做梦都想杀了博尔奎,却没想到有遭一日,对方会这么死在了他的面前。 而杀他的人…… 他抬眸,目光终是落在了那沐浴在了清冷月光下的温月声身上。 未等他多想,外边就传来了疾行的脚步声。 刘奕快步行来,到温月声的身侧,低声道:“郡主,给昊周传递消息的人找到了。” 今日来这轻云镇,就并非贸然前往。 寨子里的女人们说,附近的几个镇子,都常年受到了昊周将士侵扰。而且对方就好像是开了天眼一般,每次都能够在商队抵达镇上,或者是镇上缺乏守卫时来袭。 像极了有人在偷偷给昊周军队报信。 今夜博尔奎亲自领兵前来,也证明了这一点。 温月声他们下午才刚抵达,深夜昊周军队就找上了门,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的事? 因为这个猜测,温月声在进入轻云镇之前,特地安排了几个身手很好的将领,藏匿在了镇子周围,以查探消息。 只要对方将轻云镇内的消息传递出去,便一定会被她的人抓住。 眼下就是抓住了这个内鬼。 刘奕沉声道:“……给昊周送信的,是镇上的一个商户,对方以经营为由,经常出没在了周边几个镇子中。” 他微顿后道:“另有,如郡主所料,昊周确实另有大军驻扎在附近。” 温月声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,只冷声道:“既是喜欢送,那便让他接着送。” 他们从珞城出发之后,本来是打算直接去源城的,之所以会特地绕远到了此处,就是因为在半路上,收到了忠勇侯送来的信件。 信件内提到,进攻源城的援军,多半是来自于源城附近的昊周军营。 而温月声下令改道,就是为了在进入源城之前,直接截断对方支援的军队。 夜色已深,原本明亮的月光,也逐渐被云层笼罩。 夜黑风高,正是突袭的好时候。 昊周大军驻扎的地方,距离轻云镇算不得多远。 这支大军,便是昊周派遣前来支援源城的。 源城因为地处特别,一直以来都很得昊周看重,此番支援源城的主将也不是旁人,正是那博尔烈恒。 为了打源城个措手不及,博尔烈恒将支援的五万大军一分为二,一部分由他率领着,已经去往了源城交战处支援。 另外一部分,则是驻扎在了这边的军营内,命博尔氏另几位将领统率全军,等候调遣。 这支队伍,原本是博尔烈恒给自己留下的后手。 也是一举攻入源城的正关键。 但正是因为博尔烈恒不在军中,博尔奎才会恶向胆边生,在有着重要军令等候的前提下,依旧还是于深夜入侵了轻云镇。 博尔奎从始至终,就没有把轻云镇和大徽将士放在了眼中。 他是博尔烈恒的长子,以后要接替博尔烈恒的位置的,所以另外几个将领,对于他所做的事情,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可谁都没想到,这种所有人都默认的纵容,会成为成为了他们覆灭的根源。 临近天明时分,静谧的昊周大军之中,骤然传来了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。 一声响起后,惊醒了无数尚且还在沉睡中的昊周将士。 待得这些人急色匆匆地从大帐内出来时,所面对的,就是漫天的火光。 整个营地内的帐篷都被人点燃,熊熊燃烧的火焰,将大军驻扎着的地方,燃成了一片火海,把半边天都点亮了。 大军中,巡逻的将士已被潜入其中的大徽将士击杀。 火光之中,无数狂暴的箭羽落下。 博尔氏旗下的几个将领,均是神色巨变。 他们这一支队伍,几乎算得上是博尔烈恒所准备的后备军,且又处在了离交战处格外遥远的位置。 即便是大徽援军支援,大抵也不会绕从这边。 所以没有人想到过,会有大徽将士出现在了这边,而且……还是足足两万人。 那些尚且还在昏睡中的昊周将士,都来不及做出反应,甚至还没掏出来武器,就已经命丧其中。 天色昏暗,又毫无准备之下,反应过来的几个主将,也来不及做出准备。 这些主将中有一人,是博尔烈恒的亲弟弟博尔睿,也是这边大军的主将领。 他反应迅速,在闻到了烧焦味后,就已经快速起身,且还极快地将所有将领集合在了主帐前。 但大火烧得太快了。 潜伏在了夜色里的大徽将士,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。 博尔睿迅速的调配之下,这边也只集结了几千精兵。 而近乎是集结的瞬间,大徽的将士已经攻入了主帐。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部署,就已经跟乌泱泱闯入了这边的大徽将士战在了一起。 幸得在对上手之后,博尔睿发觉这些入侵的大徽将士并没有多强,却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,让他们趁着夜色入侵昊周军营。 他面色冷沉下来,高声呼唤道:“不过是些臭鱼烂虾,昊周将士,随本将突围出去!” 他话音刚落,忽见远方有一人,踩着将要天命的晨曦,与身后连成一片的赤红色火光。 骑着一匹通体玄黑的马儿,手持一把细细的长刀,一路斩杀了无数的昊周将士,疾驰到了跟前。 在黑夜将明,和漫天的火光之中,对方着一身黑裙,面容冷沉不带任何的情绪。 竟是个女将! 博尔睿变了神色。 博尔氏之人,皆是同出一辙,他们自来都将大徽那些羸弱的女子,当成是战利品一般对待。 掠夺是他们的天性。 所以博尔睿没想过,这半夜杀入了大军营中,造成昊周将士死伤无数的大徽主将,竟然是个女人。 而这种震惊,在看到对方手起刀落斩杀许多将领后,悄然变质。 博尔睿自然也想到了此行之前,泰兰特地嘱咐过的大徽郡主。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方式下见到温月声。 他只在仓促之下,拿起了手中的长枪,欲与温月声对上。 在出现江焰之前,博尔家年轻一辈的战将,其实已经远远落后于其他两个部族。 但是在老一辈的战将之中,博尔睿和博尔烈恒,都是昊周名将。 博尔睿虽比之博尔烈恒稍逊色些许,但当年也曾经是击杀过无数大徽将领的。 哪怕眼下仓促,他也没想过这位强势的大徽郡主能将他如何。 直到身侧踏踏马蹄声响起,温月声端坐在了马背之上。 她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,便直接越过了大军,挥动了手中的长刀。 在滔天火光,和逐渐大亮的天色间,那把长刀带着雷霆威势,劈斩下来时,因为速度太快,而化作了一道弧光。 只在博尔睿的面前闪烁了片刻,便直接切断了他的咽喉。 一刀封喉! 博尔睿那挥动的长枪,甚至都还没落到了对方的身上,便已经身首异处。 温月声的长刀所到之处,近乎无人生还。 她立在了马背上,冷眼看向了在烈火中昊周众将,冷声道:“主将已被斩杀。” “大徽将士。” 她冷淡且没有情绪的嗓音,却令得整个大军振奋不已。 这支来自于珞城的弱旅,在第一次离开珞城征战时,就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,他们剿灭的,是昊周三大部族之一的博尔氏。 火光底下,无数人神色亢奋,激动非常。 声音从主帐扩散,传到了军营内的每一个角落。 “踏平此处。”在最后一抹黑暗,被天边的晨光彻底驱逐后,温月声的旨令,传遍了整个军营。 “郡主有令,踏平昊周军营——” “是!是!是!” 天明时分的军营中,大徽将士气势滔天。 这一战始于深夜,结束于正午时分。 在对方毫无准备的前提之下,温月声所率领的两万弱旅,将整个昊周军营踩碎。 击杀昊周将士无数,更俘虏了无数的战俘。 于正午时分,率领胜利的大军,和浩浩荡荡的昊周战俘队伍,重新回到了轻云镇中。 这个偏远而又萧瑟的小镇,在昨日的那一战之后,隐隐恢复了生机。 尤其是天明之后,许多人发觉,昨日趁着夜色来袭的那支昊周军队,已经被尽数诛杀。 那个在轻云镇内数次作恶的将领博尔奎,头颅被人悬挂在了轻云镇镇门口时,无数人喜极而泣。 空旷的街道之上,也终是出现了人声。 而这份喜悦,在温月声率领获胜的大军进入了轻云镇后,瞬间到达了顶峰。 天明之时,虽然知道昊周将领已经被处置了,可多年来的遭遇,让不少人心中依旧忐忑。 因为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能够持续多久,也不知道大徽的将士们什么离开。 在他们离开之后,昊周还会不会卷土重来? 很多人虽高兴,却也有一种踩在了云端的忐忑之感。 不敢笃定以后便能正常了。 直到传来了大徽获胜的消息。 那个在他们眼中,似是不可战胜的昊周强旅,于今晨兵败。 思宁郡主所杀的,可不光只是一个侵扰轻云镇的将领,而是直捣整个大军。 轻云镇内的所有百姓,在看到乌泱泱的昊周战俘时,终是暴发出了剧烈的喝彩。 这个早已破败的小镇,第一次涌现出来了这么多的人。 他们看着胜利的大徽大军,喜极而泣。 无数人围绕在了温月声身边,今日之前,他们身处地狱之中,不知京中皇帝,今日之后,从轻云镇,到了附近的数个小镇,甚至包括了整个源城当中,都会识得思宁郡主的大名。 也因着百姓过分热情,温月声的大军险些没走出轻云镇。 因战事吃紧,温月声并没有在轻云镇驻留太久。 但她命底下的人,将今晨从昊周大军之中,收缴得到的一批武器,下发给了镇子里的守卫军。 虽说在此战之后,昊周至少得有许久不敢再来侵扰轻云镇,但在整个战事彻底结束之前,谁也不能笃定日后不会再发生惨案。 这些武器,若到了关键时刻,可直接下发给了每个百姓手中。 除此外,温月声在抵达了源城之后,也另外派遣了新的守卫军镇守轻云镇。 大徽的国土,不容许任何敌军踏足其中,更不会成为任何一个敌军将领的后花园。 而对于温月声抓获的那群劫匪来说,短短两天,简直是天翻地覆。 大军忙着去源城支援,倒也没把他们拉下。 他们几个劫匪,也戴着手铐脚镣,跟昊周战俘走在了一起,被大军带着往源城去。 二首领一路走来,是摇头晃脑不断感慨:“……周围都是些该死的昊周人,咱们也就做点劫富济贫的事,罪不至此吧?” 身侧的江焰都懒得搭理他。 为了方便拖着他们走,大军内的军医,甚至给江焰治疗了膝盖骨和手。 但同样的,牛车便被留在了轻云镇,物归原主。 江焰伤势未痊愈,也一声不吭地跟着大军走。 “我都怀疑这位郡主是不是区别对待了。”二首领身边的狗剩小声道:“都是一个寨子出来的,你看看翠花他们,都坐上马车了。” 二首领连连点头:“可不咋地。” 寨子里的女人,在获胜后,几乎都留在了轻云镇。 跟着大军一并离开的,只有江芮和几个家在源城的女子。 因江芮身体缘故,还将大军内拉运粮草的马车给她们乘坐了。 而江芮的气色,也是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要好。 二首领看着,不由得对江焰挤眉弄眼:“啊焰,你说这位郡主是不是打算招安啊?” 江焰冷眼不语。 二首领语重心长:“从前我就跟你说过,你跟咱们不是一路人,你看我跟狗剩几个,都没读过几年的书,只能窝在山上当劫匪。” “你不一样,你是大英雄。”二首领沉声道:“我看,这位郡主是一个值得追随的,待你姨母也好,你不如直接跟着她算了。” “还长得好看。”狗剩在一旁点头道。 二首领深以为然。 他们都看得明白的事,江焰觉得自己也看得清楚。 可直到他们一路跟随着大军进了源城后,温月声都没见过他。 大徽在轻云镇大败昊周大军的事,经历了几日已经传到了源城中。 两万五千人的军队,尽数被踏平,影响颇大。 昊周那边暂且退了兵,导致源城这几日都安定了不少。 温月声进入源城之后,便忙了起来。 江焰和二首领几个路上捡来的劫匪,就这么被扔在了城主府中,如果不是每日里有人给他们送饭的话,江焰都要以为他们被温月声忘记了。 他在军中历练多年,平日里是极为能沉得住气的。 但连着几日无人问津,江焰到底是坐不住了。 他身上的伤势,再养养都要好全了,温月声怎么还不来招安他? 难道是还有什么顾及不成? 江焰想了一夜,辗转反侧,终是决定主动出击。 他还戴着手铐脚镣,但在城主府内走动,已经是无人看管了。 甚至到这边后没几日,还有个容貌清秀的周小姐来替他诊治过。 换上了周曼娘的药,江焰恢复神速。 这几日里,已经达到了健步如飞的水平。 可他没想到,走出了他们几个劫匪住的院子,看到的就是面色红润,休养得极好的姨母。 江芮也看见了他,冲着他招了招手。 江焰快步走到了她身侧,还什么话都没说呢,就听江芮道:“啊焰,你过几日就离开吧。” 江焰愣住,神色冷沉了下来。 所以温月声也不喜他身上的昊周血脉? 这想法刚出,就见面前的江芮眉飞色舞地道:“我跟郡主商议过了,从前你劫掠得来的银两,日后都由我来替你还上。” “姨母?”江焰皱眉道:“这是何意?” 江芮闻言轻笑,面上竟是还带了些许志得意满:“哎呀你不知道,陆小姐说我在昊周多年,了解昊周颇深,这点尤为有用。” “还说我精通昊周各类用语,要花银子聘请我呢。”江芮说到了这里,微顿后道:“你也知道,咱们这等情况,我怎么可能要郡主的钱。” “我便跟郡主说了,日后我在她手底下做事,替你还清那些银钱,你呢,就可以直接离开了。” 江芮的话,直接听得江焰愣住了。 他万万没想到,温月声是打算留下他姨母都不留下他。 他一时气愤,倏地一下起身,也不管姨母面上的表情,抬脚就往温月声的书房中走去。 也是正好,今日不忙,京里还送来了信件。 温月声所在的书房内,陆红樱正一封封地读着京中来的信件。 这些信件大多数是姜露、晏陵传来的,说的都是京中近况,以及需要告知温月声的消息。 书房内除了陆红樱外,还有忠勇侯、刘奕几个将领。 她读信,忠勇侯等人则是在研究兵防图。 陆红樱读信读顺口了,拿起一封信就直接读,也没太注意信件中的内容。 开口就道:“……自郡主出征,已有二十三日,二十三日中,郡主未传来任何的只言片语,大抵是已经忘记了晏陵这个人。” “眼下不知边疆究竟是何情况,可是郡主的身侧出现了新人?留守京中二十三日,夙夜难寐,恐战场生变,累及郡主……” “加之边疆战况日益激烈,圣上有意增加援兵,此番援兵可由晏陵率领前往边疆,不知郡主意下如何,可欲见之晏陵?” 陆红樱读着读着,终于是察觉到了不对。 她最后两个字卡在了喉咙中,一张脸涨得通红,轻咳了两声,翻了那封信的信封来看,字迹苍劲有力,铁画银钩,和之前的都不同。 上面还写着一行小字,曰思宁郡主亲启,晏陵书。 送信的将领一股脑将信交给了她,她也是读顺口了,没怎么看内容张口就读。 倒是万万没想到那位素来有着冷清疏离之名的晏大人,竟然写了这么一封信件。 这信件之中,非但没看见一丝半点的疏离冷淡,还有些……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。 屋内安静下来,陆红樱抬头一看,见得忠勇侯和刘奕等将领,皆是眼观鼻鼻观心,瞧着是一副全然没有注意到的模样。 实际上刘奕手里边的兵防图都拿反了。 屋内静悄悄的,没有人敢抬眼去看温月声的表情。 温月声没有表情,甚至还提起朱砂勾出了几个名单,直接道:“这几人让他处置了。” “援兵可以由他率领,抵达之后他便立即折返回京。” 陆红樱:…… 郡主好生无情呐。 她还没反应过来,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。 随后砰地一声巨响。 那个路上捡来的江焰,手上还规规矩矩带着手铐,脚上的铁链直接被其踢断。 他那张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怒意,撞开了门后,直接看向了温月声,满脸委屈地道: “你为何要我姨母不要我?” 陆红樱:??? 啊?还有这事呐? 第97章 送你去陪她(二合一) 温月声书房外镇守的将士,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,这般情况下,这江焰依旧还能够突出重围冲了进来。 刘奕与忠勇侯对视了眼,眼中都是惊色。 此人之前能够率领昊周全军一举攻下了源城,所倚仗的,可并非只是博尔烈恒旗下的那些悍将。 江焰刚冲进来,外边的几十个将士瞬间拔刀,齐刷刷地指向了他。 在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中,温月声依旧静坐在了主座之上,她对于江焰今日所为,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意外。 只在轻扫了他一眼后,淡声道:“这些东西,不是早就已经困不住你了吗?” 忠勇侯一时还未能明白这是何意,直到他顺着温月声的目光,看向了江焰手中的手铐。 他神色微变,大徽军中所用的手铐脚镣,都是精铁锻造而成,别的不说,光就重量都比之一般牢房所用的要更沉。 这样的东西,对于这江焰来说,竟然已经困不住他了吗? 他刚浮现出这样的想法,就见江焰神色微动,在这边许多目光的注视之下,生生将束缚着他双手的精铁手铐挣断了。 书房内一静。 刘奕看着他这毫不费力地一挣,面容极其复杂。 合着从这个人的伤势好转之后,这手铐脚镣在他的身上,就只是成为了一个装饰不成? 但见江焰的手腕处红了一片,他却仿佛不为所动时,刘奕眼神微沉。 江焰这个人,与寻常将士还有一点不同的就是,他是个不要命的。 被温月声踩住脑袋的时候,他也没求饶过。 静默中,温月声手中握着朱砂笔,神色冷淡,甚至都没有多看他几眼,只道:“既然束缚已经解除了,你也可以走了。” 江焰怔住,当下便道:“你当真不要我?” 刘奕:……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? 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把他给怎么了呢! 偏这个无论怎么受伤流血,都不为所动的江焰,在温月声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里,到底是绷不住了,他无视周围那些刀剑,直接往前一步,看着温月声,沉声道: “大徽郡主,我可以助你斩下博尔烈恒的头颅。” 温月声声色淡淡:“是助我,还是为了你自己报仇?” 江焰眸色微沉。 以温月声的手腕,想要查清楚他的事情,并非难事,更何况……他还有一个已经倒戈阵营的姨母。 她都知道,江焰也就不掩饰了。 他那双比之寻常大徽男子,要浅淡些许的瞳眸,直接看向了温月声,沉声道:“我确实是想要借此机会,杀了博尔烈恒。” “但同样的,我也能够带给大徽军队极大的价值。”江焰深吸了口气,道:“我熟知博尔烈恒旗下军队的所有作战方式,更了解博尔烈恒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 “有我在,大徽此战必赢。” 别说,他这番话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。 至少旁边的忠勇侯听了之后,是动心的。 但眼下温月声才是全军统率,所有的决策,都将由温月声来决策,这个江焰留与不留,还得要看温月声的意思。 温月声听到了这番话之后,终是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笔,抬眼看向了他。 她目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温度,开口却道:“源城之战,便是没有你,也能赢。” 江焰闻言,眼眸剧烈震荡。 他想要反驳温月声的话,却想到了对方只用了短暂的一日,便断掉了博尔烈恒的所有后路,击杀了博尔睿,踏平昊周军队。 他反驳的话到了嘴边,便怎么样都说不出口。 温月声所言没错。 今日眼前的将领若是换了大徽的任意一位,江焰都想说对方是在放屁。 博尔烈恒人品虽烂,但在战场上一向是无往不利,否则他也不会为博尔氏挣下了这么多的功勋。 他也不是丰家父子那等狂悖自傲的人。 观这几日他皆是按兵不动,就能知晓其并不简单了。 ……但一切的智谋,想法,在绝对的实力面前,都是空谈。 眼前的女子,是江焰这么多年来所见得的实力最为强悍的人,他在她手中,连反击都做不到。 对方这般深不可测,又用兵如神。 和博尔烈恒对上了,谁输谁赢,还真是不太好说。 江焰来这边之前,想好了一肚子的说辞,真的到了温月声的面前,却发觉他引以为傲的东西,都难以说动对方。 甚至他还明白了为何温月声更愿意留下他姨母。 姨母经历凄凉,但也恰恰因为那段经历,让她对昊周的达官贵人们的了解颇深。 比起猛将,温月声更需要的,是昊周的内部信息,尤其是那些不为人所知晓的。 江焰立在了原地,一时间无话可说。 “想好了便出去吧。”温月声淡声道。 在她这番话之后,江焰却骤然抬头,看向了温月声。 他目光灼灼,似是下定了决心,沉声道:“若我说,愿此后都追随郡主左右,为郡主分忧解劳呢?” 按他此前所言,是各取所需,他帮助大徽赢下源城之战。 而大徽借力给他击杀博尔烈恒。 温月声有办法能赢,不需要他帮忙,但她没有否认过江焰的价值。 当着这屋内所有人的面,江焰毫不犹豫地掀袍跪下,他目光笔直地看向了中间端坐着的人: “待击杀博尔烈恒后,江焰愿此生效忠于郡主,归顺大徽。” 旁边的忠勇侯神色复杂。 江焰此人,比起他儿子章玉麟来,还多了份通透。 只论实力的话,章玉麟天生神力,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,江焰未必比得过。 但此子聪慧,机敏过人,又有着那份不怕死的凶猛劲,倒确实是个天生的将才。 不过,越是这样的人,就越不好驾驭,稍不注意的话,还有可能会引火烧身。 毕竟……江焰可是犯下过过火烧自家军队,放敌军入内的叛军之事的人。 能不能信任他,还是未知数。 “你曾是昊周将士,又叛出昊周,身上背负着有叛军的名声,便是我要用你,底下的将士也未必会信服于你。” 沉默中,温月声再次开口,所说的话,却让江焰的心底一沉。 他也该知道的,他本就是个孽种。 在昊周都不为人所接受,如何到了大徽,就可以叫人毫无保留地信任呢? 即便江焰如今是真心想要追随温月声,只怕都是不行了。 江焰的眼眸冷沉了下来。 下一刻,就听温月声道:“三日。” 他骤然抬头,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。 温月声面色冷淡地道:“我只给你三日。” “博尔烈恒军中,有一队先遣部队,其将领勇猛,在每次的战役中,都能立下功劳,这次源城之战中,对方亦是有着不俗的表现。” 温月声眼眸冰凉地看向他:“你没有任何将士可用,三日之内,我要看见先遣部队将领的项上人头。” 江焰眼眸很亮,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道:“好!” 待他离开后,忠勇侯忍不住道:“博尔烈恒的先遣部队,几乎都是悍将,足有百人之多。” “靠他一人,当真能够办到?” 温月声已经低下头去,处理手中的事了,她声音冷淡且没有情绪:“那就是他的事了。” 忠勇侯轻颔首。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,江焰有没有做成此事是不得而知。 晏陵的第二封信倒是已经送到了。 经历过了上次的事情之后,这次陆红樱在看京城来的信件时,都会特别将晏陵写给温月声的信挑出来,单独放在了一旁。 温月声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正值盛午。 晏陵在信中写道,他已经前往了江南调遣兵马,最迟在半月之内,就会赶到了边疆主城。 此番调遣来边疆的兵马亦是十万。 大徽兵马不足,这次的援兵能有这么多,大抵也是晏陵在京中谋划的关系。 但这个人信中未提及半点辛劳,反而是说: “听闻郡主新得一年轻小将,为让其能得全军信服,郡主为其谋划良多,倒是比晏陵独自一人留在京中,近一月未受到郡主任何来信的好。” “若知如此,晏陵当初应当舍弃科考,直接投军才是。” 温月声:…… 他是从哪里听说的谋划良多? 给江焰三日让他去杀个人,就算是谋划良多了? 还有,当初不是他自己说的,昊周叛军,可以加以利用? “博尔氏将帅,在昊周大军中,亦是属于实力不俗的。且博尔烈恒生性狡诈,如今久不动兵,大抵心中有着另外的盘算。” “郡主在源城之中,务必小心。虽一别一月,郡主半点不曾念及晏陵,但晏陵只盼郡主安好,盼得能早日见到郡主。” 温月声目光微顿,将信件交由身侧的人,还未开口,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。 陆红樱从外边快步行来,满脸的惊色,见到了温月声便高声道: “郡主!江焰回来了。” 不仅是回来了,他还带回来了温月声要的东西。 且,还不止一个。 博尔烈恒军中,共有三个先遣部队,这些先遣部队,便是用于扰乱敌人的视线,打探消息的。 其实力都格外强悍,温月声未到之时,忠勇侯所率领的大军,就颇受这些先遣部队的烦扰。 而就在这几日之间,博尔烈恒一如既往地派了先遣部队打探消息,却被早就已经埋伏好了的江焰一举击破。 三个先遣部队,江焰杀穿了两个。 斩下其中两个将领的头颅,身上还背着大徽的军旗,一路骑着快马,闯入了大徽的军中。 在乌泱泱的大徽将士面前,江焰神色冷沉,声音高亢地道: “还请禀报郡主,江焰幸不辱命!” 声音在整个大军之中反复回荡。 在此之前,这边的许多将士已经知晓了他归顺的事情,但知道他强,却不知道他这般强。 这里的将士,一部分跟随温月声作战过,另一部分则是京中来的援兵,本身就对温月声是格外信服的。 如今见得这般场面,自是不会再多质疑些什么。 自温月声统率以来,大徽军纪再不似从前,强敌在侧,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才是最为重要的事。 更别提战场之上,多了一个江焰这样强悍的将士,会减少军队内多少的损失。 有小部分的声音,也在江焰强势击破敌军之后,彻底销声匿迹了。 此番之后,江焰扬名,成为了温月声身边的将领。 与之相反的,则是昊周那边。 先是后方部队被截断,整整两万五千人的军营被踏平。 又是先遣部队折损两名大将。 接连遭受的打击,令得军中士气受损。 进攻源城的昊周大军,本来共计有近八万人,如今凭空折损两万五,加上之前进攻源城时的伤亡人数,满打满算,博尔烈恒手中只剩下了五万余人。 比较起来,源城之中眼下共计六万多将士。 在人数上,是已经远超过博尔烈恒手底下的人了。 虽说博尔烈恒自信,他手底下的博尔氏将士,比之大徽那些将士强盛不少。 哪怕是以少部分的人数面对对方,他也一定能够取胜。 但他到底是没有行动。 丰家父子的事情才刚过不久,那位大徽的思宁郡主还吃了他两万五千人,博尔烈恒就算是个完全的蠢材,也知道这位思宁郡主不可小觑了。 更何况他还不是。 几经思虑之后,他到底是放缓了进攻源城的步伐。 他所率领着的昊周大军,依旧驻扎在了源城之外,一副随时都有可能进攻的样子。 但博尔烈恒心中清楚,这不过只是做个样子。 在先遣部队的两个将领身亡后,他便直接给主城那边传了消息。 努烈给了明确的回答,昊周支援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。 博尔烈恒不是莽夫,他知晓此番的事迹传回昊周,他势必会遭到了其他两个部族的嘲笑。 但无论如何,在部族内部丢脸,也比起丰家父子有去无回的好。 他通知及时,昊周军队亦是绕路前行。 为了避免消息漏出,被大徽军队知晓,他每日里还会下令,命底下的将士去往源城周围骚扰。 做出一副随时进攻的架势。 但其实已经没打算再单独进攻了。 不光如此,为了避免之前深夜营地被偷袭的事情再次发生,博尔烈恒还加强了整个大军的巡逻。 每天夜里,都会有至少五支队伍交替着在整个军营内巡逻。 巡逻的将士身上还带着通讯用的烟火,但凡是发现了不对劲之处,便会立即点亮烟火,通知营内所有的人。 在温月声抵达了边疆之后,博尔烈恒算得上是对她最为忌惮的一个昊周将领了,也几乎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齐全。 只待援兵抵达。 这般情况下,博尔烈恒料想着是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。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,十多年以来,一直都是在被动挨打,永远都龟缩在了城门之中,只会守城的大徽将士。 竟然会有主动进攻的一天。 他防住了夜袭,防住了火攻,在整个营地之内,放满了随时可以用来灭火的水缸。 可他却没防住雨水。 源城这个地方,气候比之整个边疆的城池都要好。 进入了三月底四月初,天气彻底转暖。 只连着晴朗了没几日后,天空阴沉了下来,没过了几日,便开始飘起了零落的春雨。 春雨如丝,细细密密的落了下来。 将整个昊周营地,都笼罩在了烟雨蒙蒙之中。 正值白日当午,细雨绵绵之下,军营里的将士,在吃罢了午饭之后,皆有些昏昏欲睡。 然就在这个时候,大徽的铁骑,自昊周营地的后方,直接攻了进来。 博尔烈恒收到了消息的时候,还有些不可置信,他盯着眼前的将士,沉声道:“你说什么!?” 那将士脸色格外难看,一身的军服已经被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水打湿了,湿漉漉的衣服贴在了身上,格外地难受,但他此刻却顾不得这些,只高声道: “大徽大军攻入营中了!” 博尔烈恒神色巨变。 他不比博尔睿,在面对这些事情时,表现及反应也是格外迅速的。 加之这几日之内,他哪怕是晚间睡觉时,都穿着身上厚重的甲胄,所以几乎是在收到了消息之后,便立即赶了出去。 因轻云镇外的大军教训,这次在收到了敌袭通知后,昊周大军的反应也变得格外快速。 几乎是顷刻间,便有上万人集结在了一块。 手中兵器俱全,甲胄亦是穿戴整齐。 博尔烈恒一声令下,声势浩荡的昊周大军立即攻了出去。 种种迹象看起来,似乎都比此前轻云镇的对战要好上了不少。 然而,他们反应得再及时,到底还是因为没想过大徽会主动出击,而丧失了先机。 大徽此番下手,亦是半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。 源城内部六万军队,倾巢而出。 六万人的兵马冲击之下,昊周军营的外部军队被全数剿灭,几乎是必然的。 除此之外,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,那便是源城这雨水连天的气候。 春雨不似夏雨那般暴烈,却能阴郁连绵,下上一整天。 更别说今日之前,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,连绵的雨水,令得泥土都变得松软了起来。 大徽临时入侵,昊周将士反应及时,来得及拿武器,来得及穿戴甲胄,却来不及披上雨披。 连绵雨中,将士视线受阻,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湿,又被厚重的甲胄笼着,浸湿的衣服穿在了身上,宛若拖动着三个甲胄在行动。 即便是凶悍如昊周大军,亦是被这一身装束侵扰。 更别提连绵细雨之下,脚底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湿滑,稍不注意就会踩滑。 这可是战场之上,只稍有片刻的疏忽,都会丢掉了性命。 更别提他们在多重困阻之下,行动接近于艰难。 反观大徽那边,因主动进攻,全军之内都佩戴着斗笠及请便的蓑衣,斗笠隔绝雨水模糊视线,蓑衣更是让他们行动便捷。 冷凉的春雨之下,一切准备就绪的大徽将士,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,直直地插入了整个昊周大军的心脏。 博尔烈恒率领大军突围时,所见到的,就是这般装备齐全的大徽军队。 在此之前,不说是他,只怕是整个昊周之人都预想不到,大徽竟是会有主动进攻的一天。 且一动手,就是在盘算好了天气,做足了准备,且还格外熟知这个军营作战方式的前提下。 博尔烈恒的援军还需几日才能抵达,温月声底下的将士,就已经斩杀了无数的昊周将士。 冰凉的春雨中,温月声端坐在了马背上。 她今日并没有携带那把细刀,而是在雨幕之中,拉动了弓箭。 刷—— 一声破空巨响,三箭齐发,博尔烈恒身侧的将领,几乎是瞬间毙命。 在这连绵如丝的细雨中,轰然倒塌。 博尔烈恒神色巨变,高声道:“立起盾牌!” 一声令下,无数厚重的盾牌在雨幕中立了起来。 可雨中本就视线受阻,盾牌立起来了之后,更是看不清楚人影,唯一的好处,就是能够阻挡对方的弓箭。 只那博尔烈恒还来不及松口气,便听到了咚地一声巨响。 他神色骤变,倏地抬头。 这一眼,竟是看见有弩箭径直穿透了盾牌,一箭击穿了盾牌后方的将领心脏。 博尔烈恒神色大变,对方竟是配备了弩机,且还是这般强劲的弩机!竟是能够一箭击穿盾牌! 他刚欲开口,便听得周遭响起了无数道破空声。 无数支弩箭,铺天盖地般地落了下来。 只听得叮叮当当重响,无数盾牌被穿透。 逼不得已,周遭持盾牌的将领只得弃掉盾牌,而盾牌刚刚撤掉,温月声的弓箭再次疾射而出。 雨幕中,箭矢划破长空发出的刺啦声响,令得无数人头皮发麻。 那个端坐在了雨幕里的女子,就好像是一个行走的杀神一般,放一次箭矢,便要死数个将领。 她只杀将领,却不知道为何,一箭都没有射到那博尔烈恒的身上。 博尔烈恒以为她是惧怕,是没有把握射出这一箭,却见她在又一箭射出之后,骤然放下了弓箭,情绪冷淡地道: “你可以杀他了。” 这话说得莫名,博尔烈恒更是不明白她这是何意。 然而下一刻,他忽见面前的一个戴着斗笠的大徽将士,掀下了自己的斗笠。 绵绵细雨中,对方那双区别于周围所有大徽将士的浅淡眼眸,扫向了他。 博尔烈恒当即神色巨变,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他寻找了三年都不见踪影的三儿子博尔焰。 那个被博尔烈恒扔在了昊周将士中,凌、辱致死的女人生下的儿子! 博尔烈恒是猛将,但他已经不年轻了,他最大的反应只能催促着他快逃。 而他才来得及转身,身后人的大刀,已经劈斩在了他的身上。 江焰在冷凉的雨水中问他:“痛吗?” 随后手起刀落,直接斩断了他的臂膀。 “啊!!!” 博尔烈恒在剧痛中猛地抬头,看见的就是他那张酷似他母亲的面容。 下一刻,那把大刀再次落下,冰冷的刀刃,再次斩断了他的一臂。 江焰冷声道:“痛就对了。” “你看清楚了,是你强掳来的女人,生下的儿子,亲自率兵踏平了整个博尔氏。” “博尔烈恒,你开心吗?” 博尔烈恒想开口说些什么,然这次,江焰已经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了。 他抬手,冰冷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对方的心脏。 在博尔烈恒瞪大的双眼,颤抖的身躯身侧,江焰冷声道:“你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,就是伤害了我的母亲,所以我,亲自送你和整个博尔氏欺辱过我们母子的人下去,向我母亲赎罪!” 第98章 失心疯了(二合一) 博尔烈恒尸体摔落的瞬间,周遭都凝滞了片刻。 博尔氏纵横沙场这么多年,从未出现过主将被人直接斩杀的情况,更别说,死的人还是博尔氏的家主! “将军!”反应过来的一众将领,皆是神色巨变。 博尔烈恒身边的那些心腹大将目眦欲裂,正逢那江焰在这茫茫细雨中回过了身来,当看见了他的面容后,这些将领俱是心神震荡。 “博尔焰?”有人不可思议地道。 当初江焰叛出昊周,令得整个博尔氏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。 整个博尔氏中,几乎是人人都知道博尔焰这个名字。 无数目光落在了江焰的身上,却见他一身大徽的军服,面色幽沉地道:“听清楚了,我叫江焰,是大徽的将领!” 昊周本就处于劣势当中,还在这等情况下发现了江焰的身份,眼睁睁看着主将被斩杀。 当下军心涣散,更是无力抗敌。 导致他们才正面对敌没多久,就已经陷入了无比被动的状态中。 主将不在,率领全军的是博尔氏的副将博尔旭,满军营几万人,都指望着他。 他此刻也顾不得江焰和博尔烈恒的事,只匆匆指挥着军队进行变阵。 他抬目望向了四方,振臂高呼:“昊周众将,随我突袭。” “不许后退,正面迎敌!”博尔旭怒声道:“眼前的军队,不过只是昊周的手下败将!昊周铁骑,岂可输给大徽弱旅?” “若有主动投敌者,杀无赦!” 昊周将士调整得极快,博尔旭的话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。 乌泱泱的大军在他的调整之下,重新迎上了大徽大军。 眼看大军终是重回了正规,博尔旭及身边的几个博尔氏将领都长松了一口气。 博尔旭冷眼扫向了江焰的方向,咬牙切齿地道:“今日突围之后,第一个要杀的,就是这等忘恩负义的叛徒!” 他曾是参与凌、辱江焰母亲的将领之一,到得如今却只说江焰忘恩负义。 但有一点他倒是跟江焰格外地默契,他认为像是江焰这样的叛徒,是必然不能够继承他们博尔家的姓氏的。 “博尔氏将领听命!”博尔旭眼眸阴沉,一字一顿地道:“若有活捉江焰者,赏金万两,就地击杀江焰之人,升官进爵!” 江焰闻言,立在了大军之中,冷笑连连。 他想要光明正大屠杀博尔氏的人已经很久了,今日他们特地给他送来了这个机会,也正好成全他。 江焰凶猛,博尔氏一连派出了几个将领,都不是他的对手。 被他斩杀了数人之后,博尔旭神色越发地难看。 且还不光如此,今日这一战打得都格外地艰难。 博尔氏率领的昊周军队,在昊周境内都不属于弱旅,多年来更是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。 如非这般的话,他们也不会将大徽的边陲小镇,当成是自家后花园,年年来犯了。 可在两边实力差距这么大的情况下,他们依旧不敌大徽军队。 甚至在博尔旭开口做出调整了之后,仍旧处于了劣势状态。 这等情况,不光是因为今日的气候及其他的一些外在原因,而是…… “将军!”身侧的将士匆匆来报:“步兵阵营被割裂,前边突袭的将士已被大徽彻底截断。” 博尔旭还没开口,另一侧又来了一个人:“轻骑兵阵营受到对方的弩机冲击,伤亡惨重。” “将军……” 竟是绝大部分都处于极大的劣势之中。 博尔旭神色阴沉,半晌难以言语。 他终是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了,这一整个大徽的军队,就好像是提前洞悉了他们的排兵布阵一样。 在每次他进行调整后,对方都能恰恰好避开了他们强势的队伍,攻击他们的弱点。 几次下来,昊周被消耗了许多的兵力。 “是江焰!”博尔旭身边的将领脸色难看地道:“肯定是他把大军作战方式全部告知了大徽!” 所有的军队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作战方式,博尔氏又是一支非常有自己风格的军队。 对方提前掌握了他们的行军方式,才能够这般毫不费力针对他们。 博尔旭目光沉沉,抬眸看向了大徽主帅的那边。 他没说出口的是,能够做到了这般地步,绝不只是那江焰提供了三言两语,或者是拿到了完善的作战方式就可以的。 三年了,江焰叛出军队都有三年,博尔氏这样的军队,会在三年之内一点改变都没有吗? 当然不可能。 实际上从江焰叛军后,博尔烈恒就有意改变了很多作战方式,所防止的,就是大徽那边会接收江焰。 大体的方向上没变,但细节上变动了很多。 可行军打仗的人谁不知道,真正能够在战场上取胜的,一定是各类细节。 这般情况下,他们仍旧被压制。 那就不是一个江焰那么简单了。 今日开战之后,博尔旭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那位大徽郡主的身上。 博尔氏家族的人,天生喜好掠夺,博尔旭自己也没少从大徽掳掠女子。 所以他们天性里,就是瞧不起女人的。 即便是泰兰提醒多遍,博尔烈恒此前也一直耳提面命,博尔旭仍旧觉得,女人只属于后宅,只是他战胜之后掠夺的物品而已。 战场不是女人的地方,哪怕是对方的女将领,也一样。 加之温月声这次不像是之前一般,而是只用了弓箭。 在博尔旭的眼中,她便只是个弓箭使得不错的女将领罢了。 直到现在,博尔旭才知道,对方究竟有着何等的能耐,又能够做到了什么地步。 可便是知道了,也无济于事。 这个博尔旭没有放在眼里的大徽郡主,排兵布阵和用兵都太强。 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一样,牢牢地压在了博尔旭的头上,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。 他在知道对手是谁后,进行的一系列变阵,也全部都被温月声击破。 甚至就是因为他知道了,对方还特地设下了圈套给他钻。 等他反应过来,一万多的步兵,已经被对方蚕食殆尽。 轻骑兵死伤最重,近乎溃败,重骑兵在不断地周旋于各方战场后,体力被大量消耗,在这蒙蒙细雨天内,直接被大徽的弱旅截堵困住。 连他们引以为傲的博尔氏亲卫军,亦是节节败退。 眼看着昊周大军便要溃败了。 周遭的呐喊,已经一声强过了一声,那些急切的等候着他下令的将士,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。 无数人疾驰在了战场上,被他口中的这支大徽弱旅,打得支离破碎。 博尔旭耳畔呼啸着的,都是刺耳的声响。 “将军,再不撤退的话,咱们便再也无法走出这个营地了。” “将军,快些下令啊,残余的重骑兵也抵抗不住了。” “将军……” 那些杂乱的声响不断回荡,博尔旭终是从思绪里回过了神来,他看着已经一片狼藉的战场,和对方越战越勇的士气,咬了咬牙,终是道: “传令全军,撤兵!” 他身侧的那些个将领,在听到了他这个决策后,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后方撤退。 可大军行进到了一半,抬头,骤然看见了那江焰。 还有……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大徽军队。 江焰冷眼看着那些仓皇逃窜的博尔氏将领,讥笑道:“各位不是要杀我吗?” 后半段的战场实在是太过于混乱,博尔旭被温月声压制得喘不上来气,导致他把江焰都给忘记了。 没想到对方早就已经退出了主战场,死守在了他们后撤的路上,等着他们自投罗网。 当下,身边无数的将领能够感受得到的,只有绝望。 而撤退的路被堵死的事,也很快传到了博尔旭这边。 来传讯的,只是一个普通将领,对方声音已经隐隐有些发抖,在这边全线失守的状态下,颤抖着嗓音道: “将军,不若我们投降吧?”那将领在说出了这句话后,满脸激动地道:“末将听说大徽军队从不残杀战俘,如果现在投降的话……”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,就已经被博尔旭一刀砍死了。 博尔旭身侧伫立着的博尔氏将领们,皆是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中。 博尔旭怒不可遏地道:“博尔氏是昊周三大部族之一!岂可向一个女人下跪求饶?” 他目光再一次掠过温月声。 从博尔烈恒身死之后,他看温月声的次数,已经超过了看自家军队。 博尔旭阴沉沉的目光,在对方身上盘旋。 恰逢着天边阴云散开,阴雨连绵的源城,终是迎来了一抹灿阳。 赤金色的阳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映照着她瘦弱的身影,和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眸。 这个大徽郡主,端坐在了马背上,就这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。 博尔旭当下暴怒,高声道:“所有博尔氏将领听命!” 这边的将领回过神来,皆是一怔,忙道:“在。” “整军随我同行。”博尔旭收回了视线,高声道:“今日便是不惜一切代价,我也要大徽郡主死!” 他知道他们今日兵败,几乎已经成为了定局。 在后路也被完全截断了的情况下,便准备殊死一搏。 博尔氏满门的荣光,在这一场战役中,必然会消失殆尽。 所以博尔旭打算斩杀温月声,用这个大徽郡主的鲜血,来保住他们整个博尔氏的名声。 他这话一出,身侧的将领也皆是明白了过来。 温月声所处的位置很是靠前,并且身边的将领零零散散的并不多。 甚至还比不得边上的几个副将。 江焰可以在对战之中击杀博尔烈恒,他们亦是能击杀对方主将。 他们这里,仍有上百个博尔氏的将领。 这中间的每一个,还都是骁勇善战的猛将。 退路封死,他们也别无选择。 当下,无数博尔氏的将领高声应和道:“是!” 就算是死,他们也一定要先将敌方的主将撕碎于场上。 博尔旭动作极快,率领着这一群博尔氏的将领,每个人手中都扛着一把大刀。 他们所用的大刀,就是江焰用的那一种。 博尔氏的人,人人都擅长使刀,他们的大刀,也斩杀过无数的大徽将领。 这支队伍来势汹汹,且无视了战场上的其他人,直奔着温月声而去。 温月声所站的位置,确实已经脱离了大军。 远处作战的忠勇侯,在听到了踏踏马蹄声后,面色惊变,回过头,看到无数的大刀闪烁着冷芒,均是朝着温月声的头顶上劈斩下去时,他高声道: “郡主小心!” 临行之前,温月声的那把长刀出现了些问题。 陆红樱查验后,说是用刀的人力气太大,刀锋损伤严重。 忠勇侯等人行军多年,从未见过这样的事。 但那佩刀还是送回去重新锻造了,战事不等人,温月声只拿了一把弓箭出门。 在攻入了昊周营地之前,忠勇侯想把自己的佩刀给温月声,却被温月声拒绝了。 在战场上,佩刀就是将士的性命。 忠勇侯也明白温月声的意思,是让他保护好自己。 但他从没想过会出现眼前的这般状况。 在那些凌然的大刀面前,温月声手里的那把弓箭,只怕是完全不足以抵挡的。 而她在调兵遣将的时候,就好像是从未考虑过自身安全一般。 一切都以战场的利益最大化。 这就导致人人身边都有人,但他们的郡主身边没有。 当下,无数人惊变了神色。 哪怕知晓温月声武艺极强,但在博尔氏威名响彻整个边疆的前提下,是无人会将这些凶悍的将领看轻了去的。 所以当他们拎着大刀杀到了眼前时,无人可以保持平静。 ……除了温月声。 她那双眼瞳幽黑深邃,在博尔氏杀到她面前时,都没能泛起任何的波澜。 春日浅淡的日光底下,她甚至连弓箭都没有拿起来。 而是拿起了身侧的一支箭矢。 她将箭矢握在了手中,在博尔旭那把大刀劈斩下来的瞬间,竟是用这支精铁所锻造的箭矢,笔直地穿透了对方的大刀。 刺啦—— 箭矢穿透大刀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 在这震破耳膜的巨大声响之中,温月声用一支箭矢,直接穿透了大刀之后,博尔旭的咽喉。 箭矢没入时,发出的巨响,令得周遭无数人神色巨变。 那些跟着博尔旭一并行来,气势汹汹欲斩杀温月声的将领们,都没能反应过来,博尔旭的尸首已经摔落在了地上。 同一时间,还有那把被温月声穿透出一个大洞的大刀,落在了她的手中。 她接过那把跟她身型全然不符的大刀,策马一动,大刀的利刃快得如同纷飞的弧光一般,只在眼前闪过了一瞬,便有无数人被斩杀。 她冷淡没有情绪的眼眸,在击杀这些博尔氏将领的时候,也没有任何的波动,而是用一种冷淡的嗓音道: “博尔氏的将领,都以掳掠大徽女子为荣。” “今日一战,被女子斩杀的滋味如何?” 声音轻飘飘的,却令得无数人胆寒惊惧不已。 可他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,只在听完这句话之后,就被对方斩杀身亡。 周遭一片死寂。 温月声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亡,博尔旭那把大刀落在了她的手里,像是一把割草的刀刃一样。 只是她收割的不是青草,而是博尔氏将领的性命。 片刻之间,斩杀无数将领。 剩余的那些将领,在看到了这般杀人如切菜的场面之后,俱是心神震荡,再不敢上前一步。 温月声扔掉了那把脏污的大刀,面色冷冽不带情绪地道: “博尔氏将领尽数伏诛。” “昊周将士,放下武器投降。” 被她毫不犹豫斩杀对方数十个将领之事振奋到,无数大徽将士俱是重复了她的话,高声道: “昊周将士,放下武器投降——” 声音浩荡,响彻云霄。 在博尔氏主要的将领均身亡后,源城之战终是拉下了帷幕。 和之前珞城的情况不同,大徽军队这次是真正地大获全胜。 十多年来,大徽将士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酣畅淋漓的胜利。 就连源城之中的百姓,亦是群情激奋。 温月声的声名,再次响彻了整个边疆。 自她抵达边疆战场之后,所参与的战役,皆是取得了胜利。 此番大败博尔氏军队,更是令得整个边疆都处在了剧烈的兴奋之中。 源城之战里,温月声表现出来的极强的统帅能力,也令得昊周国内发生了不小的震荡。 甚至影响到了接下来的战役。 在昊周源城战败之后,努烈连夜撤回了支援源城的队伍。 他派去源城的本就只有不到三万兵马,如今在整个源城都已经战败的情况下,这三万兵马还过去,就是去找死了。 还不止如此。 撤回援军之后,努烈收到了旨令,当夜便率兵离开了主城战场,将昊周的大军,重新退回到了安全线之内。 十多年来第一次,昊周竟是被大徽打得退了兵。 此事影响深远,连带着朝堂之上,都是一派欢欣雀跃。 但许多人的心中也都清楚,眼下这只是短暂的退兵而已。 待得此番过后,必定会迎来昊周更加凶猛的攻势。 出于此,温月声也在安顿好了源城事务之后,赶往了主城之中。 下一波敌袭,所要面对的便是昊周五大名将,还有整个昊周最为精锐的部队。 仅靠着如今她手中的兵马,是全然不能够做到的。 主城那边,边疆所有的主要将领汇聚,俱是为了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。 除此之外,也是为了庆祝这次来之不易的胜利。 大徽是弱国,越是弱,就越是需要胜利的刺激。 他们要告诉整个边疆的将士,昊周并非是不可战胜,如今的大徽,也拥有了大徽的战神。 温月声率兵进入主城那天,无数百姓、将士夹道欢迎。 偌大的主城之中,挤得近乎走不动道。 大徽的子民渴望这样的胜利太久了,尤其在看到了温月声大军背后,那乌泱泱的昊周战俘后,这种情绪更是达到了顶峰。 当夜,辅国大将军陆振国设宴主城,为此番获得胜利的大徽军队庆祝,也是为晏陵接风洗尘。 晏陵信中说是要用半个月,实际上从整合大军到抵达主城之内,只花了十天。 涤竹在旁边看着自家大人这副模样,都忍不住摇头。 这知道的呢,他是去边疆,不知道的,还以为他这是归家呢,这般归心似箭。 大军获胜,援军还到了。 两个好消息并行,令得今夜的主城内,满是欢声笑语。 晏陵入殿时,所看见的,就是底下的几个将领,涨红着一张脸,手中还端着酒水,面色激动且亢奋地对温月声表明心迹。 那刘奕舌头都大了,还在那:“郡、郡主!您不知道,您在我的眼中,就好似再生父母一般!刘奕这一生,都愿誓死追随郡主!” “呜呜呜,郡主,我爹娘都死了……” 李庆元站在他身边,拉都拉不动他,人都快无语了。 这位刘大将军,寻常看着倒是挺正常的,倒不知道酒量这般差,差就算了,喝多了怎么还发酒疯啊! 看看郡主的那张脸,哪里像他娘了! 在他们身侧,江焰那张俊朗的面容上,难得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,他看着刘奕发酒疯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主座之人的身上。 那种既带着些许倾慕,又带着些许笑意,难言的目光,看得涤竹心头咯噔一下。 他慌忙回头去看,果不其然瞧见了自家主子那本就没有情绪的面容,变得更加冷冽了几分。 幸得已经有人禀报了晏陵到了。 温月声抬眸。 她那双眼眸,依旧是没太多的情绪,漆黑一片。 却在看见了他之后,淡声道:“来了。” 得她这句话,晏陵周身那冰冷迫人的气势,瞬间烟消云散了。 涤竹:…… 不是,就两个字,至于吗?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,晏陵已是缓步上前,将边上的清茶,递到了温月声的手边,他声色冷淡地道: “郡主不饮酒。” 这话一出,这屋内所有的人皆是抬眸望向了他。 忠勇侯坐在了左侧,闻言一拍脑袋道:“啊对,瞧我这脑子。” “快把刘将军拉下去吧,郡主信佛,不喝酒。” 他一边说,一边还跟身侧的陆青淮小声道:“这也是奇怪了,这位晏大人,怎么跟郡主的家属似的?” 陆青淮正捧着一杯清酒喝,闻言道:“谁家属?她又没成婚。” 旁边的陆青淮的父亲陆振国:? 陆振国微眯着眼道:“该成婚的人不是你吗?等这次回去之后,你便给老子滚去成婚。” 陆青淮听这话,当下就不满道:“成什么婚,跟谁成?” 陆振国:“京中闺秀众多……” 陆青淮冷哧一声,他就看不惯陆振国这副模样,当下道:“行啊,娶也成,这样。” “我要娶郡主,你给我想个办法吧。” 周围倏地安静下来,温月声身侧的晏陵抬眸,那道冷冽的目光,落在了陆青淮的身上。 陆振国:…… 他手都已经举起来了,又想着这是庆功宴,忍了忍放下去了,但那厚重的大手还是一下子按住了陆青淮的脑袋。 陆青淮听到他老子一字一顿地道:“郡主见谅,陆青淮幼时撞过脑子,眼下多半是失心疯了。” 陆青淮讥笑,老狗只会放屁,还以为多大能耐呢,连他这个要求都达不到。 娶温月声怎么了?他非要。 陆青淮当即来劲了,正准备猛地一起身,吓他老子一跳。 一抬头就见温月声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眸扫到了他的身上。 陆青淮:…… 敢作敢当的陆小爷手上动作一软,人砰地一声就坐下去了。 行,不要就不要嘛,她凶什么。 第99章 你的狗命吗?(二合一) 边疆的夜晚较京城的冷凉些,城主府内的烛火随风摇曳。 夜未深,席便已经散了。 城主府内外的守卫肃穆一片,没有彻底战胜了昊周之前,谁都不敢彻底松懈下来。 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,喧嚣过后的城主府中很是安静。 书房内,温月声静坐着,眼眸落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。 她淡声道:“此番为何是你来?” 朝中留下来的武官虽少,但也不是完全没有,且只是增派援兵的话,镇国大将军也可以做。 这件事他们在信中都未提及。 晏陵缓声道:“原定的援军统帅是镇国大将军,但在圣旨颁布之前,皇上更改了圣意。” 他微顿,眼眸深沉:“将镇国大将军调往了关东。” 关东自上次萧锐谋逆之后,主将的位置便空缺了下来,按理来说,是该补上,但刚出了萧锐那回事后没有补,临时到了需要往边疆增派人手时,反而补缺,这事本就奇怪。 更别说,镇国大将军的品阶只在骠骑将军之下,跟镇守边疆的陆振国同级,把他调往关东,几乎等同贬谪。 朝廷正值用兵之际,即便镇国大将军没有前往边疆,也不该做出这般决策才是。 温月声面色冷淡,问:“皇上属意的援军主帅是谁?” 晏陵抬眸看向她,直言道:“永安王。”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。 如果只是寻常的调遣,尚还能说得过去。 在温月声率领了边疆大军,第一次战胜了昊周后,皇帝做出了这番决策,便有些耐人寻味了。 晏陵见她眼眸冷淡,眉眼笼在了夜色中,轻声道:“源城之战后,郡主声名鹊起。” “边疆百姓皆不识皇室,只知大徽战神思宁郡主。” 他停顿后道:“不只是边疆,如今整个大徽,都对郡主称赞不已。” 如今尚且处在了战乱之中,皇帝自不会对抵御敌军的将领有何不满。 但这战功赫赫,声名远扬的美名,却也不想只让温月声一个人得。 到底,温月声在皇帝的眼里,也只是个女子。 该被天下人,被所有的百姓知晓且拥护的人,应该是日后的储君才是。 “圣上的原意,是打算让永安王支援边疆,代替郡主,成为全军的主帅。”晏陵冷声道。 胜仗还没有打成,便急不可耐地想要提前占据功劳。 “所幸,京中并非只有一位王爷。” 景康王体弱,朝野京中人人都知。 他必定是无法担任边疆主帅之位,他做不了,却也不会让萧缙落了好。 在大皇子萧锐谋逆之前,萧缙一脉的人,大概都没好好地把景康王放在了眼里,也正是因此,这次才会吃了个闷亏。 而他二人相争,边疆却等不了,所以这次的援军统帅,到底还是落在了晏陵的头上。 晏陵眼眸冷淡,轻声道:“我离开京城之后没几日,京里便传来了消息。” “景康王生母梁昭仪,重获圣宠,如今已经搬离了冷宫。”晏陵微顿后道:“京中都在盛传,道景康王一脉便要起复了。” 梁昭仪,也就是前淑妃。 此前因为梁家犯下的那等恶事,梁昭仪还曾想要给自家侄子求娶温月声,惹怒皇帝,而被打入了冷宫。 人人都以为她此生便要在冷宫待到死了,却没想到还有起复的一天。 有趣的是,时间点还正好在晏陵离京之际。 倒也不知道是巧合,还是有人就是特地想要避开晏陵行事。 晏陵对此心知肚明,但他对除温月声之外的任何萧氏之人,都漠不关心。 景康王要跟萧缙争斗,他便腾开位置让他们厮杀,他自来要保全的,只是温月声一个人的后方。 “另有,郡主多日未有来信,晏陵不免心中担忧。”他抬眸看向了她。 如今看来他的担忧不无道理。 他并非担忧温月声会受制于人,而是这边蜂拥的浪蝶。 一个郁舜便罢了,也就月余的时间,她身边便又多了不少的人。 就连陆家那个没个正行的儿子也要来倒插一脚。 他不来,以她的心性,三五个月将他忘了,或是麾下又多了几个惊才绝艳的少年…… 晏陵自长成之后,登科入仕,在朝为官多年,都没有这般过。 温月声微顿,抬眸看他。 这一眼,却见晏陵雪白的袖袍底下,露出了半截缠绕着纱布的手腕。 她淡声道:“手怎么了?” 晏陵垂眸道:“路上来得匆忙,扭伤了些许。” 温月声本欲让周曼娘给他看看,但最近连着几场打下来,周曼娘亦是疲惫不堪,只听他说是扭伤,便起身至铜盆前。 她撩动铜盆里的清水净手,用悬挂在了一旁的绫帕擦净了手,缓步行至他的跟前。 “我看看。” 温月声这句话没什么情绪,可伴随着她的靠近,那股冷淡的檀香萦绕在了鼻间。 晏陵眼眸微晃,将袖子卷起,露出了他修长的手腕。 温月声手指冰凉,指腹如同冷白的玉一样,触碰到了他手腕的瞬间,晏陵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,当下幽沉了下来。 在温月声看不见的地方,他的耳后并着脖颈后方,红成了一片。 指腹下的皮肤滚烫,温月声瞭起眼皮看他:“你饮酒了?” 晏陵未语,只垂眸掩住了眸中深沉的情绪。 她在他腕间触碰多一分,他眼中情绪便深一层。 到得最后,他已是后背滚烫,情绪翻涌。 温月声挪开了手,淡声道:“这些时日好好休息。” 他盯着她如玉般的指节,声音低哑地道:“好。” 她说什么都好。 舟车劳顿,晏陵没在温月声的书房内久留。 涤竹在外边候着,见得他出来,左手紧握着右手手腕,那右手手腕之上,还缠绕着一圈浅色的纱布。 涤竹:…… 晏陵跟一般的文臣不一样,他七岁离宫后,一直都有习武,武艺比之他身边那些神出鬼没的暗卫也差不了多少。 且他为人冷淡,这种冷淡不光是针对旁人,也对他自己。 往常受再严重的伤,也没见得他多在意。 此番路上耽搁时,他那手扭了一下。因多年养成的习惯,是连涤竹都没当成回事。 可谁知,在来主城之前,他家主子忽然吩咐他找来了纱布。 他当时还吓了一跳,以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。 晚间就看见晏陵用纱布将自己‘扭’到的手腕缠了起来。 ……就这伤,再迟点包扎估计都要痊愈了。 眼下见晏陵从书房内出来,就紧握着手腕,偶尔落在了那手腕上的眼神,还格外温柔。 涤竹:…… 他哪敢说话啊。 因此番援军赶到,加之大战就在眼前,所有的人心中都绷着一根弦。 正逢着晏陵还未离开,所有的将领便整日里齐聚在了温月声的书房内,共商进攻的大计。 书房内特地辟开了一块位置,用于放置桌案。 黑色的桌案上,放着一张格外显眼的边疆兵防图,旁边则是整个边疆的地形图。 为了能够更一目了然些,这边用的地形图是近些时日才绘制的,里面还标注了大徽和昊周的边防线,以及周遭的几个主要的城池。 几个将领正在激烈地商讨着,端坐在了桌案面前的温月声,却抬手指向了地形图上的一处。 她的指尖,落在了上面画着一个红色叉的位置上。 “这是何处?” 边疆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在,温月声身侧站着的是陆庭玉,他微顿片刻,眼神复杂地道: “这里便是玉王镇。” 在边疆数座高大的城池里,这个小小的镇子,其实算不得多么显眼。 但这个镇子所处的位置,又格外地特别。 只因这个镇子坐落在了大徽和昊周的交界线之上。 很早之前,玉王镇一直都隶属于大徽。 但在昊周进攻大徽之后,这个镇子便成为了昊周大军掠夺的第一步。 当初昊周大军来犯时,第一个被攻陷的,都不是这些城池,而是这个小镇。 此后的长达近二十年的时间内,玉王镇便一直都被昊周占据着。 但又有一点不同。 玉王镇的位置,离大徽的几个偏远小镇要更近一些,离昊周和整个昊周城镇都实在是太远了。 且所处的位置偏僻,土地贫瘠,是一个算不得多么富饶,但是若真的统管起来,又很是麻烦的地方。 那边因为地形复杂,所以滋生了很多的悍匪。 玉王镇本身就不是很太平,又是个掠夺来的小镇,昊周对其并不上心。 出于此,这个镇子便慢慢地被各类人马占据。 成为了昊周、大徽之间的交停处。 两国之间,有不少商人在此经营,但因为镇子本身就不太平,所以极容易发生烧杀掠抢之事。 可还是会有商队铤而走险,进入玉王镇。 玉王镇地处两国交界,又不是兵家必夺之地,地势复杂且还不好管理,便导致了多年来,两方屡屡开战,却极少看管这个混乱的小镇。 “也并非是一直都不管。”晚间,温月声回房时,江芮和周曼娘都在。 江芮的病症很重,经过这些时日的调理,稍好了些。 她们静坐在了圆桌旁,周曼娘正给她诊脉。 江芮眼眸深沉地道:“因当年昊周第一次攻入大徽,所攻下的就是玉王镇,所以多年来,玉王镇内都有昊周的军队驻守着。” “只是昊周管理自来都不上心,没有把这个攻陷得来的小镇看成是自家国土,因为这般放任的态度,玉王镇才会变成了如今这般。” 她沉声道:“郡主有所不知,这些年来,玉王镇这般混乱,却还是有人要去,就是因为那边做着些非同寻常的买卖。” 周曼娘好奇道:“什么买卖?” 江芮冷声道:“昊周从大徽掳掠去的俘虏,都可在玉王镇买卖。” 周曼娘神色微变。 “我当初,就是在玉王镇被一个昊周人买走的。”江芮谈及这些事情,眼眸深沉难看。 “不只是我,所有被昊周当成是战利品掳走的女人、孩子,在被掳掠的人厌弃后,都会扔到了玉王镇出售。” “在玉王镇内,就算是畜生,都要比大徽的战俘值钱。若是昊周人想要买走战俘,所需要的不过几十铜板,甚至用一身破旧的衣裳都可以置换。” “可若是大徽本国的人想要赎走战俘。”江芮冷笑了声:“那到了玉王镇后,不死也得要脱层皮。” 周曼娘心底发沉。 她原以为自己身处的环境已经算作是难熬,却没有想到边疆的人,所经历的却是她难以想象的地狱。 “寻常的大徽人,想要正常赎走家中亲眷,没有几十万两白银,和身手极佳的护卫,基本是做不到的。”江芮提及此事,神色格外地深沉:“……可就是因为尚存着一丝希望,还是会有不少人前往玉王镇。” “也正是因为如此,玉王镇便是唯一一个属于昊周,但却可以让大徽人直接通行的地方。” 温月声闻言,冷声道:“那便直接通行。” 翌日,在昊周退兵之后,已经逐渐恢复如常的主城内,走出了一队车马。 这队车马跟寻常的不太一样,从骑乘在一旁的护卫,到驾车的车夫,甚至连马车内的人,俱全都是女人。 在边疆,车马队伍众多,但全部都是女人的,这还是第一个。 以至于当这队车马,行驶到了玉王镇外时,镇外的昊周守卫兵皆是愣了一下。 玉王镇是个什么地方,这里就连寻常的男子都不敢轻易过来,今日竟是来了这么一行女人。 还不光如此…… 例行检查时,马车车门从内打开,守门的将士第一眼看到的,就是正中端坐着的黑衣女子。 姿容倾绝,面色冷冽。 莫说玉王镇,就是放眼整个边疆,也见不着这样的人。 马车车门关闭后,那将士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,他抬头看去,见到那队车马往镇内最大的一家客栈驶去后,面上显露出狂喜之色。 “快!快去通知将军,来了条大鱼!” 边上的另一个将士却有所犹豫,微顿后道:“是不是不太对劲啊,就几个女人,怎么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来玉王镇。” 更别说里面那黑衣女子还生得那副容貌。 “能有什么不对劲的?”刚才查验的将士眼底带了些轻蔑,讥声道:“这里可是玉王镇。” 就算是大徽的将领来了,也没办法完整走出去的玉王镇。 几个女子罢了。 那边,温月声一行人自进了这玉王镇开始,便感觉有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她们的身上。 叶秋云伴在了温月声的身侧,手中还握有一把佩剑,明确地告知了身侧的人她会武,但在这般情况下,依旧有人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。 叶秋云这次是跟晏陵一起来的。 她本在京中姜露的身边,此行过来,是来给温月声送东西的。 除了她之外,另有几个此前和她一起,投入了军中的女子。 而温月声此行来玉王镇,身边除了她们几个之外,就只有周曼娘、陆红樱。 边疆的将领一个都没带。 从她们启程,到进入玉王镇,一路上没有任何的遮掩,就这么直白不带掩饰地进到了这小镇中。 玉王镇也如同江芮所说的一样,守卫松懈,这里镇守的将士,也根本不认识温月声。 源城之战令温月声声名远扬,但只是在大徽国内。 在昊周,她来的时日尚短,绝大部分的人还不认识她。 玉王镇的镇守军队,和昊周的常规军队还不是同一支。 他们只隐隐听说了大徽郡主的名号,却并不认识郡主是谁。 只以为,温月声是送上门来的一条大鱼。 玉王镇离大徽的主要几个城池都远,气候也区别于那边。这边更靠近大漠,哪怕是街道之上,也有黄沙飞舞。 温月声一行人在进入了客栈后,只做了一件事,那就是询问大徽的战俘在何处。 来玉王镇的大徽人,十有八九是奔着赎人来的。 那掌柜也没多想,只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,随口道:“屠宰场。” 玉王镇将贩卖大徽战俘的地方,称之为屠宰场。 只因为大徽战俘在他们的眼中,就如同待售的畜生一般。 傍晚时分,屠宰场已经关闭,想要买卖,需得要等次日上午。 因为此,她们一行人必须得要在玉王镇停留一夜。 这些时日因为战乱,玉王镇内很是萧条,客栈内来往的人也并不多。 陆红樱只要了几间上房,点了些酒菜,让客栈内的人送到房间。 那掌柜的应下了,在她转身离开之前,摇头感慨道:“女人来这里做什么?” 陆红樱微顿,却没回答,转身回了房间。 玉王镇的夜来得格外早。 而一旦入夜,即便是在这边常年经营的人,也不会随意出门,家家户户门房紧闭。 晚间的风格外萧索,吹拂在了人的身上,捎带着些说不出的寒意。 至夜半时分,有人听到了街道上哗啦啦整齐划一的脚步声,皆是变了神色。 玉王镇内驻守的昊周军,足有数千人,而此番出现在了街道上的,便有几百人。 为首之人,是个身形彪悍,眉目深邃的昊周将领。 此人名叫金赤,是昊周三大部族之一的金氏的人。 十多二十年前,攻陷了玉王镇的昊周军队,就是金氏。 金氏将大徽战俘,尤其是那些掠夺而来的女人们,当成是工具,送入昊周各大部族及权贵家中,以此来换取消息,且还用这边贩卖战俘的钱,用于养兵。 因为玉王镇地处特殊,原先又属于大徽,昊周国内并不想管,金氏在这个地方投入最多,便逐渐将其造成了今日这般模样。 金赤今天收到了消息,说是来了些大鱼。 他来的路上,还在同身边的副将说笑:“……博尔氏那些蠢材,连大徽都能输,害得最近战俘少了不少。” “瞧瞧最近营里的人都素成什么样了,等下扣下了这些个大徽女人,必得要好好犒劳一下兄弟们。” 金赤在金氏内,也算是个猛将,但他极少上战场,绝大多数都是留在了玉王镇中。 可即便如此,他也知道了这次博尔氏战败的事情。 因为远离战场很久了,三大部族之间也算不得多和谐,他和博尔氏的博尔奎还有些矛盾,所以对于博尔氏的战败,他根本不以为然。 哪怕远在都城的金氏已经传来了消息,让他小心,他却也没太当回事。 之前在镇门口见过温月声的那个将士,闻言忙道:“将军有所不知,这群大徽女人,吃穿都不俗,为首的那个还生得极美。” “等您见到了,您肯定会满意。” 金赤听了这个话,更是哈哈大笑。 昊周本国内环境太差,他们天生就喜欢大徽那种纤细柔弱的女子,金赤尤甚。 原先这些战俘送来的时候,就有不少是死在了他的手中。 他生性残暴,从前在昊周都城时,在天子脚下,尤其是在那位新帝的面前,他不敢多加放肆。 可到了这玉王镇后,他便将那些隐匿的施暴欲,全部都施加在了大徽的这些女人身上。 只因大徽是战败国,俘虏来的女人,还不是他们想要如何就如何? 战败国本身都不具备任何的尊严可言,更别说战败国的女人了。 金赤听着那个守卫的话,呼吸都沉重了些。 他一刻都等不了,带着底下所有的将士,就将温月声他们所住的客栈包围了。 那个傍晚还跟陆红樱说过话的掌柜,此刻默不作声地站在了旁边。 面上不带情绪地,看着金赤砰地一声推开了眼前紧闭着的客栈大门。 玉王镇的天气不好,今夜却罕见地出现了月亮。 泠泠月光之下,金赤一抬眼,赫然看见了客栈正中端坐着一个人。 他原本猖獗的笑容停滞在了面上,定睛看了下。 发现坐在了那里的,是个大徽女人。 明亮的月光下,温月声抬眸,她着一身黑色衣裙,右手被黑纱笼罩,手腕上戴着串雪白的佛珠,乌发雪肤,容色极甚。 那双冰冷的眼眸,却没有任何一点情绪。 一推开门,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,令得金赤及身后的所有人都微愣了片刻。 守门的将士反应过来,当下便道:“将军,就是她。” 他想要说的,是温月声就是那个镇门口的女人。 金赤回过神来,先是顿了片刻,随后大笑:“不错,是极品。”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温月声,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将士道:“回去重重有赏。” 金赤还欲开口,却见得面前的人站起了身来。 她一起身,他心下更是一动,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扑了上去。 可在他扑上去的瞬间,所见到的,不是女人害怕的尖叫,更不是对方瑟缩恐惧的面孔,而是对方那只黑纱覆盖着的手,竟是在瞬间,就掐在了他的脖颈上。 金赤瞳孔放大,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,这一眼,看见的就是对方没有情绪的眸,还有那冰凉的嗓音: “赏什么?你的狗命吗?” 话音刚落,那只扼住了他咽喉的手瞬间用力。 咔擦。 明晃晃的月光之下,当着所有玉王镇将士的面,温月声直接捏碎了金赤的咽喉。 第100章 悉听尊便(二合一) 夜凉如水,玉王镇这个小小的客栈外边,站了几百个人,却安静得好像空无一人一般。 这些盘踞在了此处多年,吸食着每一个大徽边疆无辜百姓血肉生活的将士,在那金赤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后,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中。 冷凉的月色底下,无数道目光,或惊惧或瑟缩或颤抖,皆看向了门内那个看似瘦弱的女人。 金赤在金氏当中,亦算得上是勇将。 否则的话也无法在这个混乱的玉王镇一待就是多年。 而这个所有人眼中的猛将,上一刻还在说着什么要将这里的女人,拉到了屠宰场,犒劳这里的每个将士的话。 下一刻就已经被他口中的女人捏碎了咽喉。 是真的捏碎。 若非是亲眼所见,在这里的昊周将士只怕是做梦都想不到,有人竟然能赤手空拳杀了金赤。 静默片刻后,眼见温月声抬步往这边走了过来,这些将士们终是后知后觉般地反应了过来。 此番跟金赤同行来的副将终是察觉了不对。 他看着月色之下,容色极美,却毫不犹豫扔掉金赤尸首的黑裙女人,骤然想起了些什么,高声道:“大徽郡主!?” 这四个字,犹如炸雷般在无数人耳边响起。 是了,他们肆意欺辱大徽之人,尤其是那些被掳掠来的女人时,全都忘记了,如今的大徽,有一个战无不胜的战神。 从出现在了边疆之后,斩杀无数昊周将领,这其中还包括了此前无往不利的博尔氏! 而这位大徽战神,正好便是个女人。 那副将反应过来的瞬间,瞳眸瑟缩,高声道:“通知下去,敌袭!” 他又惊又怒,大概是在这里作恶多年,从没想过大徽将领居然会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入了玉王镇。 原本空旷的街道上,瞬间乱成了一团。 因为玉王镇一直以来都格外地混乱,所以只要是玉王镇上的将士,随身都是带有了通讯的烟火。 那副将一声令下,便有将士瞬间点燃了烟火。 烟火飞到了半空中,在温月声的头顶上炸裂开来,她就站在了这骤然绽放的花火下伫立。 在已经见识到了对方的能耐后,这边的几个副将并没有第一时间蜂拥而上,而是道:“捕猎手!” 玉王镇将大徽的战俘称之为可以买卖的牲畜,又将专门训练出来,抓捕战俘的人称之为捕猎手。 今夜金赤带来的队伍里,亦是有着数十个捕猎手。 副将一声令下,便有数道钩锁,还有那从侧方的小楼上,骤然落下的巨网,这些东西俱是整齐划一地往温月声身上落了下去。 每年来往玉王镇的人众多,且越是到了最后,来赎人的大徽人带的人手就越强,玉王镇内本身配备的捕猎手,便都是个中高手。 这些人也都是金氏多年来培养而出的精锐,擅长各类暗器,且不同于博尔氏那种彪悍不带掩饰的打法。 捕猎手们都喜欢在暗器上涂毒。 铺天盖地的钩锁、飞镖和数个沉压压不知是何材质做成的大网,同时朝着温月声的面前逼近。 就是这黑夜里的一张张大网下,覆盖了不知多少大徽无辜边疆百姓的性命。 大网落下时,温月声近乎没有任何躲避的意图。 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要以为,她也会如同每一个来赎人的大徽人一样,被覆盖在了这大网之下。 为首的那个副将,眼中甚至已经出现了兴奋之色。 今夜若是能够将大徽郡主活捉回去,只怕日后整个玉王镇,都将要落入他的手中。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,抬眼就见温月声覆着黑纱的一双手,竟是生生地将那落下的大网撕裂。 满场俱静。 既是被称之为捕猎网,便不可能是一般材质的网,这是耗费了诸多心力,绞丝造成的精密大网。 这般大网,落在了任何人的身上,都当是沉重如巨石般。 莫说是人,就是连那等凶猛的兽类,在落入了这张大网底下后,都难以挣扎反抗。 可这网落下的瞬间,就这么在他们面前,被温月声撕裂。 他们并不知晓,在末世时,温月声就从来不用武器。 在面对滔滔不绝,甚至后期还会再生的丧尸时,她都能将其撕碎。 何况只是一张网。 那些黑色的大网在她手中断裂,飞溅出去的大网残渣,阻断了其他暗器的路,在一把钩锁将要击中她的面容时,被她伸出了手,拽住了那钩锁的锁链。 在锁链落入了她手中的瞬间,情况几乎是瞬间倒转,拽住钩锁另一头的捕猎手,直接被她生生从队伍之中拖拽了出来。 在众目睽睽之下,被她那双黑纱覆盖的双手,拧断了脖颈。 而在她的身侧,几十个捕猎手闻风而动,在一击不成之后,改换成了软剑。 几乎所有使用暗器的人都知道,暗器只能够使用一次,在一击不中之后,便等同于失去了效用。 更别说,眼前的人在这般铺天盖地的攻势之下,也没有倒下。 当下,无数个捕猎手蜂拥而上。 可这些在玉王镇内,堪称无往不利的顶尖捕猎手,却俱是在靠近之后,俱是被温月声毫不犹豫地踢断了骨头。 温月声并没有直接杀了那些捕猎手,而是踢断了他们的肋骨,或者是手腕,令其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后,她抬步,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中,一步步往前走。 周遭反应过来的昊周将士,亦是飞快地探身上前,欲杀温月声。 对方声名赫赫,且在他们的面前直接击杀了金赤,金赤都能死,何况他们这些普通的将士? 生擒不了,那就直接斩杀! 但可惜,温月声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。 她眸光冷淡,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,都仿佛没有一点情绪,开口却道:“动手。” 让谁动手?今日与她同行进入玉王镇的,不都是一些女人吗? 那站在了客栈大门口,此前还在不断地给金赤邀功的守卫,瞪大着眼睛,抬眸一看,就见到了温月声的身后,今日那些跟她同行的女人们,俱是拔出了手中的刀。 女子军!? 眼前的这一幕,实在是超出了这些昊周将士们的认知。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,大徽女人都是柔弱不堪一击的模样。 万万没想到,有遭一日会看到这么多女人,拎起了手中的刀剑。 今日跟温月声来的,全都是跟在了她身边学过武的。 温月声所教给她们的,是最直白的杀人方式,没有任何的招式,就是纯粹的杀人。 尤其是受过特训的以叶秋云为首的女子军,习的都是最为干净利落的手法。 温月声一声令下,她们俱是手持刀剑,抬手毫不犹豫地斩杀。 这其中,甚至包括了此前最为柔弱的周曼娘。 历经多场战役,她已经远不是从前那个胆怯懦弱的庶女了。 她们是女子军,亦是大徽的将士,保家卫国,从来都不是只有男人能做。 当在战场上拿起了刀剑的那一刻,没有人会顾及着自己女子的身份,所做的所想的都只有一件事,那便是将这些欺压大徽百姓的东西,统统杀干净。 这里的昊周将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第一次在战场上,同女人们厮杀在了一起。 更想不到的是,这些女人还有些出乎意料的强。 尤其,是在温月声的率领之下。 今晚的月色,在温月声那声毫不犹豫的动手后,变得更加地明晰了。 在明朗的月色下,更能看得清楚,那位大徽郡主,所行之处,手中那把随意夺来的长剑,近乎是毫不犹豫地斩杀了数十个昊周将士。 她走过的地方,无人生还。 而且从头到尾都是一刀毙命,出手没有任何的失误,更不可能让身侧的人窥见什么纰漏。 和她比较起来,她所带来的这些女人们便要差了很多,可只要在她身边,在她们无力抵抗时,她的剑一定会落下。 免除了所有人的后顾之忧。 包括了金氏的那些副将在内,他们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强悍不带犹豫的杀法,她不是在打,而是纯粹在杀。 对于旁侧的这些昊周将士,近乎有着碾压般的实力。 挥手即死。 以至于到了最后,这里的将士无人再敢上去应战,俱是眼神惊惧地看着温月声,不断地往后退。 慌乱退让之中,有一个人被阻拦在了原地。 白天那个曾经接待了他们的客栈掌柜,被温月声一脚踢废了,跪在了地上。 这掌柜在玉王镇做了多年的生意,一直都靠出卖客人,来换取金氏的庇护。 而那些入住客栈的客人们,在被拖拽到了屠宰场后,他们留下来的所有行李,都会成为这个掌柜的囊中之物。 他靠着赚取这份黑心钱,做成了玉王镇内最大的客栈。 偏只赚钱还不够,每一个来玉王镇,企图赎人的大徽人,都会遭到了对方的奚落。 他不仅仅是要谋财害命,还要嘲笑这些白白来给他送银子的大徽人。 在他的眼中,大徽人皆愚昧蠢笨。 但他们为了救自己的家眷,所带来的行李都尤为多,哪怕是他将所有的银两都上交给了昊周军队之后,依旧可以换取极多的银钱。 所以他依旧做着这些大徽人的生意,却在私底下,将这样的大徽人,都称之为猪。 却未曾想过,他自己亦是会有着被人这般踩在脚底下的一天。 温月声直接踩断了他的肋骨,她分明瘦弱得仿佛一吹就能倒,可踩断他肋骨的脚,却如同铁一般。 只轻轻一碾,他便感觉到了骨头碎裂,痛不欲生。 “啊——”空旷的街道上,只回荡着掌柜的痛呼声。 这种近乎被寸寸碾碎的感觉,几近窒息,比起死亡还要叫人心颤。 他在这般痛觉中,险些死去,偏温月声留着他一口气。 只将他整个人踢倒在了地上,她轻而易举地就能够要了他的性命,但她却没有,而是踩在了他的头盖骨上,问他: “屠宰场在哪?” 她声音冷淡,在这黑夜里,听得掌柜的浑身发抖,他此生作恶多端,唯有此刻害怕至极。 甚至不敢有任何的疑惑和反抗,再不似傍晚时分嘲弄陆红樱时的那副嘴脸。 他颤巍巍地抬起手,指向了某个位置。 下一刻,直接被温月声踩碎了咽喉。 冷风中,这个并没有太多人,且全部都是女人的队伍,竟是在这个号称整个边疆最为混乱的玉王镇中,一路杀到了被金氏派着许多将士把守着的屠宰场内。 这里关押着的,俱都是些多年以来,被昊周掳走的女人。 有些女人,甚至经历过了好几次被人用绳索,套在了脖颈上,就真的犹如牲口一样,被人拉出去卖的事。 整个边疆的夜都很冷,但是给这些女人的,仅仅只有臭烘烘的牢房,零散的稻草,以及面前无边无际的黑暗,和未来不知道走向何处的绝望。 夜已经深了,仿佛整个玉王镇都在酣睡。 唯有她们这些待售的战俘,睁着一双双大眼睛,近乎于茫然地看向了外边。 她们中间的很多人,都是经历过多次售卖的。 一开始,她们还曾经心怀希望,每日暗暗向佛祖祈祷,祈祷着她们的家人可以来这里赎走她们。 可时日长了,她们逐渐被折磨得体无完肤,甚至当初一起被抓进来的许多人都已经死去。 她们中间的有些人甚至会想,为什么自己不会死,为什么自己还活着。 在漫长的一日日的折磨中,耗尽了希望。 直至麻木。 今夜也一样。 等到了天明时分,便会有人冲进这里,用粗粝的绳索套着她们的脖子,把她们扯出去售卖。 死一样的寂静中,忽而传来了阵阵喧哗。 声音是从外面看押她们的昊周将士中传出来的。 有的人听到了,但也只是转动了下眼珠。 直到那声音逐渐扩散,变大…… 这些麻木的,已丧失了各类情绪的女人眼中,骤然出现了道道火光。 细看之下,其实并非是火光,而是有人手中持有的长剑所划出的冷芒。 漆黑的屠宰场内,骤然涌入了大批的人。 有许多的昊周将士抵挡在前,可那走进来的人,却连半点犹豫都没有。 抬手间,手中的长剑闪过弧光,便有数人倒地。 对方如同切瓜切菜般,竟是一路砍杀进入屠宰场。 当看清楚了对方那张面容时,被关押在了这里的女人们,先是一愣,随后无数人反应过来。 “哐哐哐!”她们手上戴着沉重的手铐,握住了面前如同牢笼一般的铁柱子,手铐撞击在了柱子上,发出了沉重的声响。 “啊!”长期备受欺压的大徽女性,在这般重负下,有许多人已至失声。 可在这暗无天日里,骤然窥见这般强盛的希望时,无论能不能开口,无论说不说得出话,她们都在努力地开口。 “啊啊啊!” “这、这里!” “是大徽的军队吗?是他们来救我们了吗?” 有人茫然无助地起身,有人仓皇开口询问,有人迫切,有人渴望。 却仍有一部分人,眼眸很亮,可却不敢上前半步。 折磨太久,唯恐眼下也只是一场支离破碎的梦。 稍不注意,梦就醒了。 直到那道身影,当真就这么一路砍杀到了眼前。 她们看见了她身上的黑色衣裙,看见了她手中的刀,也看清楚了她那张面容。 温月声靠近,抬手间,毫不犹豫地斩断了牢笼的锁。 一间、两间……十间。 整个屠宰场内,共计十间牢房,俱是半边有顶,半边无顶的样式。 空出来的铁柱的那边,是方便她们用来被人挑选和买卖的。 而温月声所到之处,所有的枷锁皆应声而断。 和她动作一起的,还有身后密密麻麻涌入的昊周大军。 玉王镇多年来混乱,仅仅只是昊周不想管,但并非是不能管。 只金赤手底下的将士,便有数千人。 玉王镇外,另还驻守得有数千人的精兵。 零零总总,加起来上万人。 温月声及她带来的全部人手加在一起,不超过二十人。 在数万人的围攻之下,按理来说,应当是全然没有可能突围得出去的。 更别说,她今日冲入了屠宰场,砍断了十间牢房大门,里面关押的女人,还有几百个。 她们被折磨得骨瘦如柴,还戴着沉重的枷锁,压根就没有半点的战斗力。 仅凭着温月声这薄弱的队伍,无论如何,也当是难以从此处离开的才是。 可寂静无声的夜里,温月声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,沉静的面容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。 她就这么静静地,站在了这些受尽磨难的战俘跟前。 一个人,面对着无数的刀光剑影。 在数把锃亮的大刀,将要往她的身上落下时,她突然开了口。 声音冷淡,且没有情绪。 “弓箭手准备。” 那些听到敌袭,匆匆赶来,一路追击到了这个屠宰场的昊周将士们,在听到了她的话后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 下一刻…… 屠宰场是个半包圆的下陷场地,只有一个狭小的口子能够供人进来,四周都是黑压压的墙,此处之外,就是用来装人的铁牢笼。 温月声开口的瞬间,那高墙之上,竟是在一瞬间,涌现出无数的火点。 新锻造出来的爆火箭,在黑暗中噼啪作响。 无数点亮着火光的箭矢,将整个屠宰场,映照得明亮非常。 被关押在了这里的女人们,俱是被这密密麻麻的光亮晃了眼,有人抬手,遮住亮光,眼眸却一刻不停,盯着这仿佛在梦里才能出现的盛大场面。 一圈明亮的爆火箭下,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放箭。” 一声令下,万箭齐发。 原本她及叶秋云等人被重重包围的场面,瞬间变成了昊周将士的火海。 砰! 大火熊熊燃烧。 被无数箭矢击穿的昊周将士,不断地倒下。 而这,还没完。 温月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,不带任何情绪,在满场混乱之下,她开口道: “刀营众将。” 一声落,无数声应。 爆火箭落下了一轮后,高墙之上,瞬间出现了无数的黑点。 俱是温月声今日进入了玉王镇之前,安排到了周边的刀营众将。 爆火箭燃起的滔天火光下,温月声冷声道:“踏平屠宰场。” 当下,无数刀营将士从天而降,落地的瞬间,抽出了背后的大刀,与昊周将士站在了一起。 屠宰场,应这些昊周人的要求,在今夜当真沦落成为了屠宰场。 而在刀营众将出现后,终是松了口气的叶秋云等人,则是快速聚集到了这边,帮助里面受困的人解开了手铐脚镣。 满场爆裂的火光中,陆红樱一身鲜艳的红裙,拖着一辆铁铸的车,一路疯了似的快跑,冲到了这边。 “郡主!东西带到了!”陆红樱眼眸亮晶晶的。 当着这些刚刚脱困的女人们的面,温月声直接打开了那个铁铸的四四方方的小车。 盖子一掀开,周围的人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后,俱是愣住了。 只因,这里面装着的,竟然是一把把的刀。 不同的是,刀营将士用的都是巨大的大砍刀,而陆红樱刚刚送来的这个,则是些细窄的刀,长度正常,却更加的轻巧。 无数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也正在这个时候,周曼娘紧绷着小脸,身后跟着一群刀营将士,将士们的手中,还羁押着一群昊周将士。 被他们押在了手中的,全部都是金赤的手下。 也就是在此之前,金赤口中反复提及要犒劳的‘兄弟们’。 冰凉的夜里,温月声淡声道:“此前。” 那些刚被救下的女人们抬起了头来。 “所有欺辱、践踏、残忍对待过你们的人,都在这里。” 温月声的冷眸里,没有任何的情绪:“今夜,有怨报怨,有仇报仇。” 她从那小车里,随意拿起了一把刀,抬手,直接扔到了那些昊周将士们的跟前。 “啪嗒!”刀落在了地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 温月声道:“悉听尊便。” 噼啪! 爆火箭燃起的冲天火光中,映照着无数人惊慌的脸。 第101章 选吧(二合一) 押解过来的昊周将士,盘踞在了此处,作恶多年。 如今被关押在了屠宰场里的女人,绝大部分都遭受过他们的迫害。 今日情况扭转,他们成为了那案板上任人鱼肉的存在,温月声不仅是要救出这里众多的战俘,还要将选择权,交给了这些备受欺压的女子。 她们在此处承受的所有冤屈,皆可自己亲自手刃。 这个充满着屈辱,被昊周命名为屠宰场的地方,在今夜,彻底沦为了他们自己的屠宰场。 须知,将他人当成是牲畜一般对待的人,必也会沦为别人手中随意宰杀的牲畜。 玉王镇的夜,被拉扯得很长。 屠宰场内的这一把大火,熊熊燃烧,直到天明时分,方才稍稍褪去了些许。 而这把火焚烧的地方,远不只是这么一处,或者是玉王镇内外。 当日,被昊周攻陷了多年的玉王镇,一夕之间被大徽夺回的事,传入了昊周都城。 上次退兵之后,昊周损失不小。 以至于众将齐聚都城之中多日,尚且都没有商议出来一个最好的进攻方式。却没想到大徽在这个时候动兵,直接夺走了玉王镇的控制权。 三大部族,博尔氏近乎全灭,金氏也损失甚多。 种种迹象,都让昊周都城内的那些权贵难以入眠。 那位新帝曾经求娶过的大徽郡主所带来的压力,终是传遍了昊周整个朝野中。 玉王镇被他们攻陷了多年,其实昊周也没把这个偏僻贫瘠的镇子放在眼中,但他们不在乎是一回事,被大徽夺走,便又是另一回事了。 这般事迹,不光代表着大徽兵力的崛起,更会对昊周军中士气造成打击。 毕竟,那是多年以来,昊周将士从来都没有放在过眼里的大徽弱旅。 这件事情一出,迫使昊周也做出了紧急调整。 原他们打算暂且收兵一段时间,待得共商出进攻大计后,再行动手。 可种种迹象都表明,若他们眼下再有所迟疑,只怕多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赫赫威势,都将消亡殆尽。 是以,昊周达成一致,由五大名将率领昊周国内最为精锐的军队,奔赴边疆。 甚至为鼓舞士气,此番昊周皇帝郁舜还亲赴战场。 御驾亲征。 此消息一出,军中振奋不已,终是将多日以来的那股郁气一扫而光。 郁舜亲征,作战方式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。 原本因大徽弱势,昊周未将对方太放在了眼中,所以一直以来,他们攻打大徽,都是直接强势攻城。 不讲计谋也不必在乎良多,总归他们的人员精锐,远远胜于整个大徽。 而这次遭逢重挫后,昊周再不敢对眼下温月声率领的大徽大军,生出任何的轻慢之意。 他们大军从昊周境内出发,到了边疆之时,直接一分为三。 改变原本直接攻城的方式,转而由各城池周围的小镇攻陷,欲从弱小的镇子开始,包围大徽边疆的所有城池。 郁舜麾下的五大名将,也较之前的将领更加凶猛,尤其是努烈、泰兰。 在昊周分出去的队伍里,他们二人所率领的军队,堪称是整个昊周队伍里,最为强盛的。 尤其是第一猛将努烈,在入了大徽境内,第一次跟大徽将领碰撞上后,便连着攻陷了三个镇子,击杀大徽将领共计五人。 其凶猛善战之能,放眼整个大徽军队之中,都险少有人能够比之。 在连夺三个镇子后,努烈更是直接放过了原本镇守镇子的一个主将,让其顺利回到了大徽主城。 此番行为,并非是出于仁慈,而是挑衅。 城主府内,那主将重伤未愈,身上的伤势只草草包扎,他静坐在了下首,在面对屋内所有的将领时,面色难看非常,低头道: “末将无能。” 他护不住镇守的镇子,也杀不掉努烈,甚至还被对方这么放了回来,用于挑衅温月声。 虽说实力悬殊,可他心底亦是惭愧非常。 陆振国脸色难看地道:“他放你回来,意欲为何?” 将领低声道:“……努烈说,若想要夺回城镇,叫你们主帅思宁郡主亲自来。” 在场的人俱是神色微变。 这般行为,等同于在给温月声下战书。 两军对垒,除去了讲究作战的方式和办法之外,更为重要的,还有底下将士们的士气。 对方挑衅还下了战书,温月声若是不应,那就是认怂。 可若是应了,便正中了他人圈套。 这次郁舜御驾亲征,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,昊周所有的精锐,必然都在郁舜身旁。 温月声此时若亲赴战场,同努烈对上,便是在给郁舜腾出位置来,让对方的大军,可以长驱直入,直接攻入主城。 这几日,主城的瞭望台上,每天都有将士站守。 此前第一次,昊周出兵就有十几二十万,攻势已经滔天,而这次郁舜亲率的大军,便有三十万。 若再加上他麾下去往各处城镇贡献的将士,便足足有五十来万人。 这就导致每日从主城最高的瞭望台上远眺看去,所见到的,就是密密麻麻的昊周将士,他们驻扎在了从前的大营中,远远地与大徽形成对垒。 人没有动,就已经形成了威逼之势。 这般情况下,温月声势必不能随便离开主城。 “倒也不能任由着他这般猖獗!”这番话说出口,周遭的人皆抬头望去。 这一眼,就看见那壮如小山般的章玉麟,毫不犹豫地起身,高声道:“郡主。” “末将愿带兵前往珩乌镇,踏平努烈大军。” 这话一出,屋内骤然安静。 章玉麟主动请命,忠勇侯神色却无半点变化。 他们老章家的男儿,生来本就该奔赴战场。 不论输赢,不问生死,保家卫国就是他们最当做的事。 之前章玉麟率领援军增援时,曾打赢过昊周军队。但那一仗,赢得格外艰难,对方也并非是努烈这样的勇将。 好在章玉麟凶猛,他于战场之上,几乎是以一敌百。 这般强势的情况下,才堪堪赢了一次胜仗。 此番对上努烈,不说他本人,在场的人心中却也隐含担忧。 上首端坐着的温月声抬眸,她拨动佛珠的动作微顿,声色平静地道:“好。” “章玉麟率兵三万,迎战努烈。”三万,与努烈所率领的军队相差无几。 她眼中不带情绪,淡声道:“陆红樱随行。” 边上的陆红樱眼眸一亮,想也不想地就脆生生道:“陆红樱领命!” 当夜,章玉麟和陆红樱便已经抵达了珩乌镇。 同时收到了消息的人,还有昊周皇帝郁舜。 “前往珩乌镇抗敌的,是章玉麟?”郁舜眼眸微顿。 “差人传信于努烈,不得轻敌,势必全力以赴。”郁舜眼眸幽沉:“章玉麟,可是她麾下的第一猛将。” 若今日换了旁人,或许还会看轻章玉麟,但努烈曾经在章玉麟的手上吃过大亏,他自练武以来,第一次被人打得躺在床上半年都难以起身,就是在面对章玉麟时。 所以章玉麟前来迎战,甚至比温月声还要令他重视。 他几乎是严阵以待,不敢有半分的松懈。 而珩乌镇的这一战,也几乎称得上是两方碰撞以来,最为惨烈的一战。 昊周也好,大徽也罢,损伤都尤为惨重。 章玉麟所率领去的大徽军队,确实要弱势于努烈麾下的将士,在珩乌镇与其对阵了三日,哪怕有着章玉麟一人,如同一座高山一样抵挡在前,依旧改变不了颓势。 努烈那边也不好受,这是他行军多年以来,打过最为艰难的一仗。 但看见大徽已经出现了颓势,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继续追击,当年在大徽皇宫中,曾输给了章玉麟,到得今日,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将颜面找了回来。 却不想,最后一战后,努烈与章玉麟对上,在章玉麟那对重达几百斤的巨锤之下,他仍然是落败了。 那对在他梦境当中,出现过无数次的紫金铁锤,带着雷霆般的威势,重锤落在了他的身上后,险些将努烈的五脏肺腑都敲碎。 此番他们身处的地方,再也不是大徽的皇宫,两方也不再只是点到为止。 章玉麟生猛的攻势之下,努烈近乎无处遁逃。 若非是他身边有两名悍勇非常的副将,只是单打独斗的话,只怕他已经死在了章玉麟的重锤之下。 但这次他即便没有死,仍旧受了重伤。 他被章玉麟的重锤,锤到肋骨断裂了三根,最后是靠着两个副将跟自身多年来丰富的作战经验,才险险逃离了战场。 但他这一退,局面便接近于一边倒。 章玉麟率领大军,收割残局,剿杀无数昊周将领。 终是在堂堂正正,正面对垒的情况之下,战胜努烈,击退了昊周大军! 而始终跟在了他身后的陆红樱,还在努烈等人脱逃时,射出了几道箭矢。 射杀了努烈一名副将,重伤了努烈本人。 这一仗,从开始的艰难,到了最后几乎大获全胜。 消息传回了主城之中,所有的人皆为之欢欣雀跃。 章玉麟自恢复如常后,历经多场战役,越战越勇,约战越强,终是在温月声不在的情况下,也独自战胜了昊周第一猛将。 满室欢呼声中,温月声一身单薄的黑色衣裙,站在了主城的城墙之上。 三四月正是草长莺飞,万物复苏的季节。 但在边疆,这边少树林,多大漠,气候算不得多么的怡人。 唯有炙热的太阳,好似不知停歇不懂疲倦般,炙烤着大地。 温月声目光所及的地方,便是昊周几乎望不到头的黑色大军。 但她却没有看向那遥远的位置,而是抬眸,直视着天上的太阳。 周曼娘站在了她的身侧,见状到底是好奇地道:“郡主,你是怎么知道章世子的眼睛不能直视强光的?” 这般病症,周曼娘见得少,而且章玉麟一直以来,都没有表现过难以面对强光的样子。 如果不是温月声提醒,她也不会去替对方检查。 在更换了几次灯光强盛的琉璃灯后,发觉章玉麟眼睛几乎是赤红一片,再久一点,他竟是眼前模糊,连看都看不见了。 当日只是测试,却将周曼娘吓了一跳。 但她将那一屋子刺眼的琉璃灯移开后,章玉麟在三个时辰后就恢复了正常。 她问过章玉麟,章玉麟却只是挠了挠头道:“……此前确实出现过这般情况,但我都以为是太累了。” 他每日训练刻苦,无论风吹日晒,都会练至力竭。 力竭时眼前模糊,本就是正常之事。 不同的是,以前在京中并没有这么严重。 是到了边疆后,这边太阳比之京中刺眼夺目,章玉麟平常就是不力竭时,眼眸也有不适。 但他们进入边疆后,一直都在作战,他让随行的军医看了,对方说他眼睛一切如常,他便也没再费心思去管。 直到这次周曼娘亲自给他查验,才查出来他的异于寻常。 而比之这件事情,更诡异的是,周曼娘发现他这个病症治不好。 不能直视强光,好似是他打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病症。 好在这个病虽然治不好,但却有办法可以隔绝。 她为章玉麟调配了药物,让他在上战场之前,滴入眼中,可以暂时性地隔绝强光对他的伤害。 而此番章玉麟大获全胜,近乎是毫不费力地重伤努烈,应当也是她的药派上了用场。 温月声闻言,收回了视线,淡声道:“他很像我的一个故人。” 周曼娘没明白这话是何意,想了想,只能当做是章玉麟跟温月声之间有缘。 毕竟当初章玉麟还是个痴傻世子的时候,是被温月声踹入了湖中,才恢复如常的。 她没注意到温月声话里意有所指。 实验体因为强行注入提纯的丧尸病毒,身体已不是正常人,而强行进化的副作用,导致了他们所有人都天生残缺。 章玉麟不仅生得像9号,他在恢复正常后,也逐渐出现了和9号一样的毛病,便是不能直视强光。 不等周曼娘再问,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道极为嘹亮的声响。 那声音响起来的瞬间,城墙之上的所有大徽将士,皆是警觉了起来,就连周曼娘都变了神色。 她抬眸看去,这一眼所看到的,就是远处密密麻麻的昊周大军,竟是在往着主城的方向突进。 咚、咚、咚! 战鼓敲响。 在郁舜御驾亲征的队伍,出现在这边后,整个主城内外已经处于时刻戒严的状态。 几乎是他们刚刚一动,便有通讯的将士挥舞着手中的旗子,一路高声唤着,跑到了城池底下。 “敌袭!敌袭!昊周大军来袭,主城所有将士准备!” 城门拉开一条缝,待通讯的将士进入之后,瞬间禁闭。 早已经候在了城门附近的将士,迅速汇聚到了主城之下。 通讯的将士进入城中,直接更换了战马,一路飞奔,一路高声喊着之前的那番话。 马蹄踩踏的哒哒声响,如同落在了所有人的心上。 几乎是顷刻间,整个主城内,便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紧绷气氛中。 三十万大军的异动,令人没有办法做到了忽视。 昊周其余的将领依旧在攻陷大徽的城镇,温月声派出去了几个将领抵御。 章玉麟、陆庭玉、陆青淮,甚至连李庆元和刘奕等人,均不在主城之中。 留守在了这里的,只有忠勇侯和陆振国两个老将,至于那个归降了的江焰,则是在昊周重振旗鼓,率领了大军至边疆前,就已经被温月声派遣了出去。 整个主城之内,留有兵马并不在少数,主要将领却只有三人。 在面对了乌泱泱的昊周大军时,所有人心头皆是一颤。 待得昊周大军一步步逼近,那整齐划一的步伐,并着声势浩大的马蹄声,在整个主城外飞扬起来时,大徽所有的将士的面容,俱是冷沉了下来。 在知晓对方欲攻城之后,忠勇侯和陆振国一并,着一身厚重的盔甲,上了城墙之上。 此刻正好便站在了温月声的两侧。 陆振国眼眸幽沉,冷眼看向了不远处。 随着昊周将士走近,他们几乎一眼就能够看到了率领着大军向前的郁舜。 在边疆的人心中都清楚,真正用兵如神的人,不是那个号称昊周第一猛将的努烈,而是这位昊周新帝。 在此前为数不多的由郁舜亲率的征战中,边疆大军,包括陆家三将在内,皆不是郁舜的对手。 这位昊周新帝,在战场之上,本身就是极端强势的存在。 陆振国还没有见过温月声动手,但在他心中,只怕这位昊周新帝的实力,与温月声不相上下。 昊周大军越发靠近,气氛越是一触即发。 但有一点,两方的情况相同,那就是郁舜的身侧,也没有几个将领。 五大名将齐出,他身侧只留下了三大部族的将领。 虽强势,但远不如五大将领。 至于突然动兵,则是因为郁舜那边也已经收到了努烈兵败的消息。 努烈乃昊周第一名将,其重伤兵败,对昊周的影响甚广,出于此,郁舜才突然下令攻城。 烈阳灼目,落在了这些昊周大军身上,映射出他们身上整齐划一的银色盔甲。 郁舜策马行走在了大军的正中央,身披黄金战甲,骑着同样披着黄金甲的战马。 眉目清俊如画,面容却是格外冷冽的。 他在队伍持续不断地逼近之中,轻抬头,远远地就能看见温月声立于城墙之上。 大战一触即发,她却没有穿着任何的盔甲。 和许久之前他在抚州见到的那样,依旧一身玄黑色的衣裙,负手立于城墙上。 “殿下。”郁舜身侧的将领低声道:“可要直接下令攻城。” “不太对劲。”郁舜身侧的褚冽弘道。 褚冽弘是昊周文臣,郁舜的心腹大臣,亦是拔除前昊周丞相杨古一脉的功臣。 从前郁舜亲征,褚冽弘都会伴其左右,当得上是整个队伍里的军师。 褚冽弘面色冷了下来,道:“昊周已经兵临城下,大徽郡主却不为所动。” 远远看去,能够看得见主城的城墙之上,站着一片黑沉沉的弓箭手,除此之外,周边还围绕着一圈弩机。 对方确实是有防守的姿态,但是除此之外,他们竟是没有任何将士在城外。 这个时候尚且还不集结,难不成要等到了昊周抵达之后,他们再打开城门,让抗敌的将士出来迎战吗? 褚冽弘可不觉得这位大徽郡主是这样毫无准备的人,且会在他们三十万兵马的极大压力之下,将城门大开。 此举,又跟直接放他们进入主城有什么区别? 褚冽弘当下顿住,轻声吩咐了身侧的人几句。 郁舜眼眸深邃,他将目光从温月声的身上移开,转头看向了身侧的将领,冷声道:“各处可有消息传来?” 将领面容沉肃,闻言摇了摇头。 只有努烈战败的消息,但是努烈伤得实在是太重了。 他本就被章玉麟打断了肋骨,离开之前,陆红樱射出的弓箭,竟是在极远的距离之下,直接射中努烈。 那箭矢的准头实在可怕,幸得努烈的心脏天生比旁人要歪斜上几分,否则的话,陆红樱那支箭矢,穿透的就是他的心脏。 但即便如此,人也几乎废了。 在逃窜的路上人就已经昏厥,回到昊周大军中后,竭力救治了几个时辰才堪堪保住了性命。 至眼下,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。 褚冽弘也断定大徽主城内兵马不足,而他们留在主城外的三十万兵马,乃是昊周整个军队的精锐。 便是温月声再强,亦是无法阻挡这三十万大军踏平主城。 可在他们动兵之后,温月声却一点动静都没有。 ……她究竟在想什么? 不等他深想,身后的大军突然传来了急报。 “报——”通讯将士一经出现,昊周的队伍中迅速划开了一条路来,供对方飞快地通行。 那个来通报消息的将士,飞快行至了郁舜面前,低头高声道:“禀圣上。” 通讯兵神色难看,微顿道:“海城传来战报,大徽已攻破了海城城门,大军正向着江海道进发!” 一语毕,满军死寂。 褚冽弘当下神色大变,不可思议地道:“你说什么!?” 大徽大军攻破了昊周的城池!? 这如何可能? 可消息一路传到这边,不可能有假。 在对方又一次复述这番话后,褚冽弘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。 他骤然反应过来。 温月声那天突然率兵奇袭玉王镇,其目的看起来似乎只是为了清理昊周弥留在玉王镇的金氏军队,救出战俘。 但实际上…… 褚冽弘骤然闭上了眼睛,心底震撼难平。 ……玉王镇地势险要,且处在了两国交界线上,温月声的大军只需要进驻玉王镇后,从玉王镇后方,那片被称之为死亡沙漠的地带通行过,便能抵达昊周边境的海城! 但! 那是死亡沙漠,是整个边疆地带气候最恶劣,环境最复杂,最容易迷路和丧生的地方。 在玉王镇生活多年的人,都不敢随意进入死亡沙漠。 她却直接让大军从那边取道。 褚冽弘思及此,骤然睁开眼,咬牙切齿地道:“江、焰!” 大徽的军中,恰恰好,有这么一位极为熟悉昊周地形,并且生于沙漠,从前就曾不要命地从死亡沙漠走出的昊周叛将! 一瞬间,褚冽弘及周围的将领,俱是又惊又怒。 毕竟他们从未想到过,大徽竟是会有着主动进攻的一天,而且一动手,便是海城。 海城并非是昊周最为主要的边境线,毕竟海城虽名海,面前却是一片浩瀚的沙漠。 但是,海城距离昊周的都城的距离,却是所有边境城池里,最近的一个! 为此,哪怕是屡次向大徽动兵,他们也从没有撤离过海城的防卫军。 光就海城一个城池,便设有五万大军。 而现在,传令的将士说海城被攻破,那就只有一种可能——温月声派出去的将士,至少有十万。 也就是说! 这个大徽郡主,她所在的这个主城之中,决计没有他们本设想的二十来万军队,而是只有十来万。 她就这么带着十来万军队,每日看着黑沉沉的昊周三十万军队压境,是连神色都没变化过。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疯子? 褚冽弘行军多年,从未见过这样的人。 要知道,今日但凡江焰这个人信不过,或者是她派去的大军出现什么意外,她仅剩余十万余人的主城,必定会被昊周大军的铁骑踏破。 而现在…… 伫立的昊周大军面前,上首的温月声开了口,她声音算不得多大,但在这寂静无声的战场之上,还是传到了那就处于主城底下的所有人耳边。 温月声淡声道:“郁舜。” 灼热的日光下,郁舜抬眸,深邃的眸看向了上首的她。 就听她道:“是要昊周都城,还是要大徽边疆主城。” 旭日之下,温月声那双眼眸冰冷如水扫向他:“选吧。” 第102章 无一人存活(二合一) 温月声的声音很轻,可说出口的话,却令得整个昊周大军气氛凝滞,沉寂了下来。 灿烂的烈阳之下,郁舜的眼中情绪翻滚。 他出身正统,年少时便被册封成为太子。 十五岁时,便曾领兵大败过大徽。 在昊周的这片国土之上,几乎称得上是没有几个对手。 就连他父皇在他离开昊周时骤然离世,曾经的丞相杨古伙同他的三弟谋逆,却也在数月之内被他尽数镇压。 自出生以来,郁舜便是天之骄子,且他比起他的父皇,野心更甚。 他父皇侵扰大徽边疆,掠夺大徽的银钱、女人,而到了郁舜的身上,他想要的,则是打开大徽的国门,长驱直入,欲一统整个江山。 就连之前答应同大徽和亲,他要的,也不过是更加了解大徽多一些,知己知彼方才可百战百胜。 却不想就是这一次大徽之行,这个原本在他眼中,将要成为他囊中之物的大徽,突然出现了个变数。 她如今便站在了眼前,在离他不远的位置。 烈日高悬之下,郁舜身侧的那些将领、褚冽弘,神色都格外难看。 尤其是褚冽弘,今日之前,他在无数人口中听说过大徽郡主,有说她武艺极强的,有说她手段果决狠辣的。 因而他还以为,对方会是个强悍的猛将模样。 哪怕昊周连续战败后,他们已经警觉到了极点,他自问也从未看轻对方,可多年来的一帆风顺,还是让他下意识地自大了。 因为他所面对的这个人,不仅骁勇善战,而且极富谋略。 不仅擅长谋略,且还胆量极大。 行兵用人到得对方这般地步,那他们今日落于下风,就半点都不意外了。 三大部族的将领回神过来,沉声道:“眼下当如何?” 跟随在了郁舜身侧的,还有金氏的几名猛将,因为金赤死于温月声的手,他们都对温月声带了些仇怨。 这话问出口后,金氏的将领是想也不想地道:“她这般行事,不就是想要逼得昊周二次退兵?” “越是如此,就越发不能够如她所愿!”金氏将领面色冷沉,硬声道:“禀圣上,臣以为,以我昊周将士的能耐,便是只留下十万将士,也足以将整个大徽主城踏平。” “眼下大军共计三十万人,便是再保守一些,留下十五万人,另分出一半折返回昊周,将那叛将江焰剿灭即可!” 这个将领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。 眼下这个情况,没有人愿意认栽。 大军都已经兵临城下,温月声城内也就十多万将士,她都敢这么应对昊周大军了,他们又有什么可畏惧的? 只管动兵便是。 无论如何,大徽将士的实力始终都是不如昊周的。 她如今所为,也不过是一场豪赌罢了,赌的就是他们会不会因海城危机而全军撤离。 “金将军所言有理。” “圣上,臣愿意领兵折返昊周,击杀叛将江焰。”当下便有将领主动站了出来,高声道:“只要圣上一声令下,臣必定会将江焰的头颅奉上!” 这些将领出身于三大部族,在博尔氏近乎于全灭后,他们对于大徽的仇怨,都比不上对江焰本人的。 谁都没想到这个小孽种,竟是会惹来这般多的麻烦。 因而比起旁人,他们也更想要江焰的性命。 可郁舜在听到了这个话后,并没有开口。 这个年轻俊美的帝王,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黄金甲,俊朗的面容之上,眼眸深邃。 他跟昊周的老皇帝还不同,登位没多久,便已有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。 周遭将领见状,俱是面色微顿,互相交换了下眼神,却也无法揣测郁舜心中所想。 郁舜没开口,倒是那褚冽弘沉吟许久后,到底是道:“以当下的局势来看,自是两边都同时进行,两边都赢,对昊周和军中士气才是最好的。” “但……”褚冽弘沉下面容,冷声道:“这件事情,大徽赌得起,昊周赌不起。” 周遭安静下来,无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褚冽弘面容沉肃地道:“大徽的边疆主城,虽是大徽边防线内最为重要的一个城池,可这周遭附近,这样的城池还有三个。” “真的丢了主城,大徽郡主大不了便带兵退往离主城最近的怀城之中。” 他所言没错,大徽这四座边疆城池,相辅相成,近些年的摩擦中,他们也有短暂地攻入一两个城池当中,但四座城池没有一并攻下,大徽就尚有反扑的机会。 但昊周不一样。 褚冽弘面色冷沉地道:“比起来,江焰从海城进攻,目标就只有一个,那就是都城。” “凭他那点兵马,想要攻入都城,这如何可能?”金氏将领反驳道。 “是不容易。”褚冽弘冷眼看向他:“但金将军扪心自问,想要攻入这边疆主城就容易吗?对方可是一手灭掉了博尔氏的大徽郡主。” 金氏将领瞬间陷入沉默。 他们与博尔氏此前算不得多和谐,但即便如此,他也不得不承认,博尔氏的将领英勇善战,远在金氏之上。 如果在没有把握的前提下进攻,那温月声能灭博尔氏,就能灭他金氏。 “圣上,臣以为,眼下当立即退兵。”褚冽弘到底是下定了决心,沉声道:“以击杀江焰,护住都城为重。” 见周遭还有人不满,他直接道:“若一定要两方都要,只怕会落得鸡飞蛋打的下场。” 短时间内的退兵不算退缩,虽不可避免地会对士气造成影响,但到底不至于落入最坏的下场。 如果一定要两手抓,那么最坏的情况,就是两手都抓不住。 丢了都城,难以攻入主城,届时……只怕就不是损伤士气那般简单的了。 他的话一出,身侧的声音也消散了。 郁舜眼眸微沉,最后看了眼上首的人,冷声道:“传令下去,退兵。” 他一开口,褚冽弘便毫不犹豫地应了声是。 郁舜已做出了决策,其他人都清楚多说无用,便快速整兵。 昊周大军动作很快,几乎是下了决策的瞬间便已经从远处开始撤离。 郁舜骑马,走在了大军最后方,临离开前,深深地看了城墙上的人一眼。 “圣上。”褚冽弘回来复命,郁舜轻颔首,策马飞奔。 盛阳之下,他那身耀目的金色盔甲尤为瞩目。 昊周退兵这么地果决,让温月声身侧的忠勇侯不由得轻叹了声:“可惜了。” 那个褚冽弘设想得没错,主城内留有的将士,不是十几万,而是有着整整二十万。 这二十万军队,就是从前陆家三将所率领的边疆军队。 而江焰那边,也确实是有十万兵马。 一旦他们将三十万大军分成两半,就算是兵力悬殊,以二十对十五,再加上温月声调配和主城内无比充足的武器。 这一战谁输谁赢,还未可知。 而昊周大军势必会在这种分裂之中,遭受巨大的消耗。 但对方很聪明,也知道分割并不可行。 他所不知道的是。 在昊周宣布退兵,郁舜策马行至原本驻扎的军营后,突然勒住了缰绳。 褚冽弘见状,忙问道:“圣上有何吩咐?” 郁舜眼眸深邃,闻言道:“传令于四将。” 他所说的,是原本派遣出去,从各个城镇攻陷的泰兰等人。 努烈重伤兵败,但这样的队伍,尚且还有四支。 如今郁舜率领的大军要暂时撤离,按理来说,这四支队伍也应当与他们共同进退才是。 褚冽弘是这样想的,却听身侧的郁舜冷声道:“命四将继续进攻。” 这话一出,褚冽弘微怔,好半晌才反应过来:“圣上的意思是……” “大徽派出去迎敌的兵马,只怕并没有多少。”郁舜抬眸,扫了眼后撤的军队,眼中闪烁着幽沉的冷芒。 褚冽弘反应过来,心跳快了一拍,电光火石间,他高声道:“目前只知道章玉麟带兵三万赢下了努烈将军。” “其他的战场之上,都未有战报传出。大徽郡主极有可能在主城、江焰手中都放了不少兵马,反而是抵御四大将的人手并不多!” 又或者说,只有章玉麟手底下的人最多。 那位大徽郡主预料到了章玉麟一定能赢努烈,所以给了章玉麟最多的人马。 努烈战败,也是刚才那个局面里面非常重要的一环! 这则战败的消息,隐隐还透露出来了温月声对于对付其他四将,也有充足的准备。 也正是因为如此,褚冽弘想到了主城的人,想到了江焰的人,偏偏就是没想到那些派遣出去的人手! 他回过神来,不由得呼吸一窒。 今日若非郁舜提醒,他便要彻底被牵着鼻子走了。 根据战报,整个大徽边疆兵力不足五十万,满打满算估计也才四十多一些,如何能够做到三方压制三方稳赢?更别说大徽兵力本就不如昊周强! 褚冽弘反应过来后,后背都浸出了冷汗,可整个人的精神格外亢奋和激动。 只因这个战局,再一次落入了他们的手中。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,就将郁舜的旨令传了下去。 除努烈之外的四大名将,继续进攻!务必在他们清除了江焰军队后,汇聚主城之外!等待第二次的进攻! 这道消息飞快地传递了出去。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,他们消息还没有传出。 主城内的兵马,早已经在昊周大军兵临城下之际,一分为五,除了一部分留守主城外,其余的四支军队,俱是在昊周大军撤离之后,整装待发,欲直接前往各城镇支援。 日头逐渐偏西,盛大的夕阳之下,温月声声色冷淡地道:“传令全军,准备反攻。” 天边赤红一片,绚烂的夕阳映照着她娴静的侧脸,仿若漫天的弧光都在她的眸中绽放。 温月声目光冷彻地道:“务必剿灭所有驻留在边疆的昊周军队!” 她一声令下,远处已经蓄势待发的昊周大军,顿时高声整齐地道:“是!是!是!” 下一刻,主城大门大开,大军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,轰隆隆倾泻而出。 除努烈之外,昊周另有四支军队入侵城镇。 而温月声派遣出去抵御的四支军队里,最弱的一支,当属刘奕所统领的珞城军队。 这支军队人数其实也不算少,共有两万余人。 但实力在所有人中,确实是最差的。 所以温月声在离开主城之后,是直接往刘奕所在的陲溪镇飞驰而去。 陲溪镇处在了珞城周遭,这边连着四个镇子,已经被昊周大将吉兰攻破。 吉兰是五大名将之一,当初在大徽时,还曾跟大徽许多武将交过手,其武艺虽比不得努烈、泰兰之流,但亦是极为凶悍的猛将。 刘奕率兵与他对上后,确实是格外吃力。 他这支兵马太弱,吉兰的打法又实在是野蛮,开战后没多久,他便已经陷入了劣势。 幸得在出发之前,温月声就已经考虑过他队伍不强的问题,她麾下的刀营众将,俱是都调到了江焰手里。 昊周内部凶险,江焰手里的决计不可以是弱旅,否则的话,不说攻破城池与否,只怕他自己也难以全身而退。 所以刀营众将在玉王镇那一夜后,几乎都留在了镇中。 但温月声身边的叶秋云等人回来了。 不光如此,温月声还让叶秋云率领了三千刀营将士折返。 叶秋云之前在京中投军,在刀营内待了近半年。 她本人的实力远比不上刀营的将领,但她对刀营的作战方式非常熟悉。 也正是因为温月声留了这么一手,叶秋云才能够在刘奕支撑不住之前赶到,率领刀营将士,帮助刘奕突围,扭转了战局。 刘奕麾下的这支队伍里,还有当初从路上捡来的那贼匪里的人,便是二首领、狗剩之流。 二首领几个不擅长作战,但是别的偷鸡摸狗的事平常没少做,是以在开战之前,竟是悄没声摸入了陲溪镇中,在镇内得知,吉兰在知晓努烈那边的事后,命自己的副将带着一半的兵马,前去阻拦章玉麟。 这样一来,吉兰自己手里的五万人瞬间削减了一半,二首领觉得是个好机会,大白天里就点燃了通信的烟火。 也亏得他通知及时,刘奕才靠着手底下两万弱旅,和叶秋云支援的三千刀营将士,直接从吉兰手中突破。 剿杀吉兰大批兵马。 吉兰没想到这个素日从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刘奕,竟能够赢他,大怒之际,本欲反扑。 可偏偏在此时收到了消息,说是大徽援军将要抵达。 逼不得已,只能撤退。 但吉兰做出的种种决策都太慢了,致使他手中剩余的一万五千兵马,被刘奕半中截断了七千多人。 又在后撤过程中,伤亡过半。 到最后他退至陲溪镇内部时,队伍内竟是堪堪只剩下了三千多人。 这等情况,对吉兰来说,便是真正的奇耻大辱。 他不光输给了往日里看不上的大徽弱旅,且还因为反复犹豫,而被动损失了大批将士,留下三千多人退至陲溪镇中,是自行走入了绝路之中。 眼下大徽援兵将至,凭着他手里的这三千多人,他今日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从这边逃脱了。 这个他欲攻陷的小镇,将要成为了他的葬身之地。 而让他落入了这个境地中的人,甚至都不是章玉麟,也不是陆家兄弟,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刘奕而已! 吉兰在暴怒和难以置信之中,终是狗急跳墙。 他差遣手中剩余不多的三千兵马,竟是挟持了陲溪镇内的许多无辜大徽子民,以他们的性命胁迫,逼着刘奕放他走。 夜色已深,深夜里的陲溪镇内,刘奕所率领的大军在镇外镇守,他跟叶秋云,只领着三千刀营将士,在与吉兰对峙。 而在他们跟前,吉兰手底下的将士们,挟持着镇上许多的百姓,冰冷的刀刃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之上,这些被挟持的百姓中,还有年岁极小的孩童。 天色暗沉下来,冷风吹拂着,那冰冷的刀刃,好像下一刻便要划破他们的脖颈。 陲溪镇内的百姓面色发白,已是摇摇欲坠,而他们跟前,尚且还不懂事的孩童则是哭泣出声。 在这夜里听着,格外的萧索。 刘奕的脸色格外难看,他看向吉兰,沉声道:“你要如何才肯放人?” 吉兰擦了把脸,他右边面庞被叶秋云刺破,一道细长的刀疤从额头蜿蜒了下来,血流不止。 已至穷途末路,吉兰眼神阴戾,一双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他们二人。 他从他们身后,看到了那支名为刀营的精锐部队。 而在镇外,还有大批的大徽军队。 吉兰脸色难看,偏那几个孩童还在哭闹,他眼眸阴沉下来,冷声道:“让他闭嘴。” 旁边的将士领命,拎起手中的大刀,便要往孩童身上落了下去。 “住手!”刘奕猛地上前一步,手中的剑指向了吉兰:“我记得你们昊周新帝下过旨令,不得残杀无辜,吉兰,你如今竟是连个弱小的孩童都不愿放过?” 吉兰听到了这番话,讥笑不已。 他目光落到了刘奕那张冠冕堂皇的面容之上,刘奕没被逼入绝境,自然是能随口说出这种话。 眼下吉兰人都要活不成了,还管什么旨令? 吉兰冷声道:“你既是这么好心肠,行。” 战场上厮杀了近一天一夜,他的头发已经披散开来,模样癫狂。 他瞥向了刘奕手中的长剑,讥声道:“那不若你来换他?” 被他用刀指着的孩子,不过四五岁的模样,满脸懵懂,在哭泣声惹来吉兰不耐之后,被身侧的大人捂住了嘴,可一双眼眸依旧蓄满了泪。 刘奕看得尤为不忍。 他欲开口,却在这寂静的夜色里,听到一人道:“用我来换。” 这道声音一出现,惊得所有人俱是抬头望了去。 吉兰亦是。 他在猛地抬头的瞬间,看见了那道清瘦的身影后,终是按捺不住,面色阴沉而狰狞。 来的援军将领,竟然是温月声。 昏黑的天际线下,他抬眸,看见对方缓步行来,眸光冷冽。 他是陪同郁舜前往大徽的将领之一,自然认识这位如今声名赫赫的思宁郡主。 也知其手段。 在她出现之前,他挟持众多镇内百姓,许是还能有一线生机。 而在她出现后,吉兰清楚,想要全身而退,几乎没有了任何可能。 他神色阴戾,眸光落在了温月声身上许久之后,骤然道:“行!用一个贱民,换得一个大徽主将,怎么也是划算的买卖。” 却见温月声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眸扫向了他:“我说的是,用我,来换这里的所有人。” “郡主!”刘奕变了神色。 眼下正好是深夜,晚间的视线很差,也不见星月。被吉兰挟持的镇中百姓,零零总总共有几百人,男女老少皆有之。 吉兰身侧的昊周将士,俱是用这些无辜百姓的身体,遮挡住自己。 昏暗的视线之下,若命弓箭手放箭的话,先死的人,一定会是这些百姓。 刘奕划过了那一双双惊惧无助的眼眸,心下不忍,他甚至不敢去看刚才那个孩子的眼睛,只沉下声对温月声道:“弓箭手已就位。” 随时可以下令射杀这里所有的昊周将士。 温月声却没回答他的话,只看向吉兰。 却见吉兰先是一怔,随后癫狂大笑了起来。 他那双阴沉沉的眸,在扫向了温月声之后,眼底滑动着剧烈的情绪。 他心知今日无法逃脱,他活不成了。 他也清楚温月声曾斩杀过很多昊周名将,实力不俗。 但眼下他别无选择。 他可以杀了手中所有的大徽百姓,但都不如杀了温月声来得有价值。 她既是送上了门来,那他今日斩杀了她,便是战败,也是死得其所了。 当下,吉兰平静下来,阴沉着眼眸道:“好!” “但是在交换之前,你需要卸掉身上所有的兵器,还有……”他抬起手中的兵器,指向了刘奕二人。 “这两个人,还有你身边所有的大徽人,都必须退出镇外去。” 几乎这个话刚刚一出,那刘奕跟叶秋云便已经是神色巨变。 吉兰手里还有三千余人,却要他们退出去。 这里是陲溪镇的主干道,他们如果退出去的话,短时间内,温月声便得要一个人面对这里的所有人。 刘奕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道:“不行!” 未成想,他话音刚落,温月声已经扔掉了手中的刀。 哐当。 刀落在了地上,发出了清脆的声响。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好。” “郡主!?”连她身侧的叶秋云都变了神色。 刘奕也是毫不犹豫地道:“郡主,万万不可。” 他闭了闭眼,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,他可以放弃镇中的百姓,但温月声是整个边疆的主将,只有她活着,才能够保住了边疆安宁。 他们欲开口,却直接被温月声打断。 朦胧的夜色中,温月声目光冷彻,不带情绪地道:“刀营众将。” “是!” “撤出陲溪镇。” 对刀营将士来说,温月声的命令就是他们行事的唯一准则。 是以哪怕知道眼下这般状况不该,他们还是在温月声的指令之下,毫不犹豫地道:“是。” 刀营所有的将领,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,齐刷刷往后撤。 刀营将士撤出,刘奕却不愿意走,叶秋云亦是,他们二人依旧直愣愣地站在了温月声的身后。 但少去了那支精良的刀营震慑,令得这边的气氛亦是变化了些许。 吉兰见状,更是忍不住讥笑,他如同看戏一般,摩挲着下巴盯着温月声。 目光之中,满是兴奋之色。 今日便是他死了,能带走温月声,却也不算是个坏事了。 而那边,温月声在走向了昊周众将之前,她先是立在了叶秋云面前。 叶秋云面色变了又变,低声道:“郡主……” 温月声没有表情地道:“出去。” 话说出口的瞬间,叶秋云垂眸,忽而看见,温月声抬手,将右手腕间的一串紫玉佛珠褪下了。 自她认识温月声后,温月声腕间始终佩戴着佛珠,这也是一直以来,他们对于温月声最大的认知。 边疆条件艰苦,自到了这边之后,温月声礼佛的时日便逐渐减少。 但无论如何,不管发生任何事情,她都始终带着一串简单的佛珠。 今日,是叶秋云第一次见到温月声将佛珠褪下。 那串佛珠递到了她的手中时,尚且还是温热的。 但温月声的声音和眼眸,却冷得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霜。 漆黑的夜色里,叶秋云听她道:“收好。” 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佛珠,下一刻,就见温月声就这般,直接转身走向昊周大军。 看着温月声步步靠近时,吉兰眼中逐渐兴奋。 他轻抬手,示意那些挟持着百姓的昊周将士们,慢慢地放人。 陲溪镇内的百姓,皆是心慌意乱,匆忙被人催促和推着往前走,架在了他们脖颈上的刀,让他们没有办法去思考。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这一身黑色衣裙的温月声,冷淡着情绪,同他们擦肩而过。 有人从她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里,窥见了那些隐匿的,被深藏着的东西,在这个黑夜之中,伴随着她的脚步,在一步一步地放大。 空荡荡的陲溪镇街道之上,无数泛着寒光的刀,指向了温月声。 只等待着吉兰一声令下,便能毫不犹豫地将她斩杀在了原地。 以她为中心的几百人,将她围得死死的。 吉兰就站在了外侧,看着她手无寸铁,被昊周大军淹没。 他当下轻笑,随后面色一整,正欲开口,命人斩杀了她。 就见温月声骤然抬头,那双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眸,竟是在这深夜里,渗出了滔天的杀意。 几乎是瞬间,整个陲溪镇的街道上都变得寂静无声。 唯有她面无表情地道:“好了吗?” 吉兰正欲开口,便听得一声刺耳的尖叫。 被那声尖叫惊醒的,不只是昊周的那些将士,更有反应过来的刘奕和叶秋云。 他们对视一眼,倏地上前,一人夺过了那将领手中怀抱着的最后一个孩子,一人则是毫不犹豫地将面前的昊周将士斩杀。 在他们的身后,无数刀营众将闻风而动,迅速奔向了镇子当中。 然当他们进入镇中时,所看见的,便是温月声立在了无数的昊周将士面前,她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夺来的刀,每行一步,斩杀数人。 无数将士倒在了她的身侧,将她脚下的那条路,都染成了另外的颜色。 而在她面前不远处,旁边的墙壁之上,吉兰硕大的身体,被一把大刀,钉死在了墙壁之上!吉兰身死之前,依旧大睁着一双眼眸。 黑暗中,她行走于昊周将士中间,所到之处,无一人存活。 第103章 昊周求和(三合一) 整个陲溪镇内,共计三千多昊周将士,倒在了温月声身侧的人无数,另还不断有人前仆后继一般往她那边飞扑。 然而在这些人的围攻之中,她竟是还能做到游刃有余。 刘奕一眼看去,只觉得震撼非常。 此前他们都知道温月声强,但是从没有想到她会有这般强。 因为被包围的人仅有她一人的缘故,所以哪怕有再多的人,这些冲向了她,向她动手的人,不会超过百人。 但是因为人多,所以会有一茬又一茬的人,接连交替。 恍惚间,好像是她身侧的天地之间,都只剩下了对方挥舞下来的兵器,和泛着冷光的刀刃。 这般场面,任由着谁人,看着都会觉得触目惊心。 唯有温月声伫立在了正中央,神挡杀神,佛挡杀佛。 他们赶到及时,在刀营众将加入了战局后,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,就将整个陲溪镇内的昊周将士镇压。 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,一切终是沉寂了下去。 温月声将手中的刀扔掉,叶秋云慌忙上前,等她快步上前后,才发现那把被温月声扔掉的刀,刀刃都已经打了卷。 她面色紧绷,忙问道:“郡主可有受伤?” 一抬眼,就看见温月声的右臂之上,被划开了一道口子,露出了她瓷白的肌肤和深红色的血痕。 叶秋云当下变了神色,忙回头跟刘奕道:“随性的军医呢?郡主受伤了。” 刘奕忙让人去传军医。 却听温月声道:“不必。” 她眼中的情绪比往日里的更淡一些,那双眼眸漆黑如墨,黑黝黝的一片,像是寂静无声的深夜一般。 她手上的这道伤,是她强行穿过所有的昊周将士斩杀吉兰而留下的。 吉兰身边的昊周猛将,共有七人,其中有一个人,亦是天生神力。 对方手握大刀,欲直接斩断她的手臂,另有其他六个人,和她身后无数的将士配合。 她看见了,却连躲都没有躲,在他大刀落下的瞬间,同时结果了他跟吉兰。 那把刀是奔着斩断她的手臂去的,最后却只是留下了这道长长的血痕。 她是实验体,也有血肉,但较之旁人,她的身体更不易受伤,并且在成年后,经由4号多次改造,她身体的恢复速度也会比一般的人要快。 她是整个实验室中,注入过多种病毒,强迫进化次数最多的实验体。 昊周将士被镇压,那些惊慌失措的镇民,此刻终是回过了神来。 在天边晨曦将明之时,他们抬首看向了那个一身黑裙的女子。 百姓淳朴,在这般情况之下,能够想得到感谢她的方式,便是牵着自己身边的家人给她磕头。 没等他们跪下去,就被她差人拦住了。 天边将明不明时,温月声一半的面容隐匿在了黑夜之中,眼眸依旧淡漠,声音冷淡地道: “至多不超过两个月。” 陲溪镇的百姓闻言,皆是抬眸看向了她,却见她神色笼罩在了夜色里,看得不甚清晰,声音很轻地道:“日后便再也不必过这样的日子了。” 这番话算不得什么承诺,可落在了这些饱受战火摧残,今日还险些葬送于敌军之手的百姓们来说,却是一种他们从未看到过的曙光。 不少人在她开口的瞬间,皆已红了眼眶,在模糊又朦胧的视线里,只看见了一抹金色落在了她的面容之上。 今日之后,整个陲溪镇的镇民,都会记住他们有个了不起的主帅。 她立于这混乱的战场之上,以单薄的身躯,护佑了他们安宁。 莫说是陲溪镇的镇民了,就连叶秋云都忍不住眼眶一红。 只他们都没有注意到,温月声那双眼眸里,带着些隐隐的燥。 这份燥,让她在天光彻底大亮之前,就已经带兵离开了陲溪镇。 于正午时分,赶到了离这边不远的荣安镇。 攻陷荣安镇的,亦是昊周五大名将之一,而来这边与其对抗的将领,则是陆青淮。 他们算是老对手,彼此都很熟悉对方,在僵持了一天之后,僵局终是被打破了。 陆青淮一路率领将士,击杀了对方身边的几大将领,将对方逼出了荣安镇。 若今日在这里的是陆庭玉,在蚕食了对方近一万多的兵马之后,他便不会再追了。 但他面对的是陆青淮。 陆青淮武艺高强,远胜于其兄长和父亲,此前又曾经遭逢过这个将领身边副将的毒手。 那个对他下巫蛊之毒的副将,如今就在对方的队伍中。 他在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后,几乎是不带任何犹豫地,就率领了大军一路追击,今日这一仗他不仅是要胜,而且要亲手斩杀仇人。 只对方整个队伍都比较灵活,他领兵从荣安镇一路追击,眼看都要追到了昊周边境,却依旧没有能够将仇人斩杀。 陆青淮虽然年轻冲动,可到底在沙场上多年,也知道进退有度的道理。 即便是气得牙痒痒的,他也知道该收兵了,再追下去,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国土范围之内。 昊周入侵大徽的队伍尚且还没有被剿清,这个时候追击,对方若是跟其余昊周的军队汇合,那他就是将整个队伍都置于了危险之中。 他有分寸,就只是纯纯地不爽而已。 尤其是那个给他下蛊毒,害得他险些身亡的副将,还在他最后命令大军停驻之时,朝着他比了一个轻蔑的手势。 陆青淮脸色发黑,目光沉沉地盯着对方。 他身侧的副将隐有些犹豫,低声问道:“小陆将军,再往前就是昊周地界了,观对方这般,应当是后方会有援军,咱们还要追吗?” 这副将是陆青淮父亲派来看着他的,就是怕他在关键时候犯浑。 但陆青淮岂会是个不知好歹的人? 他只冷眼扫了那个副将一眼,一字一顿地道:“吩咐下去,退……” 他说着要退兵,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副将,只想着下次如果见到了对方,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了这个人。 而且一定要他亲手杀。 可他那个兵字还没有说出口,忽而听闻一道破空声响。 刺啦。 箭矢带出的破空声,令得这边所有的人皆是变了神色。 陆青淮忙不迭回头看去,这一眼看见的,就是温月声率领着身后乌泱泱的大军飞驰而来。 踏踏马蹄声响起,颇有些震天动地的攻势。 但陆青淮第一眼看的,都不是她,而是她手里的弓箭。 弓箭?箭矢? 等等,她杀谁? 陆青淮变了神色,忽而反应过来,是又急又气地往那边看,这一抬眼,所看见的就是那个副将被温月声射出去的箭矢,一箭封喉。 陆青淮:…… 行,他的仇人死了,还不是他杀的,而是温月声代杀。 不是! 怎么还有人代杀的? 还有,她不是一向最为冷静自持吗?今日怎么比他还要冲动?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,就看着温月声带着兵马,连看都没看他一眼,直直地就闯入了昊周地界。 她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,飞驰而来时,不光是陆青淮没反应过来,那些昊周的将士亦是愣了一瞬。 大概没想到大徽在明知他们有援军的情况下,还要进攻。 更没想到温月声会一言不发,直接冲了过来。 她冲入昊周军队之中,已经将手中的弓箭,换成了放在马背上的刀。 长刀出鞘的瞬间,这边的将士俱是变了神色。 抬眼就看见温月声冷沉着一双眼,手持长刀,一路毫不犹豫地劈斩着往前走。 她连马背都没下,就这么握着长刀,那挥刀速度之快,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。 转瞬之间,便看到她疾驰而来,一路砍杀了无数的昊周将领,马儿飞奔的瞬间,那把长刀砍杀了主将身边的一众副将,冰冷的刀刃,越过了这混乱的战场,直指主帅。 而在她的身后,陆青淮与大徽众将亦是生猛非常,飞扑上来,在温月声的带领之下,迅速蚕食掉了这边的昊周将士。 温月声举起长刀,那冰冷的刀尖直接落到了主帅的面前。她抬手一挥,直接砍断了对方手中的长枪,那刀尖直直地抵住了他的咽喉。 她骑在了高头大马上,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,一双眼眸里什么情绪都没有,只冷声道:“投降还是死?” 那主帅脸色巨变,他手中的武器已经被温月声斩断,而身侧的几个将领俱是都被她斩杀。 所率领的残兵,也在陆青淮的攻势之下摇摇欲坠。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,那主帅在静了片刻后,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枪。 哐当一声清脆的声响,长枪摔落。 温月声看了他许久,终是在陆青淮身边的副将赶了过来,将对方的手脚皆束缚住后,才将手中的长刀挪开。 日光底下,她眼中的燥意更甚。 因为温月声的突然支援,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,陆青淮反应过来,满眼的兴奋之色,他看向了温月声,高声问道:“郡主,继续吗?” 陆青淮身侧的副将张了张嘴,再继续下去,必定会遇到昊周的援军。 只温月声在这里,她才是全军统率,副将便也没有多嘴。 “收兵,回主城。”温月声冷声道。 陆青淮的副将松了一口气,却见陆青淮忽而整了下面上的情绪,他轻皱了下眉头,问温月声:“你不舒服吗?” 他这一走近,当下也看见了温月声手臂上的伤,陆青淮脸色微变:“受伤了?”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,却被温月声打断:“整兵回主城。” 陆青淮微怔,他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人。 其实温月声一直以来脸上都没有太多的情绪,她自来都是个格外冷淡的人,旁人从她冷淡的态度上,也很难看出她的心绪波动。 但陆青淮到底在公主府内住了大半年。 他总感觉,此刻的温月声,冷得不像是个活人。 这话听着莫名,她分明会流血,会受伤,甚至还会喘气,如何能够说不像是个活人? 可那眼角眉梢处流露出来的冷意,确实是格外强盛。 且……还蕴藏着巨大的杀意。 令得她那双漆黑如墨般的眼瞳,在看过来的时候,让人心头会不自觉地发沉。 那是一种人在看到了极尽危险的存在时,不自觉的心头发怵。 寻常的温月声虽然也冷淡,可却也没有这般冷滞。 陆青淮来不及多想,温月声已经整队离开。 他要收缴这边投降的战俘,落后了温月声许多。 他回到了主城后,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周曼娘。 周曼娘人在军营中。 昨夜连着打了几场,伤员众多,她包括所有的军医都在治疗伤员。 陆青淮去的时候,她正一边泪流满面,一边给别人缠着手中的绷带,看到了陆青淮之后,她那双泪汪汪的眼还顿了下。 陆青淮皱眉:“你这什么情况?” 好端端的,她哭什么? 周曼娘闻言,动作无比自然地从怀里掏出来了手帕,将眼角的泪痕擦干。 她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,总是很容易流泪,常常莫名其妙地就开始迎风流泪。 那日跟温月声站在城墙上时,她看着温月声的身影,是越看越想哭,但她都强忍下来了。 回来以后,她还以为是太阳晃的。 可这几日越发控制不住了,看见别人受伤,她就想哭,这一路下来,让那些她给治伤的伤员,都哭得不好意思了。 “没什么。”周曼娘神色如常地道:“许是因为春天了吧。” 陆青淮:? 春天了就想哭,哭什么?哭冬天就这么过去了吗? 他惦记着温月声的事,便没有深问,只道:“郡主呢?你给郡主包扎了吗?” 周曼娘一愣:“郡主受伤了?” 还没等他说什么呢,她眼中几乎是一瞬间就涌出来了泪。 陆青淮倏地往后一跳,满脸警惕地看着她:“你哭什么,郡主那不是个小伤吗?” 周曼娘一边擦眼泪,一边道:“我只是觉得心疼郡主呜呜呜……” 陆青淮:…… 那倒也不必哭成这样。 他从周曼娘这里没打听到什么,便打算直接去问温月声。 从军营中出来时,已经月上枝头。 等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盔甲,跨入了城主府时,夜色已深。 陆青淮接连奔波几日,却连水都顾不上喝,便脚步匆匆地去了温月声的院中。 可人还没进去,就在院门口遇到了晏陵。 这深更半夜的,他看晏陵身后的小厮手中,还抱了一张琴,陆青淮皱眉开口道:“你怎么还没走?” 晏陵身后的涤竹:…… 该说不说,这位小陆将军可真会说话。 他说得倒也没错,晏陵是奉旨来送援兵的,援兵抵达了,他也应当回朝中复命才对。 实际上皇帝已经派人来催促过了几回,只是晏陵一直都没有动身。 原是打算明日一早启程的,但晏陵又临时变了主意。 估计还会在边疆驻留三日。 但三日便是最后的期限了,若再晚回京,只怕皇帝那边不好交代。 晏陵没回答他的话,只冷眼看向他:“夜已经深了,陆将军怎不回陆府休息?” 陆家一门三将驻守边疆时日久,皇帝曾给他们一家赐下过一套宅院,就在这主城之中。 陆青淮:“我有要事要同郡主相商。” 他说着,踏脚便要进入院中,没想到才迈出去了一步,就被晏陵拦住了。 这位生得俊美无双,瞧着风光霁月的晏大人,面上没太多情绪地道:“郡主有令,暂时不见客。” 他身后的涤竹眨了眨眼,何时的令?他怎么不知道。 陆青淮眉头一皱。 他想说什么,却突然想到,温月声既是不见人,那晏陵是来做什么的? 他这么想,便直接这么问了出口。 晏陵:“自是郡主相邀。” 陆青淮:…… 合着他的意思是,温月声只想要见他,不想要见别人是吧? 不是,这人怎么比昊周那个新帝还要讨厌? 陆青淮没好气地道:“晏大人确定郡主邀请你呢?这深更半夜的,你……” 他想说晏陵别是别有所图,却又想了想,以温月声的身手,别说一个晏陵了,十个晏陵都不够她杀的。 他只能将满肚子的话给咽了下去。 可还没等他想到更好的措辞反驳晏陵呢,就见眼前这位疏离冷淡的晏大人,抬手指了下身后的琴。 他淡声道:“郡主想听些禅音。” 不等陆青淮回答,晏陵复又道:“还是说,陆将军也会抚琴?” 陆青淮:…… 那确实是不会。 他这辈子唯一会弹的东西,大概只有弹弓了。 见他无言以对,晏陵便对他轻颔首了瞬:“更深露重,战事紧张,还请陆将军先行回府休息吧。” 说罢,当着陆青淮的面,领着抱着琴的涤竹,直接就进了温月声的院子。 陆青淮:…… 好好好,明天他就去学抚琴,温月声不是爱听吗,他一晚上给她弹八首! 看她还爱不爱听! 陆青淮气急败坏地离开了。 涤竹来传消息时,晏陵正在调理琴弦。 他闻言,神色冷淡不带情绪应了一声,随后自己拿着琴,进了温月声的房间。 涤竹在他背后瞧着,不由得啧啧称奇。 晏陵会抚琴,全是因晏贵妃的缘故。 大徽男子喜好风雅,皇帝也如是。 皇帝年轻时,就尤其喜欢抚琴,只是登基之后,便很少再碰琴,偶尔有之,也是因指点底下的几个儿子。 晏贵妃多年无子,有的只有晏陵这个侄子。 为了能让皇帝来宫中多看看她,晏陵便在很小的时候学了琴,且他不光要学,还要比几个皇子都学得好。 这样皇帝才会时常想起他来。 他幼时在宫中过得并不好,晏贵妃便是让他忍气吞声,稍大了些,又成为了晏贵妃的争宠工具。 他学琴,却也厌恶琴。 所以晏陵在步入朝堂之后,除了特定场合之外,几乎都不碰琴。 他入朝阁之后,晏贵妃再没听过他奏过一次琴,但每逢他的生辰,晏贵妃都会差人赠一把琴给他。 那些琴,大多数都被晏陵销毁了,少部分他奏过一次两次,最后也会被销毁。 次数多了,晏贵妃知晓之后,便未再送过。 也是因此,涤竹格外清楚晏陵不在人前奏琴的原因。 却没想到,到得如今,温月声连这个口都没开,他家主子就已经寻了一张琴来。 晏陵推开房门。 房间内未点灯,很安静。 温月声坐在了桌案后,两边的窗户大开着,浅淡的月色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月色之下,她瓷白如玉的手指,捏着一个雪白的茶盏,茶盏内盛着半盏清心莲子茶。 屋内的檀香已经燃尽,香味冷淡,萦绕在了晏陵的鼻间。 他眸中情绪涌动,抬眼看向了她。 在她的面前,放着碎裂的紫玉佛珠。 紫玉是边疆特有的东西,极为罕见难得。这串佛珠,是边疆寺庙里的高僧,供奉在了佛堂前,还亲自开了光的。 今晚回到了城主府后,叶秋云将佛珠还给了她。 佛珠落入温月声手中的瞬间,便碎裂了。 与之一起的,还有她心底那压不下去的燥意。 战事未停,温月声不可能脱离战场去礼佛,即便是真的去礼佛了,回来依旧会杀人。 而唯一的一串佛珠,也在今夜碎裂。 温月声从京城来时,带来了许多佛珠,但在多日来的战役中,大多都损坏了,少部分则是沾染了血迹,不能在用。 晏陵这次过来,姜露让叶秋云过来,给她送的东西,就有一部分佛缘之物。 但那些东西,在多日的战场冲刷下,终是失去了效用。 前世也曾出现过同样的状况。 而每次佛缘之物被损坏,无论当时所面临的是什么情况,她都会被联盟撤出主战场。 冷月之下,温月声瞭起眼眸,看向了他手中的琴。 她声色冷淡地道:“你也怕我会失控?” 屠诸计划的实验体,是杀人机器。 而最后一战里,战胜了所有丧尸的她,更是。 是机器,便会有出现故障,失控之时。 更别说她还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。 前世里,他们就总担心她会失去控制,会杀红了眼,会连无辜的人一并杀。 人们受她庇护,却又深深地忌惮着她。 晏陵闻言,只抬眸看向了她,他正色道:“自晏陵认识郡主以来,郡主便未曾错杀过一人。” “从前是,日后也是。” 他瞥向了桌案上碎裂的佛珠,缓声道:“佛缘之物,所带给郡主的,是心平静气,而未曾屠戮任何一个无辜之人,则是郡主自己的选择。” 晏陵微顿,他那双在这冷淡的月色之下,熠熠生辉的眸,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他素来冷静自持,为人疏离,这般温情几乎从未出现在他的身上,但从出现开始,便始终都只是对她一个人。 明朗的月色底下,晏陵温声道:“郡主可知,晏陵这一生,从未信过任何的神明。” 佛也好,神也罢,皆未曾庇护过他。 幼年时期,他被逼着在皇家国寺内,跟随高僧学琴时,曾抬眼看过那国寺当中供奉着的神像。 当时他便想,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,那神明亦是从未眷顾过他。 只是高高在上地,看着他在泥泞之中翻滚,他都能够被所有人遗弃,被神明遗弃,又能够算得上什么。 所以他不敬神佛,甚至还曾以神佛之名,在那些曾伤害过他的人身上,施加过手段。 但…… “时至今日,晏陵依旧无法理解佛家所言的慈悲。”他转过头,那双素日里冷淡的眼眸,落在了她身上时,却是格外滚烫的:“但晏陵以为,如若俗世里有神佛。” “那这个神佛,便只会是郡主。” 温月声微顿,她难得勾唇轻笑:“人人都道我嗜血好杀,手段凶狠,唯有你将我称之为神佛。” 月色之下,她偏着头看他,面容昳丽,眼眸漆黑如夜:“你信的,可是掌生杀之恶佛?” 被她这般看着,晏陵眸中情绪剧烈起伏,他目光甚至不受控制地,落在了她的唇瓣上。 寥寥月色下,他转过了头去,耳边近乎被晕染了大片的薄红。 许久,他才哑声道:“晏陵为郡主抚琴。” 朦胧月色里,温月声房间内的禅音,直至后半夜才停歇。 翌日清晨,温月声难得好眠。 她晨起洗漱时,谷雨在一旁,一边拿眼看温月声,一边小声地道:“晏大人天刚亮便离开了。” 温月声来边疆时,并没有带上谷雨。 她这次也是和叶秋云她们一起来的。 温月声垂眸净手,闻言轻声嗯了下。 谷雨见状,忍不住张了张嘴。 就嗯一下吗?郡主难道不打算给人家晏大人什么名分吗? 这都陪了一夜了…… 但谷雨哪敢乱说,她只替晏大人可惜了下,就忙道:“郡主的伤势可好些了?” 她得了周曼娘的话,原本还打算给温月声上药。 没想到凑近了一看,却见温月声手上的那道疤,已经消退到了淡淡的一抹。 谷雨微愣,昨天说温月声受伤时,她没看到。 今日见到之后,发现并不严重。 这点小伤,寻常她磕碰在了柜子上也会有,何至于周曼娘哭得眼眶通红? 她未反应过来,外面已经有将士匆匆来报,说是陆庭玉和李庆元都回来了。 这几日之内,昊周五大名将,努烈近乎废掉,吉兰被温月声斩杀,乌戈与陆青淮对阵之时,不敌陆青淮,在逃脱之前被温月声生擒。 除此之外,便只剩下两人。 但余下的这两个人,都格外难对付。 只因这其中之一,是郁舜的心腹泰兰。 泰兰本身凶猛,他底下的将士亦是了得,陆庭玉跟他碰上之后,几乎没有在他手中讨到了任何好处。 而李庆元则是不敌另外一名将领,被对方击溃后,对方率领了自己的五万大军,跟泰兰汇合。 导致泰兰手中的兵马,超过了十二万人。 陆庭玉再也无法与之抗衡,在对方攻过来之前,先行撤退离开。 而他离开后,泰兰也没有继续贸然进攻,而是整合了大军,退回了昊周境内。 此番他虽是赢了,但是整个战场,除了他们二人率领的队伍之外,其余的皆是全败。 昊周二十多万兵马,只剩余了十二万人。 这般情况下,几乎可以称之为惨败。 且五大名将声名赫赫,可才对上了大徽,便立时折损了三人。 这对于整个昊周来说,都是能引发震荡的大事。 剩余兵马不多,在与大军汇合之前,泰兰只能退回昊周境内。 而那边,昊周三十万兵马被一分为三,于海城之外截堵江焰。 他们折返回昊周的同时,江焰从海城侧方撤离,撤离途中遇到了三大部族之一的金氏主帅,对方还率领了十万兵马。 对方欲在阵前取他的性命,好在大军之中立威,重振士气。 却没想到江焰手中的刀营众将格外凶猛,江焰本身强势,率领大徽兵马冲锋。 斩杀金氏将领过半后,金氏主帅仍然不放他们离开,拼死要将江焰及大徽大军留下,让他并着大徽精锐皆是葬送在了昊周境内。 金氏主帅此举倒也正常,但他忘记了眼前的人,是个不要命的。 他要耗死江焰,江焰就能不顾一切地杀了他。 他们在海城侧边这一战,江焰重伤昏迷,是被刀营将领拼死带着,从死亡沙漠撤退,方才能够折返回到大徽。 而昊周那边……金氏主帅被江焰击杀,十万兵马亦是被蚕食大半。 江焰算不得完胜,那昊周,就是完完全全的大败了。 昊周此番出师不利,折损了众多的将领,且在放弃主战场的前提之下,折返回都城,竟然没有能够彻底斩杀江焰,反而令得整个金氏元气大伤。 消息传入都城,郁舜盛怒,整个昊周内部,俱是陷入了无比低迷的情绪之中。 军中士气大伤,兵马亦是折损了十多万人。 五大名将一死一残一个被俘虏,近乎于元气大伤。 光是此番战败造成的影响,就已经足够整个昊周恢复许久。 更别说还赔上了一个博尔氏和大半个金氏。 在泰兰收到消息,折返回到了昊周都城的当日,朝堂之上,已经出现了向大徽求和的声音。 昊周大徽开战近二十年,几乎每一次都是昊周大获全胜。 而今,不过短暂的三个月之内,昊周就已经沦落到了要求和的地步。 这等事情,若非是亲自见到,只怕都不会有任何人相信。 但事实如此。 自那位大徽郡主出现后,昊周边疆频频陷入了劣势,而今损失这般惨重,有人会提议求和,是再正常不过。 可这个话几乎是一出,就遭到了整个朝堂的反对。 多年恩怨,昊周从未将大徽放在了眼中,如今因为暂时性的失利,就想要让他们求和,几乎是不可能的,昊周也还没有到了兵败如山倒的地步。 昊周内部有所争议,但最终的决断,始终掌握在了郁舜手中。 昊周以武治天下,朝堂内的官员,对于这位新帝,是格外信服的。 是以,当昊周向大徽求和的消息传出之后。 整个边疆之内都处于了一片震惊之中。 海城一战后,近十日内,边疆未再有任何的异动。 陆振国猜测,昊周应当要短暂地修整一二,再行出兵。 此前因为玉王镇的事情,昊周临时出兵,才导致了前次兵败,折损了十多万人的结果。 所以短时间内,他们有喘息的机会,昊周也有。 为此,他半刻都不曾松懈,日日都整合底下的将士进行练兵。 却没有料到,这十来日的时间,他们等来的,不是昊周再次来犯的消息,而是朝中传来了圣旨。 郁舜向京中递了求和的信,皇帝收到了信之后,欲召温月声回京,共商此事。 这是近二十年来,昊周第一次主动求和。 此事一经传出,整个边疆内外皆是震惊非常。 陆振国在收到了消息之后,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赶往了城主府中,刚一入府,他便正面撞上了此番来传圣旨的高泉。 高泉是皇帝身边最大的内侍,皇帝将他派了出来,足以说明对于此番昊周求和之事的重视之意。 他进城主府,高泉正好离开。 陆振国看了眼高泉的马车,复才抬步进入了城主府中。 他刚一进去,便看到几乎温月声身边的所有将领都到了。 陆青淮还翻了个白眼道:“你再来晚一点,郡主都要被高泉接走了。” 陆振国都顾不上骂他,只忙问道:“皇上是何意,莫非真的想要跟昊周握手言和不成?” 他们在边疆驻守多年,跟昊周已经算得上是不死不休的状态,而且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昊周的狼子野心。 如今答应求和,便是在给昊周喘息的机会,等到对方休养好了再行反扑,届时的场面,可就不会如同今日这般了。 忠勇侯道:“暂且不知,高公公只说命郡主回京商议。” 陆振国凝声道:“这如何能行?!” 所有的人皆是看向了他。 他却直接看向温月声:“郡主是军中统率,边疆战事能够连连取胜,皆是因着郡主坐镇的缘故,如今让郡主回京,主帅位置悬空,若昊周选在了此时反扑,战事失利,皇上当如何?” “郡主,此事万万不可。”他沉声道:“如若一定要去,可以让陆青淮回去,您必须留在边疆。” 对于陆振国所言,陆青淮倒是难得的没有什么意见。 忠勇侯却是神色难看地道:“可若是此番郡主不回的话……便是抗旨不尊。” 无论是在边疆,还是何地,抗旨不尊都是重罪。 他不清楚昊周皇帝求和之事真假与否,但对方手段确实了得,只用了一封信,便能够将温月声置于两难境地。 如若今日她回去,昊周攻城时,她便是罪人。 如若她不回,抗旨这座大山压下来,尚且还不知会如何。 郁舜那一趟大徽,并非是白去的,至少他现在清楚地知道,在大徽境内,皇权就是根本。 温月声可以战无不胜,但她亦是要受制于皇权。 求和的事重大,他给出的条件足够丰厚,而远在京城不知边疆艰辛的皇室,是感受不到战场艰苦的。 “郡主可要回京?”忠勇侯看向了温月声。 温月声眼眸冷淡,静坐于桌案前,闻言淡声道:“回,自然要回。” 满场俱静,却听她道:“不仅是要回,且还要大张旗鼓地回。” 第104章 不是你要请我回京吗? 温月声应下了要回京的事情,跟飞扬着的海东青一起,很快地就传入了京中。 自边疆开战以来,朝中事务多半都以边疆为主。 温月声到达边疆之后,接连赢下的几场胜仗,亦是令得朝中欢欣雀跃。 昊周的那封求和信送至的当日,朝中气氛格外热烈。 近二十年来,大徽第一次占据了优势,还逼得对方皇帝亲自写下了求和书,这件事情放在了任何一个大徽人的身上,都是格外值得高兴的。 可各方对待这封求和信的意见,都不甚相同。 主和派自然是觉得,昊周给出的条件丰厚,能够停息战火,对于边疆和朝廷都是一件好事。 主战派则是认为,多年战局好不容易扭转,如今若因为昊周求和就贸然应许,日后对方想要撕毁盟约再次来犯,大徽便会陷入了被动的场面。 两方僵持不下,皇帝却在此时下令,命温月声回宫共商。 这道圣旨落下后,争论的两方几乎是瞬间休止。 早朝之前,王进之、吕阁老等人共同立在了殿门外,难得的谁都没有开口,气氛沉郁。 吕阁老身侧的一个内阁学士轻叹了声:“自郡主离京之后,皇上的想法,我等似乎越发揣摩不透了。” 从此前欲派遣永安王至边疆,到今日命温月声回京。 在这太和殿外,几位朝臣不敢妄言,但心中皆是明白,皇帝的旨意,是越发有失偏颇了。 吕阁老站在了一旁,眼观鼻鼻观心,闻言不语。 从前皇帝临朝,还能够称得上是无功无过,有心无力。 自这数月以来,所做之决策,皆是昏招。 温月声在边疆声势滔天,龙椅上的人会忌惮她功高震主,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但在战事未平息之时,就几次欲下对方的权柄。 这些所为,甚至不像是吕阁老印象中的皇帝手笔。 “说来亦是有趣。”王进之将双手拢在了袖中,似笑非笑地道:“数月之前,后宫之中还是晏贵妃的天下,不过几个月,梁妃便得了盛宠。” 他口中的梁妃,就是景康王的生母梁昭仪。 梁昭仪从冷宫内出来没两个月,位分便直接回到了妃位,虽说没了从前的封号,比不得之前的淑妃之位尊贵,但却也是非比寻常了。 梁妃可是曾被打入过冷宫的妃嫔。 他身侧的人闻言,皆是眼眸微动。 也不知皇帝这些昏招,可否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而为。 毕竟梁妃曾跟温月声有仇,梁家上下几乎算得上是都葬身于温月声之手。 他们对视未言,但心底都一清二楚。 殿外重新安静下来,早朝将要开始,许多人皆整理了自己的衣袍,等待太和殿的大门打开。 可这大门还没开,便已有消息传了过来。 思宁郡主已应下回京之事。 这事一出,满朝哗然。 其实早在皇帝有意召温月声回宫时,便有许多臣子站出来反对,但因皇帝执意如此,他们也只能作罢。 原想着以温月声的性格,在边疆战事未平息之前,必定不会回京,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,他们还可以继续上奏,请皇帝收回成命。 哪知温月声竟然应下了。 她这一应,直接让早朝炸开了锅。 当日,无数臣子站了出来,从边疆祸起之事说起,到了二十年来的恩怨,并着眼下整个的局面梳理,道昊周求和乃是狼子野心。 在好不容易得胜的前提下,决计不能中了对方的奸计。 又有人手握无数消息,知晓温月声自入边疆之后,所做的所有事迹,从珞城到源城,还有那玉王镇令人心惊的屠宰场,和陲溪镇内的独身换得一镇百姓。 杀五大名将,毁三大部族,扬大徽士气。 边疆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,全都因为温月声镇守,如今要她说回就回,根本就是置边疆的无数百姓于不顾。 未有这勒令回京的一事还好,许多人只知道温月声立功无数,不清楚具体事由,而在今日早朝之后,其在边疆的所有事迹,都将传遍整个大徽。 也有少部分人道,这些事情皆是在大徽将士的共同努力之下完成,并非温月声一人的功劳。 甚至还有人被短暂的胜利冲昏头脑,说出乃是大徽军队了得,换个将领也一样的话来。 这话一出,当如同捅了马蜂窝。 无数人跳出来反驳怒骂,王进之一把年纪,更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: 朝堂之上吵得是不可开交。 近乎于大半的臣子都站了出来,反对温月声回京。 可不知为何,往日对于多半数建议,都会采纳的皇帝,始终都未有开口。 甚至在临下朝之前,都不曾提及。 如今的情况下,皇帝对于昊周求和之事不可信,自然也是心知肚明,而一定要让温月声回京,所为的,只是为着削弱她在边疆的影响力,以及削弱她手中的兵权。 至于皇帝眼中属意的人选…… “这战胜昊周,日后必定将名留青史的大徽战神之名,皇上就这般想要给永安王?”走出了太和殿后,吕阁老身边的臣子气愤不已。 吕阁老闻言,回过了头去,深深地看了某个身影一眼,随后淡声道:“未必是永安王。” 毕竟他们这位皇帝,最喜欢的,不就是所谓的制衡之术? 朝中对此事不满者诸多,但皇帝仍旧一意孤行。 三日早朝,皆未得其法。 到第四日时,晏陵抵达京中后,情况仍然没有任何的转变。 眼看着温月声回京之事,已成板上钉钉。 第四日早朝。 景康王入殿之后,目光就落在了那风光霁月般的人身上。 他实在是好奇,晏陵将会用什么办法来帮助温月声脱身。 哪知,从晏陵步入了朝堂开始,到临近早朝结束之前。 前面的朝臣已经争论过三四轮了,晏陵却始终一言不发,甚至连旁人提及到了他,他也只说他在边疆知晓的事情,未有半分参与到了他们的争论之中。 景康王看着,不由得轻扯了扯唇。 到底是他高看了晏陵,还是说晏陵本身就是如此。 他只能做皇帝手里的刀,温月声亦如是,当皇帝不想要这把刀的时候,他们便束手无策了。 “温月声回京之事已定。”上首的皇帝面色冷沉,硬声道:“今日之后,不得再提。” 此话一出,底下的臣子们皆为之色变。 皇帝却只冷声道:“若有违逆者,当以忤逆论处。” 一锤定音。 偌大的太和殿内,瞬间死寂。 皇帝说罢,神色倦怠地起身,旁边的宫人见状,便要宣布退朝。 而就在此时,外面有一宫人步履匆匆,快步进了大殿之内。 “启禀皇上。”宫人脸色煞白,扑通一声跪下:“边疆传来消息,思宁郡主欲启程回京。” 殿上的皇帝皱眉,这不是早就已经明晰之事,此番情况下,何必匆忙来报? 可不等皇帝开口,那宫人便高声道:“……除思宁郡主之外,另有二十万边疆将士同行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死寂。 殿上的皇帝在早朝之后,原已经有些困倦,闻言骤然起身,高声道:“你说什么!?” 率兵二十万! 满场皆惊。 “这、这……” “带兵入京?” “边疆大军如何能够离开边疆前往京中?谁让他们这么做的?” “……思宁郡主是边疆主帅,她都能离开边疆,将士为何不行?” 王进之那双眼睛都瞪直了,今日若非在朝堂之上,他非得要抚掌大喝一声:“妙啊!” 可不就是妙。 皇帝一意孤行,谁人劝阻都没用。 而这般场面,温月声来不来都是错。 他们思虑众多,顾忌更多,皆是因为所有的主动权都在皇帝手里,但当初边疆战事起,温月声掌的是全部军权。 更别说经由数月鏖战,边疆上下的将士皆是一条心。 他们想过她的两条路,愚忠的,抗旨的都有。 就是没想过她直接将主动权拿到了手里。 好啊,不是让她回吗,她现在、立刻就回,只不过不是一个人回,她要带着边疆二十万军队回。 带兵入京,她要做什么? 二十万大军动作这般大,一旦撤离,边疆又该如何? 这些事情,都是皇帝要去操心的。 温月声只做了一件事情,那就是听命。 边疆主城之内。 二十万大军蓄势待发。 清晨一早,温月声领着身边的一众将领,包括了章玉麟、李庆元、陆青淮和还躺在了牛车上动弹不得的江焰一起,出了城主府,便要上面前的马车。 高泉在城主府外等候了一天一夜,这会看见她身侧那些个将领,腿都快软了。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温月声淡声开了口,所有将领皆翻身上了马。 高泉当下人都快疯了,他再也顾不得京中的消息究竟传来与否,只快步行到了温月声面前,颤抖着声音道:“郡主!郡主!” 温月声已经登上了马车,闻言回过了身,那双冷淡的眼眸扫向了他。 高泉浑身发抖,在这乌泱泱二十万大军面前,他连呼吸都透着急促,只低声小心翼翼地道:“还请郡主留步。” “留步?”温月声站在了马车上,闻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:“不是你要请我回京吗?” 第105章 竟然是她(二合一) 高泉闻言,额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。 是请她回京,但没有请她整理二十万大军回去啊,还带着所有的心腹大将。 他暂时没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,但哪怕是如此,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温月声这么回去。 这不是在找死吗!? “倒也不急于一时……”没有准确的旨令,他绞尽脑汁,也只得找出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。 “求和的事情若想要落定,少说也需要个七八日,郡主不妨先回城主府中等候一二,待宫中圣旨落下,再行回京也不迟。”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,在想能用什么借口留住温月声。 只还没等他想到,便有人匆匆来报:“宫中来信!” 听到了这几个字,高泉如蒙大赦。 信中所写的内容,也与高泉所言的相差无几。 只道是求和的事情尚且还没有落定,让温月声暂缓归京。 高泉长松了一口气,还好这封信送得及时。 却没料到,温月声在看到了信的内容之后,却并没有挥退这边将士的意思。 她将那一封信,拿在了手中,慢条斯理地折着。 高泉看在了眼中,一颗心不由得高悬了起来。 正不安着,就见温月声将那封信递到了他的面前。 他微怔,见状不明所以地道:“郡主这是?” 温月声面色淡淡:“烦请高公公,替我写一封回信。” “就说,求和之事非同小可,我在边疆实在是担忧皇上的安全,是以,欲带兵二十万入京,协助商谈。” 高泉脸色都僵了。 此前是他们非得要让温月声回去,如今情况倒转了,他们不想让她回去了,她却非要回去。 不仅要回,她还一定要带着这众多的兵马回。 这番所为,直接令得情况倒转,着急的人已经从她,变成了他们。 且温月声还不给他什么反应的机会,直接冷声道:“七日之后,若宫中没有答复,我便会直接领兵北上。” “在此之前,高公公可记得要收拾好行李。” 高泉听着这话,腿都快软了。 他哪还顾得上其她,只忙不迭离开,差人回京中传信。 他刚走,忠勇侯便到了。 忠勇侯那边也得了消息,他面容沉肃地道:“郡主所料不错,此番命郡主回京,所为的,便是削减郡主兵权,为军中增设另一名主将。” 他微顿后道:“以防止郡主功高震主。” 这番话说出口后,周围的许多人皆是心头一沉。 这一仗还没有全胜,便要迫不及待削弱温月声手里的权,若光是如此就算了,偏削弱她的权,还要用她。 毕竟边疆战事多年,大徽从未获得过这样的胜利,温月声确实用兵如神。 可皇帝此举,便是既舍不得温月声的才能,又不愿意放太多的权力给她。 大徽跟昊周开战近二十年来,百姓苦不堪言。 温月声赢下胜仗后,几乎名满天下,这般情况下,哪怕她是个女人,都已经让皇帝心生不满了。 陆振国冷声道:“此番虽让郡主暂缓回京,可皇上到底没有收回成命。” 让温月声回京的是圣旨,如今暂缓返京的只是个口信罢了。 “眼下当如何是好?”忠勇侯闻言,亦是抬眸看向了温月声。 如今确实不是离开边疆的好时候,而一旦大徽内出现任何的异动,毫无疑问,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昊周,都会疯狂反扑。 稍有不慎,莫说彻底击溃昊周了,只怕会成为对方打开大徽国门的关键所在。 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。 周遭安静,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便见她神色冷淡,不带任何情绪地道:“既是这般惧怕功高震主。” 她的手轻抬,反扣在了桌案上,轻敲出声:“那怎么也不该让他们失望才是。” 那一封命温月声暂缓归京的信送出去后,许多人都以为,这件事情便这般过去了。 哪知,此番泛起的波澜巨大,远超所有人的想象。 先是温月声在民间的声势暴涨。 原本在击败昊周后,她便已经声名大噪。大徽百姓人人都知,边疆出了一位战神将军,是大徽的思宁郡主。 而在此番之后,不知京中那位学子,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。 其文章用词精准,朗朗上口,一经发散,是连懵懂无知的孩童,都能拍掌诵读几句。 孩童不清楚文章内容究竟是什么,可听到的大人,却是一清二楚。 这是一篇赞誉英雄的文章,却又不仅是如此。 文章中将英雄比喻成了一把出鞘时锋利非常的刀,刀出鞘时,总能荡平世间种种罪恶。 这把刀斩尽贪官污吏,斩尽恶人歹徒,守护所有的大徽子民,捍卫国土边疆。 殚精竭虑,日日不停,甚至令得刀尖都打了卷,也在所不辞。 而就在这把刀,欲彻底斩杀那危害到了普通人的恶狼时,却有人跳了出来。 说刀身太利,又说恐刀伤及无辜,还说刀锋芒太甚。 要以各种各样的办法,生生折断了这把刀。 文章最后说:“功业成,骨相枯。欲立身,先断魂。” “权归处,英雄末路。” 百姓虽不懂什么叫做权归处,可却知晓何为卸磨杀驴。 这篇文章,满张纸上都未提及半句温月声,却字里行间都是她所做的事。 又经由有心人改编,将其改成了评书,还简化成为了童谣。 懵懂无知的孩童日日传唱,百姓当中口口相传。 令得边疆和朝堂,一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。 尤其是边疆。 这里不知多少百姓,曾得过了温月声的庇护,又有多少人,曾被她救出混乱的战场。 边疆连年战火,他们或许不认识如今的皇帝是谁,却清楚地知道是谁让他们过上了安稳的日子。 是以边疆百姓,只认定一位主帅。 边疆如是,整个大徽亦是如是。 这般浩大的声势之下,朝堂上不可能全然不受影响。 朝中的大臣,就这么看着皇帝的面容,一日比一日更加阴沉,私底下亦是暗暗咂舌。 却有人觉得,这般情况,于温月声而言,也并非是什么好事。 锋芒太露了。 纵观前朝,又有哪一个臣子能够轻而易举地越过了皇帝去。 甚至有人觉得,这般情况下,不论是不是温月声所愿意看到的场面,她若是自觉的话,就应该卸下甲胄与兵器,独自一人入京,向皇上认罪的好。 景康王同府中的幕僚谈及此事时,还颇觉好笑。 “父皇本身疑心便重,如今这般,日后眼中只怕会更加容不下她。她若是聪明,眼下就应该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没有异心才是。” “她到底还是不了解父皇的性格。”景康王讥笑:“这些贱民越是拥护她,她便越发得不到父皇的信任。” “此番一出,便是她真的卸甲回京,也是于事无补了。” 大徽建朝之初,亦是有着无数的功臣,而这些臣子在安定之后,俱是都收敛声息,半点不敢居功甚伟。 便是因为功高震主四个字。 就连本朝官员亦是如此,就好似陆家,一门三将,镇守边疆多年,战功赫赫。 越是如此,行事越是小心。 否则的话,陆庭玉所娶的妻子,也不会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了。 陆青淮和陆红樱也不会拖了这么久,都没有定下婚事。 为臣之道,便是要本分,要有功,却也不能盖过了顶上的皇帝去。 当今皇帝本就避讳这事,如今还闹得这般沸沸扬扬,自是会对温月声更加不满。 但这朝中之人,想了许多温月声解除皇帝疑心的办法,或是嫁个寻常男子,或者主动交出一半兵权,或是上书陈情自己绝无二心。 却万万没想到,温月声会是这般表现。 不为自己陈情,甚至不打算消除疑虑。 一大清早,早朝刚开始,殿内的有些个官员瞌睡还没有完全醒。 外边的殿前军,便一共送进来了三封信。 三封信皆是来自于边疆,出自温月声,但却都不是她自己所写,而是高泉代笔。 待得听清楚了她心中所言的内容后,那些个官员是直接被吓到整个人都清醒了。 只因温月声三道不算折子的折子,所提及的,都是她要回京。 但却不是他们所想的那种,为刨除皇帝疑虑,而自证清白式的回京。 而是…… 第一道,她说:“遣二十万兵马,欲保京中平安。” 第二道,她说:“忧圣上平安,欲率兵护卫圣上安全。” 如若说这两道看着,尚且还能算得上是正常,那么第三道,就直接如同一道惊雷般,将所有的人都炸懵了。 只因温月声道:“张福海、邱一泽等人,均是些奸佞小人,因臣未在京中,便向皇上反复进谗言,往臣的身上泼脏水。” “这般败坏君臣关系,无视边疆安全的鼠辈,当斩杀于朝前。若圣上不愿相信臣,臣愿意率兵三十万返京,清君侧。” 当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时,这满殿之中,俱是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。 那站在了百官之首的王进之,几乎是倏地就睁开了自己那双眼睛。 他瞪大着眼,看向了旁边的吕阁老,却见这位多年的老友眼中,竟是带了些笑意。 他们二人几十年的好友,他实在是太清楚对方的秉性不过了。 是以他几乎能够断定吕阁老的心情不错。 王进之:…… 都是些疯子。 一个都已经功高震主,引得皇帝频频出手要卸她的兵权了,她张嘴就说清君侧。 一个听到了清君侧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之后,竟然还能笑出声。 满朝之内,无数人屏气凝神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这殿中有许多人,设想过了无数的方式,就偏偏没有想到温月声会这般做。 她压根就没有打算破除掉皇帝的疑心,或者是费尽心思地去自证些什么。 而是彻头彻尾地反其道行之。 其行事风格,甚至像极了话本里的佞臣。 因为现在掌着边疆防线的人是她,击退昊周大军的人是她,手中有着四十多万兵马的人也是她。 那么拥有话语权的人,不应该也是她? 温月声这三道折子,带来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,大到了许多人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。 这等事情,有的人敢想,但是不敢做。 有的人敢做,但是不敢将其摆在了明面上。 而她不仅做了,且还用这般方式告知了皇帝。 而到了这一刻,这殿内的有些个人,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。 大徽兵马,温月声手中占据众多,而皇城之内,尚有守卫军和三大禁军。 可边疆开战一打就是三个月,很多人都忘记了,在温月声去往了边疆之前,她还掌着四大守卫军和三大禁军。 她如果真的带兵回京,谁能够保证如今的四大守卫军和三大禁军里,没有了她温月声的人? 她在前方护卫边疆安全,保住整个大徽时,有人在背后谋划着进谗言,甚至想要夺她的军权。 那便好好地看一下如今的形式。 如果温月声一旦率兵回京,她连昊周大军都能杀穿,在这殿内的所有官员,还有京城内部的所有兵马加起来,可能够是她的对手? 今日温月声的三道折子,内容都实在简单,所想要告知的东西,也实在再浅显不过。 她并非是一把皇帝想用时就能用,不想用了,便可以随便废弃的刀。 而是已经成为了盘踞在了大徽国土上的猛虎。 甚至如今的主动权在她的手中。 第三道折子内,附有她所提及的两名官员,与昊周勾结之证据。 除此之外,还有最后一句话:“如若七日之内,臣未见到此二人的项上人头,便将启程回京,亲自肃清朝纲。” 话虽是如此,依据她提供的证据,也清楚这两个人并不清白,在此时与昊周勾结,确实是死有余辜。 但这一次跟往常温月声处置任何的官员都不同。 名义上针对的是这两个人,实际上针对的却是皇帝下放的旨令。 是杀鸡儆猴,也是敲山震虎。 殿中的许多臣子反应了过来,俱是都不敢去看皇帝的那张脸。 满殿寂静无声,终是归于沉寂。 那边,亲自着笔写出了这三道折子的高泉,几乎也快要被吓死了。 不光是因为温月声所透露出来的内容,更是因为,从始至终这三道折子,都是他写的。 虽说是以思宁郡主的名义送出去了,但所有的信件都是他所写。 如若日后温月声否认此事,只需要斩杀他一人,这件事情便会跟她没有半点的关系。 是他高泉在挑拨他们君臣间的关系,也是他在利用思宁郡主的名义大放厥词。 而跟温月声本人没有任何的关系! 这就导致那三道折子送出去了之后,整个边疆大军不担心,照常练兵,温月声自己不担心,每日里还能指导别人练武。 只有他提心吊胆,唯恐皇上不应,而令得温月声暴起。 那么第一个死的人,一定会是他高泉。 出于此,高泉近乎于坐立难安,再没了此前刚来这边疆时候的从容之色,整个人紧张到吐,日日盼着朝中能够传来消息。 然而一连六日过去了,都不见有任何消息传出。 到了第七日的傍晚时分,高泉已经在收拾自己的行李时,终是听到了前面传来了消息。 “谁来了?”高泉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拽住了通报的宫人之手。 那宫人小声地道:“是大理寺卿严伟严大人。” 严伟? 高泉心下一凛,顾不得多想,只快步离开了院中,往那城主府内走了去。 他刚一抵达了这边,所看见的,就是长长的队伍。 严伟并非是一个人来的,他还带来了许多的人和车马。 高泉看着,心头不由得砰砰直跳。 他不敢细看,只快步进了那城主府之中。 也是正好,今日温月声底下的人都在。 高泉一看见这个架势,就想到了那天温月声整兵回京的模样,一把老泪都快要落下来了。 抬头,就见严伟面容沉肃,命底下的人送上来了两个盒子。 “张福海,邱一泽的人头在此。” 高泉听到了这番话,终是卸下了一口气,脚下一软,近乎于瘫坐在了地上。 却没想到,严伟的话还没完。 他缓声道:“……皇上有令,此番昊周求和之事,当由边疆主帅决策,此事全权交由思宁郡主处理。” “另有,自二月以来,郡主镇守边疆,大败昊周军队有功,是以特赏黄金万两,白银五万,玉器……” 后面这一番话,不光令得高泉神色微变,也让温月声身侧的所有人,俱是眼眸闪烁。 皇帝此番,不光击杀了那两个臣子,并且还赏赐了温月声这么多的东西。 此事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。 原本以为,以皇帝的疑心,说不准震怒之下,会直接命人派兵斩杀温月声才对。 却不想…… 温月声进了一步,皇帝却退了一步。 且还按照了此前赏赐有功之臣的惯例,赏赐了温月声。 这般态度,莫说是边疆的将领们不甚明晰,便是连此前一直都在京中,这三个月来一直都有早朝的严伟,也难以分辨。 “……总觉得,圣上这些时日的行为,有些说不出的割裂之感。”晚间高泉离开之后,严伟缓声对温月声道:“有些时候,似乎圣明非常。” “偶有几日,却又实在糊涂。”严伟皱眉道:“张福海、邱一泽二人,便是皇上近些时日才提拔起来的。” 这二人在他眼中,便是些无用只会进谗言的小人罢了,但皇帝就是对他二人偏听偏信。 此前严伟还曾怀疑过什么,但他去过太医院,看过了太医给皇帝请的平安脉的记录册。 皇帝的身体一切如常。 渭阳王的事情之后,太医院的人都十分小心,不敢忽略任何的不同寻常,这般情况下都一切如常,应当便是没有问题的。 那皇帝近些时日为何会这般阴晴不定,严伟便不得而知了。 温月声对此不置可否,只简单交代给了他几件事情。 严伟是朝中重臣,不会在边疆停留太久。 第二日便直接动身离开了这边。 与此同时,温月声所派遣的将士,也将议和之事的具体事项,呈递给了昊周边防将士。 议和的时间,便定在了三日之后的边防线。 原本来说,便是议和,也应该选择一个更加安静的地方。 但两军目前的情况,双方都有戒备,选在了任何一处位置都不安心。 若按照从前的话,玉王镇还可以用。 但现在的昊周将士,只怕提及玉王镇三个字都觉得遍体生寒,所以到得最后,只能在边防线议和。 因为议和之事是昊周率先提出,为表诚意,郁舜带着泰兰,亲赴了边防线,与之一起的……还有昊周三十万的兵马。 边防线上,立起了一个巨大的帐篷。 郁舜并着泰兰等昊周武将,俱是站在了这帐篷之下。 而在他们不远处,则是浩浩荡荡的大徽军队。 按照约定,双方各带三十万兵马,于边防线上议和。 大徽也如是。 但因为快十日之前,郁舜安插在了大徽之内的探子就已经失去了消息,所以至今为止,昊周这边都不清楚大徽派来谈和的人是谁。 褚冽弘沉声道:“按照往常的惯例,来的人应当是晏陵。” 他对这位大徽权臣的印象实在是深刻,且因为设想过会是晏陵,他今日亦是严阵以待。 泰兰沉声道:“大徽皇帝的第四子也有可能。” 目前大徽皇室之中,最有可能继承了大统的人,他们都认为是萧缙。 郁舜今日着一身银色的盔甲,长身玉立。 听得他们的话,并未开口。 褚冽弘同泰兰交谈之时,对面传来了异动。 几乎是声音刚响起来,他们便噤声,抬眸看了过去。 黑压压的大徽军队之中,传来了响亮的哨声,还有人声音高亢地道:“列队——” 刷。 几乎是声音一响,整个军队内阵营便是一变。 亲眼看见了大徽军队这般大的变化,在场的昊周众人皆是神色复杂。 若按从前,大徽军队何时这般气势逼人过。 下一瞬,黑压压的军队骤然分开。 当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了队伍末尾的时候,几乎是一瞬间,郁舜身侧的所有武将,同时握住了手中的武器。 泰兰神色巨变,高声道:“思宁郡主!?” 来的人,既不是他们猜测的晏陵萧缙,也不是什么大徽重臣。 竟然是她! 郁舜静看了那边许久,看着那人一步步行来,微风轻拂起她的裙摆。 他眸光深邃,缓声道:“久违了。” “思宁。” 第106章 已至京城(二合一) 和昊周的严阵以待不同,温月声缓步行来,身边只带了一个章玉麟,姿态闲适,半点不像是来赴战场的。 可她越是如此,昊周诸战将就越是紧绷。 一连三个多月,温月声所涉及的战役,无任何一场败绩,已经让昊周诸位战将好好地认识了这位大徽郡主。 她身后是高大壮硕的章玉麟,对方踩出的每一步,身上的一对紫金重锤都会碰撞出巨大的声响。 可那小山般的章玉麟,威慑力亦是不及她的半分。 她连武器都没有佩戴,却已经令得无数昊周武将头皮发麻,浑身绷成了一根弦。 甚至在她靠近议和的主帐篷前,这里的战将就已经将郁舜严严实实地护了起来,无数人神色紧绷地看着她。 “这场面……”陆青淮立在了不远处,见状不由得眯眼道:“不知道的,还以为郡主是去杀郁舜的,瞧给他们紧张的。” 陆振国眉头紧皱,听得他的话后冷声道:“少放屁。” 今日议和,双方出兵共达六十万。 稍有不慎便会是一场恶战。 他们几个将领没有陪同在了温月声的身侧,心底却是同样的紧张。 昊周亦是如此。 整个边防线上,气氛紧绷。 僵持当中,温月声已经领着章玉麟抵达了主帐篷外。 出乎意料的,她刚站定,郁舜便挥退了身侧的武将。 这边的将领皆是有所犹豫,但出于对郁舜实力的信服,到底还是后退了几步。 郁舜身侧,只留下了褚冽弘和泰兰。 而在他挥退了武将之后,泰兰命人在这四周空荡荡,唯有一个顶的主帐篷底下,摆放了几张桌椅。 条件简陋,可郁舜还是命人准备了一壶清心莲子茶。 他上前,坐在了桌案前,抬手轻声道:“郡主,请。” 温月声右手中握有一串碧玉佛珠,是晏陵回到了京城之后特地为她寻的,让严伟一并送了过来。 只这佛珠她并未如之前一般套在了手腕上,而是作为了手持,且在坐下之后,佛珠被她轻放在了桌案上。 咔哒。 黑色桌案上,那串青碧佛珠尤为瞩目。 郁舜身后的泰兰看得眼皮狂跳。 陲溪镇一战后,吉兰惨死。据闻当日温月声在动手之前,便是摘下了一直以来套在了手腕上的佛珠。 如今又见她放下佛珠,他们心中如何不怕? 郁舜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一串佛珠之上,良久后,他方才缓声道:“今日,乃是昊周作为战败国,主动向大徽求和。” 此言一出,周围俱是安静了下来。 不远处伫立的陆振国、忠勇侯等人俱是面色微变,他二人对视了眼,眼中神色俱是复杂不已。 在此之前,他们曾经想过许多种可能,都是针对于昊周本次求和的。 尤其是在京中之事出现之后,他们皆是认为,昊周求和仅是个缓兵之计,其主要的目的,就是为了促进大徽内乱,而非是真正地求和。 所以今日过来,他们也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。 可谁都没想到,郁舜竟是真的存了求和之意。 温月声抬眸与他对视,闻言不语。 郁舜见得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,眼眸微晃,轻声道:“昊周想与郡主签订五年盟约。” “五年之内,不得进犯对方国土。”郁舜微顿后道:“为表诚意,此后的每一年,昊周都将向大徽进贡三十万两白银。” 三十万两算不得太多,但昊周不似大徽那般富饶,加之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里,数次摩擦,大多数议和时皆是大徽战败赔款,所以似这等情况,当真算得上是多年以来的头一回。 虽说这里的人都清楚,昊周短暂地低头,是因为此前遭逢重创,而今求和也是为换取时机给将士们休养生息。 但他们更清楚,此前能够获胜,皆是因为温月声的缘故。 她善用兵,且在战场之上往往能够出其不意,加上对方多年一直占据的是更强势的位置,先前涉足战场时,并未好好地将大徽放在了眼中,这才获得了胜利。 但如若战局继续下去,大徽后劲必然会疲乏。 若昊周倾巢而出,面对对方几十万的精锐,便将会是一场惨烈的恶战。 局面上虽是温月声斩杀了对方众多将才,但纵观整体的兵马上,大徽依旧是远不如对方。 郁舜求和,是因博尔氏、金氏和五大名将在内的将才牺牲太多,短时间内不得不歇战调整。 至于大徽,便看他们是准备打一场乘胜追击的恶战,还是要暂且与昊周握手言和,练兵整队等待他日再战了。 忠勇侯抬眸看向了郁舜的方向,静了许久后方才道:“这位昊周帝王,见解与胆识之深,远非他人可比。” 陆振国对郁舜倒是多几分了解,他微顿后道:“不为战败羞恼,也不逞一时之气,郁舜自来都非短视之人。” 忠勇侯轻点头:“除此之外,他亦是心气极高。” 短暂求和,很明显是想要休养生息,他日再正面与大徽决战。 郁舜想要的,是万事俱备、一切齐全后的正式对决。 他确实心气极高,且从其表现来说,似乎并不认为温月声不可战胜,所需要的,只是更充足的准备罢了。 “那若是应下了,岂不是在给他机会?”陆青淮皱眉道。 忠勇侯轻摇头:“亦是在给大徽机会。” 这一仗再打下去,流血牺牲不可避免。 虽说他们都坚信,眼下的大徽有温月声统率,便是艰难了些,也必定能够取胜。 但耗时多久,又会牺牲多少将士,就不得而知了。 虽战场之上,牺牲皆不可避免。 但在实力未齐全前的牺牲,本是可以避免之事。 尤其,温月声还有着极强的练兵能力。 还有更为主要的一点就是…… 忠勇侯与陆振国对视了眼,面色都微沉了下来。 眼下朝中多方势力蠢蠢欲动,尤其是皇帝的态度割裂不明,这都是趁着温月声不在京城时所兴起之事。 如若这一战继续打下去,打得越久,便越是给朝中小人机会。 届时便是温月声边疆取胜,只怕也是为他人做嫁衣。 在边疆消耗许久的兵力,能否应对朝廷纷争是一回事,另有,温月声征战沙场,平定局面,战士们浴血奋战换回的胜利,不该被他人所窃取。 亦或者说,不应该交由昏聩无能的人手里。 否则这跟再次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有何区别? 欲大败昊周,需得要平定内乱。 否则就将如同此前一般,他们在战场厮杀,后方却总有人扯住他们的后腿。 陆庭玉微顿后道:“就怕这只是郁舜的调虎离山之计。” 他们说话时,始终都没有开口,被牛车拉着躺在一边,却都还要坚持过来的江焰,无视着昊周那些将士杀人的目光,冷声道: “短时间内,昊周能用的将领也不多了。” “他们若敢撕毁盟约。”他讥笑了声,人躺着动都动不了,都还坚持要用讥讽的目光看着对面:“边疆还有我。” “也有我们。”身侧的刘奕毫不犹豫地道。 边疆将士,此番也并不是半点精进都没有。 陆庭玉却道:“郁舜确实是个聪明人。” 他一封求和信,便试探出了大徽朝堂目前的境况,然后再以手中掌握的信息,以达成求和休养生息的目的。 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不可怕,而一个能屈能伸,并非一味地贸然进攻,善于攻心的帝王,便不太好对付了。 在他们热议之时,温月声仍旧没有开口。 她静默不语的时间越长,郁舜身后的昊周武将心中就越发地没底。 良久的寂静中,郁舜见得她纤细白皙的指节,轻点在了桌案上。 他抬眸,撞进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。 她神色冷淡,几乎没有情绪地道:“议和可以。” 郁舜身后的那些个武将闻言,皆是长松了一口气。 此番亲自面对了这位大徽郡主后,他们才真正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压迫力,也能明白郁舜议和的根本原因了。 就眼下而言,除非郁舜挂帅出征,否则的话,昊周境内所有将领,无一人是眼前人的对手。 可这口气还没彻底落下去,就听温月声道:“但昊周需得要赔偿大徽三百万两白银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俱静。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,温月声便直接道:“且需得要一次性给清,以及。” 她抬眸望去,边防线内外,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。 温月声面无情绪地道:“昊周大军,需得要撤离边防线外一百里。” 这话一出,昊周所有将士皆是变了神色。 不光是她所要的银两翻了一倍,还有这退兵一百里的要求。 这边防线地域辽阔,退出一百里乍一听好像没什么,但是按照寻常将士的脚程。 哪怕是极为精锐的部队,行进一百里也需要一两天时间。 她这是要昊周远离大徽的边防线! 且日后想要再动兵,都需得要耗费更多时间。 战场上的一两日,都能够扭转整个战局了。 整个昊周武将皆是神色难看,泰兰等人更是怒不可遏,觉得温月声狮子大开口。 有人张嘴想骂,可看见了温月声那只素白如玉的手,把玩着那一只浅淡的青色茶盏,又生生将口中的话给咽了下去。 听闻这只手,曾经拧断过不少人的咽喉。 场面诡异,昊周一众武将深觉憋屈,却又敢怒不敢言。 郁舜微顿,眼眸深沉地道:“一百五十万两,昊周退兵三十里。” 三十里,是普通步兵一日的脚程。 温月声眼皮都未抬一下,冷声道:“三百万两,一百里。” 她竟是连一步都不退! 昊周武将气恼非常,却听郁舜声色平静地道:“二百万两,昊周退兵五十里。” 周遭一静,两边交锋,到底是没人轻易插嘴,阻断了他们二人谈判。 温月声瞭起眼皮,看了他一眼。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,她要退让时,她冷声道:“三百万两,一百里。” 泰兰:? 这不还是跟之前一样,她就压根一点不退是吧?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温月声便淡声补充了句:“昊周释放此前抓捕的所有大徽战俘。” 昊周所有武将面色一沉。 她竟是还要加价?哪有这样的道理。 郁舜眼眸却是一顿,他抬眸看向温月声,就听温月声冷声道:“大徽释放乌戈。” 乌戈,昊周五大名将之一,此前被温月声所俘虏。 此言一出,周围安静了片刻。 郁舜眼眸微动。 多年战乱,昊周所俘虏的大徽战俘,多是一些平民百姓,或者是战场上失去了作战能力的残兵败将。 这些人对于温月声和大徽而言,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价值。 可乌戈不一样。 尤其是在努烈半残,吉兰身死之后。 乌戈如果能够被赎回来,对于整个昊周而言,都是一件大好事。 温月声寸步不让,并给出了乌戈这个选项,便是在告知他,三百万两买的不只是短时间内的和平,也是乌戈这个人。 就看他这个帝王,愿不愿意用大批的银两,和退兵上百里,换取一个猛将了。 人人都道是他聪慧,却不知,他与她数次交锋。 却从未在她手中占过便宜。 她自来少言语,甚至对于昊周整体都漠不关心,却在他说出了求和的话之后,便直接勘破了目前昊周的局势。 郁舜目光长远,但国内并非都是人人如此。 昊周以武治国,在大多数人眼中,是不愿意轻易向大徽低头的。 他力排众议与温月声议和,温月声转手就给他送个难题。 乌戈对于昊周而言重要,但却也没有到得那么多银两和退兵百里去换的地步。 但他今日若有不应,朝内便会再起纷争。 她两次给他选择,两次都是逼他走入绝路。 郁舜静默片刻,终是轻笑了瞬。 他轻声道:“那便如郡主所言。” 应了! 边疆苦战近二十年!竟是在温月声的铁腕之下,逼得昊周求和,还应下了五年之约,赔偿大笔银钱! 这些事情,放在了从前,许多人是连想都不敢想。 以至于到议和结束之前,昊周那边都格外的沉默,与大徽的欢欣鼓舞,形成了巨大的对比。 温月声起身,带着章玉麟离开。 郁舜却紧盯着她的背影,久久难以移开视线。 褚冽弘站在了他的身侧,眼眸复杂地道:“大徽建朝多年,从未有过女子当政的先例。” 哪怕是她手握兵权,若没有名正言顺地登位,此后必定会祸患无穷。 这也是褚冽弘尤为赞成议和的原因。 这位思宁郡主太过强悍,他们并非对手,但如果大徽内斗,最终结果并没有倒向她,那么事情就更加简单了。 郁舜闻言,所想到的却是当初他从大徽离开之前,夕阳落满整个天际的那天。 若他当日提出的,是想要与她共治天下,也不知如今会否有所改变。 但这念头只是转瞬即逝。 三个月的战事,也清楚明晰地告知了他,温月声是大徽人。 从不会变。 也正是因此,他才会难以靠近她半点。 “回吧。”冷风之下,郁舜眸中浮现着深深浅浅的光。 他日战场再见,他们之间,势必要分出胜负。 而事到如今,他比之其他,更想要得到的,是她。 而那边,当议和的消息落定后,大徽国内近乎是举国欢庆。 多年积压之下,所有人皆视昊周二字为洪水猛兽,夜半小儿啼哭时,都是用昊周将士来吓唬家中孩童。 近二十年的欺压,大徽割地赔钱,边疆民不聊生。 而这一切,皆是在温月声出现之后,得到了改变。 二十年来第一次,昊周沦为了战败国,且赔偿了大笔的银钱,堪称历年之最。 而边疆也会短时间免于战火。 大徽不必用女子前去和亲,更不用丧失主权,而是轻易就做到了让对方退兵一百里。 这般情况,如何不让百姓欢欣雀跃? 更别说,温月声还接回了历年所有被昊周掳掠的战俘,拿出昊周赔款的一部分银钱,安置了这些大徽的子民。 一桩接着一桩,都是极大的好事。 也因为如此,京中百姓皆是翘首以盼,等待着郡主班师回朝。 和民间的兴奋激动不同,消息传出之后,朝堂之上近乎吵翻了天。 在此之前,谁都没想到昊周是真正存了求和之意,也从未想到过,温月声会这么快打了胜仗班师回朝。 她那封清君侧的信件犹在耳畔,眼下便要立即归京。 虽说为保边疆安宁,她此前带出去的二十万兵马,近乎大半都会驻留在了边疆。 一方面是防止昊周反扑,另一方面则是大徽的军队,也需得要在此期间内,迅速练兵成长。 为此,还特地将温月声身边的李庆元,四个刀营将领留在了那边。 可即便如此,她身侧依旧还有两万刀营精锐。 放眼整个大徽,如今谁不知道刀营最强? 除此外,她还是三大禁军和守卫军的统领。 她这一回来,只怕整个京城都要变了天。 在这三个月内,行事不疾不徐的人,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,皆是难以入眠。 原本尚且还能够保持得住些微平静的朝堂,而今也是遮掩不住了。 为了争取时间,几乎是议和落定之后,便有人开始在朝上上奏。 其目的也格外地简单,便是为了将温月声留在了边疆。 而且这些个人,眼下还有了非常充分的理由。 “启禀皇上,眼下虽说边疆战事暂且停息,可思宁郡主作为大军统率,也绝不应该随意离开边疆才是。”早朝之上,内阁学士蒋高然高声道。 “昊周野心昭昭,众所皆知。思宁郡主既是有能力,便该将其彻底驱逐才是,而不该被短暂的胜利迷了眼,轻易答应了对方求和之事。” 王进之讥笑:“蒋大人这话说得极是,只蒋大人这般有见地,之前郡主上奏之时,怎不见大人站出来反对?” 那蒋高然噎了下,温月声开口便是清君侧,谁人敢反对? 但他心知,眼下再不反对,等到了她真正回到京中,一切就来不及了。 是以哪怕被王进之嘲讽,他依旧坚持道: “思宁郡主掌权之心太甚,我等便是想要插嘴边疆之事,她却也没给我们这个机会。” “只如今事情已经发展成了这样,臣以为,当继续让思宁郡主留守边疆才是。” 蒋高然高声道:“如此一来,圣上不必忧虑昊周撕毁条约再次来犯,思宁郡主亦是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养兵训兵,等待着合适的时机,再一举攻破昊周。” 他说得倒是轻松,可观其所言,压根就没有将温月声当成是个人来看,只理所当然地将她看成了镇守边疆的工具。 要她无有所怨,就这么耗死在了边疆,最好一生都不要回到京城中来才好。 “启禀皇上,臣以为蒋大人所言极是。”另一名翰林院的官员站出来附和道:“思宁郡主本就是武将,似是辅国大将军这般,亦是在边疆镇守了多年。” “武将的本职便是护卫边疆安全,陆大人都可以在边疆留守多年,郡主又有何不可?”那官员微顿后道:“此番战胜,郡主本就该论功行赏,既是得了册封,便更应当镇守边疆,为皇上分忧才是。” 话里话外的意思,是让皇帝随意封赏温月声一个军职,用这样的军职,将她困死在了边疆最佳。 王进之听着都要气笑了。 他立足朝堂多年,见过无数官员,像是他们这样,享受着他人在战场上厮杀奋战而换回的安宁,却还厚颜无耻地要求旁人做得更多的人,他也是第一次见。 而这几个附和蒋高然的官员,都是这一月之内才刚刚提拔起来的。 就连蒋高然自己,亦是刚进入内阁不久。 在此之前,此人只是翰林院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编修罢了,也不知如何,轻易地就得了皇帝的亲眼。 上首的皇帝面容冷沉,叫人分辨不清楚他的情绪。 对于蒋高然的话,皇帝没有回应,却也没有反驳,只道:“传令边疆,在新的边疆主帅调令下来之前,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。” 此言一出,殿内的众多臣子皆是心下一沉。 只他们尚且来不及反应,外边便有宫人神色慌张地前来禀报。 “启禀皇上!”宫人伏在了地上,声音都在隐隐颤抖:“城门来报。” “思宁郡主率众将回京,大军已至京城!” 满殿皆惊。 第107章 愿与郡主同罪(二合一) 蒋高然的脸色都变了,他怎么都没想到,温月声竟然会这么快地回到了京中。 没有调令,没有皇上的圣旨,她怎么敢的? 这等行为,跟谋逆有什么区别? 他想开口弹劾对方,可话到了嘴边,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,在场的人都知道,对方是温月声,每一个与她作对的官员,几乎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。 蒋高然一个刚刚升任没多久的内阁学士,在朝中的声望远远比不得王进之、吕阁老之流,他怎么会不怕? 而且更为可怕的是,温月声人都已经回来了,他们到得现在才收到了消息。 这都已经不是神出鬼没了。 如她所言,她确实是有着清君侧的能力。 殿中透着股诡异的安静,隔了许久,才有人开口问道:“率领众将?” 殿内的朝臣皆是循声望去,这一眼,看见的就是景康王那一双阴沉的眼眸。 他冷眼看向了那个来通报的宫人,沉声道:“你的意思,是温月声将所有的边疆将领都带了回来?” 听得景康王的这句话之后,那蒋高然一颗心更是往下一沉。 却听那宫人道:“禀殿下,此番跟随郡主回朝的,都是边疆一战的有功之臣,自是包括了忠勇侯、章世子,并着小陆将军。” “除此之外,就是两万刀营将士。” 听到两万这个数目之后,许多人皆是长松了一口气。 幸好,温月声没有失去了理智。 方才这宫人来禀报的时候,他们还以为温月声当真是带着二十万军队回了京城。 但即便如此,她也算得上是无令自发入京。 只是如今她声势浩大,整个大徽百姓无人不知她的威名,若要以这件事情治罪,只能治她一个僭越之罪罢了。 ……她连清君侧这种话都可以说得出来,估计倒也没有多在乎这么一个罪名。 只是这番话一出,殿上的皇帝神色就越发难看了些。 殿中的蒋高然动了动嘴,在反复犹豫和纠结片刻之后,到底是道: “启禀皇上,圣旨未下,主将擅自回京。”他沉声道:“此乃重罪。” 话虽如此,可他说话时,分明已经不像是之前那般有底气了。 “军中将领,视皇命如无物,思宁郡主此番举动,分明是自觉功高,藐视君威,还请皇上重重惩处!” 事已至此,蒋高然也没有了回头路。 温月声人已经回来,眼下就算是他不再开口弹劾,对方也未必会领这个情,既是如此,便不妨做到底。 他自诩没什么把柄能够落在了温月声的手中,自身也是刚刚才提拔上来的官员。 又加上他心知皇帝如今对于温月声已格外不满,否则的话方才不会下令让温月声无令不得回京。 所以便指望着能够在对方进入早朝之前,让皇帝为其定罪。 那蒋高然的话一出,这殿内所有的朝臣,俱是抬眼去看皇帝。 皇帝坐在了龙椅之上,面容阴沉,抬手怒拍了龙椅,高声道:“放肆!” 底下的朝臣皆是心底一寒。 王进之与吕阁老对视了眼,吕阁老缓步走了出来,沉声道:“启禀皇上,边疆战胜,思宁郡主功不可没。” “只从边疆一战之事上,便可以得知,郡主不是胡作非为的人,此番骤然回京,应当是有要紧事要禀报,方才会如此。” 不远处的严伟亦是站出了队列之中,缓声道:“出征之前,皇上曾赐给了思宁郡主虎符,主帅持虎符归京,当也是合乎规矩的。” “便是如此,她怎么也不该擅离职守,京中虽离边疆极远,但是战事开打以来,都有加设驿站,用以方便传信。”蒋高然仍旧不肯松口,高声道: “臣以为,便是有着天大的事情,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贸然入京。” 在听到了温月声已经抵达京城的消息之后,之前附和蒋高然的那些官员,已是不敢随意开口。 他站在了正中央,见状轻垂眼眸,沉声道:“自思宁郡主入朝以来,其手段狠辣,手中沾染了许多官员的鲜血。” “是以朝中都对她畏惧非常,臣可以理解,但有些事情,错了就是错了,难道因为思宁郡主威名在外,便能够将黑的都说成白的吗?” 吕阁老面色冷沉地看向了他。 蒋高然这个人,能力几乎算得上是平庸。 否则也不会多年以来,都在翰林院内当着一个默默无闻的编修了。 但他有一个优点,那便是格外地擅长揣摩人心。 就像是现在一样,温月声分明是立下了大功,满朝之内,但凡是头脑清楚的人,都知道有功当赏,而不是放大罪名去惩处功臣。 可到了他的口中,却成为了满朝文武皆是畏惧于温月声的威名,所以才不敢开口附和或者是弹劾于她。 他分明知道皇帝已经对温月声不满了。 还无比精准地踩中皇帝的逆鳞。 若是满朝文武的人,都畏惧温月声了,那皇帝这个皇帝还算得上什么?一副空架子吗? 吕阁老抬眸,果不其然看见皇帝黑了面容。 “眼下边疆已然安定,臣以为,朝中断不可纵容这样的行为,观思宁郡主如今在民间声势极高,谁知她是不是因攻自喜,而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。” “何况朝中人才济济,圣上英明,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急事,才能够让她这么急切地赶回了京中,急切到了连带着一封信都来不及传递?” 蒋高然说罢,还欲开口再次上奏,要求皇帝处置温月声,以儆效尤。 哪知,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。 身后紧闭着的太和殿大门,骤然被人从外边拉开。 拉开大门时,发出了一道轰地声响。 令得朝中所有的朝臣,皆是抬眼看了去,蒋高然也不意外。 然这一眼,却看得他神色巨变,面容几乎是一瞬间变得苍白至极。 清晨冷淡的日光底下,立着一个人。 对方一身玄黑绣赤金云纹的衣裙,逆光站着,右手手持一串白玉佛珠,神色冷然。 这般独特的气质,还有那一身尤为瞩目的衣裙及手中的佛珠,除去了那位思宁郡主,又还能是谁? 从那宫人前来禀报大军入京,到她就这么直接了当地出现在了宫中,前后不过才小半个时辰的时间。 她不仅是无召入京,而且还无召入了宫中。 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,就这么抬步,直接进入了殿中。 蒋高然看着她突然出现,一颗心几乎跌落到了谷底,他当下面色巨变,而心脏也伴随着她一步步走近,突突乱跳了起来。 温月声立在了殿上,负手而立,抬眸对上了蒋高然,冷声道:“蒋大人既是这么地好奇,那不妨好好地来听一听。” 蒋高然勉强回过了神来,他心头乱跳,却还兀自让自己镇静了下来。 他入朝多年,此前一直都在翰林院当中,翰林院清苦,他也没有收受过什么人的贿赂。 这几个月被提拔到了内阁之后,因得了皇帝的宠信,才在朝中展露了头角。 也就是因为这般履历,他才敢在知晓温月声人已经回京之后,依旧开口弹劾。 毕竟在他心中,自觉自己是没什么把柄给温月声抓的。 听得温月声的话后,他也只是敛了敛眸,等待温月声开口之后,继续反驳于她。 却听她冷声道:“月前,听闻蒋大人给皇上呈递了一封奏折,要求削减军需。” 那个自觉没什么把柄的蒋高然,在听到了这番话之后,他心头猛地一跳。 这事温月声是怎么知道的? 她远离京城三个多月,消息竟是还这么灵通? 蒋高然为了保险一些,当日是在早朝之后,去往了御书房中,单独面见皇帝后呈递的奏折。 而这件事情,很明显殿中许多的朝臣都不知道。 唯有户部尚书神色难看。 要削减军需,势必都得要经过户部的手。 在温月声出征之前,户部尚书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,让温月声只管去打,他保证了后方军需无忧。 可这仗打到了一半,月前的时候,正好是昊周的大军压境之时。 那般紧要的关头,皇帝突然要削减军需。 户部尚书着实是不能理解。 他还记得那天面见皇帝的时候,皇帝脸色很难看,而且无论他说些什么,都道是要削减军需。 圣命不可违逆,但他身为户部尚书,实在是做不出这等在后方断掉了军中花销的举动来。 出于此,他在夜里修书一封。 他不知道怎么联系温月声,却知道在温月声去往了边疆之后,公主府内的一切大小事务,都是由一个名叫姜露的女子在操持着。 他对那位驻守边疆,为大徽赢下了许多场战役的思宁郡主,是格外信任的,出于此,便也选择相信了姜露,将信件交予姜露。 传递消息需要不少的时间,为了不影响前方作战,姜露在与户部尚书商议之后,用她手边的银两,填补了所需的军需,先行送往了边疆。 这也是当时叶秋云过去边疆的主要目的。 那封信件,除了她之外,不能落于任何人的手中。 因为削减军需的事情并未大张旗鼓,且又有姜露填补,所以在这件事情闹出来之前,京中许多的臣子皆是不得而知的。 这会听到了这个话之后,俱是神色巨变。 吕阁老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道:“月前,正是昊周大军来犯之时,那般紧要的关头之上,你竟是上奏要求削减军需?” “你脑子是清醒的吗?” 为官多年,这是许多臣子第一次听到了吕阁老在朝中骂人。 见得他面色涨得通红,便能清楚他有多么地生气。 而这边的臣子思及此事,都觉得阵阵后怕。 强敌在前,当时的大徽并没有到了稳赢的地步,那个节骨眼上削减军需,这跟自己动摇军心有什么区别? 蒋高然提出这样的提议,他是正常的吗? 亦或者说,上首那个同意了蒋高然这个话的皇帝,人是清醒的吗? 吕阁老这番话,冲着的是蒋高然,更是上首的皇帝。 在他眼中,皇帝虽说平庸,但好歹一直以来还算得上是明辨是非,否则的话,之前也不会让温月声入朝、统帅全军,亦或者让温月声那么顺畅地处置那些贪官。 这些事情一定是得要在皇帝的默许之下才能够做到的,因为那个时候的温月声,还没有这般如日中天,更没有掌握着全军军权。 可现在皇帝都在做什么? 偏信偏听如蒋高然这样的蠢货的话就算了,竟是连边疆安危都不顾! 有那么瞬间,吕阁老震怒之下,竟是隐隐有些昏厥。 这般糊涂的皇帝,都不需要昊周多做些什么,便已经出现了亡国之相了。 “将士在外厮杀保卫边疆,方才有你在此处高枕无忧地弹劾这个,上奏那个,而你张嘴便要削减军需。”王进之高声怒道:“蒋高然,你倒是说说,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之事,是需要削减了军需来做的?” 蒋高然闻言,眼眸深沉,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。 削减军需的事情已经过了许久,但一直以来,边疆都没有发作,他便以为,是温月声默认了这件事情。 毕竟削减得不多,只是挪出了近三十万两来,用于皇帝添设亲卫军罢了。 他微顿片刻后道:“边疆开战之后,京中大批将士调往边疆,为了避免意外,削减军需用于添设亲卫军。” 满朝皆静。 镇国公当即皱下了眉头,他低声同萧缙道:“此前亲卫军的异动,便是因为此事?” 听得他的话之后,萧缙才将眼眸从温月声身上挪开。 他沉声道:“多半是。” 不光是吕阁老等朝中重臣发觉了皇帝的异常,萧缙也察觉了。 这主要还是因为他从前曾经短暂地担任过亲卫军统率,而如今的亲卫军中的将领,亦是算得上是他提拔起来的人。 近些时日,对方接连送信告知萧缙,说是亲卫军中连连异动。 皇帝换掉了许多原本的将领,改换了一些不甚熟悉的面容担任将帅。 三大禁军之中,亲卫军最为重要,骤然做出这种变更,且对方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将才,此事实在是异常。 “只怕这中间,另有他人的手笔。”镇国公说罢,抬眸沉沉地看向了前方。 那边站着的,是自温月声出现之后,始终不置一词的景康王。 “边疆之战重要,难道诸位觉得圣上的安危便不重要?”蒋高然面色沉沉地道:“何况,增设亲卫军,本就是为了防止今日这等事情。” “若有人无召率兵入京,亲卫军便是保护皇上的最后一道防线,都是军需,用于增设亲卫军又有何不可?” 他说得冠冕堂皇,一口一个皇帝的安危,听得王进之暴跳如雷,开口便要骂他。 只王进之还未如何,温月声便已经径直开了口。 “上月初,昊周率兵来袭,为了避免恶战,军中主帅率领十万将士,去往了昊周边境的海城偷袭。” 对于边疆的战事,每隔十五日都会有战报传来,所以大多数的战役,朝上的人都是知道的,但知晓得也不多,多半都是写笼统的概括之语。 如今听得温月声的话,许多人都不由得变了神色。 边疆之战辛苦,是人尽皆知的。 “你知道十万大军入得敌国,会是个什么下场吗?”温月声抬步,一步步往那蒋高然的身侧走了去。 “但凡出现些许的纰漏或者是意外,这十万人的性命,便几乎是要葬送在了昊周国内的。” “你所谓的削减军需,所削减的,是将士们在战场之上厮杀时所用的武器,是他们身上的甲胄,亦是他们战场之上所用的伤药。” “有何不可?”温月声的声音,在这临近六月的天里,冷得就如同冰窖一样:“那我现在告诉你,究竟有何不可。” “来人。”温月声一声令下,殿外当即涌入了几个身穿着黑色甲胄的将士。 此番她带入宫中的,亦是那些个从战场之中,拼命厮杀过来的刀营将士。 他们身上皆是带着股肃杀之气,方才在殿外,听到了温月声开口时,已经是怒不可遏,这会被她叫了进来,皆是用一双双冷沉的眼眸,死死地盯着那个蒋高然。 “将这个不知轻重缓急,擅自削减军需,无能无用的庸才,拖到了此番回京的大徽军队前,斩首示众。”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用他之鲜血,祭我大徽军旗!” 她一声落下,无数将领皆是齐声应下。 蒋高然神色巨变,他万没有想到,在他这般正当的理由面前,温月声还能够毫不顾忌地当着皇帝的面,要将他拖下去杀了。 他一时间既是觉得荒唐,又无比地慌乱,下意识地,抬首看向了殿上。 当着无数朝臣的面,蒋高然惊声道:“圣上!温月声无召入京,且还带兵入宫,只怕早已经存了谋逆之心啊圣上!还请圣上明鉴,勿要让朝中的臣子,受其迫害!” “还请皇上……”他的话还没有说完,便已经被刀营的将士捂住嘴直接拖了下去。 在这个蒋高然被径直从殿上拖走了之后,吕阁老和王进之终是气顺了些。 但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并不好看。 因为他们都清楚,说到底像是蒋高然这样的无能无用之辈,能够搅合得朝中这般不得安生,其根本的原因,都是出在了皇帝的身上。 他们甚至不清楚,在蒋高然的那一番话之后,皇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现。 若是皇帝动了怒,要对温月声动手,温月声可会就这么善罢甘休? 而今日一旦动手,那么日后,或者说是从今以后,历朝历代的史书之上,温月声都将被冠上了乱臣贼子之名。 皇帝尚还活着,景康王、渭阳王和永安王三个成年皇子也在旁侧,一旦兴兵,整个大徽都将是血流成河,不得安宁。 因为此,吕阁老不得不反复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。 他就站在了温月声身侧,用他们二人才能够听到的声音,低声道:“郡主,不可。” 吕阁老并非是什么善良懦弱之辈,但在他已经有所偏向的情况之下,他不希望温月声动手,全是因为他太过清楚,自来上位不正的人,会引发多大的动荡。 以及会得多少无端的揣测。 温月声是所有大徽子民眼中的英雄,亦是多年以来,第一次令得大徽朝堂和边疆发生重大变革,一举赢下昊周的真正功臣。 她不该沾染污名上位。 他的话,王进之也听到了。 王进之敛眸不语,面上的情绪有些许的沉重。 如若皇帝非得要坚定如此的话,今日他们这些老臣,都会是温月声面前的盾。 “砰!”他这般想法刚刚才出现,就见得殿上的皇帝骤然起身。 无数目光注视之下,皇帝身型隐隐有些摇晃,许是被气得狠了,他抬手,指向了那温月声的位置,声音高亢地道:“你找死!” 这话一出,无数人的心沉坠了下去。 王进之并没有与那吕阁老商议,甚至都没有看向了谁。 他只在皇帝的话说出口之后,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,沉声道:“思宁郡主为国为民,似是蒋高然这等奸佞小人,臣以为,杀得好!” “圣上若是要论处思宁郡主之罪,臣愿意与郡主同罪!” 他这话一出,满朝俱静。 谁都没想到,这位年岁已大,近些年来,已经有了隐退之意的王进之王阁老,竟是会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。 在他身后,无数清流派的大臣,皆是为之动容。 他们对视了眼,没有开口,却格外地默契,在皇帝发怒之前,同时往外走了一步。 “臣等亦是。” 他们大多数的臣子已经算不得年轻,可这道声音出现时,竟是半点都不比年轻官员小。 他们是文官,不能上战场,便用这等方式,来维护大徽的英雄。 太和殿之中,温月声一身黑色衣裙,被这些着绯色衣袍的官员,护在了身后。 她没有回答吕阁老的话,只是在他们开口之后,她直接抬起了头来,直视着上面的皇帝。 皇帝大概是怎么也想不到,蒋高然所做的事情,竟是会引得朝中官员同时站了出来维护温月声。 急怒攻心之下,他身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,指着底下的一个个官员,近乎于说不出话来,只剧烈地喘着气。 这般不懂寻常,还是皇帝身侧的高泉率先反应过来的。 高泉微怔片刻,突然高声道:“皇上!” 话音刚落,皇帝竟是整个身型不稳,砰地一声栽倒在了地上。 第108章 中蛊(二合一) “快!快传御医!”高泉惊声道。 整个朝堂并着皇帝所在的殿上,都乱成了一团。 有宫人听了高泉的话,急色匆匆地便要往殿外走去,可还没来得及走出太和殿内,就听得温月声一声令下:“殿前军听令。” 她一声令下,便有许多的将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,快速入了殿中。 这么多的将士一入殿,当即让这个混乱非常的大殿内,瞬间陷入了安静当中。 景康王面色难看,抬眸看见已经有宫人将皇帝搀扶了起来,这才转向了温月声,怒声道:“思宁,你想做什么?” “这里可是太和殿!召集这么多的将士入殿,你想要谋逆吗?” 他目光穿过了那些身着甲胄的将士,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却见温月声连看都没有看他,只冷声道:“殿前军听令。” 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面连带着一丝情绪都没有:“看住这里所有的人,在御医来之前,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殿中。” 此言一出,吕阁老和王进之当即对视了眼。 王进之眸中划过了些许的惊色。 他想到了某些荒唐的可能性,却也不敢确认。 吕阁老则是面色难看,未置一词。 除此之外,这殿中的朝臣俱是有着不同的表现。 渭阳王看了下皇帝的方向,又看了眼温月声,皱眉道:“思宁,你是在怀疑些什么吗?” “怀疑什么?父皇这般情况,分明是她太过肆意妄为导致!”景康王冷眼看着温月声,沉声道:“如今你还企图控制住整个朝堂,温月声,你到底想要做什么?” “想要做什么,待得御医到了,不就能够知道了?”萧缙面色冷沉,直接抬眸与景康王对视。 景康王对上他的目光,讥笑道:“你没看见父皇已经被她气到昏厥了?” “还是说你的眼中压根就没有父皇?” “王爷。”眼见着他们便要在这大殿之上争论了起来,镇国公直接打断道:“眼下还是以皇上的身子为重。” 萧缙闭口不言,只抬步和这边的朝臣们一起,往偏殿当中去。 殿上的皇帝,已经被宫人挪到了偏殿中的龙床之上。 入得偏殿,先看见的,就是急匆匆赶来的几名御医。 温月声站在了偏殿的门口,冷声吩咐着身边的将士:“去,将曼娘请入宫中。” “另,将此行随行的边疆军医,一并请了过来。” 周围的人脸色变了又变。 京中不少人都知道,温月声身边有一个极为擅长医术的女子,此前还治好过陆青淮。 但在这般情况下,御医都已经赶到了,她却还是另外吩咐人去请了周曼娘。 这般举动,怎么都透露着些许的不同寻常。 近些时日以来,已经逐渐察觉到了皇帝有些不对劲的几个臣子,俱是面色发沉。 皇帝突发昏厥,整个宫中的主要御医都被叫到了太和殿之中。 御医之中,资历最为深厚的,当属院判施怀友。 施怀友年纪已经大了,在今日之前,原已经向皇帝呈递了隐退的折子,待得几日之后,便准备告老还乡,离开了京城。 却怎么都没想到,皇帝突然在这个时候出事。 他被身边的御医搀扶进了太和殿中时,脸上的神色都尤为难看。 皇帝的身体要紧,施怀友只停滞了片刻,便进了偏殿,亲自为皇帝诊治。 他将手搭在了皇帝的手上,细细地为其诊脉。 边上的高泉,早已经急得满头大汗。 好不容易等那施怀友放开了手,高泉近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问道:“施大人,皇上如何了?” 施怀友板着一张脸,一时没有说话。 他在进入了这偏殿之后,未与任何人对视过,一直到高泉开口发问,他方才道: “圣上乃是急火攻心,方才昏厥了过去。” 这话一出,满殿俱静。 一时间,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皇帝是如何急火攻心导致昏厥的,整个朝堂上的人都一清二楚。 “眼下脉象格外凶险,需得要施针。”施怀友沉声道:“如若再晚一些,恐会危及到了圣上的性命。” 下首的官员们俱是变了神色。 王进之更是道:“圣上的身体一向都格外康健,怎会突然这般严重?” 施怀友冷声道:“王大人这话,莫不是在怀疑下官不成?” “人在急怒之下,本就容易邪风入体!圣上目前的情况,已经出现了中风征兆。” 他刚说完,那龙床上的皇帝,便瞬间抽搐了起来。 王进之面色难看。 而身侧的官员们,亦是心绪难平。 原因无他,中风这种病并不难见,且人人都知晓这病凶险。 如若皇帝今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,只怕…… “既是如此,那就请施大人赶紧为皇上施针。”高泉想也不想地道。 施怀友身边的御医,已经取来了他常用的金针。 施怀友的目光扫过了这殿内的人,随后沉声道:“皇上如今的情况凶险,老臣对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,施针需得要安静。” “是以,还请诸位大人先行离开偏殿,待得施针结束之后,再行入偏殿内查看圣上的状况。” 朝臣们见状,皆是微顿了一瞬。 但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金针,倒也没有多言些什么。 施怀友的年纪大了,还要用这么多的金针,这么多人围在了这里,确实是不妥。 高泉忙不迭点头,抬眼就准备请这边的朝臣们离开。 却见不少的臣子都没有表态,而是在施怀友开口之后,同时看向了温月声,或者是殿内的几个王爷。 渭阳王率先表态道:“行,本王去外面候着。” 萧缙则是面色幽沉,并没有直接给出了定夺。 高泉看着温月声、萧缙都不动,忍不住开口催促道:“郡主?” 才刚开口,就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我说过了,所有的人,皆是不准离开此地半步。” 偏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。 景康王变了脸色,他冷沉着嗓音道:“温月声,你没听到御医的话吗?” “父皇尚且处在了危险之中!如若施针晚了,出现了任何的意外,你当如何?”景康王一字一顿地道:“用你的性命来赔吗?” 他话音刚落,就见温月声那一双冷眸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温月声入朝后,景康王都跟她没什么交集,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这般正锋相对。 触碰到了那双眼眸后,景康王的面色几乎是立刻就沉了下来。 他的话并没有威胁到了温月声些什么,且在皇帝昏厥之后,她作为原本的三军统领,殿前军也只听她的命令。 她不让退,便无人敢退,这里的臣子,自是没办法越过了殿前军离开。 争执不休时,施怀友倏地起身,他面色难看,直接高声道:“此病凶险,若再不施针,皇上性命难保。” “诸位若再有任何的犹豫或者是阻拦,老臣是否认为,是有人不想要圣上好?” 他说的话是针对了所有的朝臣,但目光却是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事关皇帝性命之事,任何人都不敢疏忽大意,在这施怀友的压力之下,已经有人向温月声开了口,想让她做出让步。 “郡主,不管您有什么怀疑,眼下都该以皇上的安危为重。” “是啊,还是先将偏殿内让出来,郡主若是不让我等离开的话,我等可以换到了主殿中等候。” 施怀友冷眼看着温月声,这般情况下,但凡是个正常的臣子都该退步了。 偏面前的人压根就不为所动,她直视着施怀友,忽然抬手。 她一挥手,便有数个将士入了殿。 施怀友变了脸色:“郡主这是何意?” 她是疯了吗?这般情况之下,居然还敢阻拦他? 温月声却面无表情地道:“在军医抵达之前,护住龙床,不许任何人对皇上用药,用针。” 施怀友先是顿住,随后神色难看地道:“臣一心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,郡主却一再地阻拦。” “这般情况下,实在是令臣不得不多想,郡主百般阻拦,莫非是不想要看着皇上好转?” 这话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。 在他开口后,周围几乎顷刻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,无人敢言。 “郡主。”这般诡异的安静之中,有将士快步行至偏殿中,低声道:“周小姐及军医到了。” 温月声今日班师回朝,所有的人都在队列之中。 除去了章玉麟这样的武将,领兵去了军营之内以外,其他的人都去了公主府中。 温月声在入京之前,收到了晏陵的传信,所以今日入宫,她身边没有带任何人,只带了周曼娘和两个军医。 她入宫,他们便在宫门外候着。 所以几乎是这边一传出来了消息,周曼娘跟军医便到了。 满殿安静中,温月声冷眼看向了施怀友,见得对方目光不带任何一丝游移,在听到了温月声身边的军医至殿中后,只微微闪烁了下。 见着周曼娘和军医入殿,温月声冷声道:“施大人别急,马上就能知道,我们之中究竟是谁看不得皇上好转了。” 施怀友面露讥讽,只高声道:“也难为了郡主,危急关头,竟是还惦记着抢功。” 他只将温月声此前所为,归咎为抢功。 却也没有阻止那周曼娘上前去给皇帝诊脉。 周曼娘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,随身还携带了一个医药箱。 这么多朝臣注视着,她也半点不紧张。 只将手放在了皇帝的脉象之上,又细细地查验过了皇帝的眼睑,还有舌苔。 在伸手触及到了皇帝的头发时,周曼娘的神色骤变。 她查验的部位更多,但是诊脉的速度却是要比施怀友快了不少,施怀友在一旁冷眼看着,见得她不断地摸皇帝的头颅,终是变了脸色。 只他尚且来不及开口质疑,周曼娘就已经转身对温月声道:“郡主。” 周曼年脸色难看地道:“皇上这是中了蛊。” 此言一出,在场的所有的官员,俱是神色巨变。 “什么?” “不是中风吗?怎么变成了中蛊?” 不少人神色惊惧,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那周曼娘。 景康王面色难看地道:“方才施大人已经说过,父皇是中了风,你无凭无据,只上手摸了两下,却说是中了蛊?” “你年岁不大,行医的年头必然没多久,这般信口雌黄,可是不想要命了?” 他神色阴沉,说话时又用眼眸死死地盯着周曼娘。 被他这么看着,周曼娘忍不住皱眉。 边疆之战,温月声击杀了此前给陆青淮下蛊毒的副将,还生擒了乌戈,从乌戈的手里,拿到了那副将生前留下的医书。 那些医书,几乎全部都跟蛊毒有关。 周曼娘不仅自己看了,她还将医书分享给了此番一起的几个军医。 所以,在听到景康王这样的质疑之后,她面色不变,只转头看向了同她一起来的两个军医。 “还请两位帮忙查探一下,看看皇上是否中了蛊毒。” 和周曼娘不一样,这两个军医,从前本就是御医。 后来得皇上开恩,让他二人随军,方才成为了陆振国手底下的军医,他们随军多年,医术精湛,经验丰富。 其中有一位军医,因为身处边疆,还研究了昊周蛊毒多年,算得上是颇有建树。 他们二人上前,查探起了皇帝的身体,一人诊脉,一人同样查探起了皇帝的颅顶,越是看,两个人的面色就越是难看。 而伴随着他们诊脉的时间越久,施怀友的脸色也就越发地难看。 他再不似刚才进殿时那般,更没了质疑温月声时的那股劲,而是脸色幽沉,一言不发。 两个军医查验之后,只对视了眼,便同时开口道:“回禀郡主,皇上确实是中了蛊毒。” 那个近些年对蛊毒研究颇深的军医,眼眸深沉地看了施怀友一眼,冷声道:“皇上中蛊之深,你却说皇上是中风。” “施怀友,你该不会要说,你这是诊脉失误吧?” 满场死寂。 若是周曼娘一个人说,尚且还不足为信,可连着三人,都道是皇帝是中了蛊毒。 且这还没完。 他二人刚开了口,便有数位御医被请入了殿中。 都是温月声让底下的将士去请的,而这些个御医,皆是一些在宫中不甚得宠,极少机会才能够面圣,或者是开罪了施怀友,无法进入御医院中心的人。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几乎没怎么替皇帝诊脉过,便是有,也大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。 他们上前,按照温月声的吩咐,为皇帝诊脉。 一共五位御医,得出的结论都是皇帝脉象异动。 有的人医术不到家,查不出来是何缘故,有人能断出来是毒,有的人却说似毒非毒。 但不管如何,他们的答案都只有一个,那就是皇帝抱恙,并非是巧合,也绝对不可能是中风! 这般情况之下,几乎可以判定施怀友在撒谎。 而比起这个,更加令得底下的朝臣触目惊心的,是周曼娘接下来的话。 周曼娘脸色难看非常,她冷声道:“还不只是一种蛊毒。” “查验下来,皇上身上目前至少有两种蛊毒,一条盘旋在了颅内,一条则是在心脏之处。” 这两个位置,都是尤为致死的。 更别说皇帝中蛊的时间已经很久,五脏六腑俱是有着极大的损伤。 不光如此。 周曼娘深吸了口气道:“……在皇上颅内的,是一种罕见的子母蛊,蛊毒入脑的时间越久,人便越容易情绪化。” “所以皇上晕倒,也是因为这颅内的蛊毒发作了?”镇国公面色难看地问道。 周曼娘摇头:“不只是这样,既是子母蛊,便一定有母蛊,皇上中的这个子蛊,寻常时间还好,一旦遭遇母蛊,便会影响到了皇上的心智。” “身中子蛊的人,会不自觉地听从手持母蛊的人的话。” 一语毕,满堂惊。 自两个多月前,就发觉皇帝行事与从前截然不同,有着巨大割裂感的朝臣,此刻皆是神色巨变。 难怪这段时间总觉得十分不同寻常。 皇帝的性情好像走向了两个极端化,一会正常,一会就很是怪异。 原是在数月之前就被人种下了蛊毒,受母蛊驱使,才会做出了那般荒唐的决策。 吕阁老的脸色尤其的难看。 从一开始,温月声掌兵权,就是皇帝的决定。 在决定出征边疆时,皇帝也是赞同的。这般情况之下,皇帝实在是没有道理在温月声行事之时,不断地做出错误决策。 莫名其妙更换主将便算了,削减军需更是荒唐至极。 且这些事情,就好像是特地为了绕开他们这些臣子在进行的一般。 皇帝虽说疑心重,可却也没有到得这般疯魔的地步。 但若是有心人刻意引导之,那就不一样了。 自温月声离开后,朝堂之上有晏陵,有些东西不敢落在了明面上来,所以他们就从皇帝的身上下了手! 这般举动,何止是疯癫,简直是要拖着整个朝堂,整个大徽一起去死! 同样反应过来的一众朝臣,皆是暴怒非常。 行这样事情的人,压根就不在乎朝堂,更不在乎百姓,想要的只是夺权! “蛊毒可能解?”吕阁老问。 周曼娘面色沉重:“毒能解,但这般凶狠的蛊毒,对身体的损伤是极大的。” 余下的她没再说完。 以皇帝现在的身体来说,五脏六腑皆是被蛊毒啃噬过。 能活多久,尚且都是个未知数。 整个太和殿偏殿中,俱是被沉重的气氛所笼罩。 温月声始终没有太大的表情,只在周曼娘和两个军医一起,共同为皇帝解毒时,她开口说了一句:“把蛊虫逼出来,要活的。” 那个昊周副将关于蛊毒所有的研究,她都看过,自然也清楚解蛊毒的办法。 皇帝的身体遭到这般破坏,就代表蛊虫还在活跃着。 那么想要活的蛊虫,自然也不是难事。 周曼娘应了下来,跟两个军医一起,给皇帝施针用药。 另外的几个御医在边上协助。 这边的朝臣,注意力都在龙床上的皇帝身上,温月声却在这个时候开口,她冷眼扫向了施怀友,道:“将他扣下。” 这么多医者的验证下,施怀友这个人必定是有问题的。 而除了他之外,御医院中另有不少的御医有问题,尤其是这段时间固定为皇帝诊脉的那两三个御医。 查验过后,得知这三个御医,皆是施怀友的徒弟,在他门下学医良久,他们日日给皇帝诊脉,自然能清楚皇帝的身体在日渐衰败。 可因为蛊毒不同于其他,寻常根本就发现不了。 所以他们只需要告知皇帝一切如常,并且伪造脉案就行。 整个流程甚至不需要太过费劲。 但犯下的罪责,几乎够得上他们死上几回。 施怀友的徒弟给拖到了这殿上时,已经浑身是伤。 他看着这般情形,浑身发抖,但温月声身侧的将士来审问他,他便还是此前的那番话。 一切都是他所为,无人指使,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。 严伟神色异常难看,同温月声低声道:“他嘴硬,年纪还大了,稍用些刑罚便会支撑不住。” 周遭的朝臣目光落在了施怀友的身上。 这意思便是说,如若他一直不开口的话,便始终找不到幕后指使他的人。 谋杀企图操控皇帝的罪责太大,在这般情况下,问不出来一个具体的结果,说不定还会留着他一段时间。 这样一来,倒是让他又多活了些时日,且因为他年纪大受不住刑罚,只怕会过得比寻常的牢犯还要舒适。 施怀友自也是这么想的,他已经七十五了,如今不过是偷得一日算一日,温月声便是气恼,又能够将他如何? 可这番想法才刚刚出现,下一刻,就听得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既是不招,那便直接拖出去砍了。” 她说话时,是连看都没看施怀友一眼。 话一出口,却听得无数人心惊肉跳。 底下的将士直接上前,将那施怀友自殿中拖走。 施怀友神色巨变,欲开口,却又不知为何,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咽了下去。 他人是被拉走了,但线索也就这么断了。 在场的人皆是心情沉郁,面色复杂。 恰在此时,周曼娘他们终是将两条蛊虫逼了出来。 周曼娘用一个铁皮盒子装着里面的两条蛊虫,随后递到了温月声的面前。 下一刻,就听温月声道:“去偏殿中,将梁妃拖过来。” 第109章 全部喂给她(二合一) “梁妃!?”殿内的人皆是一惊。 景康王忽地抬头,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。 “这……郡主的意思是,皇上身中蛊毒的事情,与梁妃有关?”底下有朝臣皱眉问道:“郡主是如何断定此事出自梁妃之手的?” “利用蛊虫控制皇上,必定是有所图谋,这几个月内,整个后宫加起来都不如梁妃受宠。”有朝臣反应过来后冷声道。 这话说得没错,这几个月内受益最大的就是梁妃,直接从冷宫跃升至宠妃。 皇帝登基以来这么久,她也算得上是头一份。 若说皇帝对她尚且还存有情谊也便罢了,可在她刚刚被打入冷宫时,皇帝都没有想起她来,后面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将她接出冷宫,百般疼宠呢? 严伟抬眸,看向了高泉:“敢问高公公,先前蒋高然上奏,要求削减军需之时,皇上身边可还有旁人?” 他一开口,所有的人皆是反应了过来。 军需之事实在荒唐,绝非是皇帝所愿,那便是受到了蛊虫的驱使了。而那蒋高然一直到被斩杀之前,都没有交代出母蛊的事情,这母蛊,极大可能并不在蒋高然的身上。 蒋高然就只是这其中的一枚棋子罢了。 高泉面色阴沉,闻言道:“当日蒋大人来时,皇上挥退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。” 他是皇帝的心腹,也管理着皇帝身边的人,出现了这样的事情,他亦是难辞其咎。 所以高泉想起了这些事情来,神色都格外地难看。 底下的朝臣俱是皱眉,却听高泉微顿后道:“但奴才记得,有一日蒋高然入宫单独面圣之前,梁妃曾来过御书房一次。” “除去了那天之外,今晨亦是。” 他微顿片刻后道:“昨夜是梁妃侍寝,圣上早朝之前,便是从梁妃宫中离开。” “甚至为了体恤梁妃,皇上还带着梁妃来了太和殿,命其等候在了偏殿中,待早朝结束之后,再陪同皇上去御书房!” 满殿俱静。 此前知晓皇帝这段时日宠爱梁妃,却也没想到能到得这般地步。 从前晏贵妃得宠时,却也没能到了涉足太和殿的地步。 这般情况,若说跟那梁妃没有丁点的关系,才当真是不合理。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,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温月声不让任何人离开太和殿是对的。 皇帝失常,必定是今晨早朝开始之前,持有母蛊的人用蛊虫控制了皇帝。 如今事情暴露了,对方肯定急于处理手中的母蛊,因为那个就是最为直接的证据。 守住太和殿,就是为了保证消息不外漏。 时间仓促下,对方应当也来不及处理蛊虫。 “郡主,梁妃带到了。”一切思虑清楚,听到这句话后,这边的所有人俱是抬头往殿外看了去。 温月声说的拖,便是真的拖。 那梁妃养尊处优多年,哪怕是在冷宫之中,因为生育过皇子,过得都并不差。 如今重得盛宠后,行事更是肆意张狂。 吃穿用度每一样都要比照着皇后,就连身上穿着的宫装,颜色都格外接近于大红。 她精心打扮,眼下却被温月声派遣出去的将士,如同拖拽货物一样,从殿外一路拖了进来。 梁妃暴怒非常,怒骂着:“本宫是皇上的妃嫔,温月声,你疯了吗?竟敢让这些下贱之人触碰本宫!?” “你放肆!” 近一年的冷宫生活,半点没有磋磨到她,反倒是助长了她的气焰。 哪怕在这般情况下,被温月声命人这么毫无尊严地拖拽了进来,她竟也是半点都不惧怕。 张口闭口的都是放肆和下贱。 温月声连看都没有看她,只清扫了旁边的宫人几眼,道:“差人去,将她的宫殿里外都搜查一遍,另有,找两个宫女给她搜身。” “是!”那宫人应下,不待梁妃反应过来,便命几个宫女将她拉到了偏殿旁侧,为其搜身。 那边靠近龙床,除了几个宫人之外,无人能够看得见。 但梁妃依旧觉得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,破口大骂道:“温月声,究竟是谁给你的胆量,让你对本宫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?等皇上醒了,本宫一定……” “堵住她的嘴。”她声音尖锐刺耳,回荡在了整个偏殿中,令得外边所有的朝臣俱是皱下了眉头。 温月声连同她争辩的意思都没有,直接让人堵住了她的嘴。 景康王脸色阴沉,闻言讥声道:“思宁郡主好大的官威。” 梁妃是她的生母,被温月声这般毫不留情地对待,所打的也是他这个景康王的脸。 “无凭无据,仅凭着几个猜测,你就敢这般放肆。温月声,你眼中可还有皇室?” 萧缙闻言,冷声道:“既是无凭无据,二哥又在急切些什么?还是说,这件事情并非只是梁妃所为,而是二哥也有参与其中?” 景康王冷眼瞥向了他:“一切尚且都没有定论,四弟未免太过急切了些。” 却没料到,他话刚说出口,那边的渭阳王讥笑道:“刚才二哥还一口一个父皇呢,现在又不担忧父皇的身子了?” “还是说……二哥担忧的从来都不是父皇,而是自己?” 他话刚落下,就见景康王阴恻恻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“啧,瞧我这个记性,梁妃可是二哥的生母,若此事是她所犯的话,只怕也跟二哥脱不开关系去。”渭阳王说着,面色难看地转向他:“只是本王实在是好奇。” “二哥能不能告知我,你这些蛊虫是从哪里来的?” 偏殿内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当中。 渭阳王脸色很差,皇帝所中的蛊毒,让他不得不联想到了某些东西。 他跟之前伏诛的马家父子是有些仇怨不假,但他更为厌恶这个阴恻恻,宛如一条毒蛇般吐着信子的二哥。 马家父子能养那般了得蛊虫,却没想过要杀了他,反而只是让他这辈子都无法生育。 这般阴毒的手段,看着确实像是他这个二哥的手笔。 “我实在是好奇,那死去的马家父子,跟二哥到底有没有关系?”渭阳王面无表情地道:“弑父弑兄之人,怎么也该落得一个五马分尸,不得好死的下场吧?” 殿内一片死寂。 渭阳王却突然福至心灵,他上下扫视了景康王一眼。 景康王先天不足,身段比他们几个兄弟都要瘦弱很多,面上也常带着种病态的苍白,加之他此前常年不见人,气质就显得格外的阴郁。 渭阳王忽而讥笑道:“二哥,你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不行,所以就见不得旁人有孩子吧?” 此言一出,面前的景康王忽而变了神色,他目光暴戾阴鸷,看向了渭阳王的眼神和从前完全不同,就好像要将渭阳王撕碎了一般。 身侧的朝臣看着,皆是心头猛跳。 景康王比渭阳王还要大上几岁,成婚也早,只王妃在好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,此后也没有再娶。 他府中妾室不多,却也算不得没有,可这么多年来,他都一直没有子嗣。 此前提及这件事情时,有人还说,景康王是因为身子弱,所以子嗣上面才艰难了些。 但景康王却一点不像是渭阳王这般,此前大皇子还在时,无论是大皇子还是渭阳王,都曾为子嗣之事费了不少的功夫。 唯独景康王,好似从未提及或者是私下寻御医查验过。 眼下被渭阳王在一众朝臣面前提及此事,景康王几乎瞬间变脸。 他正欲发作,却见温月声身侧的将士快步回来,沉声道:“回禀郡主,梁妃宫中并未搜出诡异之物。” 同一时间,给梁妃搜身的宫人亦是道:“郡主,梁妃身上什么都没有。” 不只是没有蛊虫,连其他奇特之物都没有。 殿内安静下来,景康王神色微缓和了些,他抬眸扫向了温月声:“你在太和殿中如此放肆,且还羞辱后宫妃嫔,如今却什么都没搜出来。” “这般行径,本王都要怀疑,你是在祸水东引了。” 他的话叫殿内的臣子皆是心底一沉。 严伟亦是皱眉,从皇帝昏厥之后,温月声的人便守住了整个太和殿。 有殿前军的人看守着,即便梁妃人也在这太和殿中,知晓了皇帝昏厥,蛊虫有可能暴露的事。 可她也没有机会将消息传出,或者是将那蛊虫毁掉。 但眼下就是遍寻不到那蛊虫,东西到底去了哪里,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? “来人。”景康王没等温月声开口,便欲叫底下的宫人释放梁妃。 只他还没来得及动作,便听到了温月声冷声道:“她带来的宫人呢?” 高泉反应过来,低声道:“梁妃身边的宫人都要扣押在了殿外。” 温月声道:“带进来。” 梁妃身边的几个宫人很快被带进了殿中。 高泉道:“这些人在入殿之前,已经搜查过了,身上也并无异常。” 不在梁妃身上,也不在她的宫中,更没在她身边的宫人身上。 难道说,这件事情当真跟梁妃无关不成? 可皇帝几次做出错误判断,亦或者是出现异常的时候,她都恰好在皇帝身边,若说巧合,这未免也太巧了些。 殿内安静,如严伟等人尚在思绪当中,温月声已经开了口。 她冷声道:“曼娘。” 周曼娘抬头,听得她道:“给他们把脉。” 这话一出,满殿的朝臣神色俱是变了瞬。 严伟瞬间反应过来,他惊声道:“郡主的意思是……” 梁妃为了躲避罪责,让她身边的宫人吞了蛊虫? 这…… 饶是知晓梁妃行事荒唐,可在真正见识到了对方的手段后,许多人还是觉得心底发寒。 周曼娘刚才就说过,这子母蛊都有剧毒,母蛊寻常用时也要小心谨慎,否则稍不注意,就是五脏肺腑爆裂而亡。 且,那母蛊的毒性还更强一些。 周曼娘神色微变,当即顾不得其他,忙给那几位宫人诊断了起来。 她动作很快,几乎是片刻间就已经查验过了前面几个宫人的脉象。 一直到一个小宫女面前。 这宫女看着年纪很小,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,在她朝她伸出手时,她身型还隐隐颤抖了下。 周曼娘面色变了又变,当即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,当查验过她脉象和颅顶后,她终是沉下了面容。 “郡主,蛊虫在她身上。” 满殿俱静。 梁妃竟是真的把蛊虫放到了宫人身上! 她话音刚落,那小宫女已经是支撑不住,跌坐在了地上,痛哭道:“小姐救救我,救救奴婢。” 这小宫女是近些时日梁妃得宠后,才调到了梁妃宫中的。 她不是梁妃心腹,一直都不得梁妃信任。 刚才皇帝昏厥之后,梁妃察觉到了不对,当下便从袖中掏出来了一个银色的盒子,让她身边的大宫女,逼着她将蛊虫吞了下去。 她被迫吞下了那恶心的东西之后,就感觉五脏肺腑处生疼。 偏她还不敢表现出来,因为梁妃说了…… “如若被人发现了蛊虫在你身上,你父母亲族都得要死!” 这小宫女听到这番话,便是再痛苦,也不敢表现出来。 刚才她在殿外,听到了宫中的人没搜到证据时,人便已经绝望了。 周曼娘看她身上的蛊虫已经发作,便顾不得其他,忙将她带到了偏殿之内,替她取出蛊虫。 母蛊的毒性更强,种蛊之时,不像是子蛊那般毫无察觉。 这母蛊一入体,便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。 因为取过了一次蛊虫,周曼娘动作很快。 她将重新取出的母蛊,放在了铁皮盒子里,交由几个军医辨认,便都确定了这就是控制子蛊的蛊虫。 证据确凿,那被重新拖入殿中的梁妃,面如死灰。 她脸上没了半点方才的嚣张跋扈。 便是在这边的宫人,将堵住了她嘴的绫帕取出后,她亦是沉默非常,和刚才被拖拽进来之时截然不同。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,问:“蛊虫哪来的?” 梁妃眼眸动了动,却依旧沉默不语。 但殿内的朝臣也并非傻子,在那母蛊取出之后,便有无数人抬眸看向了景康王。 梁妃是景康王的生母,即便是她咬死了这件事情跟景康王无关,却也不是她说了就行的。 梁妃在这些人的视线当中,终是颤抖了起来,她忽地抬头道:“这事跟别人无关,是我自己做的。” 她微顿,不知想到了什么,抬头讥讽地看向了温月声:“我梁家上下均是遭到了你的毒手。” “连我自己也被打入了冷宫,我要给家中之人报仇,便只有复宠这一条路,我为了能够尽快复宠,当然是得要用些手段。”她说到了这里,竟是还冷笑了下:“若说皇上是我害的,倒也不尽然。” “如若不是你这个贱人,我今日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!你今日怎么还有脸审问我的啊?一切不都是因你而起吗?” 事到如今,她依旧不知悔改。 甚至还将自己犯下的过错,都怪罪到了他人的头上。 可她面对的人是温月声。 温月声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,就从未怕过任何人的污蔑。 她对梁妃的话,甚至连点反应都没有,只冷声道:“拖出去,用刑。” 梁妃那张脸,瞬间便僵住了。 她抬头想去看景康王,却见景康王始终背对着她,一言不发,说是母子,可此刻的表现却更像是陌生人。 梁妃眼眸闪烁了片刻,终是垂下了头去。 她如今已经落入了这般田地之中,眼下自是不能再拖累景康王了。 殿前军快步进了殿内。 温月声面无表情:“杖三十。” 梁妃一回头,就看见那些将士快步朝她走了过来,她心下害怕,当即失声尖叫了起来。 却没想到,她这凄厉的哭叫声没喝住面前的将士,反倒将龙床上的皇帝吵醒了。 “圣上!”高泉瞥见皇帝的手动了一下,当下险些哭出声来。 那苦恼不休的梁妃瞬间愣住,抬头去看。 这一眼对上的,就是皇帝那双冷沉的眼,梁妃当下忍耐不住,打了一个寒颤。 高泉拉开了帘帐,将皇帝搀扶着坐了起来。 皇帝面无血色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一张面容憔悴到了极点。 蛊虫被取出之后,他整个人看着,近乎老了二十岁。 那双从前威慑力十足的眼眸,如今竟也出现了沧桑之感,看着浑浊不堪。 鬼门关前走过一遭,皇帝却不似之前那般暴怒。 他只是远远地这么坐着,看着那梁妃。 同床共枕三十来年,梁妃对皇帝亦是惧怕的,她在皇帝这般目光注视之下,竟是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。 底下的朝臣见到皇帝清醒了,便欲上前行礼,却被皇帝制止了。 蛊虫刚清,皇帝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,眼下便是连说话都困难。 但在这般情况之下,他依旧握着高泉的手坐了起来。 他的目光落在了梁妃还有景康王的身上,静看了梁妃片刻之后,目光深沉地看向了景康王。 可因他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,他只来得及轻声交代了高泉两句话,便又昏睡了过去。 皇帝再次昏迷后,这边的朝臣俱是都退出了偏殿中,只留了几个御医在殿内。 高泉同他们一并出来,声调艰涩地道:“皇上有令,此番事情,皆全权交由思宁郡主处置。” 底下的朝臣微顿,随后齐声道:“臣等遵旨。” 皇帝此番遭逢重创,身体损伤极大,如今竟是连处置梁妃都做不到了,这边的所有朝臣,俱是心绪复杂。 那边,梁妃的嘴也很硬。 温月声手底下的将士下手很重,三十杖打完,她身上已经是血红一片。 人亦是无法动弹,只能被几个将士拖拽到了殿外。 因她还未招供,所以底下的人留了手,并未将其打死。 但身体的剧痛之下,她仍旧是死咬着牙不肯开口。 无论严伟如何审问,她都道是这件事情是她自己的主张。 梁妃趴在了殿外,一字一顿地道:“蛊虫之事,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所为,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。” “温月声,你要杀就杀,想要屈打成招……”她仰起头,所能够看见的,也仅仅只是一片黑色的裙角。 梁妃讥笑:“呸!” “你算是个什么东西!?” 温月声站在了殿上,闻言没有任何的表情。 在她的嘶吼和咒骂声中,温月声冷声道:“来人。” 梁妃微顿,不以为然。 在今日皇帝开口之后,她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。 温月声又能够拿她如何?总归不过就是把她斩杀了。 她就算是死了,温月声也休想要从她的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话。 她自顾自地笑着,声音癫狂。 却听温月声道:“将她在冷宫时,与之来往的所有人,全数扣下。” 和梁妃有过所有来往的人……自然也包括了景康王。 梁妃神色骤变,猛地抬头,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温月声。 当着她的面,殿前军将士蜂拥而出,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,直接扣下了景康王。 景康王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,在被扣住双手时,亦是没有任何的反抗,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。 他将面容低垂了下去,身侧的人再也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色。 梁妃看在了眼中,不由得暴怒,她高声道:“温月声,我已经说了,这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!?你是聋了吗?” 她还欲再骂,就看见眼前的黑色裙角动了一下,温月声抬步往前,没有任何情绪地道:“你说了我便要信?” 梁妃暴声道:“你这贱人,你不得好死,当初这蛊虫,我就不应该下给皇帝,而是该让你这个贱人吃了才是!” 温月声在她暴怒的目光之下,骤然躬身扣住了她的下巴。 猝不及防,梁妃对上了她那双冷淡黝黑的眼瞳,浑身瑟缩了下。 她尚未反应过来,就听到面前的人冷声道:“这么喜欢给人下蛊,那正好。” 温月声甩开她的下巴,用绫帕擦拭着自己的手,面无表情地道: “把刚才取出来的蛊虫,全部喂给她。” 梁妃当下惊恐不已,却听她冷声道:“看着她咽下去。” “是!” 第110章 凶兽围寺(二合一) 梁妃终究是自食恶果,在吞食了三条蛊虫之后,暴毙身亡。 三条身带着剧毒的蛊虫作用之下,她死状尤其恐怖。 但比起梁妃,朝中众臣更为关心的,还是皇帝的身子。 一连半月,皇帝都处在了昏迷之中,蛊虫侵蚀的身体,甚至难以支撑皇帝正常起身。 休朝半个月,朝中气氛越发沉郁。 在这般情况下,有些东西便不得不被提及起来了。 皇帝龙体欠安,朝中无人把控,短时间内尚且还好,若时间长了,只怕早晚会生变。 虽说如今朝中有温月声坐镇,在其手握重兵的情况下,无人胆敢生出旁的心思来,但龙椅之上一日无人,底下的朝臣心中就不可能安定下来。 皇帝的身体在多位御医的调理之下,已经渐渐恢复了些许,但若想要完全恢复,谁都知晓是必不可能的了。 这般情况之下,立储之事迫在眉睫。 至于立谁…… 若是此前的话,或许这件事情还会有所争议。 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,朝中的成年王爷一共也就四位,大皇子身亡之后,直接被贬为了庶人。 而其身后之后没多久,膝下唯一的子嗣亦是夭折。 二王爷景康王,其母涉及到了利用蛊虫控制皇帝,并且还企图插手军权大事的谋逆之事中,梁妃伏诛后,他亦是被扣留在了大理寺之中。 此后的半个多近一个月之内,半点音讯也无。 大理寺每日里忙里忙外,严伟的面色也一日日更加难看,光是从这些细微末节之上,便几乎可以断定,景康王与蛊毒之事,只怕并非是毫无关系。 就算是他当真和这些事情无关,有这么一个犯下重罪的生母,他本人亦是不可能成为皇储了。 三王爷渭阳王,因遭奸人暗害,终身不得生育。 这件事情对于寻常的普通百姓都是大事,何况是日后的一国之君。 一个注定不会有着自己子嗣的王爷,是不可能成为储君的。 尤其,是在存在其他能够继承皇位的王爷的前提下。 四个王爷,一死一废,一个还身处狱中。 这皇储之位,便必然是永安王萧缙的囊中之物了。 萧缙本身便是中宫嫡子,其实在大皇子伏诛之后,他便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,更别提镇国公及皇后一直以来,都不像是此前的端妃、梁妃之流行事肆意。 皇后素有贤名,镇国公更是朝中重臣。 萧缙品性也不似另外几位王爷那般有所缺陷。 在立储的风声传出来了之后,整个镇国公府一脉,包括皇后,甚至连萧缙已经定下来的正妃、侧妃在内,行事都格外谨慎。 未曾行将踏错一步,甚至还尤为注意起来了言行。 因镇国公府内有个小厮说错了话,误称萧缙为太子,当日便被家中处置了。 镇国公夫人还敲打了底下的下人,不许张扬,不许胡乱称呼,更不许在外胡作非为。 镇国公府上越是如此,便越发让人觉得,萧缙是可以担任皇储之位的。 待得进入了七月之后,天气逐渐炎热。 皇帝身体调养了一月,却仍旧只能够处理一下最为基本的公务,朝中的臣子,到底是坐不住了。 皇帝膝下四个皇子之中,如今只有萧缙具备了立储的条件。 所以,在有些人的眼中,立储这件事情,几乎是不需要有任何争议的。 但出乎意料的是,在皇帝好不容易起身,勉强早朝的情况下,主动站出来提及立储之事的朝臣,并不算多。 且这些朝臣,大多并不是朝中重臣。 很大一部分,都是笃定萧缙必然登基,想要在此时争得些许功劳的世家。 而类似于掌着话语权的王进之、吕阁老等一众内阁阁老和学士,近乎都没有表态。 除此之外,镇国公为了避嫌,自不会在此时开口。 而战功赫赫的忠勇侯、陆振国之流,要么不在京中,要么问了也是回复一封奏折,上书曰——臣不知。 无比磊落的三个字。 早朝只进行了小半个时辰,因着皇帝身体支撑不住,便提前结束了,离开太和殿时,王进之脸上的表情格外地精彩。 “这一个个的,就差说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了。”王进之怒极反笑:“这可是立储,国储乃是一国之本,你看看,他们这是个什么态度!?” 吕阁老冷眼看他:“你倒是十分有态度,怎不见你在朝中表态呢?” 王进之被他噎了一下,一时无言。 好半晌才道:“这也不怪我,你难道心中没有想法?” 若说是从前也就罢了,总归是在矮子里拔高个,永安王至少比起那几个残暴无道的要好上许多。 可在明知道能够有着更好选择的前提下,再让他拥护永安王,这话他便实在是说不出口了。 而且…… 王进之抬眼看了下百官行进的队伍,轻叹了口气。 今日早朝的人中,并没有那一抹红色的身影。 温月声入天慈寺内清修,已有数日未曾出现。 王进之看着,不知为何,心中十分的不爽利。 他忍了片刻,到底没忍住道:“大徽的江山,是郡主守下来的,昊周的铁骑,是郡主赶走的,就连皇上被奸人所害,此事都是郡主揭破。” “有的人不辞辛劳,为大徽殚精竭虑,死守沙场,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劳苦功高。”他微顿后,复又道:“而有的人,连带着沙场都未有触及,身在富贵窝,便能够坐享其成。” “日后若真的得登大位,少不得还要高高端坐着,差使着底下的人镇守边疆。” 他说到了此处,面色已经是越发地难看,沉声道:“这天道,有时候也实在是不公。” 吕阁老难得没有说些什么,只抬眼看向了天际。 已经七月中旬,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节,可这几日里,天气总是格外闷热,不似往年的夏日那般晴朗,甚至连碧蓝的天际都看不见。 只有沉闷非常的天,还有燥热的气候,和在这闷热之下难以落下的雨水。 沉甸甸的压在了人的心头上,着实令人烦闷。 与他们同行的,还另有几位阁老,皆是清流一派之人,吕阁老身侧的吴阁老闻言,只沉声道:“即便是如此,最后得登大位的人,也只能是永安王。” “血脉传承,男子当政,千百年都是如此。郡主素有贤才不假,但归根究底,也不过是个女子。”吴阁老说罢,抬眸与王进之对视:“是女子,便没有越过了正经的中宫嫡出之子当上皇储的道理。” “若非要如此,那便是与千百年来的伦理作对。” 王进之眼眸微沉,闻言不语。 以理而言,确实如此。哪怕是如今皇帝膝下已无子嗣,温月声想要成为皇储,都尚且不易。 何况她的面前横立着的,是最为有资格成为皇储的萧缙。 中宫嫡子,出身正统,品行优良。 就连带着他们,也说不出半句不是来。 所以,温月声亲自守下来的这个天下,到底还是只能够交到了他人的手中吗? 今日这闷热的天,在积攒了好些时日的热气后,终是在午后,洋洋洒洒落下了一场暴雨。 暴雨如注,倾洒了整个京城。 令得整个街道之上,空无一人,唯有雨声阵阵。 连绵不绝的雨水,较之夏日不绝于耳的蝉声,还要惹人烦闷。 天慈寺之内的登高亭中。 暴雨渐停,暑热散去之后多了几分的清凉。 温月声临风而立,细雨并着冷风,卷起了她玄黑色的袍角。 她垂眸,看着底下走动的香客,或是撑着伞,或是步履匆匆地躲雨,眼眸里没有半点的情绪。 晏陵站在了她的身后,淡声道:“……翰林院内,已经开始拟定册立皇储的圣旨。” 温月声静默不言。 暴雨过后的京城格外安静。 从登高亭处往下看,便能看见山脚下已经多了几个走街串巷的挑货郎,有香客从寺庙中出来,驻足在了货郎面前。 这般情景,与黄沙漫天的边疆俨然区分了开来。 光就这么看着,倒颇有些国泰民安之景象。 温月声抬眸,收回了视线,她看向了远方,声色冷淡地道:“待得世间安定,一切均得以平复之际,世上便不再需要只懂得屠戮的杀器。” 前世便是如此。 在丧尸彻底灭绝之后,作为唯一一个存活着的实验体,她便不被需要了。 不仅不被需要,且还被人深切地忌惮着。 末世最后三年,几乎是她走到了哪里,身边都有着数十人跟随。 明面上是联盟政府派到了她的身边,来照顾她起居的人。 实际上他们都清楚,这些人的主要作用,在于看管。 丧尸已经灭绝,她这样不通感情的杀器,反倒成为了和平年代里的不安定因素。 他们唯恐她会失控,所以她但凡离开居所一步,必定是无数人跟随。 且这样的安宁日子过了几年,有些人在午夜梦魇之时,仍旧会想起当初丧尸围城的日子。 他们害怕那种噩梦再次浮现。 所以即便是忌惮她,却又不得不好好地留下她。 因为一旦丧尸再度出现,只有她这样非人类的实验体,才可以抵挡。 需要她,却又不希望她过多的出现,也不希望她侵扰到了正常人的生活,甚至希望她只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。 杀人机器,同样也只是一种工具。 在和平年代,这样拥有强大威慑力的工具,是不会受到任何欢迎的。 晏陵眸光发沉,抬眸看向了她。 这一眼能够看见的,只有她未带情绪的侧脸。 他听得她平静的嗓音道:“不受欢迎的工具,其最终的下场,都是遭到冰冻或是埋葬。” “待得危机再现时,才会有它重新面世的一日。” 晏陵静默许久,终是开了口,他声音很是轻柔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:“那便到最高的位置上去。” 温月声转过头,黑眸淡漠地看着他。 却见他那双清泠泠的眸里,只装着她一人,眼底澄澈非常。 他看着她道:“到旁人无法触及,无人可以撼动的位置上。” “不做他人之工具,若是郡主想,大可以做这世间的王。” 风起,吹动着温月声的满头乌发。 她在盛大的天光之中,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。 那天之后,储君之位未能够彻底定下,皇帝却在清醒之后,传召了温月声。 夜色已深,高泉亲自将温月声送出了宫门,在她离开皇宫之后,仍旧眉头紧皱。 原因无他,主要还是因为今日皇帝下的旨令。 中蛊之后,皇帝的身体日益衰败,而今经过多番调理之下,清醒的时间也算不得多久。 政务皆是几个重臣在着手处理,皇帝只能够批阅一些简单的奏折,且都是高泉在一旁念,皇帝简短地给出意见,由翰林院的学士来代笔。 而这般情况之下,皇帝竟是打算离宫,去一趟皇家国寺。 高泉念及皇帝的身子,自是百般劝阻,但皇帝执意如此,他亦是无法阻拦。 自蛊毒解除后,他日日在皇帝身侧,所能够看见的,就是皇帝难看的面容。 作为皇帝的心腹,高泉其实也清楚皇帝心中的苦楚。 尤其,是在隐隐知晓蛊毒之事,与景康王有着莫大的关系之后。 皇帝一共四子,但一直以来,最为得宠的,不是大皇子也不是萧缙。 按理来说,长子占长,嫡子占嫡,且还是最小的一个,皇帝宠溺他们谁人,都是说得过去的。 可实则不然。 高泉在皇帝身侧多年,最为清楚,皇帝最疼爱的儿子,其实是景康王。 那个生来便带有不足之症,病弱非常的二王爷。 也正是因为如此,在第一次淑妃犯错的时候,皇帝几乎端了整个梁家,却唯独没有动景康王。 老大残暴,最后生出了不臣之心,谋逆叛乱便罢了。 多年来备受疼宠的景康王,竟是会对皇帝下了手。 莫说是皇帝,就连高泉念及此事,心中亦是难以平静。 皇帝膝下算不得单薄,但到得今日,所留下的子嗣也并不多。福瑞与萧锐皆身死,如若景康王罪名定下,必定也是难逃一死。 又加上皇帝身体衰败,重病之际,便是心情郁闷难以抒发之时。 皇帝想去国寺内静心,倒也属于情理之中。 但这次去往国寺,皇帝没带多少人,甚至没叫上渭阳王和永安王,只让温月声同行。 温月声武艺极强,此事满朝皆知。 有她一起,高泉倒也没有太过担心。 只到了出宫这一日,他将一切都准备好,欲打算和皇帝同行,离开宫中时,却被皇帝叫住,留在了皇宫内。 高泉见状,虽不明白,却还是遵了圣旨,留守宫中。 只看着皇家马车,并着骑在了马背上的温月声一起,消失在了眼前。 皇家国寺内早早地就接到了皇帝要来的消息,已将国寺内清理了出来,供皇帝静养。 温月声离开了几个月,这边还是原来那般模样。 寺中檀香幽远,周遭安静,少有人打扰。 皇帝身体未愈,随行的另有几个御医。 刚入了国寺殿中,便因为皇帝精力不济,而暂且去了主殿后边的行宫中静养。 几个御医随行,温月声则是伫立在了正殿之中,抬头看着顶上那尊赤金的巨大佛像。 可她才站了片刻,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惊呼声。 外面的谷雨面色巨变,仓皇进了殿中,高声道:“郡主!出事了!” 温月声眼眸微顿,抬步走了主殿。 她还没有出了主殿的门,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道巨大的咆哮声。 主殿所在的位置很高,从这边往外看,能够看得见国寺山门的景象。 而这一眼,便将身边的那些个小沙弥吓得面色巨变。 原因无他,整个皇家国寺四周,竟是被数十头凶猛非常的大虫包围。 那山门之处,还有一头身量巨大,堪比山门那般高的黑熊。 这些凶兽不知道是从何处冒了出来的,竟是疯了似的,往国寺内涌。 山门处的那一头熊瞎子,更是伸出了利爪,直接将原本沉重非常,需要两三个人同时拉,才能够拉动的山门拍碎。 而在这熊瞎子的身后…… 皇帝身侧的亲卫军统领,近乎是瞬间变了脸色。 他只看了那边一眼,当下便高声道:“有刺客!来人!” 他一声令下,今日随侍的所有亲卫军,同时拔出了手中的剑刃,护在了皇帝和几个御医身旁。 皇帝神色难看,被身侧反应过来的御医,搀扶到了花池边上的台阶上落座。 而在皇帝的面前,除去了那凶猛的凶兽之外,在他们身后,还有着一支近千人的队伍。 这些人,身上所穿着的都是亲卫军的兵服。 为首的几个将领,皇帝也眼熟非常。 其中的两三人,还是皇帝被蛊虫控制之时提拔上来的。 而他们身侧,有一人骑在了高头大马之上,面上带着些病态的苍白。 却着一身黑色的盔甲,而那右臂之上,还戴有精铁打造的护腕,那护腕的指节处,做成了如黑熊一般的尖锐利爪。 利爪之中,还抓握得有红色的血肉。 他骑在了马背上,轻呼一声,那头撞破了国寺山门的熊瞎子,当即转过了头去,叼走了他手中的血肉。 此人……便是那个被扣押在了大理寺中,许久未曾出现的景康王! 当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之后,这边的人皆是变了面色。 许多人,包括了皇帝,在京中多年,却也都是第一次见到景康王这般模样。 他骑在了马背上,时不时地还轻咳几声。 咳得整张面容不自觉地发红,可越是如此,就越是显得他那双眼眸阴鸷非常。 像是潜伏在了树丛里的蛇一般,阴郁而又令人心底发凉。 亲卫军统领面色难看,当下想也不想地道:“快,放出信号。” 那本应该在大理寺的景康王,骤然出现在了此处,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了…… 可他们今日出来得匆忙,所带到了国寺中的人,也不过三四百人。 以这三四百人之力,只怕还不是那十几头大虫的对手。 思及此,亲卫军统领的面容就更加难看了。 人和人打,或许还能够有些许的胜算,但人若是跟这些凶兽对上……只怕全无胜算。 光是那熊瞎子的爪子,便能够轻而易举地,将他们这些人撕成了碎片。 不光是他,正常人在面对这些彪悍的凶兽时,都会不自觉地发抖。 即便是亲卫军的将士也一样,他们不敢轻易地上前去跟凶兽对上,只能不断地后退,将皇帝、御医和温月声等人护在了正中间。 眼睁睁地看着景康王驱动着那些个凶兽,一步步行到了跟前。 日光之下,景康王那张泛着不正常苍白的面容上,带着抹诡异的笑,他低下了头,看向了那被身侧的亲卫军牢牢护住的皇帝,笑道: “父皇,儿臣来接你了。” 皇帝面色难看,一双冷沉的眸,落在了他的身上。 谷雨站在了温月声的身后,在看到了那一头头的凶兽之后,她心中狂跳,忽然想起了些什么,骤然看向了温月声,高声道:“郡主,这些东西……” 温月声冷声道:“梁灿。” 这个名字自她口中说出时,景康王微顿了片刻。 他那双阴戾的眼,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他讥声道:“也是难为你了,竟然还记得这么一个人。” 那梁灿,就是当初温月声在皇家国寺之内,碰到的那个豢养凶兽,还纵容凶兽吞噬啃咬叶秋云的人。 算起来,他还是景康王的表哥。 而梁灿一个不受宠的庶子,之所以能够豢养这般凶残的凶兽,而且还这般肆无忌惮地将凶兽送往了皇家猎场,便都是因为景康王。 景康王便是梁灿背后的那个主子,那个喜好看凶兽吞噬人,追逐着人跑,看人身体的残肢,被凶兽吞噬殆尽的元凶。 “当日便是你杀了梁灿,还有安安吧?”景康王眯眼看着她。 他口中的安安,便是梁灿带在了身边的那头大虫。 ……竟是给一头凶兽,取这般寓意好的名字。 谷雨听着他的话,只觉得阵阵作呕。 “那正好。”景康王脸上的表情微顿,他抬起了手,摸了摸身侧的老虎的头。 他用的是那只带着精铁利爪的手,可落在了老虎头颅之上,那老虎竟然乖顺非常,任由着他揉弄。 就在旁人以为,这头凶兽就这般乖顺之事,他轻拍了拍老虎的头。 “去,给安安报仇。”景康王说罢,阴沉一笑。 而在他一声令下后,竟是有着五头巨虎同时起身,张着一张血盆大口,往温月声这边跑来。 “郡主小心!”亲卫军统领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。 温月声今日来礼佛,身边什么武器都没有带。 那几头猛虎飞扑过来时,她还顿住了原地没有退开。 眼看着巨虎张着血盆大口,便要一口咬掉了她的脑袋时。 她只抬手,从边上的花池里,拔出了一根木枝,抬手,便用那无比粗壮的木枝,直接穿破了巨虎的咽喉。 木枝扎破巨虎头盖骨时,发出的巨大声响,令得身侧的人都变了神色。 未得反应过来,便见温月声已经放下了手。 那头巨虎摔落在了她的身侧。 而同一时间,朝着她扑过来的无数凶兽,在看见巨虎倒地之后,俱是心生畏惧。 动物都有着趋利避害的天性,尤其那个生扑上去的巨虎,几乎算得上是所有猛虎中最为凶残的。 远处的景康王变了神色,他当下想也不想,便拍了身侧的熊瞎子的头。 可这熊瞎子还没能按照他的旨令飞跃出去,他一抬眼,远远地就看到温月声从亲卫军手里,抽出了一把剑。 她独身一个人,拎着一把剑往前。 每行一步,抬手便能轻易穿透一头凶兽的咽喉。 景康王抬头的瞬间,所见到的,就是其中一头凶兽的头颅被那剑直接斩断,摔落在了地上,发出砰地一声巨响。 第111章 汇聚一堂(二合一) 这般场面,景康王跟他身侧的人何曾见到过。 那等凶残的猛兽,在温月声的手底下,却压根讨不到任何好处。 她一连斩杀了三头凶兽,目光冷沉,抬眸看向了景康王这边。 景康王微顿,随后狞笑了瞬,正欲驱动周围所有的猛兽上前去,将温月声撕咬殆尽。 一抬眼,却见得温月声将手中那把已经打卷了的剑,随手扔在了地上。 猛兽不比同人,骨骼强硬,寻常的剑刃落在了这些兽类的身上,损伤都是很大的。 可无论如何,在被这般多的猛兽围攻的前提下,有兵器都比没兵器来得好。 她突然这番表现,令得景康王轻眺了下眉头,他那双阴鸷的眸扫向了她。 未等他思虑清楚,便听得温月声道:“动手。” 话将落下,周围先是安静了片刻。 随后整个国寺内,骤然涌入了大批的将士。 轰隆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,回荡在了整个国寺之内。 景康王坐在了马背上,看着四面八方涌入的大批将士,原本志得意满的面容,终是僵了下来。 他四下看了眼,终是将目光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,面色阴戾地道:“所以你早就在这边设下了埋伏?” 他自大理寺越狱出来,一路都顺畅得不可思议。 原以为是那几个狱卒都中了他的蛊毒的缘故,可眼下看来……分明是她故意为之! 景康王先是暴怒,随后诡异一笑,他将左手放在了嘴边,吹起了哨子。 那哨声一响,那些个被他释放出来的凶兽,皆是变得双目赤红,狂躁非常。 凶兽俱是汇聚在了一起,咆哮声连连,硕大的利爪在地里刨出了巨大的坑,眼看着便要往人群里飞扑。 温月声身侧还有两头凶兽,她人就站在了距离凶兽最为靠近的位置,见到这些凶兽发狂之后,她甚至连动都没动,面色无比浅淡地抬眸。 同景康王对视了片刻后,她只轻抬了抬右手,淡声道:“弩机准备。” 她话音刚落,这国寺周围的高墙之上,竟是在一夕之间,出现了无数个弩机。 无数闪烁着寒芒的弩箭,对准了这些凶残的凶兽。 冰冷的日光底下,温月声冷声道:“剿杀所有凶兽,不留一个活口。” 当下,万箭齐发。 尖锐锋利的弩箭蜂拥而至,像是暴雨般散落而下,将景康王携带的所有凶兽,并着他身侧的几个将领,全部屠杀殆尽。 这些所有的事情,俱是在一夕之间发生。 景康王身边的人不断倒下,他在这满地狼藉和身边人的哀嚎声中,骤然抬头看向了远处。 那边,端坐着他那位父皇。 他静默片刻后,到底是疯笑了起来。 整个皇家国寺之内,一片狼藉,在满地的血污和刺鼻的气味之中,他疯狂的笑声尖锐且刺耳,回荡在了每个人的耳畔,直听得所有人毛骨悚然。 他疯了似的大笑,直笑到了眼泪都流了出来。 在他身后,晏陵并着三大禁军的统领同时赶到,泛着冷光的剑搭在了他的肩膀上。 晏陵身侧的将领,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拎了下来,扣在了地上。 自他们出现之后,他未再有任何的反抗。 在这重兵包围和无数弩机的对阵之下,他亦是没有反抗的余地。 只在被人反扣着一双手,押解到了皇帝跟前,他面上那疯狂的笑意,才逐渐褪了下去。 他看着周围那些身着黑色甲胄的将士,看着面无表情的温月声和突然出现的晏陵,倏地转向了皇帝,讥声道: “父皇啊父皇,你想要儿臣的命便直说啊,何苦设下这般圈套?” 他眼中满是癫狂之色,面目狰狞。 皇帝面色苍白,靠着旁边的人搀扶着,才能够在这花池边上坐住。 他那双幽沉肃杀的眸,落在了景康王身上,久久未曾挪开。 过了许久,就在身边的人都以为皇帝不会开口的时候,皇帝终是道:“朕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。” 声音低哑沧桑,再无半点从前威严冷沉的模样。 “机会!?”景康王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可笑的东西,他大笑道:“那父皇倒是说说,你究竟给了我什么机会?” “是这具破败的身体,还是此生都无法得登大位的景康王之位,亦或者是父皇你那可笑的关心?” 他每说一句话,皇帝的面容便冷沉了一分。 晏陵站在了旁侧,目光冰凉。 皇帝四子之中,老大残暴,老二阴毒。 他幼年时入宫,便几乎在这二人的摧残之下长大。 大皇子暴虐,但还只是动手,景康王却是个十足十的变、态。 他生来就先天不足,是以惯会在皇帝面前卖乖讨巧。 背地里却喜欢豢养凶兽。 晏陵幼时,他养的只是些凶残的猎犬。 但即便是猎犬,也几次将他咬得头破血流。 且他还和萧锐不一样,他每次让猎犬把晏陵咬伤,便会主动告知皇帝,说他们玩闹时不小心伤到了晏陵。 他会为晏陵请御医,让御医给晏陵治伤。 然后等到了晏陵伤好之后,他便会更加变本加厉地让凶兽撕咬他。 从一条猎犬,到五条。 他喜欢看着人在凶兽的追逐之下,那般无力痛苦的表现,更喜欢看着别人苦苦挣扎。 越是哭喊,他便越是兴奋。 他心思阴沉扭曲,是几个王爷之最。 且行事从不像是萧锐或者萧缙那般,为了夺权,或者是争储。 他就是纯粹地在宣泄着心中的恶意。 因为他生来天生不足,所以他就要将这份恶意,纾解到了每个人的身上。 晏陵掌权之后,景康王曾几次险些葬身于他所豢养的凶兽之口。 几次之后,他收敛了许多,这几年之内,更是靠着皇帝派遣在他身边的皇家暗卫保护,躲在了王府之中,不敢踏出半步。 在这几年期间,旁人都道是他身体不好,方才深入简出。唯有景康王自己清楚,他是因何不敢出门。 但他手底下的凶兽,依旧被屠杀殆尽。 逼不得已,他才找了几个如梁灿之类的,在家族当中并不受宠的庶子,替他驯养这些凶兽。 当日晏陵在皇家狩猎场遇到温月声,原本也是打算处理梁灿和他手底下的凶兽。 而在梁灿死后,连带着梁家被整个拔除,景康王才不得不重新出现在了人前。 为了自身安全,他甚至多半都留宿在了宫中,但从不敢跟对方碰面。 也因为如此,他未再私下豢养凶兽。 只在温月声折返回京之前,他欲行事,从各地耗费重金购买了这一批凶兽,安置在了他京郊的私宅之内,等待时机。 他所不知道的是。 原本他踏出了景康王府的当日,他就应当要死了。 但晏陵查到了某些东西,改变了想法。 七月灼热刺目的日光底下,晏陵目光冷淡,只看了景康王一眼,便将视线落到了皇帝的身上。 像是幼时一样,景康王阴毒狠戾,却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,且身体孱弱,先天不足而得了皇帝不少的优待。 他私底下所做的事情,晏陵不清楚皇帝究竟知不知道。 但皇家之人,自来践踏他人性命如同草芥。 萧锐景康王更是目无王法,肆无忌惮。 他留着景康王的性命,从始至终都不是因为其他,而是打算让皇帝亲自咽下这颗自己酿出的苦果。 景康王就是一条隐匿在了背地里阴毒的蛇。 这般阴戾残忍之人,眼里是不会有任何亲情的,他只会觉得任何阻拦他的人都该死罢了。 算起来,几乎是晏陵一离京,去往边疆给温月声送援兵,景康王就对皇帝下了手。 “萧继。”皇帝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来,看向他:“朕待你不好吗!?四子当中,朕给你的优待最多!你竟是做出这般忤逆不孝的事来,你这逆子……” 皇帝说到最后,暴怒之下,身型剧烈颤抖,险些昏厥。 御医就在边上,见状忙不迭道:“皇上息怒。” 皇帝勉强立住身体,一双眼眸却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人。 “对我好?”萧继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,狂笑不已,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,抬眸看向了皇帝,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: “你若是真的对我好,就应该把萧锐萧寅萧缙都杀了。” “将这天下和皇位留给我一个人才对啊!而不是直接告知我,我因为天生不足,不能登上皇位,一辈子只能做他们三人手底下的狗!” 萧继面目狰狞,说着说着却又癫狂地笑了起来:“我的好父皇,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好了些,你所谓的宠爱,不过只是因为我对皇位没有竞争力,我天生不足,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,所以才把我当成一条可怜的狗来看待罢了!” “你真的当自己是什么慈父了吗?哈哈哈哈,真好笑啊。”他摇头失笑,那双阴戾的眼眸扫向了皇帝,直言道:“父皇还不知道吧。” “你因为我先天不足而嫌弃我,我便给萧锐萧寅萧缙三个人都下了蛊毒,哈哈哈,你以为萧锐为什么成婚多年,膝下子嗣都这般单薄,且好不容易生下个健全的孩子,却又无端夭折?” “萧寅那个蠢货又为什么多年没有子嗣,如今彻底成为了一个废物?”萧继夸张大笑道:“是巧合吗?不,这些事情全都是我做的。” “我先天不足不能人道,我就让你的儿子们一个个都成为废物!父皇,你高兴吗父皇!?” 他骤然道出了这般隐秘之事,听得周遭的所有人皆是变了神色。 皇帝更是急怒攻心,他张了张嘴,指着地上跪伏着的萧继,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。 情绪剧烈起伏之下,竟是双眼一番,当场昏厥了过去。 候在了皇帝身边的几个御医见状,忙不跌上前替皇帝诊治。 整个国寺之内,唯有萧继还在猖獗疯狂地大笑着。 他的笑声,令得周围的许多人皆是毛骨悚然,更为可怕的是他所道出的事情。 温月声冷眼看向他:“严伟搜遍了你府中的下人,都未找出你府中的那个擅长使用蛊毒的人,所以……” 萧继的笑声戛然而止,他闻言,骤然抬头看向了温月声。 “那个擅长养蛊使毒的人,便是你本人。”温月声并不是在问他,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。 萧继听得她的话,眼中划过了一抹异色。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看向了温月声,讥声道:“思宁,你知道表哥最讨厌你什么吗?” “就是你这一副永远胜券在握的样子。”萧继不知想到了什么,笑道:“对,蛊虫是我养的,蛊毒也是我自己做的。” “但是你说怎么办,真可惜啊,萧锐和萧寅都断子绝孙了,偏偏就萧缙还好好的。”他上下打量了温月声一眼:“你费尽心思做好一切,最后也只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。” “哈哈哈,萧缙没中过蛊毒,身体健全又是中宫嫡子,这个朝堂之上,哪里还会有你的位置?” 他发了疯般嘲笑着,肆无忌惮说出口的话,却是叫周围的人都变了神色。 温月声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怒,她甚至没动手杀他。 只让人将从他府中搜罗得到的蛊虫喂给了他。 看着他一张脸从猖獗变化到了狰狞,脖子肿胀通红,倒在地上痛苦不已,温月声方才神色冷淡地道: “你养出的蛊,也该让你好好享用才是。” 萧继倒在了地上,抽搐不已。 国寺内照顾皇帝的御医,却快步行至这边,低声对温月声道:“郡主,皇上醒了,传您入主殿内问话。” 温月声轻颔首。 今日她同皇帝来这国寺之中,便是因为皇帝有话想要说,设伏等景康王,不过是顺便罢了。 她进了内殿。 殿内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。 今日出宫之前,皇帝身边的御医便已经备好了吊命的参汤。 在药物的作用下,皇帝已经苏醒了过来,他此刻半靠在了身后的迎枕之上,眼眸幽沉,静静地看着内殿之中的那尊赤金佛像。 温月声入殿之后,皇帝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这是这么多年来,皇帝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她。越是看,便越发觉得她跟从前比起来,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。 皇帝静看了她许久,接连刺激之下,皇帝看着近乎老了二十来岁,甚至鬓边已经染上了白霜。 如今这么看着,倒像是个寻常的老人一般。 他对温月声招了招手,有气无力地道:“靠近一些。” 温月声行至塌边便止住了脚步。 皇帝抬眸,看着她与自己之间的距离,眼神复杂。 长姐去世的时候,温月声还小。 慧怡长公主生前,确实是对皇帝不错。 可在她去世之后,那些照拂都伴随着风,一吹便散了。 再有某些隐秘,大概只有皇帝心中知晓。 他未上位之前,所有不甘、阴沉和丑陋的模样,都被慧怡长公主看在了眼中。 之后他登基,成为了这九五之尊,全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。 每每看见了温月声,总是让他想起了昔年在慧怡长公主身边,卑微讨好的日子。 他已经是皇帝了,那些时日对他而言,便是耻辱。 所以他待温月声,从始至终都不是很亲厚。 却没能想到,偶然有一天骤然回头去看,她已经成长成为了一棵参天大树。 到得如今,已经是连皇帝都撼动不了。 皇帝眼眸复杂,过了许久后才道:“朕这些年忽视了你,是朕的错。” 他有心想要与温月声缓和关系,可这话说出口之后,并未得到她任何的回答。 皇帝面色微顿,也清楚经年的冷遇,并不是这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去的。 他沉了沉眼眸,终是不再纠结于此事之上,而是沉声道: “再过三日,国宴之上,朕会亲自册封缙儿为太子。” 温月声闻言,只淡漠着眼神看着他。 对于他说出的话,她似乎没有半点意外。 皇帝见状,心下微沉,直言道:“除此之外,朕还会册封你为太子妃。” 在温月声冷淡的注视之下,皇帝不带任何一丝动摇地道:“朕知道你跟缙儿、镇国公府上有些恩怨。” “但此番不同,声儿,你是大徽未来的皇后。日后你与缙儿,可以一同治理天下。” 殿内骤然安静了下来。 那刚刚赶到了国寺内的高泉,在听到了这番话后,一颗心重重地跳了一下。 他当下住了脚步,不敢再往前去。 然心底的震惊,却几乎满溢。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,立储之事势在必行。 朝中或有其他的想法,但撇除了不谈,高泉心中知道,皇帝其实自始至终以来,所认定的储君就只有一个,那便是永安王萧缙。 这甚至不是此番事情才落定的。 早在大皇子萧锐没有谋逆之前,皇帝便兴起过心思,要立萧缙为储君了。 而一直迟迟没有落下圣旨,则是因为皇帝心中依旧念着所谓的制衡之道,萧缙倒也算沉得住气。 在皇帝那边,便称得上是已经经过考验了的。 所以对于皇帝会立萧缙为储君的事情,高泉并不意外。 让他真正感觉到了意外的是,皇帝会愿意让温月声与萧缙共治天下。 ……虽说以温月声眼下的手腕,便是皇帝也做得。 但高泉实在是太了解皇帝了,皇帝今日能够说出共治天下这四个字来,便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最大让步。 且也是在为萧缙打算。 以当下的情况,哪怕是萧缙真正能够登上大位,大权却也始终掌握在了温月声手中。 皇帝在多次权衡之下,所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便是如此。 在高泉看来,已经属于惊骇世俗。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,温月声开口,便直接否决了。 “皇上以为,我与萧缙之事,还能够有所缓和?”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是要我以正妻之位,款待温玉若和魏兰芷,还是要我以一国之母的名头,为萧缙料理好了前朝后宫?” 她那双冰冷的眼眸里,甚至没有一丝情绪:“萧缙配吗?” 一殿死寂。 高泉惊愕地难以合上下巴。 可即便他是皇帝的心腹,在温月声这般质问之下,他竟也是找不到任何的话语来反驳温月声。 萧缙比起其他几个王爷,确实堪称品行优良。 但在温月声的衬托之下,便委实不够看了。 昊周来犯,战胜昊周的是温月声。 朝中积弊深远,清扫贪官污吏的是温月声。 就连民生艰难,最后出面料理了一切的人也是温月声。 在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萧缙还缠绵于几个女人之间。 更为荒唐的是,当初是萧缙不需要温月声这个未婚妻,而处处偏疼偏宠温玉若的。 如今却要温月声放下一切,做他贤良淑德的皇后?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? 皇帝深吸了几口气,他被温月声的话冲击到,许久都难以回过了神来。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,他到底是道:“无论如何,你都会是皇后。” “思宁。”皇帝面色发沉,目光冷然地看向了她:“你到底是个女人,这天底下,素来没有女人越过了男人掌权的道理。” “朕让缙儿让权一半与你,你便已经与旁人不同!凡得登大位者,都需得要忍他人所不能忍,温玉若和魏兰芷再如何,也不可能越过你分毫,便是日后这江山社稷,也会属于你的孩子。” “到得这个地步,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?” 温月声冷声道:“是分我一半的权,还是不得不分我权?” 她那双冷眸落到了皇帝的身上,不带任何的情绪地道:“皇上以为,如今选择权,尚且还在你的手中吗?” 皇帝心下一凉,他面色骤变,当下冷声道:“思宁,你可要想好了。” “以乱臣贼子之名上位,此后人人提及你,便只知你所犯下的恶事,而朝堂之上,百姓之中,必然有不服于你的人。” “届时你要如何,一人不服,你便杀一人,万人不服,你也杀万人!?你若是踩踏着这般多的血肉上位,又和暴君有何区别?” “你当真要置万民于不顾吗?” 殿中安静,皇帝事到如今尚且还能够坐在了这里,同温月声谈条件,说到底就是因为知晓温月声有怜弱之心。 她怜的,是这天下的百姓,是无辜陷入争权中的其他人。 皇帝自诩了解她,也认定能够说动她,方才会特地避开了所有人,来此处与她商谈。 但…… 温月声未置一词,甚至都没跟皇帝争辩任何,直接转身离开了这殿中。 她走之后,皇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,高泉忙不迭上前去,慌乱地给皇帝顺气。 刚才温月声离去之时,高泉是连气都不敢出,直到她离开了,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皇上,眼下该如何是好?” 皇帝头晕目眩,被他搀扶着,却仍旧心悸不停。 他面色难看,在听到了高泉的话之后,只冷声道:“国宴依旧。” 而那边,温月声回到了公主府内。 她刚进门,便看见了府中所有的人俱是已经到齐。 经历了近一个月,边疆终是安定了下来。 此前陪伴着她,在沙场征战的所有将领,除了忠勇侯、陆振国依旧镇守在边疆之外,其他人俱是全部抵达了京城。 眼下汇聚一堂,见得她来,纷纷起身。 晏陵缓步行至温月声身旁,低声道:“一切均已准备妥当。” 第112章 孽种罢了(二合一) 和之前不同,景康王谋逆之事,未在京中掀起太大的水花。 有梁妃在前,大多数人对于景康王参与其间之事,已经是心知肚明,而比起这个,将要到来的国宴,才是所有人最为关心的事。 皇帝身体已经再难痊愈,此番国宴,必定是为立储之事。 国宴当日,朝中大臣俱是早早入宫。 国宴设在太和殿内,足以见得皇帝对此事的重视。 且为了能够让立储的旨意传达到,此番特地改成了宴席,而非是早朝之上颁布旨意。 人人都说,这是皇帝的良苦用心。 除此之外,朝中重臣都清楚,此举亦是为了将圣旨告知所有的人,避免途中生变。 至于那个变数是谁,就不言而喻了。 众臣入得殿内,便见得萧缙着一身礼服,胸口处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。 和往日不同,他并未与渭阳王坐在了一块,而是于殿下落座,那也是最为靠近龙椅的位置。 谁都知道,皇帝的四子当中,眼下唯有萧缙能够有登大位的资格。 而今日,就是萧缙册封太子之日。 而在他身侧,坐着温寻和镇国公,身后则是温玉若和魏兰芷。 今日中宫一脉之人,俱是盛装出席。 温玉若静坐在了萧缙的身后,眼眸隐隐带着些许的复杂之色。 她没想到,过了这么久,温月声还是要压在了她的头顶之上。 后位……她在一瞬间攥紧了手,但只有一瞬,在萧缙看过来时,她便将手松开了。 温玉若轻勾唇对他笑。 今日之前,萧缙承诺过,便是温月声入府,亦不会辜负于她。 而她信他。 那边,温寻垂眸同周遭的官员交谈,面带笑意。 东宫之位悬空多年,中有许多臣子,为了博取一个从龙之功,都有各自站队。 但那些人,如今俱是死的死,灭的灭。 温寻这几年来,一直算得上是低调处事,除了他两个女儿的婚事之外,从未彰显过什么。 如今反倒是成为了笑到了最后的人。 许是因着大局已定,他今日瞧着尤为轻松。 只唯独在旁人提及温月声时,才微顿了片刻。 今日这般场合,温月声不可能不来。 说起来,他长女掌着兵权,次女又嫁给了太子,他此刻应当格外高兴才是。 但昨日去镇国公府上相商,镇国公告知他,宫中已经定了温月声为太子妃。 他与温月声父女二人不合的事,在京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。 镇国公府上对于这件事情了解得还要更多一些,他们清楚,到得如今,温月声跟整个温府,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。 眼下皇帝要立温月声为太子妃,便不知他是何感受了。 镇国公只宽慰他道:“皇上身体已是支撑不住,郡主战功赫赫,为了能让她安心辅佐王爷,册封太子妃便是必然的。” “但大人不必担心,王爷心中有二小姐,日后必定也不会亏待于她。” 温寻自然也清楚,眼下是权宜之计。 镇国公府上下未必有多喜欢温月声,但在这般情况下,亦是遵从了皇帝的旨意,便能说明问题了。 对此,温寻倒也并不担忧。 若说其他,温玉若或许是比不上温月声,但在后宅之中,男人的宠爱才会是一切根本。 深宫亦如是。 此前温月声锋芒毕露时,萧缙确实是冷落过温玉若一段时日。 但后来温月声去了边疆,温玉若又进了门,温香软玉在怀,男人的心就算是再硬,当下也软了。 别的不说,萧缙成婚后,温玉若虽然不是正妃,被魏兰芷压了一头,但萧缙一直更疼爱她一些。 二人感情和睦,温寻自也没什么担心的。 他对温月声还是有些许了解的,萧缙对温月声未必无情,但她性格太冷太硬。 没有半点的温柔解意便罢了,甚至还曾在人前将萧缙打成了重伤。 以她的性格,便是日后做了皇后,帝后之间的感情,大抵也深厚不到哪里去。 而温玉若有萧缙的宠爱在身,日后入了宫,诞下萧缙的第一个孩子,未必不会有个锦绣前程。 说来温月声也是温寻的女儿,可她已经没将温寻当成是自己的父亲了,温寻自也对她没什么父女温情。 他对她那点尚存的父女之情,都在她将温家驱逐出公主府后消失殆尽。 这中间,温寻曾打算缓和过关系,却也被她拒绝。 她这般冷硬的态度,便是不需要他这个父亲。 她既是不需要,温寻自也没必要凑上去讨个没趣。 温月声需得要明白一个道理,哪怕是贵为皇后,若母家无人,到底也是独木难支。 那边,萧缙正与几个朝臣轻声说话。 亲卫军统领低声道:“……若殿上有任何的异动,亲卫军便能第一时间赶到。” 萧缙淡声应了下。 亲卫军统领见状,微顿片刻后问道:“郡主武艺高强,我等轻易不是对手。” “若郡主出手,又该如何是好?” 萧缙眼眸幽沉地,闻言转动着右手上的玉扳指。 他沉默许久,就在面前的亲卫军统领都要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,听得萧缙沉声道:“让弓箭手等候本王旨令。” 他对温月声,确是有情的。 她若听从皇命,做他的太子妃,日后他必定待她会如温玉若一样。 只有一点,那就是他不会让她诞下孩子。 经历种种后,萧缙也不会将温月声当成是寻常的女人,她如若诞下皇子,日后少不得会朝野震荡。 但除此之外,该给她的,他都会给她。 后位,还有无上的荣宠。 但若是她眼下另有其他的想法,那他便只能卸去她所有的爪牙。 是要后位还是被卸掉所有的爪牙,甚至或许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,如今都要看温月声自己的选择。 “思宁郡主到——”萧缙话音将落,门外便传来了通报声。 这声音响起时,无数人俱是回头去看。 今日是个艳阳天,外面金阳落了满地。 温月声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,衣裙之上一片素净,通身之上无任何的装饰,唯有腰间系了一块白玉。 那双冷淡的眼眸,同此前每一次一样,冷淡且不带任何的情绪。 萧缙看着她一步步行来,眸色渐深。 眼前的她,和从前他印象中的温月声,已是截然不同,面前的这个人,更冷酷,也更无情。 温月声一入内殿,殿内便安静了下来。 这边的朝臣一抬眼,所看到的不只有她,还有她身后的晏陵、章玉麟、陆青淮和周曼娘。 四人之中,一个朝中权臣,两个猛将,还有个医术奇佳的医女。 同温月声走在了一起,压迫力比之对面的萧缙一行人还要强。 许多朝臣看在了眼中,眼眸在对坐着的温月声和萧缙之中来回打转,心思俱是格外复杂。 平心而论,光就这么看着,温月声比之萧缙,更像是未来的储君。 可身份使然,她即便是立下再大的功劳,此生皆是越不过中宫嫡出的萧缙去。 而今日一切的发展,也跟许多人以为的一样。 景康王谋逆之后,皇帝病得更重了些,今日清晨险些起不来身。 进入这太和殿时,都是由皇后和高泉在一旁搀扶着。 也因着皇帝龙体欠安,难以支撑太久,所以在其落座之后不久,便吩咐了高泉传圣旨。 高泉轻声应下,当下便有人送上来了明黄色的圣旨。 那道圣旨出现的一瞬间,整个太和殿内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。 无数的目光,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。 在场的人皆清楚,等到了这一道圣旨降下,温月声此生便与皇位再没有任何的关系。 她如若有任何的想法或者是异动,今日在所有朝臣的面前,便会沦落成为乱臣贼子。 而今后的每一天,她都将会活在了这个名声之下。 这般紧绷的气氛之下,高泉低头垂眸,伸手去拿那圣旨时,手还隐隐有些颤抖。 这殿内的人均是提着一口气,紧盯着那边。 而就在高泉的手触碰到了圣旨的一瞬间,那边静默喝茶的温月声,放下了手中的茶盏,声色冷淡地开了口。 几乎是她刚出声,便令得这边所有的人神色巨变。 只是跟预想的内容截然不同,温月声所说的话,俱是令在场的人都未预料到。 也包括了萧缙在内。 明亮的大殿内,她目光冷淡,开口时不带任何情绪,只道:“在此之前,还有一事需得要禀报给皇上。” 周围一片肃静。 温月声只淡声道:“国寺之变后,萧继被捕入狱。” 殿内的臣子面色变了又变。 不是在说立储的事吗?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景康王? 而且,景康王犯下诸多大错,兴事之后还落入了她的手中,可这事都已经过去了三日,萧继竟然还活着? 殿内的人俱是面面相觑,不明白温月声这是何意。 便见她轻挥了挥手。 她一抬手,萧缙身侧站着的亲卫军统领已经是全身紧绷,但下一刻,所看见的,竟真的是两个将士押着那没死的萧继走了进来。 萧继入殿,整个太和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。 在这诡异的气氛下,温月声身后的章玉麟忽而轻声开口道:“郡主,解决了。” 自今日踏进这个宫中开始,温月声便没打算善了。 萧缙手中有亲卫军上万,而此番他们入宫的同时,江焰亦是率领了刀营众将入宫。 从温月声踏进的宫门开始,将整个皇宫,尽数掌握在了他们的手中。 江焰动作之快,甚至没有让任何一丝消息外漏。 在温月声落座后不久,便已经控住了整个皇宫。 除此之外,守卫军并着三大禁军的另外两支军队,眼下也把控着整个皇城。 就在皇帝叫高泉颁布圣旨的当下,整个皇城已经尽在温月声的掌握之中。 但她并没有动兵,甚至未曾勒令任何一个将领动手,反而是让人将萧继给押到了这殿上。 温月声听及章玉麟的话,面色不变,只瞭起眼皮,漫不经心地道:“萧继,你自己说吧。” 殿上的皇帝眼眸深沉,目光先是落在了温月声身上,随后看向了殿中的萧继。 萧继脸色很是难看,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,显然是吃了几日的重刑。 可即便在这般情况下,他唇角依旧高高地扬着,和他那阴鸷非常的目光一起,看着病态而又疯癫。 他抬头,看的人却不是上首的皇帝,而是殿下的萧缙。 萧缙对上了他阴恻恻的目光,面色微沉。 下一刻,就听萧继大笑道:“父皇啊父皇。” “你说你,怎么就这么糊涂呢?” 他夸张大笑,说出口的话,却是叫在场的人俱是皱下了眉头。 他们越是如此,萧继便越是忍不住狂笑,他到得最后,竟是快要笑抽了过去。 才在这满殿复杂的神色里,开口道: “父皇还不知道吧,儿臣这一手蛊毒之术,是我七岁那一年,机缘巧合救下的一个昊周人所教。” 萧继会用毒,且还是格外阴损的蛊毒之事,这满朝文武俱是已经知道了,但他这蛊毒怎么学来的,所有人皆是不清楚。 眼下听得他的话后,这殿内之人俱是皱下了眉头。 七岁便开始学这般阴损的东西,萧继确实是个阴毒残暴之人。 然而他们更加预想不到的,还在后面。 萧继停下了大笑,眸中却满是异色,抬眸看向了上首的皇帝,高声道:“那时的事,父皇都记不清了吧?” “儿臣可是记得清清楚楚!因为我生来不足,宫中的人都说父皇偏疼我,却不知,父皇自小就告知我,我是个废人,无法与其他兄弟相争。” “让我乖一点,好好听话,以后无论是哪一个兄弟登上了皇位,都不会亏待于我。” 萧继说到了这里,脸色变了又变,他半张面容隐在了黑暗之中,显得整个人都阴沉非常。 “父皇待儿臣这般‘好’,儿臣自是不能够辜负。”他将那个好字咬得非常重,随后在无数人的目光里,说出了一句震惊整个朝野的话。 “所以为了回报父皇,我把那个昊周人给的蛊毒,种在了父皇的身上。” 满场死寂。 这边的朝臣无不为之色变。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,这个此前在朝中最为没有存在感的景康王,竟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! 他说,当时他才七岁。 高泉看着殿中的人,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。 他到得如今还记得,萧继幼年时,生得瘦瘦小小的,瞧着跟一只没断奶的小猫似的,看着尤为可怜。 而就是这个他们眼中人畜无害的萧继,竟是从幼时开始,便已经扭曲至此! 还在那么早的时间给皇帝种下了蛊毒,他是如何敢的!? 上首的皇帝未料到今日会听到这么一番话,剧烈的冲击之下,他只感觉眼前阵阵眩晕,好半晌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 他只睁大着一双眼,死死地盯着底下的萧继。 萧继压根不在乎他们的目光,见得许多人惊惧非常,他竟是还无所谓般地笑了下。 “那个昊周人说,学蛊毒之人,必先得要是心狠手辣才是。儿臣也不知何为心狠手辣,只知道那日在父皇宫中,听得父皇曾说,说皇子还是得要身体康健的好。” “说老三萧寅这个蠢货,都比之儿臣要活泼可爱得多。” 萧继说罢,讥笑了瞬:“父皇不知道吧,我母妃同你不一样,她日日夜夜告知我的,都是要我坐到了最高的位置,将萧锐、萧寅都踩在了脚底下。” “到得父皇这边,儿臣却只是一只不值一提的病猫。儿臣听着,自是不高兴,当夜便将那个昊周人给儿臣的蛊毒,种在了父皇身上。” “可笑父皇当日还以为,儿臣在分糖给父皇吃,你说可不可笑?” 殿上的皇帝,面色阴沉如水,胸口剧烈起伏,伸出了一只手,指向了他。 萧继看着他这般,眸中的光更亮了,他睁大着一双眼,笑道:“只是可惜当时儿臣太小了,并不清楚种在父皇身上的蛊是何物。” “那个昊周人又实在故弄玄虚,非说要儿臣学到了那里,才告知儿臣那蛊毒是何物。”萧继说罢,微顿了片刻:“后来儿臣实在是嫌他烦,便命人将他活埋了。” 他用这般平静无波的语气,说出将人活埋的事。 周遭的朝臣闻言,俱是觉得毛骨悚然。 却见他面带异色地道:“直到过了好几年后,儿臣才慢慢知道了那蛊毒是何物。” 他在皇帝盛怒的眼神之下,不带任何的畏惧,对于自己的所为,甚至还格外地骄傲。 从萧继入殿,到得他说出这么一番惊骇世俗的话来,萧缙都坐在一旁,不为所动。 一直到如今,他看到萧继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他的身上。 他当下心中不喜,皱下了眉头。 未等他仔细思虑萧继那道目光的含义,就听萧继再次开了口。 他这次说话时,眼中的笑意几乎裹藏不住,那是一种嘲弄的,仿佛将所有的人都玩弄在了手间的笑容。 萧继便用这般表情,开口一字一顿地道:“父皇当真不知道那个蛊毒是何物吗?” “儿臣觉得,到得现在,您应该有所感受了才是。”他微微一笑,面上的表情格外荒诞:“毕竟,儿臣在萧锐和萧寅的身上,也种了这样的蛊毒呢。” 一殿死寂。 萧缙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,他所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,便听得一声巨响。 他猛地抬头,看见的就是坐在了皇帝身侧的皇后,失手将面前的酒盏打碎了。 在这满殿沉寂里,这一声脆响,犹如炸裂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。 底下的萧继看着,更是夸张大笑,他紧盯着上首的皇帝,一字一顿地道: “父皇啊父皇,你那位好皇后都已经告诉你了。” “哈哈哈哈,你竟是半点没察觉,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王八吗?” 砰! 萧缙骤然起身,他身型微晃,一张面容上的表情格外幽沉难看,他看着萧继,冷声道:“萧继,你在发什么疯?” “我发疯?”萧继指了下自己。 他话还没说完,人便已经疯狂咳嗽了起来,三日前国寺生变时,温月声给他喂下的蛊毒,让他备受折磨。 算算时间,今日就是那蛊毒最后发作的时间。 那天在国寺之时,他其实并不打算告诉温月声这件事情的,他坐不上龙椅,就要他们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。 但他没想到晏陵竟是已经查到了这件事,且手里还掌握着证据。 那他还替萧缙瞒着做什么? 他原本想要的,只是所有人都过得不好罢了。 如今他快要死了,萧缙却想要在皇帝的授意下登上皇位。 他一个孽种,他配吗? 萧继剧烈咳嗽之下,青白的面容上染上了些红,他好不容易将咳嗽压了下去,随后看向了萧缙,高声道: “哈哈哈哈,萧缙,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中宫嫡子吧?”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 因为萧继中了蛊毒,活不了多久,押解他入殿的几个将士根本没管他。 他便这般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来,一双阴沉的目光,直接看向了上首的皇帝。 “父皇就从来没觉得奇怪吗?你登位之后,后宫进来了那么多的新人,包括了晏贵妃这样年轻的在内,所有的后宫嫔妃都无子。” “偏偏就是你这个皇后生下了一子!”他抬手指向了上首的皇后:“这难道是因为她得天独厚?还是说不同寻常?” “不。”萧继一瞬间收敛了全部的笑意,面无表情地道:“那是因为,萧缙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。” “那个昊周人所做的蛊毒,比之我的要好上不少,父皇自当年吃下那颗糖之后,就再也无法生育了啊!” “整个宫中,唯独发现了这件事情的人,只有御医院的院判施怀友,但是可惜……”他勾了勾唇,讥笑:“施怀友是儿臣的人。” “至于他。”他指着萧缙,冷声道: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孽种罢了。” “一个不知道皇后跟谁偷晴得来的产物,一个杂种罢了,哈哈哈哈哈哈!” 第113章 皇太女(二合一) 满殿死寂中,唯有萧继一人在狂笑,那笑声回荡在了偌大的太和殿内,显得尤为刺耳。 而比起他,更多人的目光落在了萧缙的身上。 天潢贵胄,中宫嫡子,眼下都像是莫大的讽刺。 无数震惊的目光之中,吕阁老淡然地抿了一口茶。 萧缙看着确实是个最合理的皇位继承人,可仔细深想,他所得来的一切,全都仰仗于身份。 安定朝堂,驱逐昊周铁骑没有他。 平定内乱,重振朝纲也没有他。 甚至连残暴不仁的恒广王萧锐,阴狠毒辣的景康王萧继,都是温月声除之。 偏他借着身份,就是能够毫不客气地得到胜利的果实。 如今丢失了他最为重要的身份,他还能有什么? 在温月声没出现之前,吕阁老也并不看好萧缙登位。他若得登大位,只不过是给大徽再添一位有心无能的帝王。 如若没有温月声,以他之能,只怕在数年之后,大徽就会被昊周的铁骑所踏破。 皇帝容忍不下女子登位,以身份和世代伦理观念来压制温月声。如今所得之一切,皆是因果福报。 “放肆!”在长久的沉寂中,第一个发声的人,是上首的皇后。 皇后那张保养得益的面容上,难得出现了狰狞面色,她近乎于凶狠地道:“萧继,你枉顾人伦,残暴狠毒,犯下了种种恶行,如今在临死之际,还欲将这般脏水泼到了本宫身上!”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,随后转向皇帝,跪下后,声声如泣地痛诉道:“皇上!臣妾一生清白,今日却毁于这个畜生的手上,这般恶毒的罪名,臣妾实在是担当不起!” “臣妾生长于魏府,自小父兄便教导着臣妾诗书礼仪,女德女戒,臣妾又如何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!” “今日之事,俱是这萧继恶意构陷,欲将臣妾及缙儿都推向千夫所指的境地啊皇上!” 皇后声音悲凉,似是承受了极大的冤屈,整个人的身型还隐隐有些颤抖。 可她说了许久,都未曾得到皇帝的反应。 她心下慌张,忙抬眼去看,这一眼,竟是见得皇帝口中溢出了黑色浓稠的血。 皇后神色惊变道:“皇上!” 高泉慌忙道:“快!传御医!” 却没想到宫人还没来得及领命,就被皇帝制止。 皇帝抬手,没让身侧的皇后触碰到他,他只死死地盯着底下端坐着的温月声,冷声问道: “思宁,你可有证据?” 证据,对,这些话都是萧继空口白牙这么一说,他一个将死之人,所说出口的话,能有什么说服力? 接连遭受震惊的殿内所有人,俱是看向了温月声。 这般情况下,温月声却依旧神色如常,在满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,她抬眸扫了晏陵一眼。 晏陵当下起身。 当晏陵站起身后,对面坐着的镇国公及温寻等人俱是面色巨变。 在此之前,他们皆并不清楚,晏陵已经倒向了温月声。 而当下,这位大徽权臣面色冷凝,抬步走到了殿中。 在他身侧,萧继狂笑之后,亦是从口鼻处涌出了大量的鲜血。 他所中的蛊毒,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啃咬得千疮百孔,又在那般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,他如今不过只剩下了一口气。 这口气尚且还吊着,是因为他想看到的,是一切揭开之后,皇帝会有什么样的表现。 身侧的晏陵冷声道:“启禀皇上,经调查,皇后娘娘孕前,镇国公府曾入宫中探亲,镇国公离开宫中之前,将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卫,留给了娘娘。” 他一口一个娘娘,这字字句句却犹如切在了皇帝的心口上。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,抬眼看着底下站立的晏陵,一双眸中翻江倒海。 “娘娘诞下永安王后,那名侍卫便在意外中丧生。”晏陵说到了此处,微顿。 皇后说话底气这般足,大概也是觉得一切都已经死无对证。 可天底下的事情,只要是做过,便一定会留下痕迹。 当初皇帝临朝,后宫新人众多,皇后一无子嗣,二无宠,在宫中日子难过。 与那侍卫生情的事,以为除她身边的人外,再无人知晓。 却不知,那侍卫宫外还留有亲人。 且在皇后与镇国公相商,欲除去侍卫灭口之前,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,辗转托宫中同乡,将从前与皇后来往之时,所留下的几个物件送出宫外,交给了侍卫的亲人保管。 这些证物之中,有皇后亲笔所写的书信,还有皇后遗落在了那侍卫手中的物件。 东西年份已久,并且很多东西经历时间太久,莫说是皇帝,就连皇后都没什么印象了。 按说这些东西应当构不成什么证据才是,但偏巧,这些证物之中,有一件是出自于内务府。 那是一支造型别致的玉簪,簪子上留有内务府独有的印记。 皇后一时没辨认出来,而站在了她身后的一个嬷嬷,却是眼神闪烁。 那簪子出现的一瞬间,那嬷嬷就认出,这是皇后诞下萧缙之后,太后赏赐下来的玉簪。 出自内务府的东西,还是太后赏赐,这等物件,内务府必定是要登记造册的。 嬷嬷的印象中,只记得这玉簪多年前便遗失了。 皇后行事还算谨慎,必定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赠予那侍卫。 那就是她与侍卫私会之时不小心遗失的。 如今重新出现,再加上内务府内的画册,几乎就能瞬间断定这簪子是皇后的。 原本这等情况,对皇后应是格外不利的才是。 可她在看见了晏陵只拿出来了这么些证物时,心中竟是长松了一口气。 在满殿所有人的注视中,皇后冷声道:“这东西多年前便已经遗失,凭着一个丢失的物件,几封随意杜撰出来的书信,便要毁掉本宫的清白?” “荒唐!” 殿内安静。 皇后所言也并无道理,即便是她身为皇后,所用的东西不容易丢失,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,哪怕是真的遗失了几件东西,倒也实属正常。 信件可以伪造,东西也可以是遗失。 只要那侍卫已死,就没有人能够确定她曾做过这样的事。 可皇后却没想到,晏陵等的就是她这番话。 他立于殿上,冷眼看向萧继,道:“是与不是,一验便知。” 验?如何验? 原本强撑着一口气看戏的萧继,闻言高高挑起了眉头。 未等他反应过来,温月声身后的周曼娘便已经站了出来。 她低声道:“启禀皇上,民女奉郡主旨令,搜寻景康王府中,在其私宅之内,搜获大批可操控他人心神的子母蛊。” 听得景康王手里竟还有这么多的蛊虫,周遭的大臣均是感觉不寒而栗。 只如今尚在说萧缙的身世,如何又跑到了蛊虫身上去? 周曼娘直言道:“子母蛊养成不易,景康王私宅内的蛊虫,大抵都没有养成。” “蛊虫虽没有养成,但这未成熟的子母蛊,恰有一特性。” 她抬眸,缓声道:“这蛊虫以吞噬血肉为生,叫子母蛊,就是因为其需得要用有血缘关系之人的血肉养成。” “只有用血亲血脉养成,两蛊才能共同存活,若其中有一人血脉不纯,母蛊便会直接吞噬子蛊。” 此言一出,满殿皆惊。 也就是说,景康王养的这阴损玩意,竟然还能验出血脉关系来? 几乎是瞬间,殿上的皇后当下变了脸色。 她风椅上的手倏地紧缩,长长的指甲刺破了血肉,可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知觉一般。 皇后怎么都没想到,天底下竟然有这样阴诡的东西。 实际上到得今日,她都不清楚萧缙究竟是不是皇帝亲生。 当年她确实是因深宫凄苦,与那侍卫有了来往,且一边与侍卫周旋,一边还曾侍寝过几次。 是以怀上了萧缙后,她心中尤其忐忑不安。 她也知晓这件事情一旦被皇帝得知,她和萧缙都难逃一死,所以求助了兄长镇国公。 镇国公在大骂她糊涂之后,派人灭了侍卫的口。 原以为这般情况下,便能够高枕无忧。 谁知这般隐晦的事情,竟然会有暴露的一日。 尤其是听到了这东西可以验亲后,皇后近乎将一口牙都咬碎了。 可在这般情况下,她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。 甚至在皇帝开口,命人用子母蛊验亲之后,她只能沉肃着一张脸,冷声道: “这般东西,又怎知萧继有没有动过手脚?” 原本只剩一口气的萧继,在听到了这番话后,直接乐了。 他没剩下多少力气,闻言径直将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,吐到了装着子母蛊的盒子里。 萧继吐完血,抬头冲着上首的皇帝笑:“来,正好给父皇看看,什么才是父皇真正的血脉。” 上边的高泉,已经按照皇帝的吩咐取了鲜血。 他看着皇帝摇摇欲坠的身体,面色难看,却还是强撑着,将血倒了些许入盒中。 盒内的两条蛊虫,在萧继的血入内后,其中一条已经扎入了其中,而另外一条则是无动于衷。 皇帝的血入内后,另一条不动弹的蛊虫,当下吸食起了鲜血。 那两条蛊虫一并沾染上了鲜血,却没有半点不适应,黑色的母蛊,也没有任何吞噬子蛊的意思。 为了能够看出效果,周曼娘手里还另有两对蛊虫。 第二个盒子打开,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,滴了几滴鲜血进去,随后示意高泉将皇帝的血滴入其中。 皇帝的鲜血入内,几乎是片刻间,那黑色的母蛊当下暴起,瞬间蚕食了旁边弱小的子蛊。 动作迅速且不带任何的犹豫,直看得那些个人,皆是心惊肉跳。 两次验证,均应证了周曼娘所言。【看小说公众号:不加糖也很甜耶】 高泉目光变了又变后,终是抬眸,看向了那萧缙。 他捧着盒子,直接走到了萧缙的面前。 萧缙面色难看,今日之事,堪称他毕生耻辱。 他脸色阴沉,紧盯着那盒子内的两条蛊虫,久未言语。 直到身侧的高泉催促,他才抬起头,看了殿上的皇后一眼。 皇后静坐着,看到这般场面,心头猛跳,面上却是强装着镇定。 萧缙停顿片刻,终是伸出了自己的手。 鲜血滴入了盒子内,蛊虫闻到了血的腥甜气味,格外活跃和兴奋。 边上的高泉屏息以待,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,终是提着一口气,将皇帝的鲜血滴入。 鲜血入内的片刻间,盒内很是安静。 萧缙见状,面上的表情微顿,终是归于平静。 可就在下一刻,盒内的黑色蛊虫瞬间暴起,一口吞噬了子蛊。 高泉神色巨变,手一翻,当场打翻了手中的锦盒。 砰地一声轻响,却响彻了整个大殿。 殿上原本端坐着的皇帝,近乎是瞬间起身,他头脑昏沉,眼前阵阵发黑,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,险些昏厥。 这般暴怒之下,他却还能够看得清楚皇后慌张失措的面容。 皇帝当下暴声道:“贱人!” 他抬脚,将跪在了一旁的皇后踹下了大殿。 那一身锦衣华服,满脸惊慌失措的皇后,摔落下殿中,摔落在了萧缙跟前不远处。 萧缙却神志全无,死死地盯着那摔落的盒子。 整个大殿似乎在他跟前倒转,他咬牙看着那锦盒,抬眸,目光沉沉地看向了萧继。 他快步上前,一把扯过了萧继的衣领,暴声道:“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吧?” “你在这些蛊虫上,动了什么手脚!?” 他手中用力,近乎将萧继勒死,说话时,双眸暴起。 萧继看着这位寻常格外喜欢掩饰情绪的永安王,这般赤红着双眼发了疯的模样,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。 在萧缙的注视之下,他声音低哑地道:“怎么,就这么接受不了自己是个孽种?” “哈哈哈哈,萧缙,你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。” “这么难以接受,行啊,那不是还有一盒吗?” 萧缙顺着他的目光,看到了扔在了萧继手边的盒子,盒子里装着的,是刚开始时,滴入了萧继和皇帝鲜血的盒子。 萧缙深吸了一口气,他强行按捺住撕碎眼前人的冲动,直接拿走了那盒子。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,将自己的鲜血滴入了盒内。 然而他鲜血滴入盒内的瞬间,原本活跃的黑色母蛊,竟是瞬间暴起,一口蚕食了那子蛊。 啪嗒。 萧缙手中一松,那盒子碎裂在了眼前。 萧继看着他抬脚碾碎了那条母蛊,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。 可他本就只余下了一口气,这笑才浮现没多久,竟是当场咽了气。 萧继没了声息的瞬间,萧缙猛地抬头。 他额头砰砰直跳,眼前扭曲,他将目光扫过了殿内所有的人,终是在温月声身上落下。 萧缙只停顿了片刻,当下暴声道:“动手!” 他骤然回头,目光直视着那在混乱之中,满脸惊愕的亲卫军统领。 对方没有反应过来,萧缙却直接抽出了桌案下的佩剑,抬手指向了他,暴声道:“龚越!本王叫你动手!” 亲卫军统领龚越仍旧处在了巨大的惊愕中,他还没反应过来,便听得殿上一声巨响。 回头一看,竟是皇帝在这般强烈的刺激下,直接昏厥了过去。 整个太和殿内混乱一片,无数人的声音回荡在了耳边。 暴,乱之中,温月声冷声道:“将萧缙一党,全部拿下。” 她话音将落,便有无数的将士轰隆隆冲入了殿中。 萧缙手中的剑还没能够砍出去,便已经被为首的江焰,直接扣在了地上。 在满殿血污交杂的混乱之间,他看着远处端坐着的人缓缓起身,抬步,径直越过了他。 不带任何的停留与眷恋,一如多年前的他对她那般,漠视而冷冽。 只是多年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,而今,换着他只能低垂着眼,看着她的裙边。 月亮高悬。 宫中这场闹剧持续了许久后,终是散了场。 夜半三更时分,皇帝终是再次睁开了眼。 寝殿内静悄悄的,皇帝的身体却沉重得好似泡在了水中多日打捞起来的一般。 四肢百骸都蔓延着钝痛。 皇帝张了张嘴,想叫高泉入殿。 可回头,所看见的就是温月声端坐在了殿内。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了她的身上,映衬着她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恍若镀上了一层白光。 她手中握有一串青碧佛珠,正不疾不徐地转动着,那双漆黑冷淡不带情绪的眸,直视着龙床上的皇帝。 而整个寝殿之外,除了她,再无别人。 皇帝冷眼看了她一眼,沉声道:“高泉呢?朕要见他。” 他说话时气若游丝,声音暗哑,已是一副油灯枯竭之相。 可即便到得如今,他仍旧没有松口。 温月声闭口不言,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。 皇帝饱受病痛折磨,额头已是阵阵抽疼,他知晓他所剩余时间不多,只在咬牙苦苦支撑着。 见温月声不开口,他只能道:“去将高泉、萧寅唤来。” 强势了多年的皇帝,眼下满身疲惫,他沉声道:“思宁,你应当知晓,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女人登位。” “即便萧缙不是朕的子嗣,这江山社稷,仍旧轮不到你来坐。” 他说得笃定,说罢转过头去,不再多看温月声一眼。 哪怕到得如今这个地步,他却仍旧未曾松口。 温月声见状,面上没有任何情绪,她停住了转动佛珠的手,冷声道:“皇上以为,事到如今,一切还能够任由你说了算?” 皇帝闻言,骤然回眸,一双浑浊的眼紧盯着她。 温月声起身,捏着佛珠的手负于身后,她淡声道:“皇上听听,这宫闱之中,可还有谁人听你的号令?” 到得此时,皇帝才注意到整个宫殿内都静悄悄的。 他交给了萧缙的人手,早已不见踪影。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,他想发火,却知道如今的他,在温月声眼中不过是一张随意可以撕碎的纸。 皇帝只看着她,一字一顿地道:“思宁,你当真要做这样的事?” “你当真要视礼法、伦理和纲常于不顾?”皇帝冷声嗤笑:“你以为这般登位,朝中上下,各地驻军便能够信服于你?” “今日便是朕死了,也还有萧寅!还有宗室之子,凭你的身份,你拿什么来服众!?” 然他话音刚落,原本安静的殿外,此刻骤然热闹了起来。 高泉站在了殿外,目光复杂地往殿内看。 在他面前,站着的是以吕阁老为首的朝中重臣。 吕阁老高声道: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如今百废待兴,朝堂之上混乱难平,还请皇上下令,册封思宁郡主为皇太女!” 王进之亦是上前道:“思宁郡主才学出众,战功赫赫,堪称皇室之最,臣等愿倾尽全力,辅佐郡主登基,还请皇上降下旨令,立思宁郡主为皇储!” 严伟道:“皇族子嗣手段残忍狠辣,伤及百姓、朝堂,为保皇室尊严,臣恳请皇上册立思宁郡主为皇储,安定皇族残暴之下,百姓惶恐不安之状。” 齐放道:“臣携京中所有学子,愿誓死追随思宁郡主,还望皇上成全。” 百官请命之声,不绝于耳。 皇帝的面容,已隐隐崩塌。 他清楚,他所说的一切,对于温月声而言,都不难解决。 皇帝闭了闭眼。 闭上眼后,外面大臣的字字句句,更是明显。 身侧的温月声,声色冷淡,不带情绪地道:“皇宫之外,还有皇城。” “皇城之外,还有关东、抚州、边疆三军。” 皇帝在黑暗之中,倏地睁开了眼。 他看见温月声站在了离他不远处,虽是在对视,可久居上位,永远高高在上的皇帝,而今却感觉她在冷眼俯视着他。 “皇上仍要唤萧寅入殿吗?”她淡声道:“想要让萧寅从宗室之中过继一子,以便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?” 皇帝张了张嘴,无言以对。 却见月色之下,她面无表情地道:“还是想要直接过继至皇上名下,册封顾命大臣,用以辅佐新帝登基?” “都行。”温月声竟是还点了点头。 “只一点,皇上的子嗣剩余可不多了。”她声音又轻又浅,抬手,轻扣在了边上的龙床上。 “如今满打满算,也不过萧寅一人。”她微顿,冷淡的眸扫向了皇帝:“皇上选好了吗?” 月色皎洁。 汇聚在了这里的大臣,在皇帝寝殿外驻留不散。 待得东方都露了鱼肚白时,那道紧闭着的殿门,终是从里边打开。 高泉缓步走出其中,手里还拿着明黄色的圣旨。 他身侧站立着吕阁老和王进之,第一抹晨曦划破天际时,高泉在所有人的目光底下,宣读道: “……思宁郡主,为皇室之表率,立军功于阵前,除奸佞于朝中,才学兼备,天意所属……自今日起,册立思宁郡主温月声为皇太女,摄政于朝前,此后军国大事,百官启奏,均交由皇太女处之。” “钦此。” 第114章 对吧父亲?(二合一) 女子继位,此事不说是在大徽,便是放眼千百年来也是头一回。 册封皇太女的圣旨一出,无论是朝野还是民间,都引发了剧烈的震动。 但因温月声非同寻常,是大徽的战神,还曾大刀阔斧的肃清过朝堂,在民间声望本就极高,又有朝中多数重臣的拥戴。 登上这般高位,倒也在情理之中。 甚至在温月声入主东宫后,民间还兴起了一种说法,说皇太女乃是天命之人,是真正的真龙化身。 温月声刚来时,机缘巧合之下促成的事,都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命所归。 温月声掌权半月,推出许多新规,减轻赋税,又重视工农,所行之政策,皆是利国利民的良策。 又有铁血手腕料理朝堂,半月之内,原本还存在着的质疑之声,均是逐渐微弱了下去。 民间和朝野之上,皆是一派清平。 只有少部分的陈腐党派,仍旧不满于温月声掌权。 其中之最,当属旧派勋贵英国公。 英国公祖上,曾是大徽建朝的功臣,开国元勋,方才得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。 从前也与早前的徐国公、镇国公一样,乃是京中世家中的翘楚,地位斐然。 如今虽是没落了不少,但到底有着超一品爵位在身,是以得了不少陈腐旧派的拥护。 册立皇太女后,勋贵曾联名上书,欲让皇帝撤回成命。 后屡屡碰壁,连带着皇帝的面都见不上。 温月声当权后,大刀阔斧整顿朝纲,削减勋贵便属其中之一。 所行政策若是推行,英国公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,都将要保不住。 他们原本就对女子登位之事不满,眼下便更是坐不住了。 可温月声素有铁血手腕,这朝中绝大部分的重臣又信服于她,他们便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。 首当其冲的,就是孝之一道。 温月声得登高位近半月,温寻却仍旧被羁押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。 英国公等人以此,来抨击皇太女枉顾孝道,且为求上位,不择手段。 温寻是因何事被羁押,他们心中皆一清二楚。 但党争之事未有明说过,温寻又不是那犯下大错的镇国公和皇后,混淆皇室血脉,谋逆造反确实是重罪。 温寻此前是永安王一脉的人,受到波及实在太正常不过。 可比起这些隐晦之事,更为瞩目的是他是皇太女的生父。 不论出于何缘故,皇太女对生父不管不问,便是不孝。 他们在殿前提出这件事,也并非是为温寻开脱,其主要目的,还是在于想给温月声扣上不孝的罪名。 世人崇尚孝道,温月声还未正式登基,但即便是登基了,皇帝若有不孝,仍旧会被世人诟病。 他们所想要的,无非就是打压温月声,逼迫其更改政策。 早朝上,英国公对孝之一事侃侃而谈,口若悬河,直说了一刻钟。 说得他口干舌燥,上首的人都未曾开口。 他微顿片刻,忍不住抬眼去瞧。 皇帝重病,由皇太女摄政。 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袍,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龙。 因暂未登基,她便只坐在了殿下的一把红木圈椅之上。 他说话时,她只轻抬了下眼皮,那双漆黑如墨,没有半点情绪的眼眸扫向了他。 当下便惊得英国公心头乱跳。 英国公慌忙垂下了眼,低头不敢去看。 可越是如此,他心中便越是气恼,自古以来,从来政权和朝堂,便都是男人的天下,如今让她一个女人端坐在了上首,算是什么道理? 偏这朝堂上的人,都好像是刻意忽略了这一点,非得要拥立她温月声为王。 “说完了?”温月声靠坐在了圈椅上,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。 她右手握着一串白玉佛珠,指尖轻扣在了椅子上。 周遭的官员俱是眼观鼻鼻观心。 皇太女上位不过半月,却已有了久居上位的压迫力。 眼下她坐着,他们站着,她一开口,却无端叫人背脊发凉,万不敢与其对视。 英国公闻言,整理好的话瞬间卡住,半晌才道:“无论如何,太女都不能为保自身声名,而对生父不管不问。” “时人都以孝道立身,太女此等作为,如何能够令得天下人信服?” 温月声转佛珠的手微顿,她往后倚靠,手中的佛珠撞击在了椅子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 声音一出,周遭越发显得安静。 英国公心下惴惴,抬眼就听温月声道:“既是说完了,便传旨吧。” 传旨?传什么旨? 英国公正不明所以,忽见高泉被人领着,进了这太和殿之中。 自温月声掌权后,宫中不再留用太监,而是新设立了一位内务官。 官居正三品,由温月声身边的周曼娘担任着。 高泉则是陪同在了皇帝身边,很久都没有出现了。 高泉比起之前也苍老了不少。 他骤然出现,手中还握有一道圣旨。 英国公看着,不由得一顿,随后欣喜若狂。 此事降下旨意,说不定是皇帝终于回心转意,知晓这国家大权不能交由女子的手中了。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,他就听到了高泉宣读圣旨:“……大理寺中,择日处死罪臣温寻。” 英国公面色巨变,当下高声道:“处死!?” 他顾不得其他,直接转向了温月声:“太女如今为着手中的权利,是连自己的生父都要杀?” “这可是弑父!”他惊声道:“太女便是这般为天下人之表率的?” 满殿安静,那些对于温月声登位有些许异议的勋贵,闻言俱是皱眉,不敢接这个英国公的话。 沉默中,听得高泉沉声道:“英国公何出此言?” 那英国公还欲反驳,高泉直接打断道:“圣上要赐死温寻,是因早亡的长公主。” “刑部早已查清,长公主早亡,皆与温寻脱不开关系!?你竟是还敢为其开脱,甚至开口便是皇太女弑父?” 那英国公当下变了神色,他当下便想说,他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,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道旨意,谁知是皇帝的意思,还是温月声的意思? 而且这件事情,都过了这么久了,如今再来追究,不觉得荒谬? 后面一句他不敢说,只想开口质疑这道旨意时,便听旁边的温月声冷声道:“来人。” 殿外瞬间涌入了许多将士,那英国公神色巨变,未开口,便见面前的人手托着下巴,面无表情地道: “将这个罪人萧继的同党拿下,推出午门,直接问斩。” 一殿死寂中,那些原本和英国公一并,反对女人登基的勋贵们,俱是变了脸色。 “萧继同党?”他们怎么都没想到,这个口口声声纲常伦理的英国公,竟然会是萧继的同党。 英国公亦是神色大变。 他确实是萧继一脉的人,但这件事情知道的人甚少,就连日日与他同床共枕的英国公夫人都不清楚。 此前他还替萧继在狱中见过马阁老,主要目的,便是为了劝说马阁老自尽。 后来马阁老身亡,萧继也死在了这太和殿上。 他将此前与萧继来往的所有东西全都销毁了,便当做从来都没有过这些事。 可因为温月声登位,他心中始终不安。 在几番思虑之后,终是费尽心思见了牢中的温寻一面,想通过温寻,拉温月声下马,或者是逼迫温月声将温寻放出来。 只要温寻能够出来,便能保证英国公日后不落于温月声之手。 英国公知晓,他去见温寻帮助温寻脱身的事,瞒不过温月声,但只要温寻是温月声的亲爹,他便始终占据有利位置。 孝之一字,便要压温月声半截。 可他万万没想到,温月声没用温寻做筏子,直接就掀了他的老底。 与萧继勾结做下的那些恶事一出,他几乎是辩无可辩,必死无疑。 英国公连辩解的话都没说出口,便直接被殿前禁军拖了下去。 这事一出,那几个对女人登位颇有意见的勋贵,为求自保,只能够跪在了温月声面前。 “皇太女明鉴,我等与萧继、英国公等人断没有任何勾结,只是受他蒙蔽,才一时做错了事。” “英国公心思恶毒,此前所行之事,便是为了拉我等下水。” 这般情况下,谁还顾得上女子登位与否,只希望温月声莫要牵连了他们,便已经是万事大吉。 温月声不语,轻抬手,边上的严伟便道:“诸位大人有没有参与其中,还需调查之后方才能确定。” “还请诸位先行移步大理寺。” 高泉抬眼,看见朝中剩余反对温月声登基的人,都因牵扯到了英国公一事中,需得要入大理寺接受调查。 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,到得这一步,皇帝已没了几日寿元,温月声登基之事,几乎是势不可挡了。 高泉在皇帝身边多年,自是最能看清楚形势的人。 如今这般,他就越发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。 当下未多言,只毕恭毕敬地朝温月声行了一礼,便离开了太和殿中。 早朝结束,晏陵来了东宫,同温月声一起,去了大理寺。 皇帝立下了册立皇太女的旨意后,便陷入了昏迷中。 临昏迷之前,所下的两道旨意,一个是处置萧缙和镇国公府上下的,另一个,便是要求温月声登基之前,改为萧姓。 即便是到了如今,皇帝醒来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,对于此事却仍旧非常执着。 温月声对此不置可否,姓甚名谁,于她而言都并不重要。 来这边之前,她还只有一个编号。 见皇帝如此坚持,她亦是没意见,这几日内务府筹备登基大典,便将皇帝的名讳,改为了萧。 但她私底下仍旧保留着温月声这个名,所为的,便是为那个多年以来,不得身边所有亲人疼爱,被亲生父亲关押在了房中,以至于活生生饿死的原主。 而今日来这大理寺中,亦是为当初原主所遭遇的一切,用她的名字,做一个彻底的了结。 大理寺内,不光关押着温寻,另还有萧缙并着镇国公府上下。 这边牢狱关押的,都是朝中重犯,牢狱内散发着一股恶臭。 萧缙被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,皆是生不如死。 他听着周围的人说皇太女之事,又见着一些从前与他,与萧继有关的官员落马。 当日看着温月声站在了他面前时,那种不真实的虚幻感,终是落到了实处。 那个他从前看不上,只知道讨好和爱慕他的思宁郡主,真正地成为了一国之主。 她不光站到了从前他渴望不可及的位置上,且还在最后,将他的尊严和所有,踩成了碎片。 落入这般潦草的境遇,等待着他的,只有死路一条。 他所感触得到的痛苦,几乎是多年累积都抵达不到的程度。 也是到得这般境遇,他才清楚,从前温月声所经历的,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。 越是想,他心底便越是沉郁。 他有时在想,若能够有机会回到了从前,他是会待温月声好些,还是趁着她羽翼未满,便将其彻底扼杀。 ……如若没有她,或许他也不必潦倒到了这般境遇。 但这一切皆是空谈,莫说回到从前,他如今就是连带着想要见温月声一面,都是不能。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女,而萧缙,不过是个将要带着满身污名死去的死囚。 一连多日,只有他在这里备受煎熬。 直到昨夜,他看见狱卒将整个大理寺牢狱之中清扫了一遍,那股萦绕在了身侧的恶臭之味,皆是被清理掉。 他心中隐隐有所感觉,却又不敢深想。 以至于今日一整天,萧缙都在盯着牢狱内唯一的一道口子,从那道口子里透出来的光,逐步推算着时辰。 那道光最盛的时候,大理寺的门被人打开了。 温月声来大理寺,身边未带任何人。 当她真正地站在了这牢狱之中时,萧缙看到了她那身玄黑色的裙装,还有衣裙上张牙舞爪的龙。 那金色的龙,近乎刺瞎了他的眼。 他静看了许久,目光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。 云泥之别,便是在说如今的他和她。 “皇太女。”大理寺的官员上前向温月声行礼,一开口,便叫萧缙清醒了过来。 皇太女。 世事可笑,斗转只在一瞬之间。 如今温月声才是天潢贵胄。 他见大理寺官员领着温月声往里面的牢房中走去。 萧缙知晓,里面关着的是温寻和温玉若,还有镇国公的其他人。 他见着她从面前走过,她目光冷淡没有任何的情绪,就好像是当年她还在公主府内,一切都还没改变时。 那天他去见温玉若,她刚刚被温寻解了禁闭,说要拆了院中的花架秋千时,她便是如此。 不带任何情绪,眼眸冰冷,径直与他擦身而过。 时至今日,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。 可当下早已非如今,他沦为阶下囚,更不会让她多看一眼。 萧缙看着她将要从身边走过,他到底是忍耐不住,开口道:“思宁。” 温月声停住了脚步,那双冷淡没有情绪的眼眸,终是落在了萧缙的身上。 不知道为什么,萧缙脑海中闪过了万般思绪,可就在这一刻,在她望过来的瞬间。 他看见了她目光冷沉,没有丝毫的情绪,突然就想要知道,这么久以来,她到底爱过他没有。 他不知道这般卑劣的心思从何而起,但却成为了如今他最想要明晰的事。 所以在温月声看过来的瞬间,他声音嘶哑地道:“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。” “可玉若是无辜的。”他眼眸深邃,一如当年一心疼宠温玉若的时候:“太女可否高抬贵手,放过玉若。” 他紧盯着她的面容,半点不敢放松,只想要看她面上的表情出现些许的裂痕。 可他想多了,从始至终,温月声的面上都没有任何的变化。 他不死心,复又道:“这牢狱里实在是潮湿,她身子羸弱,你到底是她的姐姐……” 他太清楚从前的温月声最为厌恶什么话了,所以他故意在她面前提温玉若,毫不遮掩他对于温玉若的偏宠。 若是换了从前,温月声听到这样的话,会痛苦,会难受,会生气,但唯独就是不会对他如何。 而面前的人,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,却是道:“是吗?” 她面上冷淡,带着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冷酷,冷声道:“所以她转投入魏蘅之的怀抱,求着魏蘅之在流放时,多多庇护她,也是你的谋划了?” 萧缙的面容,近乎是瞬间沉了下去。 当下那瞬间,他想要看见温月声所出现的情绪,俱是全部出现在了他的身上,他额上的青筋暴跳,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温月声,高声道:“你说什么!?” 魏蘅之在他身边多年,是他最亲近之人。 温玉若与他同床共枕多日,在一切倒塌之前的那个晚上,她还口口声声地说着爱她。 而现在,他还没死,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投入了魏蘅之的怀抱? 知晓这件事情,近乎让这几日心情沉郁的萧缙,当场发了疯。 跟在了温月声身边的大理寺官员会意,看向萧缙,淡声道:“前几日里,魏公子特地用自己留下的全部身家,换得跟温小姐一个牢房。” “昨日还用那笔银钱,差遣了牢中狱卒,将牢房清理干净,为他们二人清理出一个干净的房间,用以成就好事。” 皇帝所下的最后一道圣旨中,镇国公、皇后和萧缙三人处死,其余人流放三千里。 镇国公这样簪缨世家,魏蘅之手里有些藏匿起来的财物,倒也实属正常。 牢中的事,狱卒禀报给了严伟,严伟又报给了晏陵。 晏陵只说成全他们。 狱卒便拿了魏蘅之的银钱,帮他们在这牢房中拜了个堂。 可笑萧缙从昨日开始,还以为是温月声要来狱中,他们才会这般清扫打整。 看着狱卒们搬运一些红色的东西,压根没往心里去。 如今却是得知,他那侧妃在他还没死之前,就已经躺在了他人身下。 剧烈情绪的冲击之下,萧缙近乎将一口牙咬碎,他只觉得心口处生疼,活像是被人生刮了一样。 他抬眸,只看得见温月声居高临下地站在了眼前,日光落在了她的衣裙之上,越发显得那一身耀眼的金龙璀璨生辉。 他听她冷声道:“她所做的事,便跟你从前无任何的区别,你这就受不了了?” 他觉得头晕目眩,近乎喘不过气。 温月声已经移开了目光,同旁边的官员道:“既是如此,便将他的牢房,移至魏蘅之、温玉若旁边吧。” 萧缙骤然抬头,与她对视,一字一顿地道:“温月声,你心底可曾有过我?” 对上的,就是她那冷淡无情的目光:“有你?” “你配吗?” 这三个字,温月声在皇帝面前也曾说过,可跟在皇帝面前不同。 萧缙近乎是被这三个字撕成了碎片,他看着温月声毫不犹豫地抬步离开,所感觉到的,就是撕心裂肺的痛楚。 那边,官员领着温月声进入了最后一间牢房。 这里关押着的,便是温寻。 跟萧缙不一样的是,萧缙还能有力气跟温月声对峙,而温寻…… 他听得声音转过了头来,一张脸枯瘦到了极点,瘦骨嶙峋。 在看到了温月声之后,他的眼眸近乎是蹭地一下就亮了起来。 他从地上爬起来,手脚并用,他嗓音嘶哑,仿佛着了火一般,对温月声道:“声儿,水、水!” 自那一日,他见过了英国公后,整整七日里,牢房中没有给他送过任何的饭菜或者是水。 他饿得头脑发昏,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眼前晃着。 如今看见了温月声,就跟瞧见了救世主一样。 在进这间牢房后,那个大理寺的官员便退了出去。 这里仅有温月声跟温寻两个人,温月声闻言,连动都未动一下。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温寻挣扎嘶吼,然后在他近乎崩溃的时候,淡声道:“慧怡长公主的死,可跟你有关?” 那温寻闻言,眼眸剧烈地闪烁。 只一瞬,他便疯狂地摇头。 他不知道温月声已经用这个事情给他定了罪,只拼命地道:“没有、没有,你母亲是病死的,声儿!救救我!” 他所说的没错,慧怡长公主确实是病死的,只不过那个病,却是在诞下温月声后一年,看着他日日留宿于京中某处私宅,跟当时已经被他养在了外边的陈氏,也就是温玉若的生母,厮混在了一起。 甚至在她重病之时,还将陈氏带到了公主府中行苟且之事,而生生落下的。 慧怡长公主生产温月声时很不顺,身体落下了病根。 温寻知晓她爱自己,且心思敏感,便日日在她跟前做那些事情。 他并非不清楚妇人病都得要好好地将养着,可他当时心中早已经没了长公主,且多年以来,他心底都有个未宣之于口的隐秘。 那就是在公主府中做低伏小,处处低公主一头,让他忍气吞声,苟活多年的事。 终于有了机会,他在肆无忌惮地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有着一种隐秘的报复快感。 而这些事情,他以为不会有人知道。 毕竟长公主当年,真的是病死的。 却未料到,温月声掌权之后,长公主手底下的一个奴仆,从乡下入了京城,特地求到了温月声面前,就是为告知她这件事。 温月声知晓后,便直接拟定了那一道圣旨。 “声儿,快给我水,从前的事,都是父亲的不对,日后你不希望我打扰你,我就离得远远的可好?”温寻咽了下唾沫,多日未进水米,他整个人犹如撕裂了一般,吞咽都好像是吞刀子一样,格外痛苦。 这种火烧火燎般的感受,他从未有过。 却没想到温月声闻言,只冷声道:“此前,你不是最为喜欢将人关禁闭吗?” 温寻眼眸巨震,他骤然想起来,在温月声发生这么大改变之前,他曾将她关在了房中,不管不问多日。 因着那一次之后,她就好似变了个人,所以温寻印象极深。 他怎么都没想到,就是这一关,便把温月声活生生饿死渴死了。 原身终年,未得他任何疼爱,还在他所谓的惩处和偏疼之下,走向了死亡。 阴暗的牢狱之中,温月声冷眼看着他,沉声道:“今日之举,便将你所有做过的一切,皆还给你。” “不过是不进水米而已,应当也不难熬。”温月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:“我给你三日。” “三日后,你若熬得过,我便让你换一种死法。” “若熬不过……”她冷淡的眼眸扫向他:“那便是你自己不中用了。” “你说对吧,父亲?” 第115章 她的天下 她这一声父亲,更像是莫大的讽刺一般。 温寻倒在了地上,喉间火辣辣的干渴非常,天旋地转间,他想到的,俱都是昔年,温月声失了母亲,在府中的一切,都要看他这个父亲的脸色行事。 他在肆意偏疼偏宠温玉若之时,从未想到过二人身份会有这般倒转的一天。 他强忍着喉间剧痛,饥渴交迫之下,整个人几欲昏厥。 处在这种剧烈的痛苦中,他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开口,去求眼前的人。 只他还没来得及开口,抬头就看见一个官员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。 对方神色肃穆,进了这牢狱后,连看都没看奄奄一息的温寻一眼,只躬身对温月声道:“太女。” “宫中传来消息,午膳过后,皇上便陷入了昏厥中,御医诊断不好。” 官员低声道:“国丧将至,还请太女移步宫中。” 国丧将至四个字,犹如一道惊雷般,劈在了那温寻的头顶上。 他原本已痛苦不堪,听得这句话后,蓦地睁大了眼睛。 那个从前他未放在了眼中的大女儿,竟是当真要登基为帝了? 他睁大着眼,愣愣地看向了温月声。 他不明白,以皇帝的性格,如何会真的愿意传位于温月声。 哪怕萧缙不是皇帝的子嗣,皇帝也应当更愿意从宗室内过继才行,温月声……她可是个女人啊! 没等温寻反应过来,温月声轻声吩咐了那官员几句,官员快步离开,他抬头,对上的就是温月声那双毫无情绪的冷淡眼眸。 她站着,温寻趴在了地上。 他几乎要将脖颈撑直了,才能够看得清楚她面上的表情。 他额头狂跳,多日以来节省的体力,让他最后还能够从嗓子眼中,蹦出了一句话:“皇、上为何会、传位于你?” 到得如今,按理来说,他残余的力气也应该用来过问温玉若和陈氏,可他心头隐隐浮现了非常不好的预感。 导致他此刻顾及不上任何,只想要从温月声的口中得到一个答案。 他紧盯着温月声,眼中幽沉浮动,一颗心狂躁地跳动着,砰砰砰,似乎好像要冲出他的心脏。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,冷声道:“自是因为,从今日开始,我便要改姓于萧了。” 改姓于萧! 改跟母姓! 此前她所说的一切,皆没有最后这几个字对于温寻的冲击力来得大。 温寻整个身体顿时砰地摔在了地上,发出了巨大的声响。 他浑身的骨头犹如碎裂了一般,喉间钝痛非常,令得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,满脑子里,都是温月声最后改回萧姓之事。 剧烈的冲击之下,温寻竟是浑身抽搐,口吐鲜血,在崩溃和难以接受之中,到底是失去了声息。 对于温寻这样的人来说,他将尚公主这等事情,都当成了耻辱一般,这一生最为接受不了的,大概就是女儿终于得登大位,可却用的不是他的温姓。 这偌大的江山,这日后将流于青史的大名,都将跟他温寻,他们温家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。 知晓这点事情,让温寻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几乎碎成了碎片,所以才会在温月声将话说出口的瞬间,气绝身亡。 大理寺中的所有人,一下子变得步履匆忙了起来。 温月声从大理寺内出来,未有任何的停留,直接登上了马车。 晏陵候在了一旁,与她同行,一路进了宫中。 到得太和殿时,皇帝已经仅存一口气,在颁布了退位诏书之后,便直接咽了气。 满殿沉寂,晏陵站在了温月声的身后,目光冷淡地落在了龙床上的那一道身影上。 晏府上下,还有他幼时所遭遇的一切,都跟皇帝有着脱不开的关系。 而在他长成崭露头角之后,皇帝还不只一次,要将他培养成了重臣,让他替萧氏守着江山。 到得如今,他也算得上是完成了皇帝的遗命。 晏陵在这满殿的哀戚声中,看向了他身侧的人。 在他身后,吕阁老手持皇帝遗诏,立于百官之首,缓步走了出来,定声道:“皇上驾崩,传位于皇太女。” “还请皇太女择日登基,以完成皇上遗诏!” 他话音落下后,皇宫之内,当即响起了长长的丧钟。 那丧钟敲响的瞬间,身处在了皇城内的每一个人,俱是抬眸往皇宫的方向去看。 旧日落下,此后便是旭日东升。 七月中旬,瑞承帝驾崩,传位于皇太女。 七月二十五,大吉,诸事皆宜。 清晨时分,瑞鸟齐鸣。 碧蓝的天际澄澈非常,万里无云。 太和殿外,暖阳之下,百官着绯色官袍林立,站在了这肃穆庄严的大殿之上。 待得吉时一到,天空骤然爆发出几声巨响。 所有人抬头望去,发现是庆贺的礼花升入了空中。 太和殿外,皇城之内最为沉肃的几道宫门,如今俱是由内而外大开着。 外边站立的将士,着一身红色盔甲,手持一把银色红缨枪,立于宫门之前,高声道: “吉时已到——” 他的声音高亢,顺着长长的宫道,传入了外边。 而在这里,每一道宫门外,都站了一个着红色盔甲的将士,声音一道接着一道,传入了皇城外边,让所有聚集在了外间的百姓,都能够清楚地听见。 声势浩大,直入云霄。 同此前每次登基都不同。 此番新帝登基,宫门打开,百姓簇拥在了皇城之前,从长长的甬道之上,可以看见新帝登基的盛景。 这般热闹,百十年难得一遇,何况此番登基的,还是一位女帝。 大徽建朝数百年来,第一位女帝。 远远地,围观百姓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号角响起。 随后一抬眼,就见到了远方黑压压的军队。 新帝以兵马起家,如今登基,亦是大军百十里相迎。 黑压压的军队,整齐划一的大徽黑色甲胄,为首的将领,骑着高头大马,身型壮硕如同一座小山。 领着乌泱泱的全军,一路疾驰到了公主府前。 同以前每一位帝王登基都不一样。 新帝登基,将从公主府出发。 礼部的仪仗队,将整个长街占满。 落败了多年的公主府周遭,人满为患。 正午的烈阳之下,新帝着一身玄黑色龙袍。 自来大徽皆是以明黄色为尊,登基之帝王,皆着明黄。 可温月声不同,她着黑,且还是裙装。 那张牙舞爪的金龙,在黑色的衣裙之上,格外耀眼瞩目,颇有种金龙腾飞之盛景。 这般气势如虹的金龙,一般人震慑不住。 而在新帝的身上,却乖顺非常。 烈日之下,一身玄黑衣袍的新帝,在文武百官簇拥之下,一步一步,向着正中心的皇城走去。 所到之处,百官皆垂首叩拜。 冗长的队伍,一路从公主府,蜿蜒至宫中太和殿外。 当那道玄黑色的身影,出现在了跟前时,位列于最前方的大徽重臣,皆是叩拜于她脚下。 高呼道: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声音高亢,不断重复,盘旋在了每个人的头顶之上。 新帝自太和殿外冗长的台阶上,一步步,拾级而上。 一直走到了尽头,站在了这整座皇城的最高处。 温月声抬目望去,所能够瞧见的,便是巍峨庄严的大徽皇宫,以及叩拜在了下方的所有人。 蔚蓝天际之下,百官朝拜,群臣叩首。 队伍延绵不绝,直至深红色的宫门之外。 “礼成!”内务官的声音,传遍整个大殿之上。 自此之后,大徽百年历史之上,将出现一位前所未有的女帝。 史册中记载的天子名讳,为萧月声。 但在私底下,她还是保留了温月声这个名字。 昔年里,那个在公主府后宅当中,被人蓄意养坏,骄纵恣意,不愿意落半点于人后的小姑娘,她叫做温月声。 而今,她以她的名,登顶。 温月声转过身,往大殿内走去。 身后文武百官共同簇拥,看着这位大徽第一位女帝,在这旭日东升,金阳落满了满殿之上时,一步一步,走向了那代表着历任帝王的最高之位。 温月声手中,尚握有一串白玉佛珠。 在赤金与玄黑的交映之中,这串佛珠显得尤为瞩目。 佛珠上面的色泽不似寻常白玉那般温润无暇,甚至有一颗还从中冰裂,好似从白玉里开出来的一朵皎洁的花。 这一串佛珠,正是当初温月声初到这边时,晏陵在宫中赠予她的那一串。 出自大屏山寺,早在温月声第一次破杀戒时,便已经彻底失去了效用。 而今,却被她握在了手里,登上了这代表着九五之尊的位置之上。 自此之后,多年束缚将不复存在。 她是温月声,也是7号,哪怕自出生开始,她便是以杀人机器存在,但她自诞生开始,至剿灭丧尸,至击退昊周,至得登帝位。 从始至终,未曾杀错一人。 温月声转过身来,直视着面前所有人,在那赤金龙椅之上,缓缓坐定。 白玉佛珠在她手中,轻轻敲击在了龙椅之上。 在她之下,文武百官林立。 自此之后,这便是她的天下。 第116章 赌赢 新帝登基伊始,百废待兴。 因之前先帝之子祸乱于朝堂,后被肃清后,空缺出了许多官职,所以温月声登位之后,便先行封赏了一批官员。 提拔起来的许多皆是出身于寒门,另有齐放这般刚入得朝堂,却表现俱佳的年轻官员。 除此之外,另行封赏了所有的天子近臣。 章玉麟、江焰、陆青淮等人均有封赏,另有陆红樱进驻工部,姜露擢升户部,叶秋云得封武将等等。 他们皆是温月声身边的有功之臣,即便是女子,亦是有着赫赫战功在身,是以封赏之后,虽有人颇有异议,但一朝天子一朝臣,如今温月声才是这片土地的天。 而这些异议,也伴随着温月声手中之人进驻朝堂之后,而彻底烟消云散。 陆红樱确实是精于武器的良才,而姜露更是见识了得。 至于叶秋云,军中对于温月声的一切决策,均没有任何的意见。 只封赏了这般多的人,偏那一直在温月声身侧,为温月声排忧解难的晏陵晏大人,未得任何封赏。 若说新帝未曾重用晏陵,那是绝无可能的。 温月声在登基之初,就打算让晏陵直接进驻内阁。 若是如此,晏陵便是大徽建朝这么久以来,年纪最轻的内阁学士。 但不知为何,此事倒是搁置了下来。 今上与先帝不同,群臣不敢随意揣测。 此事新帝自有决断,朝上便未再提及。 倒是在一切落定之后,新帝推行新策施行顺利,满朝上下包括了民间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。 这一安定,就有人生了些歪心思。 早朝之上,便有臣子站了出来,开口便道:“自皇上登基以来,也有三月之久,而这三月之内,圣上一直忙于政事,荒废后宫。” “此番事毕,臣以为,当及时开设后宫选秀,为宫中添设新人才是。” 这话一出,满朝俱静。 陆青淮听得眉头都挑了起来,他转过头问他哥:“他说啥?” 陆庭玉面无表情:“让皇上纳新人。” 陆青淮:? 啊,还有这等好事? 他顿时眼睛一亮,看向他哥,开口便道:“算起来的话,咱皇上将要二十,跟我年纪正正合适。” “你说这开设后宫选秀,能不能有我的一份?” 陆庭玉:…… 他冷声道:“你想死的话就去。” 陆青淮:? 什么意思,那别人都能做男妃,他为什么不行? 陆振国不还一天天催着他娶妻,那他不娶妻,进后宫都不成? 他没看见他不远处的陆红樱,疯狂在朝他使眼色,眼睛都快抽抽了。 陆红樱对她这个随时随地都在异想天开的哥哥,真是没了半点办法。 他也不看看,从那官员开口之后,晏大人那张脸都难看成什么样了。 还男妃? 他怎么不想当男后呢? 早朝之后,陆青淮听得陆红樱这话,还真的来了兴致。 他当下想也不想地道:“还能封后?” 陆红樱:…… 她真的是多余开这个口。 “红樱,你也太聪明了,你等着,我今日午时便进宫,去面见皇上,这男后之位,非我莫属!”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。 在他身后,江焰冷着一张脸,冷声道:“男后?凭你?” 这一句话,顿时将陆青淮闹得一跳八丈高,恨不得当场跟江焰决一死战。 他二人从来便不对付,温月声登基后,江焰也成为了大徽臣子。 他初来时,朝中大臣的意见比陆红樱几人入朝堂还大,一口一个昊周余孽,叛徒。 可也就一个月之内,江焰奉温月声旨令,以铁血手段,查抄了好几位曾与萧缙勾结的勋贵世家后,朝中争论之声便逐渐消散了。 取而代之的,便是对江焰这人的畏惧。 陆青淮倒是不怕他,他们两入朝之后,还打过两次架,算得上是不分上下,但他还是看江焰不顺眼。 总觉得这小白脸心怀不轨。 如今听到了他的话,更是讥笑道:“我不行,你就行了?” 江焰眼眸发沉,当下未与他多说,只在他们离开之后,回首深深地看了一眼金銮殿。 温月声登基后,原本的太和殿改为金銮殿。 金銮殿后的宫殿,便成为了她如今的寝殿。 早朝结束之后,她回到寝殿中,沐浴更衣,换了一身单薄的浅青色衣袍,披散着乌发,坐在了桌案前。 已进了十月底,天气转凉,冷风拂过宫殿时,带来了些许的凉意。 温月声乌发已经干透,只翻阅着手中的奏折。 手中朱笔还未落下,便听得谷雨低声禀报:“皇上,晏大人到了。” 温月声轻应了一声。 殿外,晏陵长身玉立,身侧还站着涤竹。 因他陪同晏陵来送奏折,方才得进了这宫殿之中。 涤竹捧着一叠奏折,顿了片刻,终是忍不住问道:“主子,眼下该如何是好?” 天知道,从他到了晏陵身边之后,从没有这么急躁过。 到底还是因今晨早朝的事,虽说那官员刚提及,就被温月声否了,可这话说出来,就代表着底下不少人起了这般心思。 不是涤竹说,这京中有些男人,生得容貌俊美,还颇会讨女子欢喜,比较起来,他们家主子除了生得都比他们好之外,倒好像没了太多竞争力。 尤其是这冷静自持的性子…… 温月声身边的女官来请晏陵入内,顺手接过了涤竹手中奏折。 涤竹只得见着晏陵就这么缓步进了殿中。 别说,晏陵的容貌,莫说是京城,便是放眼整个大徽,那也都是个中翘楚。 就是可惜,今上也不像是会为容貌所动的人。 晏陵入了内殿,身边的女官奉上了奏折便退了下去。 他抬眸,见得温月声褪去了龙袍,穿着素净,手腕上还套着一串红玉佛珠,红玉在她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漂亮。 她见得他入殿,便抬眸道:“来了。” 她将手中的主笔放在了桌案上,抬眸,好整以暇地看着他。 “封赏可曾想好了?”登基之后,她几次提及封赏之事,晏陵都对此避而不谈,只说自己另有所求。 今日入宫,便是他递了消息进来,说是已经想好了所求封赏。 温月声说这话时,晏陵行至她面前。 离得近了,那股冷淡的香味便萦绕在了他的鼻间。 晏陵眼眸微顿。 他忽而抬眼,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里,终年化不开的雾终是散去,他看着温月声,眼眸里深邃如海,藏着汹涌的情绪。 即便耳后已经滚烫非常,他却还是道:“晏陵所想要的封赏,皇上都愿意给?” 温月声微顿,抬眸看向了他。 这一眼,才注意到了他的位置比之寻常近了些许,她能轻易地看见他脖颈上薄红一片,像是染上了云霞般。 在她的目光下,他眼眸微晃,声色暗哑地道:“那晏陵想要自荐枕席,皇上可愿应允?” 不待温月声回答,他复又靠近了一步,隔着这张并不算宽的桌案,缓声道:“我眼下所做的每件事情,你都可以拒绝,如若觉得冒犯。” 他将脖颈毫无保留地递到了她的跟前,眼中几经沉浮,似是揉碎了所有的光。 “可以随时杀了我。” 他说罢,垂下眼眸,将滚烫的唇,烙印在了她的眉心。 他轻启眸,见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扫向他,淡声道:“晏……” 她话音未出,他已经转移了阵地,封住了她的唇。 只轻触了瞬,他便退开,眼眸如水,直望着她,他轻缓了一口气,在自己难以平复的心跳声中,低声问: “皇上可要杀我?” 温月声抬眸看他,欲开口,他已经绕过书案,再次压了下来。 她轻微侧开了脸,淡声道:“你分明知道我不会杀你。” 晏陵却直接将她的右手,放在了他的脖颈之上,他眼中深邃幽沉,无数情绪起伏跌宕,却是暗哑着声音道:“可以杀,随便杀。” 他将她的手用力,捏住他的脖颈,却又一次封住她的唇。 话虽如此,他却仗着她不会动手,一次又一次地亲吻,后来他欲纠缠她的舌,她到底是恼了,冷声唤他的名:“晏陵!” 他却低笑,眼睛里仿佛盛着世上所有的光,低笑道:“嗯,我在。” 复又一次低下头去。 秋日风凉,卷起了他身上玄色的衣袍,与她的纠缠在了一起。 他肆无忌惮地要她动手,却不断地追逐她的唇。 在她身边许久,晏陵不知道她为何养成了一副冷心冷情的性情,但比之冷淡,他更清楚,想要让温月声动心太难。 或许终其一生,他都没办法让她如他这般炙热。 但他要得不多,他只要她态度有所软化,只要她不拒绝。 她不说拒绝,他便当她同意。 或者说,她没有下手杀他,他便还能深入。 和她相处,掠夺不行,急躁也不可,他用了很长的时间去软化她的态度,然后改换成直接行动。 只要她不想杀他,他就会是她身边独一无二的人。 便是她想杀他,死于她的手,他也甘之如饴。 即便此番一下午放肆,换来的就是她下令,命他此后半月都不许进入殿内。 旁人都道他因何而惹恼了皇上,但只有晏陵清楚,他到底是赌赢了,而他们,尚且还来日方长。 第117章 朕不应(二合一) 十一月初,天气转凉。 御花园内原本盛放的花儿都败了,湖水冰凉。 温月声登基后,周曼娘让底下的人往湖中养了些鱼儿。 温月声闲时,会在这边礼佛喂鱼,倒也还算静心。 只今日的御花园中,却没那么清净。 温月声手里捏着鱼食,轻垂眼眸,鱼食从她指间滑落,落入了湖中,引得无数鱼儿争夺。 她侧颜娴静,眉眼冷淡,远看如同入了画一般。 跟在了她身侧的远安伯见状,眼眸微闪,目光不住地落在了她的面容上,一边却道: “……此番重开科举,对于整个朝堂来说,都是件大事。年后先是开乡试,随后又是会试,整个礼部忙得不可开交。” “可这般情况下,那齐放却总是在私底下与京中几大书院的山长往来,于京中最大的酒楼里设宴,每次设宴,陪着宴席的总有几个书院内的学子。” 远安伯微顿片刻,随后讥笑:“皇上有所不知,如今京中都盛传着一句话,叫做来年能否考得上科举,全看齐放高兴与否!” “皇上重开科举,原本便是为了造福于天下百姓,如今倒是让这等小人钻了空子。”他见温月声垂眸不语,面容冷淡,光从面上根本就看不出来情绪。 温月声登基后,推行了众多新政,其中受到了最多波及的人,便是远安伯这等没有实干之能,却有着爵位在身,依靠爵位过活的所谓老牌勋贵。 削减用度便已经让这些勋贵苦不堪言了,据说朝廷还打算回收爵位。 凡是他们这些勋贵,三代之内无科举入仕,无建树的,均会被削爵。 这等事情一出,这些勋贵自然是坐不住了。 自月初颁布了新规之后,为了保住爵位,勋贵们是手段频出。 有从自家旁支,找寻能够参与科考,可以正儿八经考上了进士的人,也有心思活络,想要往吏部使劲的人,更有荒谬的,便是早先朝堂之上,想要把自家俊俏的儿郎送到了后宫,以求靠着皇帝的宠爱,保自家荣华富贵,昌盛百年的。 因着这些个方式太过荒唐,导致近些时日监察御史台那边,亦是忙得脚不沾地。 光就前些日子被弹劾的勋贵,便有七人。 其中最为荒唐的,当属平江伯,那平江伯今年三十五岁,为了能够保住自家的爵位,竟是从旁支当中,找出了一个年近五十的学子,欲过继在了自家门户下。 此事一出,惹得满京城的人热议不停。 远安伯昨日去茶馆酒楼之中,还听到了有人嘲笑那平江伯。 说是:“活了这么多年,还是第一次见到,三十五岁的伯爷,还能够有个快五十的儿子。” “可不是嘛,这般荒谬之事,亏得他们能够想得出来。” 在弹劾当日,平江伯就被削去了爵位。 这事一出,让不少与平江伯同样打算的勋贵,皆是心头一凉。 远安伯也是。 只不过他所想的,就不是过继了,而是打算自己谋权。 远安伯不同于其他的勋贵,先帝在世,他靠着父辈的蒙荫,得了个礼部的闲差。 官职虽算不得多高,但至少也算得上是朝中大员。 但如今若想要保住爵位的话,仅凭着手中的闲职必然是不成的,而礼部之中,重要官职都已经被占据,他想要往上晋升,只能将旁人挤出去才行。 几个主要官员里,好几个都是为官多年的重臣,远安伯思来想去,也只能够将主意打到了齐放的身上。 所有官员里,齐放的出身最低,根基也最浅。 虽说他知晓,此前先帝在立储之事上游移不定时,齐放曾跟着一众朝臣一起,为当今圣上请命册封皇太女一事。 但参与请命的人诸多,当时齐放的官职,放在了整个官员行列里都是不够看的。 后来也是得了内阁学士王进之的举荐,才从翰林院到了礼部。 远安伯是不敢开罪王进之,但比较起来,礼部主要官员里,就齐放最好处理。 迫不得已,他便将主意打到了齐放身上。 倒是没想到,还真的让他查到了些东西。 “皇上有所不知。”见得温月声终是收了喂鱼的手,远安伯便跟随其后,声音低沉地道:“似是齐放这般出身的人,骤然升官,便都忍不住敛财之心。” “据臣所知,光是这一个月之内,齐放府中就已经收到了大大小小的礼物上百件。” “此番重开科考事大,若是让齐放这般居心叵测的人,坏了科举大事,可就万万不该了啊。” 温月声行至湖边凉亭,边上的谷雨便递过来了一方打湿了的绫帕,她用绫帕擦拭着双手,闻言淡声道:“那你觉得,齐放之位当由谁人来担任合适?” 远安伯一愣,没反应过来,抬眸就对上了一双冷淡没有任何情绪的眸:“你吗?” 被她这么瞧着,远安伯心头便是一抖,他当下想也不想地道:“皇上明鉴,臣绝无此意。” “臣只是觉得,像是齐放这样的人,只会败坏礼部的声名,想要替皇上分忧,肃清朝堂!” 温月声闻言,淡声道:“你何时在御史台任职了?” 远安伯的后背上,当即浸出了冷汗。 监察百官,是监察御史的事,确实是轮不到他来插嘴。 他只得道:“齐放与多名山长、学子来往之事证据确凿,臣只想着效忠皇上,效忠于朝廷,绝无半点僭越之意,还请皇上恕罪。” 自温月声登位以来,勋贵之中便一直存在着对女帝登基之不满。 在远安伯眼中,他既是愿意效忠于女帝,女帝怎么说也该给他个机会才是。 温月声登位不过三月,他的思维还停留在了先帝在时,认为愿意效忠女帝,就已经足够得以重用了。 “是吗?”哪知,他这番话说出口后,温月声放下了手中的绫帕,冷眼看着他:“难道不是你派人谣传,说只要走了齐放的门道,便能够入得朝堂吗?” 远安伯神色巨变,当下来不及辩驳,就见温月声冷声道:“收取大批勋贵银钱,用以栽赃构陷朝廷官员,还承诺帮助这些勋贵保住头上的爵位。” “远安伯,你胆子可不小啊。” 这番话刚说出口,那远安伯当即软了腿脚,他倏地一下跪在了温月声的面前,开口便道:“皇上明鉴,这都是诬告啊!” 温月声起身,冷眼看着他:“既是诬告,那便要好好伸冤才是。” “将远安伯押入刑部。” 这朝堂之上,一共有着刑部、大理寺和顺天府三个司法衙门,而像是官员犯错这般事情,按说都是交由大理寺来处置。 但这次不一样,温月声一开口,便是让远安伯去刑部。 远安伯还没有反应过来,一抬眼,就见温月声面色冷淡地道:“交由齐放亲自处置。” 他面色巨变,还没能想清楚这个中的缘由,便已经被拖了下去。 远安伯刚被拖走,那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御花园中,在远安伯出现后,隐匿在了暗处的齐放微顿了片刻,缓步走到了温月声的跟前,躬身道:“微臣,叩谢圣恩。” 此番事情,从远安伯刻意安排人栽赃他,到得今日远安伯会主动来宫中,到温月声的面前来往他身上泼脏水,俱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。 他在发现不对之后,便已经搜集了证据,提前远安伯一步,入宫将一切告知了温月声。 那远安伯从一开始,想着的都是如何将齐放拉下马,他从始至终都没能注意到,温月声所坐的凉亭桌案之上,摆放着的,就是齐放呈上来的证据。 齐放的字如他的人一般,俊秀温润,他文章写得极好,且条理清楚,将远安伯所做的事情,逐字逐句列清。 温月声轻应了声,随后淡声道:“自今日起,便去刑部任职吧。” “微臣遵旨。”齐放轻抬眸,鸦羽似的眼睫,遮掩住了他的情绪。 从一开始,温月声打算让他去的,就是刑部。 之所以拐了一道弯,去了礼部中三个月,是因为一个将要推行的新策。 今岁科考之后,将会颁布一道圣旨。 从明年开始,女子也可以正常入学。 不是此前那种学习琴棋书画的女院,而是跟男人一样,以科举为目的的书院。 也就是说,明年之后的又三年,女子便可以正常参加科举了。 四年之后,女人也可以正常出现在了朝堂上,可以入仕,可以参军。 这是大徽建朝以来的头一回。 因着圣旨尚未颁布,朝中知晓的人并不多。 齐放也是得了温月声的旨意,先行与几位山长见过面,其中细则,还需要更多推敲。 和齐放本人有关的,就是在此事推行之后,他会直接进入刑部,成为刑部员外郎,手掌实权。 这道旨令若是颁布,还不知道还惊掉多少人的下巴。 齐放自入朝以来,或者说是,从一开始他出现在了人前,就是举报科举舞弊之事,那时起,所有人对他的印象,都是个羸弱的书生罢了。 他家贫,行事磊落,且过于刚直。 在许多人的设想里,大概齐放最好的可能,就是先行在礼部之中历练,日后表现俱佳,便可以往御史台靠拢。 此后,若得了新帝的倚重,倒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了。 就连齐放所曾预想的,都是如此。 他是个读书人,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,大概最终一步,便是进入了内阁。 是以,当温月声召见他,告知他将会让他入刑部历练时,齐放本人亦是惊愕的。 刑部主掌刑罚,光听得这二字,似乎都与他无干。 但在那日他回到了家中时,却是辗转反侧,久久未眠。 齐放虽有大才,但一直以来都是在苦读,进入朝堂的时间不算久,对于为臣这一项来说,他还过于青涩。 所以他从未想到过,自己原本还有些旁的可能性。 等到真正接触刑罚、大徽律令后,他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适应感。 甚至在入刑部之前,便已经率先为自己洗清了冤屈。 这个位置,比他所想象的还要适合他。 他忍不住抬眼,看向了温月声。 秋风之下,女帝穿着单薄,只着了身玄色衣裙,在萧瑟的秋风之中站立。 他微顿了片刻,眼眸轻晃,正欲回身叫过女官为温月声添衣,抬眼就见得晏陵缓步进了这御花园中。 这位晏大人,前面几日还被勒令不得入宫,今日便又出现在了宫中。 且不同寻常的是。 齐放抬眸看了眼温月声,女帝着黑,他回身看向晏陵,对方着一身雪白的衣袍,眉目清冷,似皎月高悬。 他微顿了片刻,抬眸向女帝道:“臣告退。” 温月声轻颔首。 齐放抬步,往御花园的宫道上走去,同那位气质疏冷的晏大人擦肩而过时,他听到晏陵淡声道: “夜间风冷,记得为皇上添衣。” 齐放脚步微顿,听得女官低声应下后,晏陵复又道:“夜间也注意些,皇上入睡时总爱开着窗。” 这话一出,不光只是齐放,连带着那领他入内的谷雨,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。 晏大人为人冷漠,寻常对她们这些女官说得最多的,就是——多谢。 往常嘱咐这些事情,他都是直接告知周曼娘的,今日倒是难得,跟她们也说了。 她没反应过来,抬眸就见那位齐大人快步离开了。 谷雨回过神来,晏陵已经拿着件披风,快步行至温月声身侧。 她见状,忙不迭吩咐这边的内务官都退了下去。 “微臣见过皇上。”晏陵开口,温月声回过身来看他。 她勒令他不得入宫,如今才过了七日,他便在传信说有重要消息。 她回身看他,冷声道:“何事?” 晏陵微顿,抬手便将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。 在她身边,他面上,声音里,俱是冰雪消融,只声音低哑地道:“京中勋贵所谋划之事,皆已解决。” 削减勋贵,所动到了这些人的利益。 除了远安伯外,还另有几人异动。 这七日之内,他便是将这些异动扫平了。 而重要的消息,便是新政推行了。 晏陵将公事禀报清楚,温月声闻言轻颔首。 推行新政也好,科举大改也罢,必定会遇到些阻碍。 但晏陵手段了得,要施行下去,左右也不过费些时间罢了。 他将事由解决得漂亮,到得她面前,却事无巨细地告知她。 温月声冷眼扫他:“这些事情,写在奏折里便可。” 晏陵微顿,那双深邃的眼眸扫向了她。 他收敛了微勾的唇角,在她的注视之下,用手中的披风,直接将她拢入了怀中。 温月声欲开口,便听他叹声道:“七日时间,皇上不让晏陵来宫中,却是与他人谈笑风生。” 温月声:…… 他哪只眼睛看见她同别人谈笑风生了? “也是臣冒犯在先。”他那双潋滟生辉的眸,落在了她的面容上。 在宽大的披风之下,他握住了她那只套着佛珠的手。 这秋日的风生冷,温月声的体温又较寻常人更低一些,入手冰凉一片,玉一般的触感。 “既是知道,还不松开?”温月声冷眼睨他。 他却将她的手紧扣,轻声道:“好。” 这人口中一说冒犯二说请罪,晚间却越发痴缠。 仗着温月声不会杀他,肆无忌惮。 他不过界,温月声便懒得管他,只当殿里多了只不听话的猫。 晏陵逐渐掌握了要领,把握着分寸朝她靠近。 这没想到,这中间还出现了个变数。 重开科举后,乡试在次年年初举行,随后三月又开了会试。 会试前十名中有一人,便是那个此前温月声在抚州之时,曾经被抚州当地的富商,当成是礼物赠予她的傅俞白。 傅俞白当年便有秀才功名,温月声离开抚州之后,他几乎是日日熬灯苦读。 这般疯劲之下,当真让他在此番科举当中崭露头角。 一步一步走到了温月声的面前。 殿试时,傅俞白表现极佳。 他是会试第十名,按理来说是最末位进入殿试的。 但他年纪太小,须知,当初晏陵入得朝堂时,也不过是他这般年纪。 莫说放眼整个朝堂,便是大徽建朝这么久以来的历任进士名单之中,他也算得上是格外年轻的了。 所作文章极佳,虽因年纪小欠缺了些火候,但还是得了王进之的夸赞。 入得殿试内的十名进士,只有傅俞白和状元郎得了王进之的赞许。 这般少年意气,且格外聪明好学。 几乎是他才走出了金銮殿,就有许多的世家向他投出了橄榄枝。 傅俞白父亲已亡,在京中也算没什么根基。 若有年纪与他相差无二的清贵世家,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话,倒也算得上是一门好婚事。 这中间,甚至连王进之都曾经动过心思,欲将他许配给自家孙女。 但到底还是作罢了。 只因这傅俞白倒也是不遮掩,他从一开始入京,进入了殿试,就是奔着温月声而来。 他甚至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曾被赠予过女帝之事。 这般事情一出,加上这傅俞白确实是生得唇红齿白的一副好模样,便让许多人以为,温月声空了许久的后宫,到底是要进新人了。 唯有一点,按理来说,历朝历代皆是后宫不得干政。 如今到了温月声的身上,应当也是如此。 可如同傅俞白这般富有才学之人,如若进了后宫,日后少不得要远离朝堂。 提及此事时,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这后宫,原本是许多女子的埋骨地,也是淹没了她们才学和能力的地方。 但傅俞白自己不在意,他甚至不想要仕途和其他,只想要在温月声身边。 少年直白且不加掩饰的倾慕,近乎于满溢。 他还格外率真,在温月声于宫中单独召见他时,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。 春风和煦,温月声坐在了桌案背后,着一身雪白的衣裙,翻动着手中的书卷,容貌清冷,一如当年在抚州那般。 傅俞白看着,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。 他坦白心意之后,还有许多人觉得他是逞一时之气,对温月声是出于当年之事的感激,而非是真正的心悦。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,并非那样。 当年那般境况,如若温月声不出手,他自己也准备好了跟对方玉石俱焚。 仇他能报,但如温月声这样的人,此生只有一个。 这么长的时间里,傅俞白亦是成长了不少。 人说少年轻狂,但他经历之事诸多,远不是寻常少年能比,人世间的事,他也看得明白。 可那又如何,他就是喜欢。 且是抛去了一切,纯粹的喜欢。 甚至连傅俞白身边的人都知道,他并非是因为温月声的身份,如若温月声今日不是女帝,仍旧在镇守边疆,他只怕也会毫不犹豫地投身边疆。 此事在当年温月声率兵去边疆时,他就曾做过。 那时到底还是因为妹妹年幼,他无法抛弃她一人独自生活,这才忍耐了下来。 而今不同,如有机会,他最想要做的,还是不顾一切地留在了她的身旁。 温月声垂眸,都能够察觉到少年火热的目光。 她微顿,抬眸道:“明日便进入翰林院。” 傅俞白当下皱眉:“为何?皇上不要我?” 他话语太过直白,令得刚到这殿门外的晏陵顿住了脚步。 “傅俞白。”温月声声色冷淡,不带情绪:“后宫不留人。” “无论是你,还是其他人,都一样。” 傅俞白闻言,当下便红了眼眶。 他原是个坚强的人,父亲亡故后那几年,被人欺压至此,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,如今听温月声拒绝的话,便已忍不住了。 “那也可以,我什么都不要,只要皇上让我留在身边便好,做内务官,做个小厮,做个什么都好。” “傅俞白只有一个请求,便是能留在皇上身边。” 殿门外的晏陵,面容已经冷沉至极。 这话听着,倒是像极了他当初的什么都不要,只要她。 他欲让女官通报,进入殿中。 可女官刚动,就听得温月声冷声道:“这般请求,朕不应,你听懂了吗?” 声色冷淡,近乎不带任何情绪。 晏陵身侧的女官原本见他面带不虞,还心中忐忑,未料到温月声这话一出,这位冷漠不近人情的晏大人竟是瞬间变得如春风般和煦。 ……仿佛跟刚才那浑身散发着冷意的模样,全然不是一个人似的。 第118章 等待开战(二合一) 傅俞白最后是红着眼眶从殿内出来的。 他跨出殿内之前,眸光落在了外面的人身上。 对方生得一张祸害的面容,眉眼疏冷,却叫傅俞白瞬间冷下了面容,有那么瞬间,他甚至想要冲进去问温月声,眼前的人可以,他为什么不行? 但思及那个人冷淡不近人情的表现,他到底还是忍耐住了。 傅俞白深吸了口气,大阔步离开。 没事,总归眼下离得她近了一些,日后他还有得是机会,只要他不放弃,谁都不能让他歇了心思。 可当他欲走出殿外,听到了她与晏陵说话时,清浅冷淡的嗓音,心中到底还是酸涩了起来。 殿内,温月声静坐在了龙椅上,冷眼看着眼前的人。 每次似傅俞白,江焰或者是陆青淮之流来殿中禀报,待了没多久,这个人就跟闻着味一样赶了过来。 前一阵,因着皇家国寺里边走水,这人便来她面前,推说自己无家可归。 他在京中的府邸,还是先帝在时赐下的,修建得奢华,几乎一个宅邸占据了一条巷子。 国寺烧了几间厢房,他就非得要说自己没了家。 温月声都懒得理他。 女子科举的事落定之后,朝堂内外争议颇大,他留在了宫中处理政务,待了几日之后,便将这边当成是了自己家。 温月声住在了静殿之内,他便住在了静殿内的偏殿之中。 静殿内的桌案、书柜,甚至是连旁边的榻上,都放着他的东西。 与温月声看的书,所常用的东西混合在了一起,沾染上了她常用的檀香味道。 晏陵也把握着分寸,没让她开口让他走,就是默认了他住在宫中。 而这件事情,温月声没在意,更不会刻意遮掩什么,晏陵本人就更加不会。 是以原本此前还闹哄哄,隔个几日,便有人上奏要温月声充盈后宫的朝堂,都安生了不少。 如若女帝真的立后的话,那些一门心思想要往后宫钻营的人,又怎么可能比得过风光霁月的晏大人。 莫说才能,光就是容貌一项上,也不知道差距多少了。 晏陵住进宫中,让温月声耳根子安生不少,这般一来,她就更加任由着他去了。 如今温月声身边的人,都已经习惯了晏大人常伴君侧。 朝臣也知道,但因为温月声一直未曾给过晏陵什么名分,所以很多人心里一清二楚,面上却佯装不知。 只有一点,有关后宫之事争论大时,晏陵便会刻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在早朝之前,从皇上所在的静殿之内走出,顶着所有人的视线,姗姗来迟。 他这等行为,用陆青淮的话来说,就是…… “从未见过心机如此深沉之人!” 但陆青淮心知,玩手段他绝对不会是晏陵的对手,所以被晏陵挡住了他入宫见温月声的路时,他总是气急败坏。 每次气得牙痒痒时,看见江焰也一并碰壁,他心底倒也好受了些。 这样也好,让晏陵那个老奸巨猾的,把这些狂蜂浪蝶都挡在了外边,谁也进不去,那他也就不算特别亏。 他们这些门道,温月声都不清楚,或者说她知晓,却全然没当成是一回事。 也就今日看着晏陵又卡在傅俞白进宫的时间来见她,她冷声说了句:“何事?” 晏陵低笑,行至她的身侧,用那指节分明的右手,为她轻轻地研磨,一边缓声道:“晏陵有事要奏。” 他确实是有紧要的政务要说。 温月声侧耳听着他的话,他目光落在了她的面容上,一寸一寸,流连不已,眸中都是揉得细碎的光。 自殿中出来之后,正逢着涤竹来宫中给他送东西。 这一遭,晏陵近乎将遗留在了晏府之中的所有东西都挪到了宫中。 这些东西都不算多,但近乎于填满了整个偏殿之内,少部分不过界的,则是被他放到了温月声常用的书房中内。 放在了她常坐的那个塌上。 涤竹将东西摆放好,临出宫时,他到底没忍住,低声问道:“主子……都这么久了,皇上也没打算给您个名分?” 晏陵神色冷淡,闻言不语。 涤竹自知失言,便没再多过问。 到他离宫之前,他才听到了晏陵冷淡的嗓音:“能够似如今这般,已然足够。” “再多的,便奢望不及了。” 涤竹微顿,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同情晏陵。 当今皇上冷淡不近人情,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,而对这样的人动心,自是要做好了凡事都不会有所回应的准备。 其中心酸难言,大概也仅有自身知晓。 但他是这么想的,晏陵却不是。 陪伴在了温月声身边的每一日,对于晏陵来说,都好似一颗心浸在了蜜糖之中,她虽冷淡,却未有拒绝。 今日傅俞白之事,也足够能说明,她并非是任何一个送上门来的人都要。 如此就够了。 自来倾慕她也好,爱她至极也罢,皆是他的事,她有没有回应,也不影响他的心。 晏陵清楚,他之所以能够一直伴在身侧,大抵也是因为他不从她身上索取什么,不会强烈地要求她同他一样动心。 ……时日久了,他甚至隐隐有所感觉,她的身边,好似从前也曾有过这么一个人。 只对方跟他不一样,每次付出,都想要她的回应。 要她热烈地回应,要她亦是为了爱意转变自我。 这个人是谁,晏陵不得而知。 但只怕此人最后的结果,便是被她隔绝在了世界之外。 从前的事已经过去,虽说他如今是连谷雨都看着碍眼,但有些事情,不必过多细想。 总归如今陪伴在了她身侧的人,只有他。 他尊重温月声一切的秉性,甚至她凉薄的性子,也习惯她将一切摒除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,但这皆不影响他毫不保留地爱着她。 他乐此不疲。 温月声对此,却没太大的感触,只觉得有时候晏陵实在是痴缠得紧。 她把他当成一只恼人的猫,若不在她面前挥舞利爪,她便能容忍他在身边乱窜。 只温月声没想到,猫这种生物,最是容易得寸进尺不过。 而晏陵比之猫,更是多了不少的心眼。 先是家没了,然后彻夜为她抚琴,以这般正当的理由,入得她所住的内殿。 后来又说深夜风凉,怕她伤了风寒,晚间总不自觉地会起来给她盖被。 盖着盖着的,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搂住她的腰肢,与她一并共眠。 等到了某天夜里,温月声似有察觉,睁开了眼,瞥见他所做的事情后,这人已经没了半点的羞耻之心。 只捂住了她的眼,不让她看见他透红的耳垂和脖颈,随后越发肆意妄为。 自他搬入宫中,也有了近一年半的时间。 若他二人共处,无论白天黑夜,他总是格外痴缠。 温月声有时嫌烦,会叫他的名字,他便会收敛。 但有的时候,他情难自已,便顾不得她的拒绝。 若将她惹恼了,第二日便会再来请罪,请完罪后便抛之脑后,很快便故态复萌。 时日久了,温月声也懒得管他。 倒是不想,如今他连她的衣带都敢松了。 温月声轻皱眉,欲叫他停手……停嘴。 抬眼却见他松开了捂住她眼眸的手,他那乌发散落在了她的腰间,眼眸潋滟生辉,直勾勾地盯着她瞧。 温月声一时无言,待得回过神来,他便已经欺身上前。 她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面容上,难得皱下了眉头,冷声道:“你……” 说出口的话,却有些支离破碎。 只能见得他握住她的手,在她耳畔轻喃:“圣上明日再罚我。” 随后便封住了她的唇,将她的所有话语俱是给咽了回去。 夜色渐深,屋外大雪纷飞。 飘扬着的雪花,将整个世界里所有的一切皆给掩埋。 屋内燃着滚烫的炭盆,原本到了后半夜,就应该进去添些新炭才是。 但来添置炭盆的人,皆是被谷雨拦了下来。 谷雨红着脸,只对跟前的人说不方便。 温月声体温较之寻常的人要低,冬日里便是穿得单薄也不容易生寒,原是不让他们半夜起来添炭的。 但谷雨总担心她的身体,天气转凉后,还是会起身一次。 唯有今夜过后,她嘱咐了底下的内务官,日后夜间不可随意进入皇上的内殿。 她自己亦然。 只有偶尔几日,天亮得早了些许,她推门入内的时候,能听见里边的人不耐烦地道:“晏陵!” 短促之后,便听到晏大人用餍足的声调道:“嗯,我在。” 谷雨每每听及此处,便通红着耳朵快速退出了殿中。 好在晏陵虽得寸进尺,却也知道收敛。 偶尔索求无度,被她赶出静殿,便乖觉地留在了偏殿之中。 等待着过几日她态度软化,再行登堂入室。 经久如此,乐此不疲。 大雪过后,进入了春日。 万物复苏,百花齐放,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间。 到今岁夏末之时,就是温月声登基的第三年了。 三年之内,朝堂内外焕然一新。 大徽原本积弊众多,但在新政之后,情况逐渐好转。 官员内部,三年之内更换众多,比之此前肃清朝堂之时,转变还要大,而民间,温月声重农重商,百姓安居乐业。 不过短暂的三年之内,这个原本死气沉沉的王朝,竟是焕发出来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。 至第三年时,天公也作美,年节之时落了雪,但雪下得不大,却又很好地滋润了土地。 春日里,百姓忙着农种,推行到了大徽每个地方的种子,在这三年内落地生根发芽,也逐渐长成。 原本颓丧的王朝,竟是初具盛世之兆。 朝堂内外,包括了各地军权,在进行调整和更改,以及剔除弊端之后,也逐渐变得铁桶一片。 至少……昊周的探子,再也不似先帝在时那般,轻易就能够探听得到大徽朝堂内的事,更无法得知具体的兵力。 而越是如此,便让人心底越发焦虑。 春日对于许多人而言,只是个好时节,但是对于昊周人来说,就不太一样了。 三年前的春日,正是昊周战败求和,与大徽签订盟约之际。 而今三年一晃而过,两国边疆泾渭分明,互不相犯。 但边疆内外的百姓情绪,是可以能够探知得到的,对面的大徽,在新帝登位后的三年内,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,此事做不得半点假。 而每到春日,距离当初签订盟约的时日越近,许多人心底就越发没底。 到得三月初,在这般躁动的人心之下,边疆终是发生了一次极大的摩擦。 若按照三年前来说的话,此番事情也算不得多大。 毕竟三年前的边疆,尚且还处在了战火连天之时,昊周的铁骑踏足大徽的国土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 但在这三年之中,兴起这般冲突,还当真是第一次。 而冲突的原因,则是在于昊周那边。 三年前那一战,昊周损失惨重,三大部族直接少了一族。 历经三年调整后,原本的昊周博尔氏的位置,被新提拔起来的部族顶替,加之金氏也有休息调整,略微缓了过来。 但哪怕过了三年,被重创过的金氏,仍旧是三大部族的最末位。 金氏把今日部族衰败之象,俱是怪在了大徽的头上。 既仇怨大徽,又想要趁早振兴部族,以待他日开战之时,可以给足大徽一个沉重的打击。 在这般情况下,金氏便铤而走险。 派出部族当中的精锐,趁着夜色潜入了玉王镇中。 因为两国还属于休战期间,玉王镇在早前温月声亲自率兵征战时,就已经被大徽收回了,所以哪怕是金氏,也不敢在此时随便偷袭生战。 但玉王镇是金氏生钱的主要据点,在金赤死后,金氏还有大批的金银潜藏在了玉王镇中。 如今部族想要重新壮大,便需要大批的金银。 那批金银藏得很深,除了金氏内部的人,几乎无人知晓。 在重利的吸引之下,金氏便不顾朝中指令,潜入玉王镇,趁着夜色,将大批的金银转移。 他们驻守这边近二十年,潜藏的金银数量极多。 并且为了能够活用这些银钱,放在这里储存的,全部都是真金白银。 金氏贪婪,想要将这一批金银全部带走。 从挖掘到了挪动金银,一直持续到了天方初明之际。 天一亮,镇守玉王镇内的大徽将士便发觉了此事。 消息传到了边疆,镇守边疆的李庆元当即带着众将,奔赴了玉王镇,欲截断他们的退路。 两边发生冲突的时候,李庆元被昊周赶来的援军打成重伤。 而在边疆指挥的陆振国,第一时间要求大徽军队保全实力,暂且退回边疆防线。 不得已,李庆元便只能看着金氏带着一部分的金银撤离。 好在阻断及时,金氏潜藏的金银,有大半部分未能拿走。 但因其破坏盟约,潜入玉王镇,且还伤及了大徽将士,此事影响深远,朝中对此事,还是格外的气愤。 当日早朝,在清楚李庆元重伤,便是军医及时医治,也要卧床休养半年的消息之后,朝中武将尤为愤慨。 此事刚提及,陆青淮便已经毫不犹豫地站出来道:“启禀皇上,臣以为,昊周这般行径,便是挑衅。” “盟约时间已经过半,眼下只剩余两年,对方选在这个时候动手,分明就是包藏祸心。” “以臣之见,不若直接撕毁了盟约,兴兵冲破防线。” 他这话一出,便得了许多武将的附和。 原本大徽跟昊周结怨就很深,短暂的休养三年,那是因为两边的情况都不好,才做出了这般权宜之计。 如今朝野内外均是被肃清,兵马充足的情况下,没道理会怕昊周才是。 谁都清楚,以两国的局面,大徽跟昊周势必还有一战。 只是开打得早晚的问题罢了。 便是眼下不打,那五年之后也一定会开战,倒不如趁着眼下大徽一切都好,直接将昊周打怕了的好。 三年时间,大徽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大徽了。 “皇上。”齐放微顿了片刻,缓步走出:“臣以为,此事还需得要看昊周的态度才是。” “在盟约期间,越过了防线,这便已经属于毁约,如若昊周想要维持住眼下的局面,势必得要付出代价。臣以为,是否动兵,还需要取决于昊周愿意付出何等代价。” 陆青淮皱眉:“这都已经被欺负到了头顶上了,哪还有不还手的道理,还有,什么样的代价可以让全军将士吞下这口气啊?” 齐放闻言微顿后道:“既是受了委屈,便要赔偿。” “代价便是,昊周需得要归还所有从玉王镇内得到的金银,再行赔偿大徽五十万两白银。” 这话一出,莫说陆青淮,连边上的李庆元本人都怔愣了瞬。 他就被打断了个肋骨,就值当这么多钱啊? 他没反应过来,便听得傅俞白道:“齐大人所言有理。” “今非昔比,大徽已非从前弱势之态,昊周若想要息事宁人,就需得要拿出息事宁人的态度来,五十万两并不算多。” 陆青淮闻言,忍不住跟李庆元对视了眼。 还是他们这些文官黑啊,似是陆青淮他们就想着打回去算了,他们倒好,开口就要让昊周给钱。 如傅俞白所说,五十万两对于昊周来说,这笔钱也算不得什么。 但在两国对垒当中,输了这个阵势,就已经很是丢人了,还要赔钱。 ……也不知那位昊周皇帝的心中,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了。 温月声坐在了上首殿上,听及他们的话,并没有表态。 户部之中,姜露缓声道:“回禀皇上,去岁大丰收,加之新政推行之后,国库充足。” 她只说国库充足,却并未提及其他。 下首的晏陵却是道:“启禀皇上。” 温月声登基后的第一年,晏陵便已经入了内阁,如今官居内阁学士,在朝中亦是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。 他一开口,对面的江焰便忍不住抬眸看向了他。 “臣以为,此番昊周骤然出现异动,只怕并非只是个意外。” 此言一出,满殿哗然。 殿内的朝臣们,在停顿了片刻之后,俱是皱下了眉头。 陆青淮脸色一变,都顾及不上与晏陵平日里的仇怨了,开口便道:“晏大人的意思,是这次之事,是昊周刻意所为?” 他们得到的消息,还有李庆元本人叙述的内容,都是金氏背着昊周朝廷所犯下的事情。 陆青淮镇守边疆多年,对于昊周这些将士了解颇深,金氏在日益衰败之后,做出这样的事情来,在他看来,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了。 但如果晏陵所言为真的话…… 晏陵微顿,随后声色冷淡地道:“三年时间,昊周安插在了大徽朝中的探子,俱是被全部拔出,但同样的,大徽亦是不清楚昊周境内情况。” “在玉王镇被收回了之后,金氏部族已经全部撤回了昊周都城,臣以为,以昊周皇帝对于都城的掌握程度,金氏不可能绕开皇帝,贸然行事。” 齐放眼眸深邃,闻言眼眸微沉。 他同晏陵几乎没有往来,甚至算得上是井水不犯河水。 但对于晏陵这番话,他亦是认同的。 傅俞白面色微顿后道:“若是如此的话,昊周是想要撕毁盟约吗?” 齐放摇头:“这般行径,只怕是想要让大徽率先毁约。” 虽说以两国的局势,谁先毁约这种事情已经不重要了。 但战争之事,对于百姓而言,皆不是什么好事,率先发起战事的一方,也要承担更多的压力。 三年时间,昊周确实已经按耐不住其野心,欲与大徽正面一战了。 章玉麟沉默许久后,当下迈出去了一步。 他身型壮硕,在这朝堂之上,都属于格外显眼的,如今单膝跪下,开口便毫不犹豫地道:“皇上,臣章玉麟,愿带兵三十万,踏平昊周。” 在他之后,江焰、陆青淮亦是同时出列。 “臣等愿率兵前往边疆!” 大殿之上,温月声手中握有白玉佛珠,在他们出列后,她转动佛珠的手微顿,轻抬眸,眸中冷淡冰凉一片,开口道: “传朕旨令,整兵五十万,于边疆主城。” 在殿下无数朝臣的注视之下,她冷声道:“等待开战。” 第119章 与我一战(二合一) 平息战火之后,好不容易安宁了三年的边疆,只因这次昊周异动,便又再次陷入纷争。 朝中上下自不会质疑温月声的决策,但亦是有人不愿意看见战火重燃。毕竟每一场战争,无论胜方究竟为谁,在这中间挣扎难过的人,都是平民百姓。 可有些事情,不是他们不想,便能够不去做的。 大徽与昊周积怨太深,三年前签订盟约之时,一切还历历在目,如今盟约时间未到,便已经生了波折。 到得这般境地,就算是大徽愿意退让,昊周也未必肯善罢甘休。 这些年间,昊周有二十年在边疆作威作福,在无数昊周人的眼中,大徽的国土,不过是未来昊周的疆域。 暂时性的退让,并不代表着他们愿意化干戈为玉帛。 况且当年退兵,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因为作战方式和策略出现了问题,暂时不如温月声罢了,不代表着强悍了二十多年的昊周,就真的不如他们眼中弱势的大徽了。 所以,凡有识之士心中皆清楚,与昊周的一战不可避免,且这一战,大徽如若但凡有任何的退让之意,便会耗时更久,耗费精力更多,让边疆不得安宁更多年。 此战避无可避,既是避不开,那便迎战。 温月声圣旨落下后,当日,章玉麟、陆庭玉、陆青淮还有江焰,便同时从京城出发,调遣兵将,汇聚在了边疆主城。 朝廷派出的大军来得这般快,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。 边疆百姓看到突然出现的乌泱泱大徽大军,心下皆是无比忐忑。 陆振国亦是没想到,这边刚出现摩擦,温月声便调兵五十万。 “这么多人?你可知圣上是何想法,是当真打算动兵了吗?”玉王镇的事情之后,边疆和往常一样,并无什么异动。 陆振国派遣出去的探子收到的消息,也是说昊周有意为玉王镇冲突之事,向大徽赔礼道歉。 这般情况下,陆振国便感觉暂时打不起来,如若昊周要动的话,大抵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。 几个月的时间,也足够朝廷加派兵马来边疆支援了。 但昊周没动,大徽便出具了五十万的兵马,这让他不由得动了心思,以为温月声打算主动出兵。 陆振国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,实际上他镇守边疆十来年,早已经受够了昊周无穷无尽的折腾。 如若能够有机会反扑,他必定是当仁不让。 但处在了两国纷争的事情上来说,先动兵的一方,肯定会背负更大的压力。 三年练兵,他们在精进,昊周必定也没有落下。 如若动兵的话,还真说不好谁输谁赢。 陆庭玉摇了摇头,沉声道:“皇上没有准确的旨令。” 等待开战,似是有进攻的意思,但却又不太像。 陆振国也拿不准这道旨令背后的深意,便打算静观其变,等待温月声第二道旨令落下,再行动兵。 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,没有等到第二道旨令落下,昊周那边就已经动了。 三日之内,昊周纠结了八十万兵马,直逼边疆防线。 整件事情的发展,原出乎于所有人的意料。 边疆派遣出去的探子,几乎是九死一生,才逃回了边疆之中,带回了这么一个消息。 忠勇侯接到了消息之后,第一时间与所有将领汇合,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: “我等无能,被昊周摆了一道。” 他跟陆振国的脸色都奇差无比。 八十万大军,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三天之内汇聚的,那就只能说明。 他们派出去的探子的动向,一直都在被昊周监视着。 且不光只是监视,对方在探子潜入昊周时,便做出了一副并无动兵意愿的假象,让探子误以为整个昊周仍旧处在了休养生息当中。 然后传递回来了昊周刻意营造的假消息。 导致他们对此防备不深,让人传递回京中的信件之中,也只提及了玉王镇一事。 如若此番温月声没有提前布设兵马,让将领领兵到边疆的话,只怕都不需要几日,边疆就会被八十万昊周大军直接踏平。 陆振国想到了这件事情,脸色越发地难看。 “此事也怪不得二位。”江焰面色发沉,冷声道:“观如今阵势,昊周大举兴兵,只怕已是筹备了许久。” 他看向了忠勇侯和陆振国,沉声道:“对方从一开始就有出其不意兴兵之意,自是会将一切都筹备完善。” 陆青淮也脸色难看地道:“八十万兵马,不说其他,只怕动兵之事,已至少筹备了有一年。” 而且昊周很明显吸收了上一次战败的经验,前期准备太过充足,甚至摸清楚了陆振国麾下的所有探子的行事方式。 所筹谋的,本就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。 其实在今年伊始,大徽那边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,否则的话也不能这么快就调遣了五十万兵马到边疆。 但从根本上而言,昊周这个战败国,确实是野心昭昭。 只有一点…… 章玉麟从外边进来,目光冷沉地道:“那个率领军队,去往玉王镇内转移金氏金银的将领,被泰兰于昊周全军前斩首了。” 果然。 陆庭玉心头一沉。 他同江焰对视了眼,江焰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:“那晚金氏原本就不是去拿什么金银的!” 从一开始,这一队几千人的精锐兵马,就是先行去玉王镇内探路! 昊周兴兵的第一个目标,原本是玉王镇! 只派遣下去的将领,在进入玉王镇后,贸然行事。 在打探清楚玉王镇内镇守将士情况后,没有离开,反倒是利用了那点人手,欲将金氏留下的金山银山搬走。 而恰恰是对方突然生出来的贪欲,让大徽这边发现了端倪。 昊周那边收到了消息,索性不再掩藏,直接动兵! “金氏号称昊周三大部族,却也轻易被金银迷了眼,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来。”陆青淮讥声道:“倒也无愧于他们的姓氏。” 提及此事,章玉麟倒是忍不住道:“到底是皇上有远见……当初审问金氏将领的时候,对方就曾经透露过玉王镇内藏有大量的金银,可到得最后盟约结束,皇上都没让人去挖。” “我当初没想明白,还去问过皇上,皇上说,这玉王镇内的金山银山,日后都将会是金氏的埋骨之地。” 江焰的眼眸微晃。 当时她还没登基,人人都只道她强,却不知她对于人心,有着一种近乎于冷冽的洞悉感。 金氏勇猛、善战,却贪婪成性,对于银钱,几乎不具备任何的抵抗能力。 那她就用他们最割舍不掉的东西,当成是饵。 这么多银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,但凡是有丁点的机会,金氏都不会放过。 那个饵一埋就是三年。 金氏一族将银钱当成是自己的性命,轻易是不会将这等隐蔽之事宣之于口的。 是以,这个饵恰恰好在昊周一切准备就绪,欲动兵的时候,瞬间爆了开来。 从前关押了无数大徽俘虏的地方,如今也成为了大徽第一道防线,第一时间,给了朝中最为主要的回馈。 连同原本镇守边疆的十万兵马在内,如今他们手中足有着六十万兵马,以六十对八十,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昊周轻易击破了。 更别说,三年时间,大徽也不是当年羸弱,不堪一击的模样了。 这般感受,没有人比泰兰更清楚。 因他疏忽,让金氏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,提前暴露了昊周的计划,而让这一战,比他们预计的提前了一个月。 为此,他不得不亲自挂帅上场,欲赢下第一场胜仗,来鼓舞全军。 他所率领的昊周军队,乃是整个昊周之中,实力数一数二的强旅。 这三年之内,他还特训了一批将士。 这些将士,便是用来针对大徽刀营的。 如大徽那些将领所猜想的一样,休养生息的这三年,昊周都是在为之后的战事做准备,他们痛定思痛,做出了无数的调整。 这些调整,俱是针对大徽皇帝,针对她手底下那支无往不利的刀营的。 所有的一切,都是为了此后在战场之上,可以还击大徽。 他对手底下的将士格外自信,这三年他们苦苦钻营,加之武器也在精进,他料想着便是一开始遇到刀营,也能够杀得片甲不留。 但第一战,他在迎战江焰时,对方就给了他一个巨大的下马威。 三年不见,江焰比起之前更像是一个大徽人,而他手底下的兵马,也不是三年前那支令得整个昊周闻风丧胆的刀营。 泰兰听到大徽动兵时,江焰称呼这支队伍为——烈火营。 所配备的将士,皆手持银枪,而在动手之前,他们的银枪不知扣动了什么机关,竟是迎风自燃了起来。 那在风中也吹不灭的火苗,熊熊燃烧,导致他们在跟昊周将士对战之时,银枪几乎是瞬间就能刺破昊周将士的盔甲。 这支训练得当的烈火营,刚一出现,就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威势,与泰兰特训了许久的昊周精锐战在一起。 泰兰所预想的一边倒的情况根本没有出现。 面前的大徽将士,已经跟从前截然不同,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那般弱旅。 从烈火营到新的步兵,整个军队内外犹如脱胎换骨。 成长的速度和成型之快,远超过了泰兰的预料。 几乎是在对上手的瞬间,泰兰就知道了为什么郁舜一定要在此刻出兵。 三年内大徽改变巨大,其中一点,就是那位从前在战场上,令得无数昊周军队闻风丧胆的大徽郡主被册封为皇太女。 两年多前,正式登基为帝。 她成为了大徽、昊周及海国等周遭十多个国家之中,唯一一个女帝。 而眼下看来,这位女帝对于大徽的改造,是尤其恐怖的。 出发之前,郁舜给全军下达的旨令,那便是此番进攻,只能胜不能败,他们只有一次机会了。 当时不少人还觉得这般说法,是太过看得起这位大徽女帝。 到得今日,他们才清楚,郁舜确实是太过了解温月声。 光就一个烈火营,已经这般不好对付,像是这样独特的军营,大徽还有不少。 当日,泰兰率领精锐,与江焰在源城对上,两方人手差距并不大的情况下,近乎于打了一个平手。 再看另外的几个战场,竟也是有着大大小小的伤亡。 三年练兵,令得昊周也具备了极大的变阵能力。 在这般强大的应对能力,还有强兵的加持之下,大徽第一日也没讨到了什么好处。 但光就如此,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皮发麻了。 要知道,昊周兵马强盛已经领先于大徽几十年,可温月声登基,尚且不到三年。 带给昊周的,就是一场极难打赢的苦战,假以时日的话…… 许多人不敢深想。 但也因此,昊周越发谨慎。 在边疆与大徽对战接连七日,战事都格外焦灼的情况下,昊周加派了二十万兵马。 加上先行的八十万人,总共上百万兵马。 近乎于是将昊周所筹备的所有兵力都掏空! 而且昊周皇帝郁舜御驾亲征,率领这二十万兵马,直接杀往源城。 郁舜所带来的将士,凶猛善战远胜于其他,加入了战局的第一日,便直接赢下了正面战场的胜利。 江焰不敌对方,率领将士退回了城中。 但源城不像是主城亦或者是珞城那般,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。 源城地处位置极佳,对方如果想要强行攻破城门,并非难事。 这般情况下,哪怕江焰用兵如神,却也只能溃败。 他在源城苦苦支撑了两日,甚至等不到主城那边其他的人前来援助,便要城门失守。 源城底下,那道沉重的城门,在这两日的对阵之下,已经变得摇摇欲坠。 昊周攻城的队伍,则是越战越勇。 江焰站在了城门之上,抬目一看,就能够瞧见远处身着金色盔甲,手持青龙戟,身后赤金色大旗迎风飘扬的昊周皇帝郁舜。 在他身后,还有无数的赤金色大旗飘扬。 那是代表着昊周最强盛军队的旗帜,也是郁舜的亲卫队。 自出现在战场之后,便呈现出强劲的碾压之势。 而今,城门将破。 郁舜那边,他身边的一员猛将,骑着高头大马,扛着代表着郁舜的赤金色军旗,穿梭在了战场之中,声音洪亮,近乎于穿透了整个天际。 开口便道:“大徽将领江焰,放弃抵抗!” “今日傍晚之前,打开城门!昊周承诺,不会伤及任何大徽百姓的性命!” 抵在了门边的将士听到了这一番话,都颇觉嘲讽。 如今胜局未定,他们便要江焰打开城门。 历经三年,大徽将士也不再像是从前,战场之上只知道退让,亦或者是逃避。 他们是大徽的军人。 对方想要越过他们,踏进源城内半步,只能够从他们的尸体之上踩过去! 若因为贪生怕死,就这般大开城门,放他们进来,那不正是在告诉天底下所有的人,大徽将士是孬种吗? 城门口的将士誓死拼杀,无论如何,都不愿意后退半步。 那个昊周将领又一次穿梭过战场,声音响彻整个源城之外。 江焰身侧,站着神机营的将领。 同烈火营一样,神机营也是近些年来才成立了的新队伍。 神机一名,得益于他们所用的弩机。 而他们所使用的弩机,经由多次的改造,威力极大。 眼下这等情况,郁舜站在了大军之外,弩机射不到他,但想要射杀这个喊话的将领,还是格外容易的。 神机营将领面色冷沉,当下命身侧的将士拉动弩机,对准了那个奔跑在了战场上,来回喊话的将士。 “将军,可要射杀此人?”虽如此,将领还是抬眸看向了江焰,等待着江焰下令。 却见江焰眼眸幽沉,闻言冷声道:“不必。” “吩咐下去,让底下的将士打开城门。” 那神机营将领变了脸色,忍不住道:“什么!?” 城门还没破,眼下打开城门,同投降有什么区别? 只他这一句质疑的话还没有能够说出口,便见得江焰回身,往后看了一眼。 神机营将领亦是回头,这一眼,便将他所有质疑的话,都堵在了喉咙里。 他看着远处乌泱泱奔涌而来的黑色军队,微怔,目光却从大批的援军身上挪开,落到了那为首之人的身上。 神机营将领当下面色一震,高声道:“所有人听令,退出城门口,打开城门!” 他一声令下,底下便有无数人传递这番话,高声道:“打开城门,打开城门——” 城门口,与他们对阵的昊周军亦是有所察觉。 泰兰微怔片刻,随后看向了郁舜,开口道:“江焰吩咐开城门了,他可是要投降了?” 话音将落,他就看见郁舜面色微怔,目色几乎是瞬间深沉了下来。 郁舜握住了那把青龙戟,面色冷沉地道:“大徽的援军到了。” 泰兰心下一突,什么?援军? 他没能反应过来,当下就看见源城那破损的城门,骤然从里边打开。 门打开,傍晚的夕阳争先恐后地从门后溢了出来。 在铺天盖地的赤红色里,大片金阳洒落,落在了来人轻薄的衣裙之上。 对方轻抬眼眸,那双自来没什么情绪没什么表情的面容,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下。 泰兰怔忪不已,待得终于回过了神来,是一张脸上的血色尽褪。 在对方出现的第一瞬间,面色彻底沉了下来。 而他的表现,尚且还算得上是好的。 此前那个扛着大旗,在战场上来回跑动的将士,恰好认识温月声。 因为之前昊周占据了主要的优势,所以他跑动的范围越来越大,导致大徽城门打开之后,他算得上离得很近。 门一开,温月声抬眸的瞬间,他近乎被吓得肝胆俱碎,反应半天,竟是仓皇开口道:“大、大徽皇帝!” 大徽皇帝亲征! 这番话没能说出口,他只来得及看见对方手中握着的,是一把普通的银色长枪。 当下只见得那银光划过天际,对方策马疾行,近乎瞬间到达他的面前。 噗嗤! 一枪直接封喉。 那个不断在战场上叫嚣着的昊周将士,近乎是瞬间倒下。 在他身后,无数的昊周将士,面色惊惧且戒备,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,抬眸看向了这位大徽皇帝。 她跟郁舜不同,御驾亲征,她身边甚至连个主要的将领都没有,甚至连盔甲都没穿。 还是记忆中的那一身衣裙,仿若跟登基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。 可当那双冷冽的眸落到了这里的人身上时,他们才想起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之感。 面前的人,是大徽的皇帝,亦是大徽最为了得的战神。 她自出手开始,所经历的每一场战役,皆无败仗。 而现在,在大徽节节败退的情况之下,她直接领兵,同郁舜对上。 今日这一战,在源城伊始,却注定会被所有人铭记。 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,也是两国皇帝间的。 温月声击杀那将士的瞬间,银枪划破天际,她目光冷淡,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了前方。 那边,是骑在了马背之上的郁舜。 三年不见,她较之从前更加冷淡,气势也更胜。 郁舜几乎在看见了她的瞬间,一颗心便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。 这不只是对于她这个人的,也是相对于他们两国之间的恩怨纠葛,更是面对强者时,那种血液里流淌着的兴奋和激动。 立场不同,几乎是从他离开大徽京城的那一天开始,便注定了会有这一日。 而今,他们身份一致,对立而战。 今日之战,不同于当年的抚州,也再也不是此前没有正式对上的博弈之流。 他们之中,必将有一个败者。 郁舜目光如炬,紧盯着她,看着她骑在了马背上,那把银枪轻抬,枪头穿过无数的战场将士,直接指向了他。 盛大的黄昏,赤红的落日之下,她声色冷淡地道:“郁舜。” “到阵前来,与我一战。” 漫天夕阳在她身后坠落,郁舜抬眸,对上了她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眸。 第120章 便是你们的下场(二合一) 战场纷乱,郁舜终是回过了神来。 他冷声道:“泰兰。” 泰兰闻言,面色微沉。 许久之前,温月声与郁舜之间,便曾经有过一战,在抚州。 当时的温月声尚且没有得登大位,抚州在昊周十万军队的包围之下,岌岌可危。 那般重压之下,温月声依旧赢了郁舜,且还是一招制胜。 这三年的时间,休养生息的不仅仅是昊周军队,郁舜也如是。 生于昊周的每个人都清楚,努烈也好,他也罢,都算不得什么昊周第一勇士,真正强的,一直都是郁舜。 他们自小在郁舜身边长大,从十多岁时起,就已经不是郁舜的对手了。郁舜立于边疆,曾参与的大大小小战役无数,此前也几乎是十战九胜。 郁舜之强,他们深有体会。 ……那在郁舜面前,可以一招制敌的温月声,其实力究竟有多强,便叫人难以想象了。 三年备战,昼夜不停。 郁舜也从之前的可以轻松地击败他跟乌戈,变成了他们几人同时一起上,都不是他的对手。 重压之下,郁舜的成长几乎也是肉眼可见的。 可即便如此,在面对温月声时,他们仍旧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轻心。 三年前,努烈还有整个博尔氏半个金氏在内,全都用他们自身的血肉,来告知所有人,温月声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。 而今第一次撞上,对方就毫不犹豫地指向郁舜。 泰兰有心想要劝阻郁舜,但话到了嘴边,他到底还是咽了下去。 郁舜思虑周全,其能远在他之上,他如果下定了决心要与温月声一战,泰兰亦是阻止不得。 出于此,泰兰到底是没有开口,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了郁舜面前。 却见郁舜的目光在温月声身上流连许久后,缓声道:“吩咐下去,暂且退兵。” 泰兰微怔,不是应战,而是退兵。 他还没开口去问,就听郁舜道:“我与她之间是有一战,但还不是现在。” 他除了是郁舜之外,还是昊周的皇帝。 大战就在眼前,如果眼下就同温月声动武的话,他身后上百万的军队,将无人统率。 这场战事既然已经开始了,郁舜就没有打算要停。 他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将士在等着他,此战尚且还打不得,还有许多场战役在等着他。 泰兰反应过来,当下冷声吩咐道:“退兵!” 他大手一挥,整个战场之上的昊周将士,当即按照指挥,飞快地往后撤退。 数十万人同时动,漫天的尘土飞扬。 温月声的目光穿过了无数尘土,落在了那着金色盔甲的郁舜身上,这一眼,就见那人目光深邃,越过了所有的兵马,对她轻轻颔首。 温月声眼眸冷淡,闻言不语。 在郁舜撤退时,她也并未下令追击。 此番她带来的援兵不算多,至源城的仅有十万兵马。 其他的人,则是在进入边疆之前,被她调配到了主城之中。 江焰站在了她的身侧,缓声道:“算算时间,主城那边应该要有消息了。” 今日不论是郁舜要打,还是要退,他们都可以应战。 但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,只怕都难以影响得到主城那一战的输赢了。 源城与主城距离远,温月声的援兵已经抵达。 主城之战,他们几乎是必赢。 江焰的话音才刚刚落下,那边就已经有通讯的将士,骑着高头大马,挥舞着手中的旗子,一路疾行狂奔,从内城之中赶了过来,高声道:“主城战报!主城战报!” 那将领一路飞奔到了面前,在温月声跟前翻身下马,高声道:“启禀皇上,主城战胜!章玉麟将军率领三十万大军,重挫乌戈军队,击杀昊周主将乌戈,俘虏战俘数万人!” 此言一出,整个源城的战场之内,无数人欢欣雀跃。 首战大捷! 对于整个大徽而言,都是格外振奋军心之事! 所有大徽的将士,无论是从前就从军的,还是现在才投奔军队的,心中都格外亢奋。 他们等这一天,实在是等得太久太久了。 等到了从前年轻的将士拎不动刀,等到了边疆厚厚的高墙,从一开始的威风凛凛,到得如今的满目疮痍。 二十多年啊,所有的大徽将士大徽子民,就这么胆战心惊的在昊周威胁之下,小心翼翼地活了二十多年。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,终是让他们等到了这么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,可以带领着他们,从衰败走向了富强。 如今还能在与昊周冲突的第一瞬间,直接赢下首战。 放眼望去,无数人皆是热血沸腾。 而这一战,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。 当日,郁舜从源城内撤退时,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,但他们并未转道去往主城。 主城距离太远,他们鞭长莫及。 郁舜善战,也通应变,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做出了新的部署。 他带着所有的昊周将士,在三日之内,直接转战了另一方战场。 镇守在那边的人,恰好是陆青淮。 这几日与昊周碰撞,陆青淮断断续续也小赢了几场。 只在追击之时,突然撞到了郁舜,在对方大军的倾轧之下,陆青淮这边人数较少,又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之中。 大军溃败,陆青淮只得撤离。 撤离途中,他到底是不死心,独自一人,单枪匹马从夹道之中,策马狂奔而出。 在昊周将领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,陆青淮直接击杀了今日与他对战的将领。 被对方一路追杀,至珞城边界,被追击的泰兰大军打成了重伤,险些命丧当场。 幸得驻守珞城的忠勇侯率兵及时赶到,方才保住了陆青淮的一条小命。 但他受伤太重,几乎是当天夜里就已经失去了意识。 珞城内的军医束手无策,只得向主城内驻守的周曼娘求助。 周曼娘收到了消息之后,便直接领兵往珞城内赶,没想到半路之上遇到了昊周军队埋伏。 在此地埋伏的,还是昊周刚提拔上来的名将。 周曼娘带领的兵马并不多,只带了五千精锐在身边,绕从鲜少有军队经过的小道离开。 被这昊周名将胡烈截堵之下,近乎退无可退。 在周曼娘身边的,是烈火营内的十二将领,这十二个人原都出身于刀营,后又入烈火营。 是军中骨干,且都有勇有谋。 他们此番来边疆,所遵守的唯一军令,就是无论如何,一定得要保全周曼娘。 可在他们面前的,是昊周的五万兵马。 兵力巨大悬殊之下,近乎是没有任何胜利的可能性。 十二将领咬牙死守,却依旧难以撼动对面的人马,绝望之际,十二将领之手陆鸣直接道:“青桐炮竹二人,护佑周大人突袭,其余人等,随我死战!” 周曼娘闻言,面色巨变。 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,可一抬眼看见了周遭人的面容,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战争残酷,她医术极佳,他们护着她,所想要保护的不只是她,更是整个大徽军队的后方。 所以她张了嘴,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眼下这般情况,他们宁愿战死也不可能放弃她。 她也清楚自己应该做的事,只终日里一起训练的战友,为了她一人存活,而立起了层层肉盾。 ……这般滋味,实在是太过不好受。 自上了战场之后,周曼娘一直都在控制着自己莫要流泪,可到得如今,终是忍耐不住。 眼前模糊一片的时候,她听到了身后传来异动,一回头,所看见的就是温月声一身黑色的衣袍,率领着身后的大徽将士,踩着剧烈的马蹄声,轰隆隆朝她奔来。 盛大的日光里,温月声骑在了马背上,拉动了手中的弓箭。 刺啦—— 巨大的破空声响起的瞬间,无数人为之毛骨悚然。 一抬眼,就看见那个与陆鸣厮杀,手中的大刀将陆鸣的左臂砍得伤痕累累的昊周将领,被温月声一箭封喉。 当场直接射杀! 陷入死局的大徽军队里先是一静,随后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,在这一道胜过一道的声音中,温月声冷声道:“大徽将士,随我杀敌!” 一声令下,无数人应和。 阻断周曼娘的五万昊周精锐,当日被温月声直接吞噬殆尽。 缴获俘虏数万人,击杀敌军将领数十人,且在当日之内,让人将周曼娘送往了珞城,前去医治陆青淮。 周曼娘赶到及时,陆青淮到底是脱离了危险,但他重伤之下,到底是不能再次奔赴战场。 大徽正面的战场之上,一下子便少了一名猛将。 可比较起来,昊周更是损失惨重。 开战以来,主城一战损失最大,近乎折损了十来万人,与陆青淮一战,虽说最后胜了,但主将直接被斩。 而珞城一战,在周曼娘携援军赶到之后,直接扭转了战局。 周曼娘所带的援军,正是那日温月声从源城之中带来的。 他们是皇帝亲卫军,比之所有的大徽军队都要强,近乎是一加入,便势如破竹一般,直接一路将对战的昊周军杀穿。 昊周上百万军队倾轧之下,竟是只有郁舜所率领的那一支队伍,在重伤了陆青淮之外转战了另外一座城池直接获胜。 其他的几处,俱是兵败。 这般局面,是在昊周发动兵变时,全然都没有想到的。 三年时间,他们想到了大徽将士会发生变化,却没能想到竟是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。 三年期间,大徽所有的军队都经历了改革。 也正是这一次次的改革,让很多人知晓了,大徽并不是没有猛将,而是此前在腐败的朝堂,还有经年的重文轻武之中,被埋没了许久。 这些提拔起来的猛将,加上这几年昼夜不停的训兵,让大徽原本羸弱的兵力,在短暂的三年之内得到了迅猛的飞涨。 如今的大徽,只从兵力之上而言,已经并不逊色于昊周。 只是因着地理因素,大徽的战马依然不如昊周的强健,在对战之上,尤为吃亏。 可战马的不足,在大徽各类的强兵营面前,几乎是可以抹平的。 烈火、神机、火炮营等,俱是些三年前,昊周见所未见的强兵营。 其中烈火营最强,而另外几个则是有着不同程度上的兵器加持。 这般情况下,昊周不敌于大徽,实在是太过正常。 在连续几场兵败之后,郁舜调整了作战方式,改变了行军的方法。 他确实是手段了得,只轻易的变阵了几次,便让大徽这边吃了不少的亏。 但这胜利的滋味,他们都没品尝了多久,便遭到了重挫。 原因无他,温月声那日救下了周曼娘后,便直接领兵去往了主城。 边疆之战历经多次数回,第一次,温月声与章玉麟汇合。 时间有些久了,以至于许多人都已经忘记了,很早之前,章玉麟是温月声手底下的第一个兵。 他第一次站上战场时,身边就站着温月声。 而从前只是大徽与昊周的几次武斗,今次却真切地变成了实战。 这一战,章玉麟近乎于所向披靡。 三年期间,这个曾经一无是处的傻子,彻底蜕变成为了真正的战神。 他手持两把紫金重锤,一路屠戮。 站在了战场之上,像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小山一般,勇猛非常。 此时昊周和大徽已经开战了多日,历经了大大小小许多次战役。 但这是第一次,让他们感觉到了从前大徽的感受。 章玉麟率领的军队,碾压式地,将所有入侵的昊周军队斩杀殆尽。 章玉麟本人更是强劲非常,放眼整个昊周战场之上,无一人是他的对手。 昊周三年调整之下,也出现了不少的猛将,虽说不似从前的五大名将那般凶狠,但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。 他们联合在了一起,都无法将那一对爆裂的紫金重锤如何。 只能够在章玉麟疯狂的进攻之下,溃不成军。 主城大败,二十万的昊周军队,折损近半,剩余的兵马被俘虏了不少,余下了些许的残兵,往后撤退。 他们被打得落荒而逃时,温月声所率领的军队,竟是直接突破了边防线。 三年前,江焰曾经率领了兵马从玉王镇取道,进攻了昊周边境海城。 也正是因为如此,此番昊周来袭时,郁舜调遣了许多的将士,却唯独在海城之内,留下了近十万兵马驻守。 原打算防着的人是江焰。 却没想到此战温月声御驾亲征,率领着八万精锐,直接敲响了那昊周的国门。 同样是海城,温月声所率领的兵马,在短暂的几日之内,直接攻破了海城的城门。 而在大批的大徽将士蜂拥着冲向了海城的瞬间,江焰所率领的援军赶到。 海城的主将溃败撤离之时,原以为这次和三年前也没什么区别,只是将领变了,大徽的打算,还是想要断昊周的防线,好破坏昊周军心,让郁舜难以顾及头尾。 但这次他想错了。 从一开始温月声率兵前来,所为的,就是占领海城。 当整个海城的布控,所有的兵防皆落入了大徽手中时,许多人还有些不可置信。 海城可并不是独立的城池,周遭相邻的城池,全部都是昊周的领地! 温月声吞没海城,便等同于入侵昊周。 也就是说,这个大徽皇帝,此番压根没有打算同他们善了。 多年积怨,连年来的征伐,终是让大徽改变了攻略,从被动防守,改为了主动进攻。 大徽大军进驻海城的当日,无数的昊周百姓心生惶恐。 边疆战乱多年,这是第一次,昊周百姓如同大徽百姓那般,受到了威胁。 他们不知道这个占领了海城的大徽皇帝意欲为何,他们甚至不清楚自己所将要面临的,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未来。 在大徽将士踏足于整个海城街道的当晚,所有的昊周百姓皆是彻夜未眠。 尤其,是在半夜时分,有人在主城的街道附近,听到了女子的哭声。 昊周的女子因为生于广阔的草原,比之大徽女子要稍微强壮些许,但即便如此,女子的力气尚且不如男人。 在本国兵败的情况之下,她们皆是日夜惶恐不安,唯恐那些个凶悍的大徽将士,会突然冲进了家门,将她们拖走。 这样的情绪,蔓延在了整个海城之中。 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,很多昊周人甚至都不敢出声,他们唯恐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内容,或者是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事。 他们害怕从前的那些灾厄,亦是会降临在了他们的身上。 却怎么都没想到,天色刚明的时候,大徽的军队确实是动了。 但动的人,却不是那些个无辜的昊周百姓。 而是那个半夜意图将昊周女子拖至暗巷之中,欲行不轨的大徽将领。 此人出身于守卫军,三年前还在刀营之中,也曾经参与了温月声夜袭玉王镇的那一战。 到得如今,他却要将当初大徽百姓承受的一切,重新加诸在了昊周百姓的身上。 他被拖到了温月声面前时,还在挣扎叫喊。 “圣上!末将这般行事,不过是将他们昔年所做的事情,还以颜色罢了,如今天下都是我大徽的天下,昊周之人,活该给我们为奴为婢,当牛做马,末将实在是不知道,自己做错了什么!” 那将领曾立过些许的军功,又颇以自己所做的事情为荣,是以哪怕到了温月声的面前,他依旧叫喊不听。 直到他听到了佛珠相击时,发出的清脆声响,随后一抬眸,对上了温月声那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。 他当下心头发抖,面色变了又变,开始后悔他不该这般早行事。 这就是皇帝是女人的坏处,女人一向心慈手软,他同样报复了回去,温月声便接受不了,要拿他处置。 他感觉到后悔,是想着自己应当等到了温月声离开海城后再行事。 而不是这件事情本身有什么错处。 在他看来,如今他们既是已经进入了昊周,那这些昊周百姓,就该任由着他来享用才是。 今日无风无雨,是一个闷沉的阴天,大徽密密麻麻的将士占满了整个街道,令得住在这边的昊周百姓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 这街道的酒楼内,有许多人簇拥在了窗户边上,透过了一层窗户纸,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位大徽皇帝的一个身影。 他们看见她一身玄黑色的衣袍,起身朝着那个将领走去。 这边的昊周百姓俱是面色深沉,就在他们以为,温月声要将这个将领搀扶起来的时候。 屋外传来了一道冷冽的,他们不熟悉的嗓音。 在无数的视线之中,温月声竟是直接将那个将领的头颅,踩到了地上。 当对方的头颅咚地一下,撞击在了青石板上时,无数人心头皆是一抖。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,就听温月声面无表情地道:“你违逆军规,却问为何?” “那朕来回答你,大徽军队不得扰民,这是朕的旨令。”明朗的日光底下,昊周百姓,听得那位女帝声色冷漠地道:“违背军规者,杀无赦!” 话音刚落,她抬脚便直接踩碎了那个将领的喉咙。 满场俱静。 在这广阔的昊周街道之上,无数大徽将士面前,温月声不带情绪地道:“大徽将士。” 一声令下,无数人高声道:“是。” “凡所有心怀不轨,欲对无辜百姓施暴者。”温月声扫向了黑压压的将士:“今日此人,便是你们的下场。” “听明白了吗?” “是、是、是!” 在那名已无声息的将领面前,无人再敢说温月声心慈手软。 她只是不同于从前任何一位昊周的王。 她不将两国之间的战争,牵连到了无辜的百姓身上。 尤其,在百年多以前,如今的昊周与大徽,原本还是同出一脉。 否则的话,他们不会说着一样的话。 伤害大徽百姓的事,是昊周的将士所犯,那她便杀尽金氏之人。 同属于昊周的百姓大多无辜,身处在了底层,他们从来都没有权利去决断大徽的战俘理当如何。 而温月声的话,就等同于军令。 军中不听军令者,杀无赦,这从来都不是一句虚言。 江焰站在了温月声的身后,他抬眸,目光扫过了那些隐隐冒头的昊周人,神色复杂。 他溃烂的,仿若腐蚀的泥土那般的生命,到底是被眼前这个不近人情的人,从沼泽之中拉了起来。 她给他的,不光是亲手击杀他的宿敌那般简单。 更多的,是让他这个不被人所接受的杂种,真正能够站在了阳光底下。 今日起,他自也不必背负着背叛血脉的负罪感前行。 因她掌权,从不残杀任何一个如他这样无辜的普通人。 他是,所有的昊周百姓亦如是。 第121章 你输了(三合一) 昊周出兵百万进攻,耗时大半个月,却连大徽的一座城池都没有拿下,反倒还丢了座海城。 这般情况下,军中士气不免受挫。 连日来的各个战役之中,昊周取胜的也不少,但整体上依旧处在了劣势之中,如今海城沦陷,令得整个昊周大军都陷入了迷茫之中。 城池被大徽占据,按理来说,更应该回防才对。 但如果一旦被海城拖住了脚步,此番进攻只怕会再次陷入了停滞。 这次兴兵,也算得上是昊周历年来之最,没得到个结果,又陷入了两难境地中。 因此,昊周的所有将领齐聚,共商进攻政策。 依照常理,海城是昊周的一道非常重要的防线,如今被攻破了,昊周是不可能不管的,只是需得要派遣多少将士回防,又有谁带领,便值得商榷了。 毕竟眼下谁人不知,进攻海城的队伍,由大徽皇帝亲率。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,对方自参战以来,皆是战无不胜。 观昊周内部的将领,皆是没有能跟大徽皇帝一战之人。 在沉默中,泰兰主动站了起来,顶着所有人的视线,向郁舜请命道:“末将泰兰,愿率兵三十万,夺回海城!” 三年前边疆一战,五大名将死的死,废的废,还剩下的也就泰兰与乌戈了。 乌戈前些时日于战场上阵亡,放眼如今昊周名将之中,最为了得的,也确实是泰兰。 但在场的人也都清楚,面对那位大徽皇帝,泰兰此番站了出来,就是已经存了死志,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。 军中不是没有其他的将领,让他回去,正面战场之上便又会少了一个强劲的猛将。 “臣以为,此事不可。”褚冽弘面色冷沉地道:“眼下正面的战场才是最为紧要的,泰兰将军统率陛下的亲卫军,无论如何也该留在这边才是。” “海城可以另选其他将领回去。” 但他们都清楚,泰兰都未必能够与温月声一战,若换了其他人,此战几乎等同于必死无疑。 纵横沙场多年,即便是昊周这些数一数二的猛将,也是第一次见得似是温月声这般难以撼动的对手。 褚冽弘抬眸看了眼郁舜,其实目前放眼整个昊周军中,唯一一个能与温月声一战的人,是郁舜。 但郁舜作为昊周的皇帝,他们是承担不起任何的风险的。 他如若遭逢任何的意外,那都不用多想了,这一仗也不必打下去,昊周必败。 也因这个顾及,才让他们陷入了这般艰难的抉择之中。 主帐内还站立着昊周的数位猛将,气氛沉闷。 郁舜端坐在了位置之上,他着一身青色衣袍,长发高高束起,乍一看,完全不像是个武将,更像是个儒雅的文臣。 自他们入帐后争议不停,郁舜都没有给出过任何的意见。 主帐内安静了下来,无数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,所有站在这里的人,都在等待着郁舜的一个决策。 郁舜抬眸,一双眼眸里深邃如海,开口便冷声道:“传令下去,整顿所有大军,继续进攻。” 此言一出,满场俱静。 莫说是在场内的其他将领,就连带着褚冽弘都怔住了。 他微顿片刻,骤然反应过来,惊声道:“皇上的意思是……” 郁舜眸光深沉,并没有反驳。 当下,主张内所有的将领俱是面面相觑。 泰兰面色绷得很紧,他攥紧了拳头,闻言不语。 郁舜竟是打算直接放掉海城,也就是说,不派兵回防。 在海城已经被大徽占据的前提下,做出这等决策,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,他们亦是没有办法预料的。 但值得一提的是,如若真的这么做了,就等同于破釜沉舟。 如若再攻不下大徽任何一座城池,等待着他们的,就是国破家亡。 泰兰深吸了口气。 这个举动有多么冒险,不必他们多说,郁舜自己就清楚。 海城那边,都无需做些什么准备,温月声只需要带着目前手中的兵,从海城取道,便能一路杀进了昊周都城内去。 ……这是断绝了自己的后路,此战如果不胜,那便只有兵败。 可,他们亦是没有选择了。 昊周多年筹谋,郁舜本人亦是野心勃勃,自登基开始,所筹谋的都是如何吞噬大徽江山。 近二十年来,这是所有昊周将领和朝堂之上默认的事情。 更别提如今已经出兵百万,开弓没有回头箭。 从撕毁了盟约那一刻开始,等待着他们的,就是要么战胜,要么彻底兵败。 事到如今,只不过是彻底将后路给封死了而已。 眼下不战,再等三年。且不说光就目前大徽展现出来的兵力,若再等三年,会演变成什么模样。 就是昊周内部,也耗不起再下个三年了。 既是如此,那不若放手去做。 是生是死,全看这一战。 当下,无数将领面容沉肃,上前领命。 决策商议结束之时,已值深夜,而丢失海城的紧迫感,笼罩在了每一个昊周将士的心头上。 这一夜,许多人未眠。 次日一早,天还未明,昊周所有大军便已经整合,待得郁舜一声令下后,全军冲锋。 昊周做出这样大胆的决策,亦是让大徽这边始料未及。 在极端迫切的情况之下,昊周百万大军反扑,所有昊周将士处在了这等背水一战的紧迫感中,竟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凶猛劲。 接连三场战役,均是大战告捷。 且在其中最为关键的一场战役之中,郁舜亲率亲兵,连破大徽七个镇子,还直接攻破了源城。 攻下源城,令得多日以来持续处在了低迷情绪当中的昊周大军,终是能够停下喘一口气。 而在此战结束之后,两方各自占据了一座城池,此前的碰撞之上亦是有输有赢。 似乎整体的局面,都尚且处在了一种可控的范围内。 但唯有昊周的将领们清楚,在他们集中所有的兵力反扑,想要趁着温月声不在,一举吞没了大徽边疆四座城池的时候。 昊周内部,已经有近七日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了。 海城攻破之后,整个昊周国内的局面如何,他们皆是不得而知。 而在郁舜选择了继续强攻之后,温月声是留在了昊周之内,还是转而回到了正面战场,亦是不得而知。 七日时间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可放在了战场之上,却已经足够要命。 更别提,原本预想的同时攻下大徽四座边疆城池的场面并没有出现。 在鏖战了多日,己方伤亡亦是不小的前提之下,才堪堪吃下了源城。 且能够攻破源城的主要原因,还是因为郁舜御驾亲征。 整个战场之上的情况,其实早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发生了倒转,从前昊周内,拥有了无数骁勇善战的猛将,有着最强的兵马。 而如今反了过来,大徽猛将倍增,为首的章玉麟,甚至有着超乎于此前昊周武将的凶猛能耐。 在陆青淮重伤未愈的前提之下,不依靠大徽皇帝,依旧能够抵御得住昊周的猛烈进攻。 这般情况下,就已经不是明面上双方各自损失了一座城池那么简单的了。 攻破一个源城,都尚且这般吃力,想要吞噬下其余三座城池,尤其是章玉麟本人镇守的主城,尚且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精力。 而昊周内部没有丝毫的音讯传出,就更让这些昊周将领心中没底了。 好在,第九日时,终是有了消息传出。 郁舜留在了昊周境内的兵马,探测到了大徽军队的动向。 得知大徽军队,在知晓郁舜未曾回防之后,并没有大肆进攻,但也没有退出海城。 眼下海城的情况不明,因大徽皇帝坐镇的缘故,探子并不敢深入,所以并不清楚海城内部的情况。 听得这么一番话,昊周一众将领俱是长松了一口气。 若是这样的话,大徽军队多半已经退出了昊周境内。 源城失守,对于大徽而言,当是个沉重的打击才对。 如他们所想的一般,没过两日,就传出了大徽军队已然退出了海城的消息。 但谁都没有想到,这个退出海城的消息,对昊周而言,并非是个好消息,而是真正溃败的开始。 刚听得大徽军队撤离,郁舜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决定,让主城外的昊周军撤离。 当时许多昊周将领都未能够反应过来。 按理说,大徽军队哪怕是从海城撤离,也应当赶赴源城才是,毕竟如今失守的是源城。 主城外属于正面战场,那边两方下的兵马都非常多。 郁舜御驾亲征源城,却也没有动用主城原本的布设。 主城战场是两边僵持得最久,也是最难以撼动的一个战场,轻易动不得。 郁舜的旨令一出,这些昊周将领当下便是心底发沉,难道从海城撤离的大徽军队,目标在于主城? 然而事态的发展,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严重。 因海城被大徽彻底掌控,消息滞后,导致他们知道大徽从海城出兵后,主城前的主战场已经沦陷了。 江焰带着几十万的大徽大军,与章玉麟一起,首尾夹击,将驻留在了主城外,由泰兰统率全军的昊周大军包围。 泰兰主战场之上,原已经不敌章玉麟,大徽突然增加几十万援军,这些将士还俱都是皇城亲卫军,属于绝对的大徽精锐。 他率领全军苦苦支撑,等待着援军,可到底是不敌大徽快八十万大军的围堵。 在重重包围之下,即便竭尽全力,也是双拳难敌四手。 这一仗,昊周惨败。 伤亡极大,还被大徽俘虏了近二十万人。 主将泰兰,在大军溃败之时,由身侧的将领护送着撤离。 却在撤离的途中,遭遇江焰半路堵截,最后在主城那代表着昊周与大徽交接点的边防线之上,被江焰斩杀,战死边疆。 泰兰战死,其身边的二十一个昊周大将,多半被大徽俘虏,少数死于章玉麟手中。 五十万大军溃散,只在短暂的片刻之间。 源城内部接到了消息时,整个昊周大营内,俱是死寂一片。 在此番变动之前,他们人人都还觉得,此番边疆之战,不过是你来我回,彼此都有输有赢。 两方还处在了一种微妙的平衡里,想要分出胜负,说不准这一战要耗上好几年的时间。 可谁都没想到,兵败竟是来得这么快,也来得这般急。 而再回想起来,两方主帅在无形之中过招,每一次都是大徽皇帝赢了。 温月声攻占海城,郁舜破釜沉舟,短时间内获得了取胜,但却因为失去了海城内的消息,让大徽直接釜底抽薪。 眼前的这个大徽军队,再也不是多年前的那一支弱旅。 不光决策做得极端果决,且这大徽将士还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凶猛。 导致这一战,昊周直接失去了还手之力,痛失主将的同时,被大徽剿灭了这么多的将士,这边疆之战,怕也是要溃败了。 而如他们所想,近八十万大徽大军汇聚在了一起,凶猛得不可思议,接下来的三日之内,即便昊周大军已经收到了消息,离主城稍微远些的珞城将士,撤退得也还算顺利,直接汇聚了源城。 可另外一个距离主城较近的城池,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。 那边驻守的十万昊周大军,直接被大徽吞没蚕食。 从前让他们瞧不起的大徽将士,眼下气势滔天,所到之处,摧枯拉朽般,斩断了昊周将士的生机。 到得这个时候,无论是昊周的将领,还是底下的将士,也是终于反应了过来。 不知不觉之中,昊周已不是大徽的对手。 或许在兵马的实力之上,两方还有些差距,可温月声及温月声手底下的那批猛将,才是主导一切战局的关键。 从章玉麟到了江焰、陆庭玉、陆红樱,人人俱是能够领兵打仗的好手。 那陆红樱所率领的女军之中,还出现了一个军师般的人物。 昊周将士并未见过对方几次,只知道那个人乃是大徽的一个文臣,姓齐,说是前些年才考上来的状元,如今便已经是大徽重臣。 对方在陆红樱身边,犹如猛虎添翼,那支从前没被多少人放在了眼里的女兵,一路将昊周最为凶猛的军队杀穿。 逼得他们走投无路,只能够投降。 而除去了这些猛将之外,最为主要的,还是在于大徽皇帝温月声的身上。 从开打,到最后大徽占据了主要的胜利,对方的每一个决策,都果决并且不留任何的退路。 这才导致了整体局面上,近乎碾压式的胜利。 这位大徽女帝不仅仅是强,且还有着极强的心性和手段,堪称用兵如神。 昊周多年,才拥护得一位似郁舜这般有勇有谋的新帝,而这位女帝,却是从溃烂腐朽的大徽王朝里,一路厮杀至今。 似乎,从对方出现伊始,郁舜同她对上的每一次战局,无论是此前两国间的武斗,还是此后战场上的厮杀,从头到尾,郁舜都没有赢过。 而此番,似乎亦是如此。 消息传入源城的时候,整个昊周大军都格外沉默。 正面两场溃败,令得整个边疆战场之上,昊周大军剩余不到四十万兵马。 虽说有郁舜统率,且这些兵马俱都是昊周精锐,与大徽尚且还有一战之力,但……他们所要面对的,是近八十万的大徽大军。 在人数近乎于碾压的前提之下,昊周好似已经没有了任何翻盘的可能性。 甚至连带着昊周的将领亦是这么想的。 因为在连续两次兵败的消息传出来了之后,郁舜已经下令撤出源城,整兵前往海城。 这般情况之下,就跟兵败撤退没有任何的区别了。 这个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源城,他们待了尚且不足半月,便要撤离。 天刚蒙蒙亮,昊周大军整军离开时,许多的将领,俱是都沉着一张面容。 在压抑的气氛之中,郁舜率领着所有的昊周大军,从源城方向取道,穿过了一处沙漠,直接从另外一个方向,抵达了海城。 因为正面战场已经失利,此刻赶回了海城,在所有人的眼中,便是要将残余在了海城的大徽将士赶出去,用以保住昊周的边防线。 只是到了海城外时,郁舜却忽然下令整兵。 底下的将士皆是不明所以。 接连挫败之下,不仅是这些将士和将领,就连褚冽弘的脸色都很是难看,他见得郁舜忽然下令整兵,骤然回过了神来。 他突然抬头,看向了前方格外安静的海城,刹那间,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,随后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郁舜。 烈日之下,郁舜的眼眸深邃,眸光复杂。 他一身金色的盔甲,端坐在了马背之上,眺望着不远处的海城。 褚冽弘神色变了又变,不可思议地道:“……海城一直以来,都是昊周的地界,大徽整兵三十万,从海城离开,不可能一丁点的消息都传不出来!” 他身侧的一个将领闻言,皱眉道:“褚大人这是何意?江焰都已经率领三十万大军离开了,这海城之内就算是还有人,大抵也不过几千精锐罢了。” 却听褚冽弘的呼吸一顿,他一颗心砰砰乱跳,猛地抬眼看向了那将领:“是啊,为了能够在昊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,让江焰带兵三十万突袭,海城内势必要留人驻守。” “而正是这个人,阻拦了所有消息的传递,还抗住了昊周国内其他兵力的倾轧。” 边上的将领仍旧没反应过来,亦是皱眉。 褚冽弘却已经控制不住,快步上前,他看着不远处的海城城墙之上,巡逻的大徽将士,又看了眼紧闭着的海城城门。 额头突突直跳,褚冽弘想明白的瞬间,甚至一颗心都在乱跳。 因为昊周落败得太快,也太过于惨烈,导致这消息传到的时候,他都没去深想,正面战场之上,有人提到了章玉麟,有人提及了江焰,可偏偏这么多人里,无人提及大徽皇帝。 以大徽皇帝之能,其只要出现,就不可能无人传达。 而此番边疆之战,他们两国都是皇帝御驾亲征。 正面战场大获全胜的情况下,怎可能半点不提及温月声。 除非……温月声从始至终都不在。 为了能够让昊周掉以轻心,甚至是毫无准备,这位大徽皇帝竟是一个人,驻留在了海城之内。 或者说不是一个人,如他身侧的将领所言。 为了正面战场能够快速取胜,或者说能够更快占据优势,江焰是几乎将进攻海城的大批将士全部带走的。 留在了海城的将士,至多不超过几千人。 而在主要将领都驻守在了大徽边疆时,海城内部亦是需要一个将领镇守,一个是守住好不容易攻打下来的海城,另一个,就是阻挡消息的传递,让昊周永远落大徽一步。 可他千算万算,都没算到大徽把皇帝留在这里了。 这等事情,大徽皇帝应该比谁都清楚,一旦正面战场打赢了,昊周必然转向海城,留守在了这里的将领,极大可能会死在这边。 这也是用那般策略需得要付出的绝对代价。 但这个人,怎么也不该是温月声啊!? 褚冽弘扪心自问,倘若今日做出这等决策的人是昊周,那么留守在了这海城的人,绝不可能是郁舜。 这个人甚至可以是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,都绝不可能是郁舜。 大徽…… 当真是每一步都走在了旁人从未预想过的路上。 而到得此刻,他也终于是明白了,为何在收到正面兵败的消息后,郁舜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源城回昊周。 其原因就在于,郁舜大概已经猜到了温月声在这里。 但即便是郁舜,却也不敢这般设想。 直到。 海城外是漫天飞扬的黄沙,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中,伫立着的城池尤为瞩目。 那道许多昊周人都非常熟悉的海城大门,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。 沉重的大门被人拉动,发出了声声闷响。 大门打开之后,所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的,不是惊慌失措的海城百姓,也不是大徽哪一个猛将,更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士。 立在那道大门后的人,一身玄色衣袍,衣袍被海城喧嚣的风,吹得猎猎作响,她身姿清瘦,立在了漫漫黄沙之间,那道过分纤细的身影,好似随时都能够被吹飞。 对方生得一张在场之人只要是见了,便永远不会忘记的面容。 她眼眸轻抬,透过了这漫漫黄沙和无数的昊周将士,与那被人簇拥在了马背上,面容沉静的郁舜对上。 几乎是她抬眼的瞬间,这边无数的昊周将士惊呼出声。 就连带着褚冽弘身侧的那个将领,都不可思议地道:“大徽皇帝!?” 若非这么多人都瞧见了,且此刻还是青天白日里,这将领几乎要以为自己看到了鬼。 ……可不就是鬼吗? 在他们身后,有着近四十万的昊周大军。 他们穿越沙漠,直接抵达了海城。 却在这个昊周的领土,海城的城门口,看见了大徽皇帝。 这简直是比见了鬼还要更加离谱一些。 哪怕是他们也同样看见了温月声身后密密麻麻的大徽将士,可那些兵马,加起来最多也就两万人。 大徽皇帝就领着这两万人,驻守在了海城之内,等待着郁舜率领近四十万大军来袭? 这简直是比这将领一生当中所经历过的所有战役,还要荒谬。 对方可是皇帝,是一国之君啊。 怎会独自一个人留守在了这般危险的地方? 她是不要命了吗? 而比起其他人心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,郁舜的面色则要复杂上了许多。 他想起了刚刚开战时,温月声率领大徽援军抵达源城后,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。 当时他没有应下,边疆之战刚刚开打,他知道他们之间会有一战,但在一切都没落定之时,他不认为应当与温月声开战。 然后过了许久,他再次看见了她。 和其他昊周将士不同的是,郁舜还看见了温月声手中的那把刀。 此前他们二人对上的那一次,她甚至连兵器都没有用上,就已经赢下了郁舜,而今日,她带了那把长刀,在日光之下,折射出了道道的冷光。 昊周大军压境,她却没有半点表情,不见丝毫的急切,只这么淡漠地看着他。 郁舜当下明悟,他们二人之间必有的那一战,便是今日了。 两方兵马不对等的情况下,他越过了无数的人,还有身侧嘈杂的声音,与她对视。 耳畔是褚冽弘紧绷的嗓音,他听见了褚冽弘吩咐底下的弓箭手做好了准备,也看见了海城城墙之上,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边的黑漆漆的洞口。 “等一下!”同样注意到了那些东西的,还有褚冽弘身侧的那位昊周将领。 他抬手指向了城墙之上,褚冽弘抬眸去看。 触及到了那一堆黑漆漆的洞口时,他心口当下砰砰乱跳,不知为何,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预感,笼罩在了心头。 ……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。 那东西自城墙之上,一字排开,分明什么都没做,可当无数黑漆漆的洞口对准了他们的时候,还是有着极强的威慑力。 褚冽弘第一次见得这样的东西,观造型有些像是投石机,可却又比投石机小巧了非常多,而且那个未知的黑色洞口,一眼看去,总让人有一种恐惧之感。 他不清楚那是什么,只下意识地觉得危险。 “圣上。”褚冽弘低声对郁舜道:“城墙上的东西不太对劲,可要命人放箭?” 他看见了隐匿在了黑色洞口后方的大徽将士,虽不认识眼前此物,却也知道那些将士应当就是用这个东西的人。 ……不管那是什么东西,若将背后操纵的人射杀,只怕也显示不出半点的威力来。 郁舜面色冷凝,沉声道:“吩咐下去,立盾放箭。” 昊周将士的反应速度极快,但是再快,却也是快不过火炮的。 这个昊周将士不认识,一字排开,黑漆漆一片的东西,就是此番投用的新武器里,最为了得的一个。 这东西经由大徽内部所有的善工之人,多番改造,陆红樱尝试并且失败了无数次之后,终是在边疆之战开打的前几日内,成功面世。 火炮这样的武器,对于温月声来说,威力算不得多么大。 在她前世生活的末世里,这般沉重杀伤力还一般的武器,早就已经被淘汰了。 但眼下的这个时代,这是一个科技还没有能够高速发展起来的地方。 火炮的问世,在一场战役之中,能够起到的作用,近乎是灭顶般的。 因为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心血,这个火炮在日夜加急的情况之下,也不过锻造出来了几十个,眼下都在海城内。 为保她绝对的安全,这些火炮还有炮手,全部都被江焰强行留在了海城之中。 温月声抬眸,看着面前乌泱泱的昊周大军,还有烈日之下,箭矢的冷光。 无数道箭矢,直指着上首的炮手,还有她。 剑拔弩张之中,温月声面上无太多的情绪,只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,在那箭雨落下了之前,淡声道:“所有炮手准备。” 一声令下,上面黑漆漆的洞口,同时对准了底下的昊周将士。 褚冽弘面色巨变,当下是想也不想地就道:“放箭!” 他开口的瞬间,温月声同样道:“炮起,放——” 轰! 满目黄沙之下,那黑漆漆的洞口之中,骤然爆裂出来了窜天的火光。 火光带着震天动地的巨响,砰地一下降落。 轰隆隆! 当下,所站在了底下的无数昊周将士,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火光,犹如灭世一般,朝着他们的头顶上袭来。 几十颗火炮,同时在这海城外炸裂开来。 几乎是顷刻间,整个战场之上,俱是沦为了大片的火海。 昊周那几十万的将士,在这爆裂开来的火炮之下,逐渐开始崩坏。 周边火爆声响彻天际,震耳欲聋。 作为直面这武器的第一人,褚冽弘近乎是在第一道火炮落下的时候,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冷静。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,大徽竟然还有这般杀伤力巨大的武器。 那火焰冲天燃起的时候,周围一瞬间变成了火海。 在昊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,那爆裂的武器都将整个战场彻底撕裂。 人都是血肉铸成,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这般冲天的炮火之下保持冷静。 撕裂的战场之中,褚冽弘只感觉漫天火光掉落,无数人在逃窜。 他终是回过了神来时,已经被周遭混乱的人群挤离了郁舜的身边。 褚冽弘神色惊变,高声道:“皇上!?所有人听令,保护皇上安全!护驾!护驾!” 可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,在这漫天碎裂的炮火之下,能够听见的人是少数。 那灭世般的炮火落下之时,郁舜身侧的将领拼死将他护住。 同一时间,他透过了这混乱的战场,看到了从海城内涌出的大徽军队。 还有……她。 他抬手,青龙戟落在了手中,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斩杀了无数大徽将士,而同样的,他身边的昊周将领,亦是被人斩落于马下。 炮火纷飞,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,他看着温月声手握长刀,所到之处,无数的士兵被其就地斩杀。 他静了片刻,回头,看见的是已经被撕裂的战场,还有仓皇的昊周将士,抬眼,是于战场上厮杀,手起刀落收割无数人性命的大徽将士。 混乱之中,郁舜终是翻身下马。 他拿着青龙戟,往那个人的面前走去。 他们之间,算上此前在大徽武斗时,一共有过三次对阵,前两次,他都落败于她的手。 而今次,他们又一次在战场上对上。 郁舜目光深邃,他在万千的思绪当中回过了神来,只定定地看着她。 他忽地轻笑,一身赤金色的盔甲,在日光底下散发着刺目耀眼的光。 他手中的青龙戟轻抬,与她对视。 这番场面,像极了几年前的冬日里,他们在抚州时,她手中无任何兵刃,只随手卸下了他随身的短刀,架在了他的脖子上。 而今日,她手中有刀,她握着那把刀,一路斩杀无数将士,到了他的跟前。 漫漫黄沙和周围喧嚣的火海前,郁舜对她轻颔首,声音一如当年:“还请赐教。” 当下,手中的青龙戟化作了一道弧光,他武艺远胜于从前,以至于那青龙戟落下的时候,周遭耳畔皆是无数的嗡鸣之声。 青龙戟犹如一把劈天裂地的利器一般,以撕碎长空之势,斩向温月声。 可就在青龙戟将要落在了温月声身上之时,他只看得到面前的人微动,那把长长的刀,在他面前划过,只一夕之间,和着她身上冷淡的檀香一起,混入他的鼻间。 光影快速的滑动中。 噗嗤。 他听到了那把利刃,毫不犹豫地贯穿了他的身体。 与耳畔她那一句低语,混合着这战场上刺鼻的血腥味并着漫天黄沙,送入了他的耳中。 她说:“你输了。” 一如当初。 郁舜当下失笑,他一笑,唇角的血迹便不受控制地滑落,大片的血染红了他身上赤金色的盔甲,可他仍旧在笑着。 他笑他输得彻底,也笑他不自量力,更笑……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,野心勃勃,欲斩落河山万里于跟前,却终是死在她的手中。 他目光灼灼,只一双眸牢牢地盯着她,似是要将她铭记于脑海中。 他想起了那年初见,她一如眼下这般,冷淡不近人情,身上始终带着股冷淡的檀香。 他见她素手如玉,连那个用利刃贯穿了他的手腕上,依旧素净一片,唯有那窜白玉佛珠瞩目。 这一战,死于她手上,他认。 温月声抬眸收刀,却在收刀时,听得他道:“好。” 一声低喃后,轰然倒下。 第122章 正文完 砰当—— 同郁舜一起跌落的,还有那把青龙戟。 隔着很远,褚冽弘却近乎崩溃,他高声道:“皇上!!!” 对于昊周来说,郁舜是他们的天,郁舜倒了,便意味着昊周那片广袤的天,在面前彻底塌陷。 战场纷乱,褚冽弘脚下发软,跌倒在了地上,满脸仓皇之色。 他眼睁睁看着郁舜倒下,赤金色盔甲被温月声手中的长刀刺破,脑海中所浮现的,却是此番征战大徽前,有一日深夜,他与郁舜的谈话。 临近年关,昊周朝内便已经定下了此后进攻大徽之事。 郁舜为此忙碌得不可开交。 唯有那一日略有些空闲,褚冽弘与郁舜,是君臣也是好友,那日难得对坐饮酒。 褚冽弘喝多了酒,不免失言,谈及大徽之事,只说待得日后他们入了关内,当得如何如何。 郁舜闻言,却是低头浅笑不语。 他少年得志,早早入主东宫,一生都在征战。 对郁舜而言,江山社稷便是一切。 所以他沉寂许久,筹谋良多,所为的也就是今日这场对战。 那日他们把酒言欢,几多豪情壮阔。而昨夜之前,褚冽弘与郁舜商议国事时,却感觉郁舜眼眸深沉,目光总落在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青龙戟身上。 郁舜一生,未逢太多敌手。 唯独在温月声手底下,他从没有赢过。 他征战多年,本性亦是好战的。 能够与这个难以匹敌上的对手再战一场,即便是战死,死在了她的手上,他也在所不辞。 褚冽弘而今回忆起来,只能想到郁舜眼中流淌的光。 伴在郁舜身侧多年,他第一次见得郁舜眼中流露出那般充满了向往,却又带着柔情,有杀意,却又带着无数复杂情绪的模样。 ……如今想来,只怕昨夜之前,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战会撞上温月声。 甚至折损她的手中。 褚冽弘思及此,到底是双目赤红,他抖着声音,强撑着道:“昊周所有将士听命,踏破大徽,为圣上报仇!” 他倏地睁开眼睛,发红的眸对上了温月声:“活捉大徽皇帝!” 郁舜战死,昊周落败。 眼下他们唯有抓住温月声,才能够换取一线生机。 这是褚冽弘从自己麻木的脑袋里,所能捕捉到的唯一信息。 可他话音刚落,便听得轰隆隆的声响。 他猛地抬眼,就看见了风沙飞扬,卷起了温月声身上的玄黑色衣裙,她手持长刀,眉眼冷淡。 而在她的身后…… 乌压压的大徽军队,踩踏着这海城外厚重的风沙,如同卷入了风沙的黑浪一样,一浪连着一浪,汹涌地朝着这边奔袭而来! 褚冽弘手中一软,险些栽倒在地。 大徽援军……到了! 海城之外,已经是混乱一片,温月声立在了这边。 看着这失去了统率的昊周军队,在大徽将士的倾轧之下,变得溃不成军。 她面容冷淡,在身后大批的援军赶到了之后,只说了一句话,她道: “传令下去,自海城伊始,直接攻入昊周都城。” “昊周皇帝已亡,昊周军队若有负隅顽抗者,杀!” 烈烈风沙中,那刚刚赶到的大徽大军,在听到了昊周皇帝身亡的消息后,俱是神色一震,当下高声道:“杀!杀!杀!” 温月声登基之后,并未更改国号。 而这一年,朝中大臣终是在多番商议之后,由晏陵为首,拟定了新的国号,曰——天武。 天武三年。 曾与大徽鏖战数十年,侵占大徽边疆,迫使整个大徽不得安宁的昊周,被女帝攻破。 边疆一战,耗时三月,女帝率领全军,一路从昊周海城,攻入昊周都城,杀昊周皇帝,屠那些多年侵扰大徽边疆的昊周武将。 在时隔了一百三十一年后,重新将原昊周国土,归入大徽之下。 自此,版图之上,昊周这个名字彻底消散。 取而代之的,是大徽广阔的国土。 侵扰了大徽边疆数十年,残杀大徽百姓无数,令得整个大徽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的昊周,终是成为了历史。 大军大获全胜之时,消息传入了京中。 凡大徽之人,无不欢欣雀跃,无不欣喜若狂。 战胜消息传入京城时,京里还下着瓢泼大雨。 便是大雨倾盆,也抵挡不住底下百姓高涨的热情,有无数人冲入了雨幕之中,冲着皇宫的方向,高呼着万岁。 没有人比起百姓,更加厌恶战争。 然而多年以来,因为大徽兵弱,致使他们只能够别动挨打,一次又一次,一年又一年。 生活在了京中的百姓,虽没有亲自面对边疆源源不断的战火,可对于他们而言,战争就是偶尔兴起时,骤然高涨的赋税。 是家族欢庆时,突然下达的征兵令。 也是偶尔惊醒时,笼罩在心头的沉重和不安。 春天的时候,女帝下令整兵时,他们还处在了惶恐不安之中。 而今不过数月,便已经彻底获胜。 且告知他们的,是日后都没有昊周了。 也就是说,那种惶恐不安的日子不必再过,轻易便能够威胁到了他们的昊周,已经彻底覆灭。 这般情况下,谁人能够控制得住情绪。 难得的,外面下着大雨,雨声都止不住百姓们的欢呼声。 吕阁老的宅邸之中,他与王进之同坐,便是连带着身侧来往的下人,面上都带着难以消散的喜意。 吕阁老跟王进之年纪大了,是比不得年轻人那般,能够冲进了大雨里边,痛痛快快地喊上一场。 但不代表着他们心中不痛快。 作为朝中臣子,没有人能够比他们的感受更加深刻。 近二十三年,生活在了昊周的威慑之中,朝不保夕的感觉终是过去。 这般情况下,就连一向都稳重平静的吕阁老,都忍不住多喝了一杯酒。 他与多年好友对坐,谈话之间,满是感慨。 王进之快八十岁的人了,身体已经远不如前,可今日坐在了这边,亦是眼眸发红,他声色复杂地道: “莫说更早的从前了,你可还记得,五年多前,你我二人所坐在了一起,所商议的,都是先帝欲将公主嫁往昊周,换取几年安宁之事。” “人人都知和亲不可取,可朝中之人又能如何,在他人铁骑之下,大徽朝臣,从你到我,谁不是端着十万分的小心在过活。” 王进之提及这些事情,面色沉着非常:“昔年你我初登朝代,少年得志,原想着振兴朝堂,强兵壮国。” “却在多年岁月里,看着朝廷腐朽,日益衰败,看着国君一代不如一代,大徽江山摇摇欲坠,百姓陷于战中难以过活。” 说到了最后,他声色都在隐隐颤抖:“至五年多前,我已是古稀之年,都要入土的人了,便是亲眼看着这江山社稷落于蛮夷之地的人手中,却也无能为力了。” “你我当日愁苦难言时,何曾会想到了有今日?” 和他比之起来,一向更稳重自持的吕阁老,此番更是失态。 他着一身半旧衣袍,手里握着个酒壶,听着王进之的话,不住地点着头,眼中泪光连连。 “天武!当真是好一个天武!”王进之握着酒盏,骤然起身,他看向了外边屋檐,纷乱的雨水冲刷,大雨中却依旧巍峨的皇城。 他声色深沉地道:“晏大人这个封号取得极好,再没有任何一个封号,能配得上我们皇上。” 若非天降武曲星,大徽如何能有今日。 若问及王进之这一生,最为不后悔的事,那就是拥立温月声为王。 他站在了房门口,静看着雨中的皇城,最后高声一笑,回身看已经昏睡过去了的吕阁老,高声道:“你这人,怎么年岁长了不少,酒量却还这般差?” “起来,快些起来,这么好的日子里,咱们要不醉不休……” 这场大雨下了许久。 进入八月,暑气最盛之时。 温月声终是处理好了昊周之事,班师回朝。 凯旋归来的大军,所到之处,所有的百姓俱是夹道相迎。 气氛热烈,倒好似在这燥热的天里,过了一场盛大的年节一般。 而此番之后,温月声的名号,将被历史,被所有的百姓永生牢记。 一路行来,香囊鲜花落满了肩头。 今日入城之后,就是连章玉麟,都换上了一身漂亮的行头。 他骑在了高头马背上,被人用鲜花砸了满头,还在嘿嘿傻笑。 这般热烈的氛围里,所有的人皆是面容带笑。 只有一个人不高兴,便是那陆青淮。 ……他能高兴吗? 别人都是穿着盔甲,骑着马儿,威风凛凛地走在了街道上。 就他躺着。 躺着就够丢人了,他那个爹,还不让他坐马车。 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个傻子,用一个驴车拉着他招摇过市。 一路走下来,陆青淮那张脸都要绿了。 他不高兴他就见不得别人高兴,看着身侧骑马的江焰,面上都还带着一抹轻笑。 陆青淮当即冷笑:“笑什么呢?这一入京城,圣上就被宫里那位给接走了,你这还笑得出来?” “江大人,看不出来你心挺大啊。” 江焰脸上的笑容顿住,他冷眼扫向了陆青淮,面无表情地道:“废物。” 说完就策马离开。 陆青淮当时气得差点都从那驴车上跳了起来。 他怒声道:“我废物,你也不遑多让,跟着皇上行军那么多日,也没让皇上多看你一眼两眼。” “铁废物!” 陆红樱到底是觉得丢人,没好气地道:“这大庭广众的,你可快闭嘴吧。” 陆青淮怒极反笑:“丢人?怎么就丢人了?” “且等着吧,时日还长着呢。” 他掰着手指头算,就看温月声究竟何时对晏陵厌烦,等她觉得腻了,他不就有机会了? 他这个叫策略,他们懂什么!? 那边。 整个京城内都尤为热闹,回宫的大军被堵在了半路上,动弹不得。 温月声在入京之前,就换乘了另外一辆马车。 刚登上马车,就看见晏陵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袍,姿容如玉,候在了车内。 她微顿片刻,方才进了马车。 一进去,发现车内点着檀香,晏陵的身侧还放着一盆清水,供她净手。 等她净完了手,便有一方洁白的绫帕递了过来。 温月声接过,轻轻擦拭着双手。 马车内摆着冰鉴,旁边的桌案上,还放着一尊白玉佛像,上面摆着些干净的宣纸。 面前这人,赖在了她身侧时日也不长,倒是摸清了她所有的习性。 他所准备的这些,比之谷雨还要细心。 她出征昊周,一走数月。 回来之后亦是冷淡,极少言语,他却也眉眼温和,只温声与她说着朝中的事。 昊周是打了下来,但大徽与昊周之间的矛盾深刻,轻易不得化解。 对立多年,两方习性亦是大有不同。 如今只是打了下来,后续该如何治理,却也是件难事。 好在朝中臣子众多,对此事也颇有见地。 温月声听着他禀报的事,面色淡淡。 她冷淡不近人情,晏陵却从知晓她要归京的第一刻,便已经是心头滚烫,如今看得人在面前,到底忍耐不住,凑上前去,轻吻她的唇。 她也不避,只那双眼睛淡淡地扫着他。 她冷淡,他却情动,难以自抑。 在他欲还要深入时,她警告地扫视了他一眼,他轻笑了瞬,到底是退开了些许。 晏陵坐在了她的身侧,看她抄写佛经。 她写字,他看她。 他在她面前,丝毫不掩饰他眸中深深切切的情绪。 只在她停笔时,轻声问:“可是累了?” 他不问她想不想她,在他看来,只要温月声对他的亲近未有避让,那便是想他。 就如今日出门迎接大军之前,有一官员问他,说是女帝归来,会否给他一个封号。 对方是礼部之人,有这般疑问,也是想要在心中做好打算。 若温月声欲大婚,礼部内到底是得要提前做好打算。 但他只说不必。 那官员抬眸看他时,隐有不解。 唯独晏陵清楚,他伴在了温月声身侧,不求名分,不求其他,只要能时刻看着她便可。 他亦是不在乎他人目光,更没有任何的目的。 前些时日,他那个多年没有来往的亲姑姑,从前的晏贵妃,如今的晏太妃,难得兴起,在宫门口差人拦住了他。 先帝身亡之后,从前宫中的妃嫔,俱是被温月声送出了宫中。 尚还有家眷在京的,便回归宫中,已经是孑然一身的,宫里也有安排。 这些被关在了后宫内一辈子的妃嫔们,怎么都没能想到,变天之后,她们竟然还能够有着重获自由之时。 和旁人不同,晏太妃属于是有家的,但她与晏陵之间,关系早已经生疏。 哪怕晏陵如今住在了宫中,晏太妃也不好回到晏陵府中居住。 昔年晏太妃在宫中艰难生存,为了求得荣宠,待晏陵算不得多好。 到得如今,她也没太好到晏陵跟前,跟晏陵索求些什么。 原本两方都相安无事,那日她却突然出现。 且一经出现,便开口道:“你与皇上的婚事,也该定下了才是,你父母都已经不在,此事原就该我为你操劳才是。” 她见晏陵面容疏冷,不欲开口,复又道:“还是说……皇上那边有什么问题?” 晏太妃清楚晏陵脾性,但到得如今,还是忍不住嘱咐道:“皇上身份不比其他,你也当努努力才是。” 见晏陵还是不语,她便意有所指地道:“圣上登基也有三年,也该是时候诞下第一个皇嗣了。” 若温月声的第一子,是晏陵的血脉,那便是日后再有变革,晏家也会在京中屹立不倒。 晏太妃觉得自己出于好意,说的话也是在提醒晏陵。 毕竟皇帝的子嗣,日后必定能有大造化。 却怎么都没想到,这番话说出口后,晏陵竟会是那般反应。 “太妃都已经出了宫,却还这般打探皇上的事,是探听圣意已经成了习惯吗?” 晏太妃面容僵住,还未反应过来,便听晏陵面无表情地道:“今上与先帝不同,今上之事,也容不得太妃置喙。” “江南老宅空置许久,太妃既是这般闲,那便早日启程,回到江南看守祖宅。” 他两三句话,便决定了晏太妃的余生。 待得他转身要走时,晏太妃还有些莫名,她今日所说的话,全是为了晏陵好,晏陵却还这般不领情。 她欲开口说些什么,却被晏陵直接打断。 多年以来,她第一次对上这个侄子冷淡到近乎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。 也是在那个当下,晏太妃突然意识到,晏陵对她,这个所谓的世上唯一的亲人,已经没了半点亲情。 夏日炎炎,她却颇感风冷,在他的冷眸之下,终是松开了他的衣袖。 那日之后,晏太妃再不敢去触及晏陵与温月声的事。 而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,晏陵靠近温月声,从不为任何。 温月声会不会有子嗣,会有几个子嗣,那皆是由着温月声所想来行事。 他并不希望温月声承受任何的生育之苦,哪怕她是皇帝,哪怕同床共枕多日,他清楚温月声身体构造非常人所能比。 但她若想要,他亦是会遵从她的意见。 且即便是有子嗣,这个孩子也只会姓萧,或者姓温,由始至终,都跟晏府上下,没有任何的关系。 他的眼里只有她,所以这些名分,未来,对他而言,皆不重要。 他唯一怕的,大概也就是温月声会厌烦,她会生腻,会将目光落在了他人身上。 马车缓缓往皇城的方向驶去,他紧扣着温月声的手,缓声道:“臣听闻,圣上此番是与江大人一并行军,难怪多日以来,莫说信件了,便是连带着只言片语都没有。” “到底是江大人年轻俊朗,吸引了皇上的目光。” 温月声:…… “时日久了,皇上待臣,到底是腻了。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轻啄着温月声的唇。 温月声冷眼扫他:“晏陵!你……” 余下的话,俱是被他吞入了腹中。 天武七年。 女帝登基的第七年,百姓富足,国泰民安。 女帝励精图治,推行了多种新政,令得大徽境内再无战火。 海晏河清,天下太平。 大徽已经初现盛世之兆,而在收复武夷,也就是原昊周之后,周遭国家俱是安分不已,再无人敢有任何异动。 天武七年,温月声的生辰。 八方来贺,万国来朝。 这位大徽史上的第一位女帝,终是扭转乾坤,将一个摇摇欲坠,将要分崩离析的王朝,带向了前所未有的盛世之路。 自此后,百花盛,群鸟飞。 人间处处是盛景,远胜当年。 巍峨的皇城之中,温月声着玄黑龙袍,眉眼冷清,站在了这个国土的最高峰,轻抬眸。 目光所及之处,四海升平。 作者有话说: 写到这里,正文就算结束啦,之后还会有几个番外故事。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和支持。 温月声也是我笔下的角色里,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个。 在我眼里的她,是强大而且不失女性魅力的。 这也是我写爽文的初衷,毕竟现实是理想主义者的废墟。 但希望看到这里的每一位朋友,都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自己,开心并且满足的生活。 感谢大家三个多月以来的陪伴,鞠躬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txt80.com)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